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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度空间 』 以虚幻的想象力来充实现实生活中莫须有的缺陷,以异类的创造力来间接批判道德观念尚有的不足。把你所听的所见的甚至所经历的恐怖事件拿到这里来交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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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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Thumbs up 造物的恩宠 作者:涂 沐

序言

发鸠之山,其多柘木,有鸟焉,其状如乌,文首,白喙。赤足,名曰:”精卫”,
其名自谘。

在一个传说中的地方,长了很多桑树,也因此林子大了,什麽鸟都有。其中有一
种叫精卫。花脑袋,白嘴,红腿根儿,自己管自己叫进精卫。她非常有来历。

是炎帝只少女,名曰女娃。

炎帝有个女儿,取名和叫“女娃”。(如果他有个男孩,是不是叫“男娃”?也不
知道这小女孩有没有埋怨她爹起名太简单?可见重男轻女之风由来已久……)

女娃游于东海,溺而不返,常衔西山之木石,以湮东于东海。

炎帝不是皇帝,没啥权,但他在我们中国人心中有着极好的形像,他还有个别名
叫神农氏,就是那个胃好牙齿也好吃嘛嘛香还身体忒棒的农村干部啦,他尝百草
以济天下,为黎民百姓和子孙后代造富,但他和每个事业成功的男人一样,忽视
对家庭的关心和子女的教育,结果他的小女儿就在某一次海滨洗浴活动中不幸溺
水身亡。可怜的女娃死后,怨气不散,在那洪荒的年代上演了一部听者伤心闻者
落泪的倩女幽魂之口袋妖怪版,她变成一只小鸟,满山遍野地叼一些小石块树枝
子什么的扔到东海里,目的很简单-把大海填满。

这个故事我不知道古人想说教什么,反正她表现出青春期女孩子很不好惹,精卫
敢向大海复仇,效果不强但意志坚定。然而很多很多年以后,当精卫变为化石,
二氧化碳腐蚀了臭氧层,两极冰川开始融化,海平面渐渐上升。我们生活的陆地
一点点沉没。不晓得有没有人想过,万一有一天自己坐在电脑前喜怒不形于色地
忙碌时,海啸袭来,万道巨浪在你还没存盘前直击灭顶,你不再拥有凡人的生命,
变了精卫、精卫2000、精卫简体中文版什么的,你会不会拍着翅膀,衔点所朔料
袋、可乐罐、盗版VCD什么的去填海?你会不会为自己原本自由或不自由中但总
有一些快乐的人生被混和着纸浆、粪便和石油的海水所毁灭、糟踏后鼓起勇气去
复仇?

精卫是可笑的,但它并不可耻。而我们是可笑的,尤其在被无法预料的命运改造
后,但在这个填海的时间里,并不是所有人都远离可耻。我不知何时也变成了一
只精卫,在日日夜夜地填着那淹没我的大海,而我,却正巧是可耻的那一只。

----《精卫填海》出自《山海经*北山经》

----相关评论为笔者曲解,其中若干古字因输入法 导致有误,望见谅!

http://www.mypcera.com/tom/Tom_1040113306.gif
http://jczsbbs1.sina.com.cn/upload/5/27/20040831/169316/169327.gif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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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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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一章

很多人认为我不属于人类,怎么说呢,因为我总是高高在上,志得意满。作为学
生,我品学兼优文武双全;作为班干我呼风唤雨无所不能;作为男友我高大英俊
温柔体帖;做为……总之我是个善于表现且表现得体的聪明人。我的谦虚看上去
自然诚肯,我的狂妄伪装的潇洒大方。老师信认我,男同学敬佩我,女同学迷恋
我;有时我在想,我倒底是不是一个怪物;虽然我心里鄙视整个世界和世界上的
所有人,我想征服、霸占、毁灭所有我不喜欢的东西,但只因为我长的好看,就
被别人当成了天使,天天被当成稀有的宝贝,被人捧着、供着。

但天使也好,怪物也好,我自己最清楚自己是个什么东西。不过我的姑妈的话更
有揭露力:“你是个婊子养的,和你妈一样不干净!我操,你哭丧呢,你妈没死呢!
小杂种,你到我家来就的规距点,还不知到你是不是我们老李家的人呢?我操!
你再哭,再哭我用剪刀把你裤裆里的那玩意给铰了!”

其实我当时不是真哭,我那时7岁,只想用眼泪来试探一下她的母性。然而我姑
妈虽无儿女,也不曾受过高等教育,但她对儿童真的是天赋异禀,一眼就看出我
的哭泣只不过是在表示对她的不耐烦,就也不是特别用力地扇了我几耳光,然后
捂住我的嘴把我拖到楼上,甩上门不管了,她一走我就不哭了,用他家的新窗帘
擦了擦鼻涕,跟没事一样。

在我的记忆里,我妈常有病住院。她第一次住院我印象最深,那是一个阳光明媚
万里无云的上午――一切都象小学作文里描写的那样。我妈在里屋看书,弟弟在
院子里抓蚂蚁,我在写作业。我看见两个从来没见过的男人拿乐一根桔子冰棒在
逗我弟弟;可是6个进水管8个出水管的那个题太难了,哪有闲心注意弟弟?太
阳的光线在书桌上游移,外面的蜜蜂在嗡嗡乱叫,我心乱如麻,题还是没有作出
来。我无意向外望去:弟弟不见了。我喊他,没回音;我扔下书本跑出去找他,
他的小瓶子还在地上,旁边化了一滩黄水。我慌了,回屋告诉我妈,她匆匆跑出
去,喊着我弟的名字。那本《红期谱》扔在一旁。我不知该干什么,就坐在门槛
上等。直到中午也没人回来,我饿了,就摘了一个西红柿吃,家里空空荡荡的,
我不禁凄凄然落起泪来。晚上我爸和我妈一起回来了,脸色铁青仿佛被人打了,
谁都不说话,后来说话了,是我爸在骂我妈。我妈不善言辞,呜咽着不出声,我
很害怕,偷偷上床睡觉;可是半夜我却家热闹起来,我隔着门缝看见一大群人在
我家门口看着我爸和邻居三叔拖着我妈出去,有人打着手电、还有人叫叫嚷嚷的。
我妈眼皮翻翻着,嘴里不停吐着白沫子,一个黑瓶子上面画着死人头扔在厨房的
地下。

从此我开始了与家庭疏离的日子。我爸在三天后领我到了医院,我最怕医院了,
好象那些穿着白大褂的人个个兜里都揣根针,趁我不住意就会照我屁股上扎一下
子。在穿过很多有怪味的走廊后,我在一间病房见到了我妈。她黑黑的眼圈里一
点光泽也没有,脸白的吓人,我走到她身旁轻轻拉了一下她的衣袖,她转过头用
我一生都会铭记的表情看着我――冷酷、执着而又冰冷,仿佛我是一个恶魔,在
探望她这个垂死的无辜的天使。我的母亲在我的生命中始终对我不温不火,尽职
尽责但少言寡语;然而今天她对视的我却是一个陌生人,一个夺走她一切的人。
我叫她妈妈,然而没有回应。

几天后我妈死了,不是农药中毒,而是胃癌。我也再也没有见过我的弟弟,那时
我明白了两件事:人是会死的,人也是可以卖的!我妈死了,我弟被人卖了。

后来我明白我妈临死前眼神和我并无直接关系。22年后我姑父告诉我,我爸和我
妈本来是在文革时在农村认识的,我爸是大学生,而我妈只是一农村姑娘。爱情
在偶然和必然中滋长着,两个人向毛主席海誓山盟要在革命中结合,不想在梦想
如祖国山河一片红的绚烂中我爸回城了,我妈只有在青纱帐中等待。不知道对我
来说是有幸还是不幸,在一个丰收的秋天,月色当空,繁星点点,我妈从公社回
家的路上被两个氓流拖进了成熟的苞谷地里强奸了。其实在那时的农村这也算不
得太大的事情,但对我母亲来说却是毁灭性的,因为她和我父亲的爱情一直遭到
我爷爷奶奶和其全家人的反对。我父亲回城后也是抱着长期抗战的准备想在他工
作安定后把我妈带回去,不管是生米煮成熟饭还是将争议进行到底我妈一定要娶。

我爸决不会想到,就在他争取和平和爱的时候后墙起火。当他重返旧地时我妈已
怀了孕。我爸是个伟大的男人,我妈是个软弱的女人;最后我爸以光辉的共产主
义战士的美德战胜了屈辱和痛苦,在众目睽睽窃窃私语中把挺着大肚子的我妈接
走了。

一到家我奶奶就气死了,我妈开始了郁闷的人生,直到她咽下最后一口气。以我
姑姑为首的一干人从不放过任何能讥讽嘲骂她的机会,其话题核心无非是来历不
明的我。一年三百六十日,冰锋霜剑严相逼。我妈恬退隐忍,从无反抗,好在我
爸很爱她,也对我视如己出;加上他仕途得意,被调到市郊一县城当书记离开大
家,我们的生活才相对平静下来。在我的引象中,我妈是个不爱说话的女人,对
我和后来出生的弟弟也从不多言。她的脸永远平静、安祥,我猜啊猜啊,却一直
没得到过她的一丝的心迹。

我妈死后,我爸又被调到新疆工作了(长大后我才明白后来他能当上市长也是因
为这个),我先是被送到我大舅家,然后是我大姨家,最后是我姑姑家。我姑就是
那个骂我的女人了,其实她对我也蛮不错的,我在她家里住到上高中,住她的、
吃她的、还不行她骂骂我?再说她也就是说说,从来没动真的。

“你真是够苯!不知道你妈和那个高梁地里的野男人生了你这个脓包,吃啥啥不
剩,学啥啥不会。你明天别上学啦,我找条狗皮给你披上,上大街要饭吧!”

我的姑妈对我在中小学时期的学习成绩极为不满。她自己没有孩子,丈夫又软弱
又无能;所以她把自己假象中优秀的小孩和现实中失败的我之间的落差当成她发
泄家庭压力的对象。她打我、骂我,对我刻薄在邻居中都是出名的。我无法抗拒
但从无恐惧,更不记恨她。我只是自然而然地在用堕落来打发自己无聊有郁闷的
日子。我上初中时认识了凯歌,一个大我五岁的小流氓,他那时在我家那条街上
很厉害。

那天我放学回家,走到楼后面的小胡同里,天已经有些黑了。我低头正在走路,
突然一个黄毛穿牛仔裤的男孩子跳了出来,抓住我的脖领子说:“小崽子,拿钱!”

“没钱。”我楞楞地望着他说,没有意识到这是打劫。

“X你妈,没钱,让我翻翻兜。”

我把书包放下来,紧紧握住书包带,回首挺身狠命而又突然的朝他身上砸去。他
没有防备,被我那净重5公斤的书包打在脸上,身体倾斜向后倒去。我没命地撒
丫子就跑,但没跑几步,就被他从后背一拳击中,一下子跌在地上。他拳打脚踢,
骂道:“小王八蛋,敢打老子我,没钱?没钱就扒你衣服!”接下来又是几个耳光。

“你打我也没有钱。”我想还手,但是这个高我一头的男孩子拧着我的手臂,我丝
毫动弹不得,可是我嘴上没有停:“你狂什么,欺负小孩,我回家找我爸打死你!”

“你有爸?你是个野种,是你妈和男人在高粱地里生的,你爸不要你了,你住在
你姑家,是个要饭的!”

我顿时没有了力气,只觉着自己被谁抽了筋,全身松软在地上。他高傲地望着我,
以为我会向他求饶。然而他失算了,我突然抬起头来,怨毒地看着他一字一句说:
“你打我吧,你把我打死了,我也不会给你钱。”我狠狠地盯住他,下定决心要让
他打我。我想知道人究竟能挨多少打,才会死,才会摆脱自己不愿再忍受的一切。
那个男孩子举着拳头,停住了。

“你他妈的有种!”他淬了一口唾沫。

“你打呀?你不是要扒我衣服吗?”我不知好歹,仍在将他。

“你他妈……”他踹了我一脚,正好踢在我腰上。我感到巨痛,但咬着牙,始终
抬着头看他。我觉着自己要是在革命战争年代里一定会是个儿童团小八路,面对
敌人视死如归方显英雄本色。

“我操,你挺有本事的啊,你以后跟我混吧!”他闪动着大眼睛对我说。我沉浸在
老电影里一时没反应过来,他又问我一遍:“你以后跟我混吧!”

于是我真的就和他混了。一直混到现在,我俩虽然有过短暂的分离――他蹲监狱
劳改我念高中考大学――但感情却混得越来越深;他没有妈,他爸是个卖水果的,
天天赌不太管他。他自然而然地流入社会,被抛弃并自我抛弃。我俩的生活有着
类似的地方,而且他天生有一种保护欲,喜欢把我当弟弟看待。而我自幼长成的
自卑和怯懦也需要他的呵护。于是我俩臭味相投沆瀣一气开始游戏青春。

例如:我俩开始逃学、抽烟、小偷小摸。我俩在公共厕所里写上学校里长的比较
好看的女孩子的名字――后面再加上我爱你三个字。还拦路抢劫过小学生的书包
和口袋并威胁他们不许说出去。那时候我好快乐,我原以为我能和他一直这样混
下去,就算成为地痞流氓也无所谓。然而命运是一块抛向天空的一角人民币,你
怎知落下的是国徽还是数字?

就在我初三临毕业的那一年,爸爸从新疆回来了,很多许久未见的叔叔阿姨开始
可可气气地到我家来。管我爸先叫局长再叫市长,从此我的世界里没有了煤油炉
子、竹凉席、酱油拌饭,出现了彩色电视机、席梦思床和巧克力。我上了省重点
高中,我周围的所有的人都变的可爱起来,嘘寒问暖,声色有加。就连我姑妈也
不骂我了,我从她家搬走时她还抹了眼泪。

唯一没有改变的是我的爸爸,他八年没有见过我,极力想在一夜之间把八年的父
爱倾倒在这个剩下的唯一的儿子身上。他眼睛湿湿的搂着我又是许诺又是发誓,
让我过最好的生活念最好的学校。我也顺其自然地哭了,抱紧了他,哭的好大声,
极富于技巧。

高中的三年是非常乏味的,我既没有朋友也没有理想。凯歌在我搬走的那天用刀
捅了人,他恰巧刚满十八岁所以被判了刑,蹲几年我不知道,反正再见他已是我
大学将要毕业。在高中的生活是我一生中最难堪和寂寞的日子,我在上课下课时
用第六感收听到同学们对我的专题广播,关键字无非是我是高干子弟,我又当过
小流氓之类。我学习很一般,甚至可以说差,但我上课迟到不会挨说,缺席劳动
可以没事,下雨天只有我坐小轿车回家,这一切足已使我善意的接触和主动的交
往徒劳无益,并使我在同学中更加孤立。没有人愿意和我说话,体育课打篮球没
人给我传球,联欢会唱歌没有掌声……我也并不反抗这种压抑的气氛,相反,我
很知足,我开始拼命努力地学习。我想考大学,离开着这无精打采的地方。到一
个没有人认得我,崭新的世界里去,摆脱我的所有阴影和包袱,从新活一回。

高考时我超水平发挥,纵如此也不过在人才济济的省一高排几十名而已。可谁让
我捡了个厉害的老爸来着?我向他暗示我要念B大,于是我就接到了那远方陌生
城市的一纸通知,我握着那张薄薄的纸片好象孙悟空捏着观音菩萨给的毫毛一样
得意,有了它,我就能摇身一变,再世为人,欢欢喜喜地到那西天极乐世界,翻
云覆雨,无所不为!

后来的事出乎意料地顺利。我没有了压力,象逃出动物园的狼冲进了草原。争夺
着我认为属于自己的东西,驱逐着心头多年来积攒的不安与阴霾。我因为高大进
了篮球队,把心中的表现欲化为力量驰骋在球场上,我是个天生的阴谋家,知道
什么时候好勇斗狠,也知道什么时礼贤下士。所以在我加入B大企业管理系篮球
队后,这只弱旅开始铁树开花,懒驴变黑马杀入B大三强;教练说我懂得开动脑
筋,团结一致,于是我当上了队长。我想一定是我的身高优势和友善态度遮掩了
我的缺陷,所以很少有人说我技术粗糙、缺乏天赋。与此同时,我一不小心加入
了校园的一个文学组织。我写的一堆无题的所谓诗歌发表在校报上,严重的是在
一行行的铅字下还附了一位据说在文坛上很有影响的B大教授兼诗人的评论。那
为教授当然十分有眼光地指出我在诗歌创作方面的稚嫩和肤浅,但也十分中肯地
形容我的作品是:“近几年来校园诗坛里难得一见的风景,让人耳目一新,回味无
穷。”这件是没打篮球那么辛苦,但轰动效应是骇人的,那以后,我在食堂吃饭被
人围观;我的信箱空了,收发室的老头嫌费事,早晚两次用塑料绳捆一大包直接
堆在我寝室门口。

我知道着一切都是我想要的,所以我害怕我有一天会失去。我小心翼翼地规范自
己的一言一行。我有钱,但我从不显摆自己的皮鞋、手表、录音机什么的,我空
闲,但我从不泡吧、打牌、更换女朋友。我对同学亲切、慷慨,对老师诚实、礼
貌。我轻松自在的入了党,当上学生会主席;我天天沐浴在阳光下,沉浸在幸福
中。我每时每刻都在歌颂着人生,祝福着人类。我知道自己成功了,但我不会说,
不会表现出一点点骄傲和自满,我不动声色贪婪尽兴地享受着自己苦尽甘来的命
运,在无声无息地微笑、踌躇。并以为一切将这样继续下去……直到永远,永远。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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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章
九月是北方最惬意的季节。满大街的梧桐仍然鲜绿,空气中却已开始弥漫起秋天
清凉的气味。天空显得宽广、湛蓝。让人觉得空气污染没什么大不了的。我骑着
自行车高高兴兴地在杜鹃花盛开的路上飞驰着。突然我想起今天下午新生宿舍军
训会从市郊回来,就转弯到宿舍去看一看;系学生会的人可能正在撒扫庭除迎接
那些学弟妹们。

拐过几条小路,遇见了我们系的主任,三十二岁的杨洛秋,正蹲在一个花坛子上
抽烟。我下了车,推着来到他身旁,说道:“杨老师,你怎么坐在这儿凉快呢?”

他抬起头看见我,愉快地说:“良子啊,你今天不是去上辅修吗?这里没什么事儿,
生活部那几个丫头片子能忙得过来,你去上你的课吧,有我呢!”

“没事,还早呢,我就是来看看。”

“哦,你考研复习的怎么样了?”他感兴趣地问我。

“八字没一撇呢。”我笑了笑。

“这及个月可是关键,别太累了。”他用手搓着一块石片在地上漫不经心地划着,
胡子拉茬的脸满是期许的微笑。他刚刚离婚,但看不出有任何的挫折感,举手投
足都毫不掩饰他刚从城里冲出来的释然与快乐。

“谢谢老师,对了,车还没来?”

“快了,没看我正蹲坑呢。”

我把车子往老榆树身上一推,对老杨说:“那我先到里面去看看。”

没走几步,就听见几个女生在叽叽咋咋地在吵,一个大嗓门带山东口音的女孩冲
着我喊:“大家个就各位喽,主席来视察工作了,闲杂人等退下,生活部长上前领
旨……”接着是一阵哄笑,一群人挤眉弄眼地望着我。这时黄文英拎着扫帚从宿
舍里走了出来,看见我也没说话,只是放下手里的东西挽了挽头发,不紧不慢地
走向我,把手伸向我的领子,皱眉头咬了一下牙,“嘣”一声拽下一根乱线,象幼
儿园阿姨教训小朋友一样说:“你多大人了?出门也不照照镜子,在脖子上系条绳
等人来牵你啊?”

那些女生都嘿嘿笑着望着我们。我回报黄文英一个感激的笑容,这时蔡玲玲、陆
虹屏她们又叫嚷起来:“光天化日啊……举案齐眉啊……”

“你门瞎叫什么?”黄文英春意盎然地回头用眼光扫射了一下,那一片女孩子们
的声音和气氛都压了下去。

“你下午不是去上选修课吗?到这来干什么?有你什么事啊?”她昂头看着我,
靠得好近,眼睛里流动着自豪与满足。

“顺便来看看,对了,男生宿舍你去过了吗?”

“没,我不愿意见你那些哥们儿,他们见我就起哄。”她脸上红红的。

“去看看吧,他们干活对付;我有消息说这次迎新生宿舍大扫除可是要检查的……
我又不好对他们挑三拣四。”

“哼!你倒是盘算的挺好啊,让我去扳黑脸,你在背后卖乖。我怎么那么爱枉为
小人呢?”她不屑地盯着我看。我贴近她的耳边,轻轻说:“不是枉为啊!”

“那你想怎么样?”她抿嘴笑了,甜甜的,象所有年青、美丽而又得意的女大学
生一样。

“大不了我以身相许啦。”我压低声音,并等她打我。

“去死啦!不要脸。”她甩手劈头盖脸地打了过来,我扭头便跑,溜进了榆树后的
小路。她追了上来,我拽住她的手……两分钟后我们肩并肩向男生宿舍方向走去,
远远的又传来女生们的嘻笑。

我身旁的黄文英来自南方,但她和我想象中的南方女孩子不同,她没有温柔娇嫩
多愁善感的气质。相反,她总是很沉着、独立;亮晶晶的大眼睛总是绽放着青春
的自信与高傲。她在B大号称冰山美人不是没有道理的,她自己心里恐怕也在为
这个称号窃喜呢。我俩是在大二开始交往的,我忘了是在哪一次班干活动还是周
末舞会上她给了我鲜明的印象,以致于后来我俩总有事没事的在一起。她的聪明
才智大方冷静一度征服了我,我认为我爱上她了。于是我们道貌岸然地牵手,心
平气和地吵架,在舆论导向里我俩比谁都象夫妻。但我们两个都是理智而又精明
的,几年来三番五次的带有扫黄性质的针对生活作风的大小运动都和我俩滴水不
沾。这归功于以下两点:第一,不向其它人炫耀我们的恩爱;第二,不用风花雪
月点缀彼此的关系。领导老师们都用祝福的眼光默许我们的爱情,好象我z一出
校门就是家庭幸福的新楷模,革命路上的好夫妻。糊里糊涂地我就被塑造进了一
个新时代大学生健康恋爱共同进步的神话,这个神话也使我一度放弃了与黄文英
上床的想法。

到了男生宿舍,一切都静悄悄的。情况要比想象的好,地扫干净了,暖壶里的水
也是满的,热的。对于男寝来说已经非常不错了,我推开一扇窗户放眼望去,见
到几个男生在楼下打球,天有点热,他们有的光着膀子,在白花花的阳光下玩的
正起劲。

“不锁门就走了,真没记性。”黄文英不满地说,一边用手去摸了摸玻璃,吹气看
有没有灰尘。

“我好担心哦……”我喃喃地说。

“你担心什么?”她又看了看屋里。

“我在担心将来不知道那个倒霉鬼投胎做了我的儿子,天天被你管着,不是唠叨
就是教育,烦也烦死了。”

“你的儿子和我有什么关系?”她背过头去,假装没听懂。

“你和你的儿子在我家里呗。”

“我到你家里去干什么?”

“当小褓母,我一个月给你500块钱,包吃住,我还包三陪。”

“滚你的,一天到晚尽就臭美吧你。几点了你不去上课?”

“啊,真的要晚了。”我叹道。

“哎。李良,晚上我有事要你帮忙,六点钟在美术馆门口等我必须得来啊。”她好
象对我十分有把握,连看都不看我,望着窗外幽幽地说。

“干嘛啊?”我有一点点不满。

“少费话,要你来你就来。”

我飞奔到课堂已经打铃了。因为法律辅修要考试了,所以老师这堂课美其名曰复
习,实际上是在暗示考题缩小范围,我虽困倦但仍然不敢怠慢。紧锣密鼓地忙活
了一节课,到下课时笔记还是没弄完,只得在教室里继续拷贝。直到天已放黑,
我才伸着懒腰打着呵欠往回走,路过新生寝室看见灯都亮了,窗户也打开了,传
出喧闹声和弹吉它的旋律,甚至晾衣架上还挂满了衣服。着情景让我想起我刚来
B大的时侯,不仅心头一热,想进去看看我们系新来的28名小弟。

我放好自行车,慢慢踱上二楼。宿舍里真热闹,一张张因军训而显得疲惫的脸孔
洋溢着走进大学的兴奋。一群群大男孩在走廊里、水房里打闹着,吆呵着。还没
到我们系的宿舍呢,就有两个新生认出了我,一个满面春风地向我走来,一个回
去报信。

“你……你是立良大哥吧?报道那天我见过你的,我是2班的王强,我是济南人。”

“什么时候回来的,累不累?”我对新生很有经验,知道他想对学生会主席套进
乎,这种心态很正常,但我不想听他报户口。

“下午两点,我不累,我在家天天干活,经折腾,李良大哥,到我们屋里坐一会
儿吧?”他扯这我的手,兴高采烈地把我拉进了206寝室,屋里人已经知道我要
来,个个都站着,一脸恭敬。他们每一个人都是一副典型的由高中生到大学生蜕
变期的模样,呆呆的、很可爱。我象进自己的家一样,径直走进屋里的一张床坐
下,那床的主人――一个矮个子戴眼镜的男生受宠若惊地想站到一旁;却百我熟
练地一拉坐在身边。我搂着他的肩膀,亲热地问他们:“吃过饭了吗?”

我被他们用花生、苹果和水杯围住,我习惯性地开始讲演,唾沫星子横飞。我面
对着他们心里怪怪的,我知道他们对我的尊敬和好奇将在一个月后消失,我只是
一个既定的存在,一个学生会的头头。我努力把他们告诉我的名字和真人对上号,
重复着好好学习珍惜时间之类的话。我例行公事又走了其它两个寝室,遭遇相同,
我的表演也相同。后来见时间已晚就告辞,并相约明晚迎新生舞会再见。好多人
送我下楼,引起不少学生的注意,搞的我原本很厚的脸皮也有一点点红。

出门已近六点,天空上已经挂了一片苍白的月亮。一阵风吹来。凉意袭人,我突
然觉着身后有人在跟着我。

“李良大哥。”一个陌生的、颤抖的声音在叫我。

我一回头,看见细长的树影中伫立着一个男孩子,个子不高,有些单薄,在朦胧
的夜色中我看不清他的脸。

“你叫我?”我友善地问。

“嗯。”他神情有一些着急,声音让人感觉到他的窘迫呼之欲出。

我推车走进了他,微暗的月光下我看到了一张娃娃脸,大眼睛、高鼻梁;虽然大
概有一星期没刮胡子了,但仍然能看出他那稚气未脱的灵秀。我乐了,我说:“你
叫许小果吧?”

“嗯。”他点点头,这时候我注意到他穿了一件略显肥大的运动衫,上面还写了两
个大字:“泰山”。

“我们边走边谈好吗?我有点事,赶着回去。”我说。

“嗯!”他好象放松下来。

“你是农村来的吧,哥哥我真配服你,乡下孩子能考到这里,相当不简单呢。”我
的自行车轮被小路上的坑硌得咣啷啷直响,为他脚上的厚底胶皮鞋伴奏。

“我不是我们乡考的最好的呢,我是第四。”他兴奋地说。

“你家里人知道你考上大学后,摆了几桌酒席啊?放炮了吧?”

“嗯,我大杀了要产崽的猪呢!”

“真的?你大一定很疼你,他乐坏了吧?”我热情地问道,可他却放慢了脚步,
没吱声。一片梧桐叶子落下来,轻轻拍在我的肩上。

“你找我一定有事,我会算命哦。”我突然转过身,他吓了一跳,他身子一抖从衣
兜了掉出一个硬梆梆的发白的东西,滚到地上直打转,他马上俯身拣了起来,惊
慌失措地把那个东西掖在身后。

“那个馒头几天了?”我皱起眉头又问。

“不……不是馒头,是花卷……昨天早上才买的……”他好象还很满足呢,虽然
这真的是一件糗事被人发现。

“哦,那我看错了。”我该说些什么呢?

“李大哥,我知道大学里的学生会主席,不是大官,但是能管不少事,和老师都
很熟?”他跟着我说气小心的问。

“叫我李哥就可以了,哎,你听谁说的?”我对他的直接了当感到少许惊讶。

“我们寝室的老大说的,他说学生会主席在学校里很牛逼……”说到半截他反应
过来,好像害怕了,急忙道歉:“李良大哥,我不是说你。”我越发想笑,我告诉
他:“牛逼的时候也有,不过吃亏倒霉背黑锅的时候比较多。”他见我这么说似乎
松了口气:“李大哥,你能不能帮我个忙?”

这是我意料之中的,我恳切的说,口气中三分虚伪四分无奈五分坚定。

“李良大哥……”他突然不走了,站在路中间,低下了头。

“李良大哥,你能不能,帮我向学校的老师和领导说一下,我这学期的运动服费
和杂费晚交几天。”他说这话说得很快,但是十分清楚,一抹冷风刮过,好象刀片
刮在人的皮肤。

“许小果,你家里经济不太好?”

“不是,不是,我的学费和住宿费都交了。我大来送我时本来带够了钱,可是上
个星期我大胃出血住院了,我妈把家里的钱都给我爸开刀了……李良大哥,你帮
我跟学校说一说,过了这阵子,我去打工挣钱一定交,一分也不少,全交上!”

我明白了,一个农村家庭倾其所有供儿子念大学,本以为捉襟见肘以后可以待子
成龙,无奈人算不如天算,飞来横祸打碎了家庭生活的平衡,也给刚刚迈入大学
校门想松一口气的孩子压上了重重的一层少年愁。

我刚要开口,却又被他打断“:李良大哥,我知道学生会主席……”他已经带着
哭腔了,我把车子推到一边,走近他,盯着他闪闪发光的眼睛说:“许小果,如果
你找学生会主席帮忙呢,我想告诉你,他很忙,忙着搞迎新生活动、忙着准备考
试、忙着谈恋爱对付女朋友。忙到根本没有时间管你这芝麻绿豆大的事;你能不
能交上那百八十块钱不是他管的,你这么大个小伙子跟他流鼻涕撒眼泪也没用。”

他呆在那里,一动也不动,天彻底地黑了,他可能看不到我脸上的笑容。

“但如果你是诚心诚意地求李良大哥呢,告诉他你的情况和困难,虽然他不是雷
锋,但这种针头线脑的事他会象打苍蝇一样就解决了。唉,许小果你到底多大了?”

“十八。”他用袖子抹了一下眼睛,恭敬地看着我;嘴唇一撅一撅,大概要说什么。

“我以为你八岁呢,杀人都够枪毙了!不就是几个钱吗?学校不会追着你要的,
不过着点事也用不着跟领导老师说,还不够我跑腿儿呢。”我拿出皮夹子,看也没
看掏出两张百元纸币,塞到他那可笑的、潮湿的、宽大的上衣兜里。“看好了,别
弄丢了,你不用着急还,一张去交那些什么费,一张用来好好吃饭。”

“我不要你的钱!”他恼了,“我不要你的钱,我不是向你讨钱的……我,我……”

他拿着那两张伟人相颤抖着,气急败坏似地摇晃着,想把钱塞还给我。我知道他
本能地在排斥,年青人嘛。可是我想让他明白,人是一定要在某一时刻承受那些
人生中原本自然而然、原本就应该承受的耻辱。我懒得跟他解释。

“好吧,许小果,我是真心诚意要帮你,我也相信你能还我,你拿着吧,这几个
钱对我来说九牛一毛,你不用放在心上。有钱再还我,在大学这是常事。”

“可是李大哥,我又不认识你……”

“啊,小鬼,不认识我,不认识我你来找我干什么”可是……“

“可是个屁!我告诉你,你不要有想跑出去打工挣钱的花花肠子,你父母用血汗
是供你来念书的,而且我告诉你,你在这里除了好好念书也没有别的事可干,出
去扛大包人家嫌你太小,刷盘子嫌你太苯,做鸡做鸭又嫌你太嫩!你给我回去老
老实实睡觉去,再说你也不想让学生会主席生气吧?”

晚风中他颓唐地站在那里,好象哭了,也好象在思索。我感觉自己有一点过份,
我柔和地说:“你爸爸在那里?”

“在这里呢,我爸想在这里打工陪我的,谁知道……”

“别哭了,男子汉大丈夫不能随便掉眼泪,叫人看见了笑话。”

他点点头,十分腼腆。

“你的名字真奇怪,为什么叫你小果呢?”我好奇地问。

“我有个姐叫小花,所以我就叫小果。”他小声的说,我忍住笑,又说:“小果子,
你是什么果子呢?是苹果?还是芒果?我以后就管你叫小果子吧!”

“嗯。”他笑了一下,露出一对虎牙,白白的,十分可爱。

“为什么你总嗯嗯的?”我问他。

“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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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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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三章


赶到美术馆门口已是六点过一刻,我回到宿舍后饭也没吃洗了把脸就直奔这里,
可还是晚了。一路上许小果的身影总在我的脑海里打晃,我觉的自己刚才有些过
分,那二百元钱会不会让他难堪呢?

昏黄的门灯下黄文英和另外一个女生在等我,见了我她有些不悦,只是轻轻哼了
一声,倒是那个女生一见到我就热情地叫道:“呦!李大主席,真不好请呢,才让
我们等了二十分钟,您真给面子。”

“不好意思,刚才我们系的新生找我有点事儿,对了,文英,这位是……”

黄文英开口了,她知道我来晚了心理上会有一些劣势,语气有些高傲,但好象又
在忍住笑,她说:“我把你借出去了。这是美术系画社的会长廖爱惠,我的高中同
学,也是我的好朋友。”廖爱惠向黄文英使了个感激的微笑,激动地说:“是这样
的,我们画社举办了一次校园写生活动,为的是准备一写素描画参加明年香港的
大学生艺术展,我们觉得画石膏像没什么新意,请模特又太贵,所以就请学校里
比较优秀的同学临时客串一下,当然了,重点不在于画谁,而是想在同学中找到
一些灵感。李大主席,您不会不赏脸吧?”

“哦,让我当模特啊。”

“时间不长,两个小事就OK,完事后我请你和文英吃宵夜,李良大哥,帮帮忙
啦!”廖爱惠甜美地笑着,她既大方又热情,让我惊讶黄文英竟然也有这样的朋友。

“两个小时你不会死的,就算我求你好啦。”黄文英插言道。我知我其实没的选择,
叹口气说:“好啊,看在宵夜的份上,我可要吃炒面哦!”

“剑∥艺婷豢创砣耍文英,你真舍得?”廖爱惠揶揄道。黄文英早已习惯了这
类情景,镇定自若捏了她一把,笑道:“快进去吧!你的兵们都等了好半天了。”

画室在三楼,走在楼道里,我突然问:“不是画人体素描吧?”

“对啊!”廖爱惠认真地回答我。

“废话,不画人要你来干什么?”黄文英推了我一把,又说:“快走!”

“那画我的是男生还是女生?”我又问。

“唔,男生女生都有啊,你别不好意思,我们画惯了的,你不用紧张。怎么,大
主席,害羞啊?”

“不是不是,我只是想告诉你,我最近感冒了,还没好,可能有点怕冷。”我慢下
脚步,站在台阶那里不动了。一滴汗在额头蛰伏。

“没关系,我们画室热着呢,呆不了多一会儿你就该冒汗了。”廖爱惠仍旧慷慨热
情地对我说。黄文英察觉到我有些不对,不高兴地问:“你怎么了?”

“我想我还是不去了吧!真的,我这个人不太懂艺术,可能……也许……我真的
不太舒服,而且,而且我今天都没洗澡。”我第一次觉得自己说话也会如此拙劣。

“你刚才还好好的呢,行了,别摆架子了。”黄文英知道我在撒谎,。

“不行,我真的不行,我身上很脏的……”我就快摇尾乞怜了。

廖爱惠先是愣了一下,然后盯着我惊慌失措面红耳赤的脸看了一会儿,接着马上
用手捂住嘴,仰头大笑,她笑得上气不接下气,用手指着我,有气无力地说:“李……
李良,你该不是以为……我们……哈哈……”

“我真的不合适!”我真挚地再次声明。

“哈……你真好玩,原来你以为我们要画裸体人像,好啊,你李大主席若不介意,
我们今天就开开眼界,哈……逗死我了。”廖爱惠脸笑的通红,捂住肚子站都站不
起来了。黄文英也明白过来,也忍住笑意,不由分说伸出两指,在我胳膊上狠狠
拧了一下,眼里分明在说:“你这个不争气的东西!”

“谁也没说让你脱衣服。”一个陌生的男孩的声音从身后传来,我不经意转身一望,
见到一个头发短短,一身白衣的男生。他手里拎了几只笔,都还在滴水,他在轻
蔑地望着我,好象我欠他很多钱没还。

“哦,海庭啊,你来了。”廖爱惠小鸟依人地跑到他身旁,仿佛在告诉我和黄文英,
她的私有财产来了。那个男孩子个不高,有点瘦,不过他很干净整洁,也没留长
头发,不象一般美术系的学生那样故意让人觉得颓废和深沉,整个人散发出自然
的俊秀,看起来乖乖的。

“骆海庭,我听爱惠说起过你,真是闻名不如见面啊!”黄文英大大方方地迎了上
去,主动和他打招呼。他没出声,只是点了点头,示意欢迎,这倒让一向高傲的
黄文英皱了一下眉。廖爱惠靠在他身边,高兴地介绍道:“海庭啊,这是我的高中
同学,黄文英,他和他男朋友李良是我们学校商学院企业管理系的,哪,这位就
是李良了,他可是人家系里的学生会主席呢!”

“我知道,你以前对我说过的。”他的语气不冷不热。

“唉!这是我们系的……同学骆海庭,他不大会说话,你们别介意啊!”

“怎么会呢,你好!”我友善地伸出手去,可这个人连看也没看,转身向画室走去,
他走路声音很轻,头也不回推开门消失了。

“嘿嘿,他就这样,你们别介意啊……他一天到晚总是自以为是,我也拿他没办
法。”廖爱惠无奈地对我们笑笑,又说:“请进吧!”

我和黄文英对视了一眼,迈步而入。

画室里挂着猩红的落地窗帘,地板上满是纸屑和木片,人也不是特别多,大概只
有十几个女生五六个男生。我进去后廖爱惠也显得严肃起来,她简单地介绍了我
一下,下面的人只是点点头,表情麻木,爱理不理的,让我决得他们好酷。我知
道搞艺术的人都有这毛病,对人不是特热情就是特冷淡,好象在显示其独特的职
业性格与众不同。廖爱惠和他们商量了几句,对我说:“李良,你随便坐吧,坐好
后就别乱动就行了。”我会意地点头,然后被一个女生安排到一个沙发上,那沙发
很软,也很舒服,我坐上去就一点也不紧张了。黄文英轻轻对我说了一句:“你老
实点!”就自行走到画室后面,找了个凳子坐下拿出一本书开始看。

见我坐好了,下面的人都开始铺画纸,然后严肃认真却不带任何表情地审视我。
突然有这么多人如此聚精会神地看我,我脸上虽腼腆但心里倒是美滋滋的。我想
当模特真好,这么受重视,那象我在例会上读报纸,虽然也是坐在中间,可是下
面的人各个若有所思低头搭脑看似在用心良苦学习体会,其实都在神游八方各怀
鬼胎视我为无物。想想今天有这么多双专注的眼睛齐唰唰地在盯着我看――那可
都是艺术家的眼睛啊――真是让我倍感人间冷暖有分,说不定这些画家里将来出
息一个,把今天的画搞成了什么蒙娜丽莎呀、缺耳多的老头(注1)呀那样的东
西,我可就出名了。这副名画不但被收藏在卢浮宫里,还将作为典范出现在大中
小学的美术教科书上!到时后我的儿子问我:“爸爸,这个坐在沙发里的人怎么这
么象你啊?”我就会拍着他的头说:“乖儿子,这就是你爸我啊!”……

“你笑什么?”廖爱惠突然问我。我才发现下面的人都换了一种不理解的眼神,
好象在说:“你当一回模特也用不着着么臭美吧!?”

“没,没什么。”我脸红了,我望向后面的黄文英,她看书看的正出神。

我就这样坐在沙发里,时而胡思乱想,时而恹恹欲睡。最后完事我已身心俱疲,
肚子饿得咕咕叫。我站起来直叫唤:“救人一命啊!当模特真辛苦,跟受刑似的。”

“呦,大众偶像什么没见过啊!这点小风小浪也让您大惊小怪!”廖爱惠还是笑眯
眯的,我好奇地望向他的画稿,只见到一个长腿男有气无力地半躺在沙发里。我
强忍心中不满,对他说:“我就这样?你照没照过相啊?”

“哦,这和照相不一样,我们是很写实的,素描往往反映生活中独特的一面。”她
好象没听出我的意思,双手比划着讲解给我听。我闷哼一声,心里暗想:写实?
你画得差吧!于是我在画室里溜嗒了一圈,眼光游弋,只见那白茫茫的画纸上无
一例外,都是黑乎乎的一个傻大个在憨笑,要不就是眯着眼,好象刚被打昏。

“李良,今天谢谢你,走吧,我请宵夜。”廖爱惠拍了我一下,微笑着说。

“你们是不是不常画素描啊?”我问她,语气十份冷淡。

“常画啊,你看,那个男生,十六岁就得过全国素描大奖。他坚持一天画3副,
现在画稿有一万多张呢!”廖爱惠十分崇拜地指着一个胖胖的男生对我说。

“是吗……”我喃喃地说。

“不是我自夸,我们画社的素描水平在B大也是数一数二的,这里的人可都是精
英。”

我感到我的自尊心受到了极大摧残,我冷冷地来到黄文英身旁,对她说:“我们走
吧,原来所谓美术专业的人画画也不过如此。简直浪废我的时间和感情。”

黄文英抬起头,淡淡地说:“是不是他们把你画的不是那么臭美啊?”

“什么玩意嘛!简直是丑化我在人民群众中的形象。”我低声说。黄文英到廖爱惠
身旁,亲热地欣赏那些画,大声赞扬道:“画的真不错,和他一模一样。”

廖爱惠得意地把所有的画都收了上来,堆到我面前说:“大主席,看那张好,我复
印给你!”

“不用了,谢谢。”我茫然地说。

“那好,我们去吃饭吧!我请啊,海庭,一起去吧!”廖爱惠回头对正在收拾东西
的白衣男孩说。他一直都没出声,我想他一定不会去。

“好啊。”他看了我们一眼,竟然答应了。

“哦,不容易啊,大画家终于赏脸了。”黄文英冲着廖爱惠一眨眼睛,廖爱惠脸马
上就红了。她高高兴兴地到骆海庭的身边,对他说:“不许赖皮!还得送我回寝室!”

骆海庭一边装他的包,一边点头,他若有所思,又好象犹豫不决。我想他一定是
廖爱惠心目中的男友,而他却在斟酌自己是否要接受那个女孩,今晚他可能要撤
销城防,面对开朗大方的廖爱惠。

“你累了吧!”在下楼时黄文英小声地问我。

“我可让你给坑苦了,你等着吧,下次什么拳击队柔道对找陪练我一定把你送去。”

“我就知道你一定会埋怨,就当我欠你一次情好啦。”她在我身后轻轻拉住我的手,
然后自然地依在我肩旁,毫不避讳旁边的两个人。廖爱惠见了,抿了抿嘴,看了
她身边行色匆匆的骆海庭一眼。骆海庭好象在考虑自己的事情,不大说话,只是
在默默跟着她。

我们来到离学校不远的一家小店里,这是一家以面食闻名的北方饭馆。廖爱惠和
老板很熟,我们挑了靠窗子的座位,按照黄文英的意愿点了四个菜,全都是我爱
吃的。我见只有我和廖海庭两个男生,就主动和他说话,我说:“你以前见过我吗?”

廖爱惠替他回答了:“李良,我们B大有名的帅哥才子呢,谁不认得你啊!我常听
文英说起你,好象你家是北方的吧?”

“对啊。”我喝着茶水悠然自得地说。

“我看过你打球,上大一的时候。”骆海庭望着我,突然插言。我觉得他对我说话
总是很直接,象是对老朋友那样;虽然是初次见面,但一点客套和矜持都没有,
我见多了人场官场,反而对他的普通有一丝亲切。我见他主动开口,就含蓄地说:
“啊!我现在不行了,退了,骆海庭,你也打球吗?”

这个问题廖爱惠又替他答了:“他?他可是纸扎的面捏的人儿,一上场还没接到球,
恐怕就被撞飞了……呵呵……”

骆海庭好象早就适应了他身边女孩的心直口快,淡淡地说:“我体育不行的,我只
会游泳。”

“听说你家以前住在鱼村,家里还有船,是吗?”黄文英问道。

“嗯,我家离海只有半里路,我不到海边,也没有别的地方可去。”他习惯性地摸
了摸头,讲到他的家他似乎高兴起来。我羡慕地叹口气,说:“你们都是南蛮子,
家边上不是湖就是海的。我长这么大,连水泡子见得都有限,唉,不怕你们笑话,
我可是一只彻彻低低的旱鸭子,进了水我直接就沉底了。”我说的不假,黄文英乃
苏杭人士,什么西湖水钱塘潮的讲起来头头是道,而我是从过去俗称北大荒的地
方考来的,哪里见过什么五湖四海,所以我一直对那种大面积的水域十分向往。
今年夏天本来要到北戴河去玩玩,可黄文英愣是要到我家见我爸。我审时度势最
后屈从,了断我在毕业前一观沧海的美梦。

“海有什么好看的,现在海岸污染可严重了,那水黑浑浑的,好一点的地方也早
就建了海滨浴场,进去要收钱的。去年我妈领我到我外婆家以前住的村里去玩,
早上去赶潮,就捡了几个海红,立马跑出仨老头说我们进了私人家地盘,还说我
们盗窃!你说说,这年头怎么美好事物都消亡了呢?”廖爱惠气愤地用她那夹杂
京片却又不失地方风味的口音对我说。

“那你家那里呢?”我问骆海庭。

“不知道,我高考之后就没回去过。”他平静地回答。

“那你爸爸妈妈不生气?”黄文英好奇多过吃惊地问。

“不,不会,他们很忙,他们做生意,不太管我。”他尴尬地笑着说。

“哦……”黄文英做明白状点头,我知道她心里一定在想:又是一个没家教的小
孩。

菜很快就上来了,我饥肠辘辘,很快就投入战斗,两碗大米饭下肚我望着周围羞
愧的黄文英、含笑的廖爱惠和皱眉的骆海庭不好意思的说:“今天这么高兴,我们
喝点酒怎么样?”

黄文英的高跟鞋跟准确无误地击中我的运动鞋,脸上虽无表情但她眼里的子弹已
上了膛。我视而不见,捧着碗对骆海庭说:“哥们儿,喝两杯?”

“怎么?瞧不起我是不是?只有你们男生才能喝酒啊?”廖爱惠听见喝酒,脸上
露出会心一笑,又喊道:“老板,拿两瓶二锅头!”

我心中一顿,笑道:“怎么,廖大社长,您也好这个?”

“李大主席,听说你们东北虎都是有量的,怎么样,敢不敢和小妹我干两盅?”
她笑靥初绽,得理不饶人地说。一旁黄文英急了,连忙制止:“爱惠!你老毛病又
犯了,我们今天聚一聚,吃些饭就行了,干嘛非得喝酒呢?再说了,海庭从不喝
酒的……”

“文英,你都说了,今天我们聚一聚,一来感谢李良支持我们画社活动,二来我
一直想见见你的黑王子白王子的,好不容易有机会见着了,大家喝一杯见面酒吗!
对了,文英,你在高中不是挺能喝的吗?怎么到了大学一天到晚总是做淑女,累
不累啊?”廖爱惠真的是心直口快,她毅然接过老板拿来的酒――烈性的、醇白
的二锅头――一人满上了一杯,并对慌慌张张的骆海庭说:“你能喝多少就和多少,
喝不了我帮你喝!”

“哦,原来你也是被人戒了酒的。”我在黄文英耳旁轻声说。她脸红了,咬咬牙没
说话。酒已斟满,我开心地对廖爱惠说:“我真没想到,文英还认识你这样的女中
豪杰。”她乐了,举起杯子:“先别夸我,干了再说!”黄文英见大势已去,也举杯
对骆海庭说:“好啊,大家一起干杯!”

我曾不只一次地思考过,为什么人类在急于表达某种感情态度是总爱饮酒。酒没
有阶级性,象衣服一样穿在身上能显示出你的身份地位;也没有营养,象中华鳖
精或脑百金那样喝了后能拿奥运会金牌或语文算数都考一百分。人们,尤其是中
国人,无论是七盘八碗围着一火锅,还是清汤寡水加两粒花生豆,都会不约而同
念念不忘郎心如铁一往情深地想到它。而且酒精的服用量对古今中外千千万万的
中华儿女来说都是一个代表荣誉,象征尊严,衡量气质并生死攸关的指标;我比
你能喝,你比他能喝,他又比我能喝,永远是酒池肉林中从无休止的话题。酒作
为一种液体,下肚后无非被胃肠道吸收,其成份被汗腺、尿道等再排出体外。你
能喝,只是说明你的消化、循环、泌尿、系统效率高,劳动生产率大而已,为什
么大家都要用大口喝酒来证明自己没有糖尿病、胃溃疡、心脑血管疾病呢?喝酒
那里好玩呢?

我的理论不代表我能置身世外,我的酒量在男生中算中上等,却没想到廖爱惠却
是国奥队的。她喝起白酒象是在漱口,大杯小杯落玉唇之后,我渐感不支她却刚
刚性起;黄文英也有一点量,但她狡猾,不怎么喝;骆海庭是真不会喝酒,只是
面代嘲讽地看我和廖爱惠混战。而且我喝多了酒后话也多了起来,和廖爱惠谈的
更加投机;什么中东和平进程啊,麻将断幺九能不能胡啊、木星的卫星上发现太
空船啊都侃得兴高采烈其味无穷。黄文英也开始后悔找我去画什么鬼画;最后我
都不知道怎么出的饭店的门,怎么回到的寝室,怎么吐了我们寝老大一身,我就
记得我和廖爱惠相约第二天晚上再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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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四章


早上醒来时寝室的弟兄们都走了,老大留了一张条给我,告诉我他们对老杨说我
病了。我的头疼得象要裂开一样,只觉得天翻地覆一切浑浑噩噩,胃里也空的象
有一只老鼠在乱窜。我对着镜子看着自己红肿的眼睛说:“喝,喝死你!”

我认为昨天的那场酒是无缘无故的,我为什么会到美术馆去,为什么会认识廖爱
惠之类的人以致我为什么会喝成这样都感到莫名其妙。我目光游移只见下床的老
大换了床单,地也被拖布拖得干干净净,空气中好象还飘着一股糖醋肉段的味道
――我昨天没少吃那菜。

我怎么了?

我收拾了一下衣服,掏了掏兜,还好,这次比较争气,没把钱包扔在出租车上。
不经意间掉落一张纸片,我想大概是我记录的什么学生会活动日期吧,随手一翻
见那上面密密麻麻地写满了一行一行的蝇头小楷:李良:我一直在制造机会见你,
昨天我用画画的方式终于得逞了。很卑鄙是吧,不过我真的不知道我还能什么理
由与你见面。我利用了黄文英,对不起。但我的确有一些话要和你谈,这是一件
对你也许无关紧要,但对我来说却是命般重要的事。如果你能在15日下午2点以
后到B大外邮局对面那座十一层搂577室来一趟的话,我将终生感谢你。

下面没有落款,也没有署名,我在上大学以来受到过不少这种匿名纸条,最后无
非是女生们对我的赌博而已;后来由于黄文英对我的垄断,这青春时期美丽的小
游戏就再没出现在我身上,我叹了一声道:“真是令人怀念的过去啊……”就把那
纸条悄悄塞到床下,也没再想太多。

晚上我又衣冠楚楚地出现在工商管理学院的俱乐部里,一年一度的迎新舞会又如
期举行。照例是黄文英主持节目,照例是领导和学生代表讲话;我又唱了“莫斯
科郊外的晚上”那首歌,也又谦虚谨慎的关照学弟妹们在系里好好混,唯一不同
的是我又加了几句我们老生要毕业将来这里的天下是你们的之类伤感的话。当然
舞会气氛还是融洽欢乐的,商科的学生都会跳舞,新生有老生代,也都象模象样
的在规规矩矩的音乐里跳了起来。老杨见了我笑着说:“昨晚上又喝多了吧,你们
这些小孩啊……”我臊得脸红,吱呜了几句就找了个僻静地儿坐下来装酷,我不
想跳,因为有黄文英在也没有女生敢来邀我,索性落个清静。但没坐上五分钟那
个新生王强就笑眯眯地靠到我身前,讨好地与我搭茬:“李哥,你怎么不跳舞呢?”

“我今天不太舒服,你呢,找到舞伴了吗?”

“我,我不会;李哥,你教我?”

“什么啊,两个大男人跳舞,多难看,你自己跳去吧!对了,我问你点事,许小
果是你们寝室的吧?”

王强奇怪地问:“他是你老乡?我怎么没听他说过?李哥,你找他有事?”

“没,我只是问问,他今天好象没来?”

“都让他来着,可是谁也没把他拽来,他太小了,才十七,有点腼腆,他见了女
生都害臊呢。”

“我听说他家里经济不太好?”

“可能吧,他家是农村的;看他穿的那些衣服就知道他是一土包子……”

“我家也是农村的,农村怎么啦!”我有些不满,白了王强一眼骗他说。

“对,对,现在农村富着呢,我二姨家就在农村……”

“那许小果现在在那里?”我打断他的独白,装做无关紧要地问。

“在宿舍看书,那小孩儿在学英语呢。”

“哦。”我点点头,“那对啊,咱们系男生英语普遍不太好,都得象他那样学才行。”
我无聊地四望着,话也不知道说给谁听。我看见黄文英出于礼貌和大师姐的风度
正在和新生跳舞,她冷冰冰的表情和她飘飘然的舞步配和的想当完美,整个舞厅
里的女生就数她最有神秘感了;我的笑眼中已经有几个初生牛犊在不怕虎地摩拳
擦掌,好象要与这位美丽又冷酷的大姐磨出点火花来。我想今天晚上我有空了。

“王强啊,你看见那个穿蓝裙子的高个子女生了吗?对,就是那个和你们寝老大
跳舞的那个,一会她下来你找她跳,她肯定能教你,她可是我们系的镇山之宝啊。
快点去吧,再不去又让别人抢了……”我指着黄文英不怀好意地对王强说。

“能行吗?我没跳过。”

“男子汉大丈夫唆什么,让你去你就去。没吃过死猪肉,还没见过活猪走吗?
跳个舞都没胆量,还山东来的呢。”我在一旁煽风点火。

“哦,那我去那边等着……”他动心了,激动地挪到人群里去。

我见他离开,披上衣服,溜出了舞厅。外面的空气明显好多了,我吐了一口气。
不知为什么,也可能是要毕业了的缘故,我发现自己越来越不愿接受以前热衷的
场合和环境,象今天的舞会,以往都是我出风头的大好时机,而现在却在意识里
避之惟恐不及。

我在校园的林荫道上漫步着,想今天的纸条的作者是谁。我不认为是廖爱惠,她
太开朗了,不会做那么扭I的事;那么怀疑对象就落在了法律辅修班的那几个女
生上,可惜那几个女生毫无姿色可言,又无共同语言,我怎么会不明不白地就跑
到那高楼之上的577室去呢?笑话。

我一路胡思乱想来到了新生宿舍,我想看看我的二百元钱倒底给了什么样的人。
昨天晚上天暗,没太认清。咚咚两声我把门敲开了,只见还是一个穿着运动服的
瘦小伙傻愣在那里。我第一次清晰地看到了他的脸,娃娃脸,大眼睛;除了显得
乖巧懂事再就是少年老成,不象他说起话来嫩嫩的、涩涩的。

“李良大哥?你怎么来了――”他惊异地问我。

“别害怕,我不是让你还钱来的,许小果,不,小果子,你怎么不去舞会啊?”
我亲切地对他说。他没顾得上答话,匆匆忙忙地拿出一个瓷杯子满满地倒上水,
又在自己的包裹里翻了半天,捧出一大把红枣来,恭恭敬敬地摆到我面前,拘谨
地说:“李大哥,你吃吧,这是我家种的大枣。”我斜眼望去,只见他的桌子上摆
着崭新的英语课本和一大摞旧报纸,他在用报纸上的空隙写单词。

“我问你呢,系里舞会怎么不去啊?有很多女孩子的,你长的这么白净,她们不
抢疯了才怪。你不去可是自己的损失。”

他不好意思地挠挠头,憨厚地笑着说:“我不会跳舞,不会跳。”

“那没关系,学啊!你知道吗,到了二年级,跳舞可是必修课,你这么害羞,将
来看你怎么及格。”他脸红了,不置可否地点点头。

“你爸爸怎么样了?”我扭转话题,小声地问他。

“还在住院呢,我妈也来了,天天守着他。”许小果虽然讲到伤心事,但依然羞涩。

“那你妈妈住在那里?”我追问。

“我妈在医院里住,过几天我大好一些了,她就到饭馆里去,我妈现在那当改刀。”

“你别急,你的事我会向领导反映,你可以申请助学贷款,哥给你联系担保人。”
我拍了拍他的肩膀。

“哥,你是我家的恩人啊!”他哽咽在那里,说了一句我在电视剧里才听过的话。
我咋舌道:“不用这么夸张吧!”

“哥,你心真好,你要是我的亲哥就好了。”他意尤未尽地说。我暗想我要是你亲
哥那我就该哭了,但嘴上却说:“好啊,以后我就是你哥,谁敢来欺负你你就来找
我!”他高兴地眨着眼睛,一脸欣喜,说:“哥,你的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我可
不是赖帐的人!”

“那你不用急,对了,明天下午你们有课吗?”

“没有,我要去看我大。”

“那好,我也没有课,我和你一起去。”

我对许小果没有什么目的,我只觉的他可爱,象个小弟弟。我不是常有这种博爱
之心的,虽然关心一下有困难的同学对一名学生会主席来说是天经地义有时甚至
是必须的事。第二天我领着他先逛了一下大城市,除了在超市里他见到摄像机里
的自己兴奋地告诉我自己上电视了和他非要坐一次传说中的电梯以外也没发生太
多好玩的事。我在医院里见到了他的父母,那一对农民既善良又单纯,许小果说
话的口气和他们一模一样。他爸爸躺在床上以为我是学校派来的什么大领导,见
到我诚惶诚恐,最后还说要在出院后找我喝酒;他妈是一个因操劳过度显得比实
际年龄苍老的女人,把我带去的水果把玩欣赏了好半天。

从医院出来我和许小果到公共汽车站等车,天很好,暖洋洋的,我无聊地望向对
面的停车场。那一排排桑塔那、奥迪什么的在阳下闪着小康的光泽。我注意到有
一个高大魁梧的男人在盯着我看,虽然他戴了墨镜,我还是有感觉;因为他就站
在我的正对面,一动不动好半天了。就连许小果都注意到那人的存在,悄悄地对
我说:“李良大哥,有个人瞅你哩,你看,他穿的那身黑衣服跟家里死了人似的,
我看过一个香港片,那里面的流氓打手都是那样,我们快走吧,别惹上坏人。”

“别瞎说,他不就是穿了套皮衣吗,这样的衣服我也有……”我不满地斥责他,
其实我觉得那个男人打扮得很有型,我一直觊觎那种黑亮贴身的皮衣,也早买了
一件,可是黄文英说那是黑社会制服,高级流氓着装,禁止我穿;没想到许小果
倒和她是知音。

说着话,那个男的竟然穿过马路,向我们走来,确切地说,是向我走来,许小果
害怕地躲到我身后,不再出声。那男子摘下眼镜,对我小声地说:“李良吗?”

“对,请问先生是……”我彬彬有礼地说。

“小兔崽子!怎么真是你!”他兴奋地挥拳向我打来,我一惊抬头看他,原来是我
多年未见的凯歌,他长得比以前成熟了许多,还留了落腮胡子,脸也晒的黑黑的,
怪不得我一眼没有认出来他。

“凯歌!你,你出来了!你怎么会在这儿?”我兴奋夹杂惊奇地搂住了他,他比
过去结实了一圈;我百感交加,一时间竟有一滴水在眼圈里涌动。

“我操,这里是你家啊,光行你来念大学,不许我来混口饭吃?刚才我就寻思着
是你,却没想到你个小王八蛋长得这么高了!早把你哥我忘了吧?”他也很激动,
上下打量着我,眼里光芒四射,好象不相信当年那个脏兮兮、脸沉沉的小孩儿已
经变作一米八几的大小伙子。

“还说呢,你怎么打扮得人模狗样的?发达了吧?”我笑得十分放松,我知道在
他面前我不必伪装,想什么就可以说什么,他假装恼怒地朝我屁股上狠狠拍了一
下子,说:“上车,上车,到我那去,今天我非得好好教育你这死小子,他妈的,
这么多年也不看看我!”说着把手一招,远处开来一辆白色富康车,我才知道原来
他还跟着一司机。

我心里有点重重的,自从我被我爸从姑妈家接走后,我就在事实上结束了和他胡
混的日子;虽然我一直把他当一个靠山,但我对他的呵护却一直视为理所当然,
不思回报;在我上高中的时候他也曾找过我,但我对他表面虽热情但心里却是在
尽力摆脱,因为我不需要作小痞子了,可他不知是没搞懂行情还是他重仁义,对
我始终如一,象个大哥哥。而在他入狱的时候,我却只顾自己的前途学业连去看
看他的想法都没有产生过。如今时过境迁,在这离家万里的异乡异地,又见到已
是二十八岁的凯歌,我怎能不羞愧,又怎能不伤感。

我回头对看得直发楞的许小果说:“小果子,我遇见熟人了,现在不能回去,你自
己认得路吗?”他不放心地点点头,好象在对我说:你可别叫坏人骗了呀!我笑
了笑,对他说:“你先回去吧,小心车啊!”他真是个懂事的小孩,没做声,自己
见公车来了,就搭了上去,消失在赶车的人流里。

我坐进了凯歌的车里,他的司机对他说:“老板,刚才罗小姐来电话,问你今天晚
上到那里吃饭?”

“你打给他说我今晚有应酬,不去了。”他厌恶地说,那司机瞅了我一眼,转头开
车。凯歌美滋滋地问我:“良子啊,有女朋友了吧!”

我望向车外,平静地告诉他:“有啊,我爸都见过了呢。”又问他,“你呢,你结婚
了没?”

凯哥听见我的问题大笑起来,“我,谁要我啊?”

在接下来的交谈里我了解到他的一些事情;五年前他出狱后没有工作,年纪有大
了不适合再在街道上混下去,索性搭上了火车来到大城市里打工。他一开始什么
都做过――在码头抗大包、卖报纸、酒店里的服务生;后来他倒卖二手家电攒下
了一点钱,就和几个熟人开起了游戏厅,凭着他的敢拼敢死的劲儿再后来他把买
卖做到了歌舞餐厅夜总会之类的场子,现在黑白两道上他的名字也不是一般的响
亮。总之当年的小混混如今已是身家百万的款爷了。我在心里佩服他的成就,真
的,他没上过几天学,在这里完全无亲无顾,能爬到今天,不知道他吃了多少苦。

车开到一处装修得让人目迷五色的酒家,凯歌领着我来到了他的包房,笑着问我
要不要找个小姐。我一脸无所谓的样子让他也没动真的,我知道到象他这样的大
款身边一定会有数之不尽的女人,他不会随便找个三陪五陪的来麻烦我们的。他
象进了自己家一样带我到处参观,并告诉我这里还有他的股份,我笑着站在一个
装满了水有无数美丽的热带鱼在游动的大玻璃箱子前对他说:“凯歌,你记不记得
以前你对我说,等你将来有钱了,就买一养鱼场给我,咱们天天钓鱼,早上烤中
午煎晚上熬鱼汤,哦,现在你是大款了,说话可要算数!”

凯歌脸上的肌肉抽动了一下,他知道那是我们小时候在市场里游荡,我见到一个
青岛人在用活碳炉烤鳕鱼片,当时我馋的要命,就用我姑妈让我打酱油的钱买了
一片;结果我姑妈用扫帚打了我一晚上,第二天他见我站不敢站坐不敢坐就追问
我原因,我告诉他之后他就这么安慰我。

“哼!小少爷,我还记得我还说我将来有钱了,给你买一架轰炸机呢,你要把所
有不让你进的电影院、公园啊什么的都炸了!”

“对,对,凯歌,我的飞机呢?”我还在起哄。

“找你的市长老爸要去!不过你爱吃鱼是吧,好啊,我看看你能吃多少!”他奸笑
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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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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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五章


我终于明白这个世界为什么会有那么多不分国家、民族、肤色、年龄、质量甚至
性别的人喜欢榜大款了。和大款在一起的感觉真是好,就是好。凯歌和我在他的
包房里聊了一会儿,就安排我在海上皇宫吃海鲜,然后驾车在高速公路上兜风,
然后又带我去他的场子里玩,什么人妖秀,夏维夷草群舞看的我眼花聊乱;上午
我还在心里嘲笑许小果没见过世面,到了晚上我才知道虽然我在这个城市里生活
了近四年,但事我了解东西的真是少之又少,自己何其愚也。

在宿舍熄灯时我被他送回了寂静的校园,他坐在驾驶室里叮嘱我:“给你哥我打电
话啊,办公室没人接,打手机,这个你拿着――”他话音未落,从怀里掏出一个
小包,扔向我,我没办法只好接住,我还没来得及说话,他已发动马达绝尘而去。
我打开一看,是一块手表,金灿灿的,大概是欧洲的什么名牌,我在玻璃柜台里
见过,下面的标价大都挂好几个零。我望着他车渐渐远去的尾灯,轻声说:“你非
得表示点什么吗?”

回到宿舍,寝室里的人都盘问我今天哪去了,我敷衍了几句就要洗漱;没想到快
嘴的老三神秘兮兮地告诉我:“老六,你知道咱系的老杨为什么会和他老婆离婚
吗?”

我已经很累了,没心思听他的八卦新闻,没理他。

“这么火暴的新闻你都不知道?那家伙是变态的……”他兴致勃勃,似乎非要我
听。我和老杨一直相交甚笃,无论作为老师还是长辈他都对学生和蔼亲切,从不
摆架子,而且老杨在我们系也是一位有名望的领导,大家对他的评价一直不错。
我来气了,没好脸地对老三说:“他不就抓你一次补考吗?至于你这么损他?”

“不是的,这件事今天才传出来的,哎,真是知人知面不知心,你知道吗,老杨
之所以和他老婆离婚,根本不是俩人感情不和,而是……而是老杨根本不喜欢女
人,他是个同性恋!”

我惊呆了,手里的毛巾差点掉到地上,我追问:“谁造的谣?真他妈欠揍!”

寝室里的其他人都一脸好笑的表情,仿佛在对我的后知后觉感到遗憾,我们寝一
向老成忠厚的老大无奈地说:“老三没骗你,是老杨自己承认的。今天下午,老杨
的老婆,不,是他的前妻,跑到学校大闹一场,说老杨精神有毛病,是个流氓,
证据都带去了。后来校长找老杨谈话,谈了挺长时间,好象和老杨写的一篇什么
信有关。到了晚上我们就听系里的老师说老杨辞职不干了,他对校长说他宁可不
要教授职称、不要名誉,也不想欺骗自己的良心。反正他先在是彻底搞臭了,学
校已经容不下他了。”

我吐了口气,没想到我才到外面玩了一天,就有如此惊奇的事发生。我觉得这个
世界的人都疯狂了。

熄灯后我躺在床上,静静地听着一屋子人对老杨的议论。有人说老杨是个衣冠禽
兽,看起来为人师表道貌岸然实际上是个龌龊小人。有人说老杨一定是被她老婆
陷害了,说不定他们离婚时家庭财产分配不公,以至那女人就设计报复。还有人
说这个世界有人爱猫有人爱狗同性恋怎么啦,但马上就被你这么说你是不是也同
性恋呀的反击给堵得没声了。后来他们又从老杨谈到古代的有断袖之癖的皇帝和
艾滋病在中国的阶级分布;总之,老杨惨烈的离去为寝室夜谈制造了一个新鲜而
又有趣的话题,大家都各抒己见侃侃而谈,没去想自己已经失去了朝夕相处三年
的师长,只为这荒诞的奇剧而兴高采烈,睡意全无。

我一直在听着,但没加入。突然他们有人问我:“老六,你怎么不说话?”

“我?我没什么可说的。”我用被蒙上了头,很疲倦地回话。

“不会吧!这么千载难逢的事发生在咱们系,明天还不得有好几打的人咨询您学
生会主席的想法?”

“哦,我告诉他们,我们系的同学都十分重情谊,都在为我们失去一位好老师而
整夜聊天,而且值得一提的是,我们系的同学都不乱说别人闲话。”

“你……”

“我怎么了,我说话都是有根有据的,尤其是我们寝的好哥哥们,都不嚼舌根飞
短流长,素质高着呢,对吧?”

“揍他!”一枚枕头砸来,接着群情激奋,老三已经一跃而起,做势要跳到我的床
上。

“饶了他吧,他后天就要过生日了。”老大笑呵呵地说道。

“那好,看你表现,说!怎么安排我们!”大家听到这句话,兴趣急转。

“对啊!后天15号我生日呢!我都忘了!”我一经提醒,才想起我要过生日了。

“这可是在大学里的最后一个生日了,我们要好好给你过。”老大意味深长地说。

第二天我在教室门口遇见了老杨,他拿着自己的东西,好象正要离开,他一副泰
然处之的模样,只是他见了我表情有一丝尴尬。我身后的同学们都回避般地悄然
而去,老三拉我的手,示意让我也走开。我甩开他,走到老杨面前,低声说:“老
师,你这是何苦呢?”何苦什么,我也说不清,但我却不愿意看到他如此凄然地
离去。

他笑笑,对我说:“李良啊,好好复习,别耽误了自己;你就是英语差些,多用点
功,今年一定能考上。”然后用羡慕的眼神注视着我,又说:“你们这些孩子还年
青,不要走错路啊。”说完转身从容地迈步消失在走廊的尽头,他人到中年却依然
健朗的背影在上午的阳光里显得是那么平静和深沉。

下课后黄文英在大门口等着我,她还是那么毫无表情地站在一棵翠绿的小松树旁,
眼光象盈盈的秋水,不动声色地望向我。通常她这样找我一定是有事,我乖乖地
奔向她,俯首贴耳地说:“等了好久了?”

“明天到我大姨家去吧,我给你过生日。”她说。

“不去,你大姨家讲究太多了,我坐一会儿都能晕过去。”我最受不了他大姨和大
姨夫絮絮叨叨唠家常式拐弯摸角的盘问,我去一次会难受好几天。

“你听明白没有,我说我给你过生日!”她的语气不容我推脱。

“换个地儿不行吗?”我央求她。

“你不用这样,我大姨夫到北京开会,顺便把我大姨也带去玩了,他z都不在家。”
她白了我一眼,极具诱惑地说。我心里一颗敏感的火星,突地迸出,连忙问:“你
是说就我们两个单独在一起?”

“我不想有其他人掺和,怎么,你不愿意?”

“你不是在骗我吧?”

“明天晚上七点钟我在我姨家等你,你可以选择不去。”她说完冲我一笑,我察觉
到她的笑容里带着胜利的喜悦,她知道我不可能不去,因为她从没对我撒过谎,
而且无论对谁她都向来没有虚言,说什么是什么。我见不远处她的室友陆虹屏正
在等她,我就没追上去,只是想着为什么她要单独和我过生日,而且还是在晚上。
孤男寡女,吃完了饭的夜晚,是最容易发生某些事情的。黄文英安排这样的机会
是不是暗示什么呢?我们以情侣的身份交往已经两年了,在这不算长也不算短的
时间里我软磨硬泡威逼利诱连参考书都用上了想和她上床,但都被她或巧妙或蛮
横地给化千钧力为绕指柔推搪掉;在这毕业前的最后一刻,难不成她见我对她忠
义,想以身相许,一方面犒劳我两年来的百依百顺,一方面为我们之间的关系上
道保险防止我毕业后拆台?……罢了,黄文英尽管有教养喜欢作贞节烈女,但毕
竟是个女人,总有思春的时候……我越想越美,呆呆地站在那里想入非非,几乎
流出了口水。

十五日终于到了,中午我回到宿舍张罗要请寝室的弟兄们吃饭,可平时热闹的中
午此时却一个人都没有,我不禁纳闷起来,难不成他们又躲起来搞什么整我的节
目?我等了半天,没人回来,百无聊赖中我突然想起那张纸条,说什么要在邮局
对面的楼房577有要事等我之类,老三的研究生表哥不是住在那里么?对了,一
定是他们模仿女孩子塞纸条给我,骗我去那里,然后糗我,其实他们在那里已经
摆好了酒席买了蛋糕租了A片在等我去狂欢呢!真是体贴又可爱的哥哥们啊,我
虽然是学生会主席,平时难免摆架子耍官腔,但我那些来自天南地北的哥哥从无
怨言,还是这么照顾我,爱护我,我感动得都想哭了。闲话少说,我马上换了衣
服直奔那里,没想到一出门就碰上了老三,他一脸紧张,见了我就问:“你怎么还
在这哪?”

“我不在这里在哪儿啊?‘我佯装不知,一脸疑惑。

“大家都在食堂等你呢,你快去,就缺你一个人啦。”他有一点点激动,好象在压
抑什么好笑的事。

“好啊,我就去,你呢?”我明白,他们一定是没准备好,让老三回来拖住我,
先骗我到食堂以拖延时间。

“我,我,回来洗手啊……”他吞吞吐吐地说。老三是个心直口快的人,要他说
谎真是难为他。我不忍揭穿,于是说:“我就去,你洗你的吧!”

“那你快去啊!”他推门进了寝室。我幸福地微笑着朝离食堂相反的方向走去,我
决定先到处走走,等到差不多时再去,让他们满意自己的杰作。

今天是个多云的日子,但阳光在层层的遮掩后却是分外的可爱,那一道道迷离的、
刺眼的光芒把整个城市的街景和行人淹埋在一种如真似幻的气氛里,我的意识里
感觉到有一件事情将要发生,而且这件事情好象已经在很久很久以前发生过,只
是我经历的太多已记不得是怎么一回事而已,那朦胧的感觉带着一丝丝甜蜜,在
我心头用听不清的声音在窃窃私语。

我在半个小时之后来到了纸条所述的那大厦的577室,门是虚掩的,我猜他们已
经从阳台见到我来,正在准备恶作剧逮我呢。我小心地推开门,一步步地走进去,
我发现这里住着人,而且还是个搞装璜的,过道里堆着一些塑料纸、木板块,甚
至还有一卷油腻的五颜六色的画纸扔在地上。我没听到人声,就又悄悄地推开里
面的房门,这是一间书房,正对窗子搁了一大书架,和旁边的写字台一样都是书。
地上很干净,窗台上还有一盆正在含苞欲放的菊花,已经散发出淡淡的香气。

“糟了,是不是走错屋了?”我快步回到门口,抬头看墙上的门牌,没错,577
室。我又进去找了找,根本没人,我喊道:“谁在家哪!”我这么喊是怕主人突然
回来,把我当小偷处理。可是房间里一片寂静,我好奇地又来到那间书房,发现
写字台的玻璃下压着一张照片,我无意间朝那背景是海滩的照片看去,里面有两
个人亲昵地背靠背坐在一起,碧绿的海水没及他们的膝盖,海风把他们的头发吹
起来,一付快乐的神态。我再仔细一看,顿时呆在那里,两个人中竟有一个人是
我,只不过我穿了一件我从未有过的,深蓝色的外衣,表情陌生,一脸沧桑;旁
边是个高中生模样的男孩,脸有一点点熟,可我想不起他是谁;照片下还有日期:
一九九五年四月十五日。

“不是吧……我照过这种相片吗?”我忍不住问自己,这是四年前的照片,我在
四年前可不是这样的,那里的男子更象现在的我,但一旁的小孩是谁呢?我从没
到过海边,更不用说这张相了,可以确定,我没来错地方,但这里和我的生日好
象无关。

“你来了。”一个声音在我身后响起,我吓了一跳。

“你很奇怪是吧?”一个白衣服的男孩手里拎了一桶水,笑了笑对我说。我认出
他来,他是那个美术系的骆海庭,可能是天亮的原故,他在玻璃窗反射的光线里
显得格外白净,在加上那一身惹眼的衣服,好象浑身都在闪光。尤其他长得清秀,
又爱干净,所以整个人看起来更加衣袂飘飘,一尘不染。

“你住在这里?”我不好意思地客套道,“我以为家里有人呢!”

“没关系,是我写的那张纸条,在你喝醉的那天晚上塞给你的。”他把水倒在一个
大的塑料桶里,擦擦汗,有一点紧张地说。

“是吗……嘿嘿……我以为是我们寝室的人跟我开玩笑呢……”我不知该说什么
好。

“你坐吧。”他把写字台下的办公椅拉出来给我,然后出去那来两听可乐。我想自
己既然来了,不如搞清这是怎么回事,而且我对这个我行我素的骆海庭有好感。

“照片里的人是谁啊?”我问他。

“我,还有另外一个人。”他好象对此问题很忧虑。我仔细想了想,果然觉得那照
片里的孩子是还没长开的骆海庭。我又问:“你说你有很重要的事情要找我……”

他依在写字台旁,挠了挠头,说:“我不知道。”

“你别客气,你说吧,有什么要让我帮忙的?”

他用力地抓着自己的头发,咬住嘴唇,脸红红的,好象在苦苦思索。

“没关系,廖爱惠是文英的朋友,我们之间也都是朋友,你有什么困难说出来,
兄弟我给你办!”我见他难受的样子,就慷慨大方地说。

他感激地望向我,几乎是在哽噎地说:“你真能帮我吗?”

我第一次听见男生也有这样颤抖的声音, 我不禁害怕地回答他:“能,你说吧!”

“你做我的冬雷哥好吗?”

“嗯?”我没听清。

“你做我的冬雷哥吧,我真的很想他啊。”他已经不象以前那样冷若冰霜,酷酷的
说话了。我发现他捂着脸,好似在哭;我还是没明白,我又问他:“你的冬雷哥是
谁啊?”我刚说出口就觉得自己很蠢,那个冬雷哥一定是照片上像我的男人。我
无奈地摇摇头,想自己这两天怎么净碰上一些小弟弟要我安慰呢?我回去一定要
查查算命的书分析一下这是好是坏。

“你别哭啊,我做你的哥哥就是了,反正我也比你大,你是不是不舒服啊?”我
走到他面前,看到泪水已从他的手指间撒落,我轻声说道:“你哥哥呢?他不在这
里?”

他摇头。

“男子汉大丈夫,有什么事要哭呢?你想他就回家看看他呗。”我从身上套出一块
干干净净的手绢――我从来不用这种东西,这是黄文英送给我还要每天检查的―
―递给他。他笑了,泪水中他笑得很尴尬,他擦了擦眼泪,羞愧地说:“你可别笑
话我,我就这样。”然后他低头喘息了一会儿,喃喃地说:“你想听我讲个故事吗?”

其实我不太想听,我是来过生日的,又不是来听故事的;可是见他这样,我又不
好拒绝,顺水人情我何乐而不为?我欣然点头,“不过你可别哭啊。”我补充道。

他恢复了正常,坐到写字台上,用平静如流的语调给我讲了一个与我酷似的青年
画家和他的故事。我谈不上感动或是投入,只是在他流露出与他年龄不符的痛苦
与真切中随他在那些旧事里侧眼旁观。而且一种古怪的感觉慢慢B透进我的心里,
让我觉得我就是那个在骆海庭口中一口一个哥哥的韩冬雷,我想,我是不是在梦
中做过那些事情?又或者,那个韩冬雷的梦里,原本就是现在的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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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骆海庭说起话来有点慢条斯里,不过他的嘴长的很好看,嗓音也柔柔的,因此我
还能在表面上维持得下去我的平易近人和和蔼可亲。说实话我早就练就了一种听
报告式神游术,就是能在潜意识里机械地跟着说话人的节奏和表情哼哈,不管我
在想什么,脸上永远是认真思考努力吸收状。我一直在想我的兄弟们肯定是在到
处找我,等我吃饭;因此对骆海庭的故事我只得其大概。

“我爸早先是个鱼民,除了会织网打鱼之外没有别的本事。可我妈不,我妈是个
要强的女人,她受不了一天到晚风吹日晒的日子,一心想让我家好起来,住上楼
房,看上彩电。于是在我刚上小学是我妈就和我爸到广州做生意去了,我爸肯干,
能吃苦;我妈聪明,会算帐;再加上那几年刚刚改革开放政策好,所以生意红火,
没两年我家就渐渐富起来。而我那时小,一直住在我外婆家里,我外婆对我很好,
她以前是地主家的小姐,不但认得字,而且还会画画;她用竹枝在沙地上三下两
下就能画出来老鹰捉小鸡,许仙给白蛇送伞之类的东西。我很入迷,想自己长大
了也要会画画,就天天缠着我外婆要她教我,我外婆就手把手地教我,一直到她
断气的那一天。”

骆海庭讲起往事,眼里泛起幸福的光芒;我听着听着觉得自己有些嫉妒。他是南
方人,管自己妈妈的妈妈叫外婆;而我从没见过我的姥姥或奶奶,况且我小时候
在我爷爷家里是千人烦万人厌的,那个大门我轻易不敢登;所以我对他流露出的
亲情十分陌生,也十分向往。

“后来我爸把我接到了广州,几年没在一起,他们觉得欠我点什么,就问我是想
上大学还是将来和他们一起做生意,不管怎样他们都随我,我告诉他们,我上不
上大学无所谓,可我一定要学画画。我爸妈说你做什么都供你,反正咱家有钱,
于是我还上小学时就到处去美术班少年宫什么的学画画。后来我家人怕我累,干
脆就花钱请老师到家里来教我,我那事小,脾气大不懂事,气走了好几个老师,
直到……”

他停下来,把目光转向我,认真地说:“直到冬雷哥来。”

“我和他长得很象吧……我看照片了,是很象,但他比我大,至少大五岁。而且
我也没有哥哥和亲属长的很象我。”我匆忙辩解,我不想让他把我和那个人浑为一
谈,更不想由此引出他对我家庭出身的询问。骆海庭浅浅地微笑了一下,好象在
嘲弄我的紧张,又接着说:“他在家里是独生子,而且他是广东人,你们不可能认
识的。”

“哦,那倒是,不过将来有机会你一定要把他介绍给我认识啊!我们这么有缘……”

骆海庭没理我的客套,继续他缓缓的语调和叙述,我感觉到他好象准备了很久似
的。

“冬雷哥那时大学刚毕业,在广州没有找到理想的工作,只有一边打零工一边画
画。他是我家邻居介绍来的,那时我见他很穷,人又老实,就捉弄他,在椅子上
撒了502胶水骗他坐,结果他起来时把椅子粘在身上拿不下来,我也不帮他,只
是笑嘻嘻地在一旁看,他糗坏了,脸涨的通红,最后他拿裁纸刀把裤子割破了,
穿短裤回的家,幸好是夏天,要不然他他真的会打我。”骆海庭讲起这事,嘴角微
微抬起,一副得意好笑的表情。他已回到往事中,无限沉醉。

“我以为他再也不会回来了,反正我经常气走老师,也没往心里去,但没想到第
二周他又来了,上次的事一句话都没提;我见他好欺负,就装得乖乖的,心里却
在一直想捉弄他。他和别的老师不一样,别的老师都夸我画画得好,说我聪明;
他却总挑我的刺,把我的画扁的一文不值。我以为他是在报复我,就在一杯可乐
里下了很多安眠药,想向武侠片里一样把他给麻倒,然后在在他身上涂染料……
可是那时我还小,不懂得安眠药的剂量,糊里糊涂倒了很多!”

“呀!你真是个小坏蛋!”我忍不住说。

“那里啊,可笑的是,我没注意,自己把那杯可乐给喝了。”他脸上虽泪迹未干,
但幸福的表情已见分晓。他说得眼睛发亮,精神焕发。

“当时我渐渐觉得天黑了,眼这么也睁不开,混身一点力气都没有,迷迷糊糊的
就想睡觉。冬雷哥叫我,拍我,我也没反应。隐隐约约中他抱着我,先是走,后
是跑,我把脸贴在他的胸膛里,很舒服,很高兴……”

“咦,你说话怎么象你爱上他了似的?”我调侃道。

“你说对了,我是爱上他了。”骆海庭面向我说,他很肯定,也很直接。

“我不信。”

“冬雷哥以后就一直出现在我的梦里,他不但教我画画,还带我去爬山、游泳,
而我,却总想起那天我在他怀里的时候,我怎么也忘不了,忘不了。”

我告诉他:“那是因为你没有哥哥,对年长的男人有依赖感,这没什么。”

他一脸狐疑地看着我,轻得发哑地说:“是啊,冬雷哥也是这么告诉我的。”

“这是常识。”我谦虚地说。

“那年我放暑假,我爸妈到香港进货去了,冬雷哥就在我家陪我。有一天夜里,
下大雨,雷声很响,我在自己的房间里睡不着觉,我就跑到他住的客房里,要和
他一个被窝。他不知道为什么突然很生气,骂我说男孩子不应该这么胆小,非要
赶我出去。我赖着不走,他就说,如果我不出去他就走。那时已经很晚了,天气
也不好,我以为他在开玩笑,就说他不和我一被窝那我就赶他出去。没想到他真
的穿上衣服就要走,我怎么拦也拦不住。我看着他出门,跑到雨里去;我很害怕,
坐在门口呆呆的都要哭了。可是过了一会儿他回来了,一进门就把我抱在怀里,
虽然他都湿透了,但我发现他身上很热,象发烧一样,我们,我们……我亲了他
的嘴,他也亲了我的……我们……”

“……”我不知觉该用什么来表达自己,我该笑呢?还是该沉默呢?最后我说:
“哦。”

“第二天我醒来,他已经走了,我以为他回家去了。没想到晚上他来了电话,告
诉我,他在青岛找了份工作,马上就要走。最后,他告诉我。说他对不起我,要
我好好画画,考一所好的大学。”

“哦,是吗。他说的对,我是说他让你考大学说的对。”我语无伦次地答复着。

“他骗我,他根本没去青岛!他给了蛇头钱,要偷渡去香港;结果船遇上了台风,
没出公海就沉了,他再也没回来。”骆海庭发出绝望与嘶哑的声音。

“淹死了?”我口没遮拦,惊奇地说。

“他没死。”骆海庭没有恼怒,只是把眼光停在我脸上充满坚定地说。

“那倒也是……说不定他被谁救了,现在正在外国或香港忙他自己的事情呢。”此
时我下了一决心,今生今世决不乘船或游泳,因为我知道了有一个长的和我很象
的人就是淹死的。

“前几天我又梦见他,他说他回来了,而且,再也不走了。”骆海庭好象特爱哭,
说着说着眼泪又在眼框里打转。我向来讨厌男生这样,慌乱地说:“好啊,只要你
心里记得他就好。”

“那天我在学校的花园里看到你,我以为是冬雷哥来找我了,我大声地喊,可是
你却连头都没回。”

我想我当然不会回头了,我怎么知道他叫的是我。我知道韩冬雷是谁?话又说回
来,就算我知道了他们俩着码子不清不楚的事又和我有什么关系?尤其是这种比
较隐私的事,我从来都不掺和的。我肚子饿了,我开始想是不是离开这里,去找
我的生日Party,作为一萍水相逢的普通朋友,我耐心而得体的倾听已经是对他的
帮助了。

“骆海庭,你中午没吃饭吧?”我问他。他一愣,没想到我会问这么家常的话题,
湿漉漉的眼睛眨呀眨的看着我。

“今天我生日呢,要不要和我一起吃饭?我宿舍的哥们都在等我回去庆祝呢!”我
说这话心有点虚,其实我也不知道有没有这回事。

“哦?那祝你生日快乐!原来你有事的……”他落寞地低下了头。

“一起去啊!一起乐一乐就不会这么不开心了。”我心想他怎么会去呢。

“谢谢,我不去了,真不好意思,我乱讲了许多没边际的话,你烦了吧?”他脸
又红了,说着话他走到外面不知从那里拿来一卷白纸,摊在我面前,腼腆地说:
“这是我偷偷画的,送给你当礼物吧!”

我接过,做出高兴的样子打开,这是一副素描,里面是一个高个子――可以明显
看出是我――站在一大片花草中,作者仔细地勾勒过我的容貌和衣着,让我看起
来很精致,可能是带有个人好恶的原因,所以我的缺点都技术性地掩盖了,而且
还美化了我的姿态和气质,我由衷地赞道:“你画的真好!”

“喜欢吗?”他问我。

“当然啦……不,不,我主要是欣赏你的功力……”我站起来,头有点晕,我想
大概是没吃饭的缘故。

“你不舒服?”他小心地问。

“没事……”我的眼睛有点睁不开了,身体格外地重。

“你歇一会儿再走吧。”他递过来我喝了一半的可乐,我喝了一口,想清醒清醒,
可是胃里好象灌了砂子,沉沉的,我想坐下;骆海庭见我不适,扶我到客厅沙发
上,我一沾到那软软的坐位,睡意马上开始向大脑发起总攻。我想睡一小会儿没
有关系的……

我看见骆海庭惊慌却又无动于衷地看着我,嘴唇微微在动,不知说了些什么。

梦境。

深深的水,琥珀色的水,不知在什么时候已经漫到了我的脖子。我在恐惧中一动
也不敢动,眼睁睁地望着那令人迷惑的液体上涨、翻涌。不远处就是岸了,是一
片金黄的、奇异的沙滩。背对着我有两个人,一会儿是大人,一会而是少年;少
年中有一个是我,另外一个是凯歌,他们在追逐打闹着,高兴得不得了;而大人
却不认识,他们手拉着手,慢慢地走着。我想喊,喊人来救我,可是我的嗓子发
不出声音,手脚也在失重中无法动弹;我想他们一定会看见我,就来救我了……
可是就算是他们面朝我时也还是没有表情,好象什么都没看到,在他们眼前只是
海水,我没眺望过的海水。

还是梦境。

我站在一间屋子中央。我什么都没有穿,赤裸裸的。还有一个男人。他长的和我
一样,也是赤裸裸的,他变化着脸上的表情,有时在嘲笑,有时在谩骂,有时在
哭泣,最后我很生气,挥拳向他打去,可是拳头落在空气里,他还在笑我,笑得
和我一模一样。

醒来时我发现我在一陌生的房间里,躺在一陌生的沙发上。我面前有一观众,他
还在目不转睛地看着我。我的头不痛,看来我没喝多,我问身前那穿了一件灰蓝
色衬衣的人,我怎么了?

“你累了,你在我的沙发上睡了4个小时。”

“是吗?”我记不清楚我为什么会睡在这里。但我记得我是怎么来的。

“你睡觉的样子和过去差不多。”骆海庭现在显得十分镇静,和他在美术馆时一样。

“啊?”我坐起来,揉揉头。

“我问你一件事好吗?”我发现他精心打扮了自己,他是那种有中国古典美的男
子,给人少许温和,少许冷峻和一点点高贵的感觉,连我这种爱张狂的人都为他
的气质和容貌而谦和起来。我整理了一下衣服,随意地说:“好啊。”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

“好啊……什么?”我没听懂他的话。

“我想和你在一起,可以吗?”他的话一板一眼,很有份量。

“啊,海庭啊,你不介意我这么叫你吧?今天不行,我在这里打扰你很久了,真
不好意思,这样吧,改天我请你和廖爱惠吃饭,咱们再喝……嘿嘿……我晚上约
了黄闻英,她要给我过生日的,脱不开身,女人嘛!”我有点嬉皮笑脸地说。

“我想和你在一起,永远的,可以吗?”他高傲地抬起头,不容置疑地看着我。

“什么啊,什么跟什么啊……我要走了,咱们再见啊。”我要往门外走,我想这个
人一定是有毛病,和他说不清楚的,先离开这个是非之地再说。刚到门口,就听
他在我身后喊道:‘冬雷哥,我不让你走!“

我停下来,静静呼吸着这空气里悲哀的气味;我从来没有被人这样叫过,虽然主
语不是我的名字。我被这绝望的声音挡在了门前,这句话好熟悉啊,谁在那里说
过呢?我听见走廊里有邻居的脚步声,水龙头的流水声,为什么这举话没有人对
我说过,我却好象听过很多遍呢?

“你别走,别留下我一个人。”他的声音里没有眼泪,可是却是浸湿了的。

我想起来了,这是我一直想说却始终没能措辞出来的话。

我不让你走。

这是一句妈妈在医院里时临终前我就该说的,是我爸爸调职前送我到姑姑家门前
我就该说的,是凯歌被押上警车前我就该说的,是杨老师消失在走廊尽头前我就
该说的!而我,为什么没有说?我不让你走,多简单的一句话啊?幼儿园的小朋
友都会,它不需要语言学的训练,也不需要演讲学的指导,哑巴也能用手表达出
的一句话,为什么我没有说过?而在这与我毫不相干的地方一个毫不相干的人却
对我说了,我是不是很蠢?

“骆海庭,我想你找错人了。我不是你的那个冬雷哥,我是李良,我理解你的心
情,可是人和人不同,尽管我可能和他长的有些相似,但我对你的事情真的爱莫
能助。”我冷冷地说,一般情况下我是不对人这么说话的。

“你连考虑都不考虑一下吗?”

“我想我没什么好考虑的,你认错人了。”我打开门,走了出去。这时天已经有些
黑了,阴沉沉的。我快步下楼,跑到大街上,深深吸了一口混着机车废气和马路
烟尘的空气。可是还没等我缓过神来,骆海庭的声音有在我耳后想起:“你忘了这
个了。”

他拿着画纸,远远地望着我,神态很是可怜。我想我没有必要那么残酷地对待他,
于是走上去,接过画纸说:“对不起。”

“没关系。”他的脸象石雕一样,沉静的吓人。

“那……那我先回去了。”我干巴巴地笑了一下。

“那再见。”骆海庭有礼貌地说,然后没有转身上楼,迈步朝与我相反的方向走去;
走得不紧不慢,失魂落魄。我想他一定是个偏执的人,对自己所想的事容不得现
实的打击;他不会干傻事吧!

“喂!骆海庭,你到那里去!”我喊道。

他转过身,惊奇地看着我,嘴角微微动了一下,没说话,嘲讽般地眨眨眼,又继
续向前走。我从没受过如此挑衅,心里骂道:呸!别给你脸你不要脸。

此时大街上人渐渐多了起来,都是拎着菜篮或带着小孩的上班族正在回家。丁丁
铛铛的自行车铃此起彼伏,还伴随着儿童的笑闹声;街灯也亮起来了,远处高楼
大厦的空隙里还有一群鸽子在飞翔。骆海庭不知在想什么,和所有在街道上来来
往往的人一样,他若有所思地走着,只是他走的并不匆忙,显出几分孤单。我叹
了口气,又骂:他妈的,算我倒霉!

我调头走向原本不想走的方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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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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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跟在他身后,反正他赌气没有回头,一直在瞎逛。他走过夜市,
走过江桥,走过公园,最后来到一个空荡荡的篮球场,他回过头来,喘着气,大
声说到:“你跟着我干什么?我是个变态,我不要脸,但我不会自杀的;你以为你
是学生会主席,就可以关心群众吗?我是同性恋!同性恋啊!你不怕我朝你吐唾
沫,让你得爱滋!你滚啊,滚啊!我不稀罕你假惺惺地来装知心姐姐知心哥哥的
胡说八道,我最他妈讨厌你这样,滚!”

我远远地望着他,看见一个在黑暗的天空下斥责着我的、哭泣的男孩子。我仿佛
看见了我自己,在不远的前方怒视着,呼喊着。然而我不知道我会不会象他一样
这么真挚,真切,真到流泪。我好象也曾想象他这样骂人,但我不知道我要骂谁,
又为什么要骂。

“你瞧不起我,哼,没关系……我骆海庭不是缺了谁就活不了。我有胆量跟你说
我爱你三个字,就说明我还是个男人,我光明磊落,我爱谁谁也管不着!你也用
不着害怕,我还没和你上过床呢,嘿嘿……我不会到处去臭你的,再说了,你李
大主席是什么人物啊?我算个什么东西,敢去纠缠您?我他妈真蠢。”

也许是酒精在燃烧他的心脏,他越说越脸越红,也越来越激动,连我都为他觉得
愉快。我还看到听到他的白衬衫在夜风中瑟瑟发抖、声声呜咽,那不言自明的悲
伤在空气中蔓延、沸腾起来。他蹲下,双手抱头,渐渐不出声了。

“你好怪啊,你的脑筋有问题。”我走到他身旁,平静地说。他抬头,不屑地啐了
一口,又低下头。

“我不觉得你有什么可值得生气的地方,哭天喊地的,你几岁了?OK,你口口声
声说爱我,那你有没有想过我的感受呢?”我也蹲在他身旁,并且我觉得我说话
的口气好象黄文英。

“我认识你不到一星期,您大画家突然就说您爱我,拜托,我一点心理准备都没
有呢,我只谈过一次恋爱,没经验的!”

“唉,是不是你们搞艺术的都流行这个呢?小帅哥?”

“别哭了,我送你回家好吧?”

“不用你管!”他还是不看我。

我把住他的肩膀,想拖他起来,我感觉到天虽然很冷,可是他的身体还是热热的。
我低声说道:“别象个小孩儿似的,鼻涕都流出来了。”他蹲在那里,一动不动,
我看他情绪稳定了一些,又对他说:“你说你爱我,你拿什么证明呢?”

“我不知道,但如果真让我说的话,我可以告诉你,我因为你,甩了六七个女生。”

“你真厉害,我该荣幸才对吧?啊?”我也蹲下来,靠近他;我心里涌出一种怪
异的兴奋,我真的不讨厌眼前的这个说自己是同性恋的男孩,相反我有倒些沾沾
自喜,我罪恶的好奇心理让我一步步靠近骆海庭,我想知道我在他眼里究竟是怎
么样的。

“你很爱你的女朋友吧,那个冰山美人,你们系的第一夫人?”他擦了把眼泪,
脸红红的问我。

“说真的,你是第一个问我爱不爱黄文英的人。”我叹了一口气,掏出一只烟,递
给他。

“她很美,象中国画里的仕女,如果让我想象武打片里的什么女侠,神话剧里的
女仙,那她就是首选。她很可怕,很多人都怕她,你知道吗?”

我笑了,我知道他说的是实话。

“她太完美了,人漂亮,又有学问;聪明,家世也好。他和你一样,天生就是被
人羡慕的,是永远高高在上的一种人。我妈妈说想你们这种人都是上辈子做了好
事,积了很多德;才会在这辈子享福。”

“是吗?”我回过头去,心里象被人拧了一下。

“我其实也不确定是不是爱你,爱不是我能理解的,至少是我现在不能理解的。
我第一天看见你的时候有种感觉,好象我就应该认识你,和你在一起;你好向也
曾和我说过话,我也能听见你心里在说什么――你在说:我不快乐,你快乐吗?
你是在哭着说的。虽然你在学校很风光,家里也很有钱有势,大家都听你的,都
围着你转,但你并不高兴,你想要的不是这些,你孤独、无聊、而且胆小怕事得
过且过。你不敢和你班女生多说话,因为你怕黄文英给他们穿小鞋;你不敢吃臭
豆腐,因为黄文英讨厌沾上那气味。你和黄文英在一起不是因为你爱她,而是因
为你觉得只有她才配你,你是茅台酒,她就是白瓷瓶;你们两个互相标榜,以对
方为炫耀自己的资本,你认为这样就很幸福,很满足,但你瞒不了你的良心,也
瞒不了自己一辈子。你是个大苯蛋!”

我恼怒起来,我一向是教训别人的,我本想用我得天独厚的领导气质和箴言偈语
哄哄他,让他回家,没想到……我站起来,拍拍屁股上的土,不快地说:“随你怎
样想好了,不过,骆海庭,我希望你对自己的言行负责,我有事先走了。”

他竟然笑了起来,冲我挥挥手,说:“走吧,你过生日呢,Happy birhday!苯蛋。”

我没答话,径自一步一步朝学校方向走去,我不想管他了,他是什么东西!

突然远远地传来一声响彻云霄的话:“你是个大――苯――蛋!”

我脑海空空地在大街上走着,看看表已经七点了,黄文英说要在她大姨家等我吃
饭,我想了想就打车直奔那里,一路上我心里只想这一件事――怎么和黄文英上
床,她说她大姨和姨夫都不在家到北京开会去了,所以想和我在家里单独庆祝。
什么叫“单独庆祝”呢?我猜不出来,我的智商和经验都在暗示我今天是个好机
会;而且我认为黄文英也是在引诱我,我们毕竟都不是孩子了,适当合理的发生
性的接触是我们爱情的必然。

“文英,在吗?”我手里捧着一束在自由市场大门外花床上买来的满天星,对着
她大姨家的铁门喊道。一个老太太怀疑地盯着我,让我觉得我手中的花更加愚蠢。
今天我过生日啊!我买花干什么呢?

“进来吧。”黄文英打开门,不冷不热地看了我一眼,她穿了一件洁白的开领毛衣,
整个人显得更加神圣不可侵犯。我傻傻地跟着她走进红木地板的客厅里,听见CD
唱机里播着她常听的欧美歌曲,那是一个声音低沉的男人在不紧不慢地呻吟,我
为这屋子里的气氛窃喜起来。

“你来洗洗手!”她在厨房里喊我。我把花插在沙发对面的玻璃杯里,寻声而去。

“文英,今天晚上我不想回去了。”我低声对她说。她没出声,用一把铲子盛出锅
里烧的油汪汪的鲤鱼,示意我出去。我乖乖地来到那铺了雪白色台布的饭桌,坐
下,看她又从冰箱里拿出几个做好的菜。有一碟水晶肘子,一碟粉蒸荷藕,还有
一只烧鸡。

“吃饭吧!”她望了那些花一眼,笑了笑,不予评论。

我一点胃口都没有,只是呆呆地望着她。黄文英很美,她的脸庞洁白红润,在45
瓦的电灯下真的是娇媚极了;而且她的白毛衣领口露出的玉一样的肌肤,让我只
想撕裂开那些可恶的线条和花纹,把她的身体――属于我的身体――紧抱在怀里。

“吃啊?”她见我不动筷子,皱起眉头看着我。我拿起杯子,呷了一口酒――是
她唯一不讨厌的葡萄酒――柔声说:“我不想吃,文英,我今天很累。”

“是吗?那早点吃完早点回去吧。你是不是感冒了?”她也放下了筷子,眯着眼
看着我对我说。

“不是,我只是觉得我很闷。”我站起来,把音箱的音量开大了一些。装做漫不经
心地踱到她身后,轻轻把手放到她的肩膀上。她没有抗拒,我低声说:“文英,我
爱你,只有你最关心我,真的。”

“这就是所谓甜言蜜语吧?”她竟然仰过头,甜甜地笑着对我说。我从来没有见
过他这样笑过,我紧张起来,用颤抖的手摸了一下她的脸,很烫。

“文英,我们别吃饭了。”我大胆地说,“文英,把你送给我吧,生日礼物啊!”

“胡说。谁要送给你?”她推开我的手。我感觉到她的手也是很热的。“你快去吃
饭,鱼凉了就不好吃了。”她的话不知怎的软软的,不象她平时。我不理她,见她
紧紧贴在椅子上,不由得计上心来,我用一只胳膊从后面搂住她,一只手拖动椅
子,缓缓地向后拉去,她坐在椅子上动弹不得,紧张地说:“李良,不要这样……
别,不好……”可是我已铁了心,搂的更紧了,接着我拖她进了一间卧室,顺手
关上了门。

“你别胡来啊,我生气了。”她眨着眼睛,面颊红得好象要要滴出血来,我分明听
见她在呼呼地喘气,是激动,还是恐惧,我都不再考虑了;我故意很深情地望着
她,把她抱起来。她转过头,闭上了眼睛。

“文英,我爱你。”我咄咄逼人却也哆哆唆唆地说。她没回答,我听见客厅里传来
那洋鬼子意味深长的歌声:Dreaming,I must be dreaming Or am I really lying here
with you我抱起她,感觉她身体正在慢慢挥发出一种香味,她是纯洁的、新鲜的
生命,我的生命。我结解开她领口第一枚钮扣,她挣扎,却无效。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m wide awake我知道我很清醒,也知
道我在干什么。我把黄文英的嘴唇埋在我的脸上,我发现我已胜利,就开始解第
二、第三枚,她有些慌乱,本能地反抗,一双小手在我肩上乱拍着,直到我吻到
她火热的胸口,才有气无力地垂下来,贴在我的腰上。

……I know my dream is coming true And oh I just fall love again Just one touch and
then it happens every time黄文英的裸体和我一直猜想的一样,不是那么丰满,但
给人一种舒服的诱惑,我心满意足地抚摸着。我也开始脱衣服,而她紧闭双眼,
不知是在听歌,还是在陶醉。

And there I go……

“不,不要!”她突然尖叫了一声,赤身裸体地从床上弹起来,抓起一件衬衣遮住
自己身前,撞了我一下,夺门而出。

我完全傻了,光着膀子愣在那里,还不太清楚发生了什么。

……Magic,it must be magic The way I hold you and the night just seems to fly“你
滚!”黄文英在外面喊道。

“滚!”音乐停了下来,房间里弥漫着红烧鱼的味道。我穿上衣服,低头不语走出
她大姨家的屋子。身后的门被狠狠一撞,绲囊簧关上了。我拎着外套做梦一样
神智不清地站在楼道里,耳边好象又传来骆海庭的喊声:你是个大苯蛋――大苯
蛋!

于是我今天晚上第三次来到大街上,我也不知去哪儿,看看表天还早,如果回宿
舍去一定会受到寝室弟兄的盘问。我沿着来时的路步行往学校走去,一路上欣赏
着城市夜色迷离的灯火,努力体会自己是否有什么失落感,我想过会被黄文英拒
绝,但没想过在被拒绝之后我却是如此平静无畏。我爱她吗?我爱她是不是就会
从不考虑婚前性行为,是不是就会再阴谋失算后沮丧、生气、谢斯底里?然而我
没有,我仍然愉快、沉着、情绪高昂。也许世界上的男欢女爱都是这样的吧?我
不明白,也懒得去明白。

走啊,走啊,我不知不觉又来到那个街心公园的小小篮球场。天黑黑的,这里已
经空无一人了,我站到三分线前,想象自己手中拿着球,轻轻一跃,那假想的球
在空气中画出一道弧形的线,当然地落进篮筐……其实我的三分球命中率只有
28%,这是我退队后教练遗憾地告诉我的。我默默地站在这个球场上,非常想笑,
我感到我自己也有这样的时候:孤单地伫立在散场后的舞台中央,被所有曾经注
视我的人遗忘,唯一的消遣,不过是回味自己被围簇的过去。那么,我一直苦苦
追逐的东西,它到底是什么,在那里呢?我不要那些短暂的快乐,有标价的幸福,
我,原来真的是一个苯蛋,一个容易醉,也容易清醒的蠢人。

“你怎么又回来了,你不是Happy Birthday 去了吗?”骆海庭的声音突然又在我
身后响起,那话里好象并没有讥讽。

我回过头,对他说:“今天晚上,你陪我好吗?今天是我22岁生日。”

他抬起头,眼睛红红的,大义凛然地说:“过生日有什么了不起?”

“好啊,你不愿意,算了。”我肩,转身离去。

“你到哪去?”他喊道。

“骆海庭,你不是说你爱我吗?如果你说的是真的,就跟着我走,别问我到哪儿
去!”

我冷冷地说,然后迈开大步走向街道。我用耳朵搜索他的声音,听见他跟在我身
后,不是很近,但寸步不离。

路过香气四溢的丁香花丛时,我问他:“你的那个东雷哥有没有对你说过,他将来
要结婚生孩子,你们的感情注定是没有结果的?”

“没有,但我对他这么说过。他告诉我,人的一生有很多过程,都是我们必须经
历的,但我们不能为了过程而放弃自己的意志。过程终将过去,而我们还在。”

路过霓虹灯闪耀的立交桥时,我问他:“如果你的东雷哥现在回来找你,你还会这
样跟着我吗?”

“我的东雷哥已经回来了,只不过他换了衣服,换了自己的记忆,他回来找我了,
他告诉我,他在天堂不快乐,他又变成一个人回来爱我,只不过,他现在叫李良。”

路过正放着香港电影的剧场门口时,我问他:“男人应该去对女人说爱,如果不这
样,死了会下地狱的,说不定你的东雷哥现在就在阎王殿门口等你呢!天堂里怎
么会有你们这种人?”

“无所谓,如果在活着的时候的不到自己想要的爱情,那么人间和地狱又有什么
分别?”

走到垃圾桶翻倒,腐烂蔬菜的气味刺鼻的小巷口时,我问他:“你才二十一岁,有
心理问题要矫正还来得及,不要年纪轻轻钻牛角尖,自己把自己给毁了!”

“你又没有象我一样,真真切切地爱过,付出过,你怎知道别人是在钻牛角尖,
自己不是在假道学?”

我在不知道那里的一个地方站住,回头,气急败坏地说:“骆海庭,你到底想干什
么?我告诉过你,我是一个身心正常的人,我不会同你鬼混的,你的那个冬雷哥
千好万好可那是他,而且他已经死了,我不是那个死人,我是李良,一个被你无
缘无故纠缠的陌生人,你,和我一点关系也没有!”我不知道为什么会这样对他咬
牙切齿地说,我也不知道我到底想摆脱什么,在惧怕什么。我隐隐约约感觉到如
果自己不对他声色俱厉,把这个沉迷于幻想和回忆的人从我的世界里驱逐出去,
那么,反过来被视为可怜的人很快就是我,我的世界就会被他一点点蚕食,一步
步摧毁。我突然想要抱他了,因为我好象看见过去的自己,在现实中为梦想而挣
扎,为了自己的真实的人生而在乞求施舍;不同的是骆海庭没有出卖自己,而我,
却早就在命运的小恩小惠前跪拜了。他在自己的生命里爱上了一个原本不属于他
的人,而我,连原本不属于我的都没有!

“我知道。”他意外平静地说。“我也知道你是你,冬雷哥是冬雷哥。但人不过是
一种动物,无法在诱惑面前不为所动。我一看到你,就好想我的冬雷哥,就以为
他又回来了。对不起。我没有办法。对不起……”

骆海庭的衣领在夜风中飘了起来,我发现他其实是一个俊俏的男孩;尤其是他有
一副薄薄的略微翘起的嘴唇,可爱得不得了。

“你觉得我是个好人吗?”我问他。

“嗯。”他一口肯定。

“你凭什么这么认为?”我嘲笑地反驳。

“因为你下巴宽啊,我妈说宽下巴的人都是好人。”

“那你妈一定被不少人骗过。”我冷冷地告诉他。

“但我妈没被宽下巴的人骗过,真的。”

“哼!我就爱骗人,我连我妈都骗,我妈就是因为我才死的。谁跟我在一起我就
骗谁,我不是你的那个什么哥哥,我心眼坏着呢!”我一副人莫予毒的样子。

“不,你不会骗我的。”骆海庭看着我说,一脸的不以为然。

“我根本没有必要骗你,我骗你干嘛呀?”

“我是说,如果你愿意象东雷哥那样对我的话,你就不会骗我。你会是一个真心
实意的人,比谁都好。”

“哈……哈!”我仰头大笑起来,笑得连我自己都觉得可怕,我笑完之后,恶狠狠
地对他说:“小子,你别以为你是同性恋我就怕你,想用激将法?好啊,你想泡我
是不是?好,很好,是你自己自愿的,我可没说我是真的和你好;不信你就试试,
我还有两个月就要到外地实习,在我走之前,我就当当你的冬雷哥,我不让你小
子吃到苦头,我就不姓李!”

骆海庭犹豫了一会儿,淡淡地说:“你想清楚了,别后悔。”

“妈的,你还挺诺哪兀 蔽乙丫疯了,我的恶毒的灵魂已经出壳,一切都不听理
智的指挥,话也下流,人更下流。“走啊!”我过去拉他的肩膀。

“上哪?”他不解地说。

“去你的家啊,两个人做事方便。”

他愣在那,脸红了,我又说:“装什么蒜!我主动送上床你还不乐意?”

他盯着我,微笑,露出洁白的牙齿,不屑地说:“你不会的,而且,这样不好。”

“我不会?我什么不会?”我拉着他向一辆出租车走去。耳边又想起那缠绵的歌
声,萦绕在脑中却更多一分妖冶诡异。

Baby you take me in your arms
And though I am wide awake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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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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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我,又来到了骆海庭的屋子里。我看见墙上的钟指向九点过一刻,好象我就是在
这个时候出生的。

骆海庭拘谨地在我身后走着,刚才他用钥匙开门时手都在抖。我狞笑着大步进了
他的房间,一屁股坐在沙发上,挑衅地说:“小帅哥,我就在你面前,你想怎么样?”

他疑惑地看着我,搓着手,不知所措。

“你想清楚,过了这个村就没这个店了,你也别假正经了,你哥哥我什么没见过?”
我掏出一枝烟,点上;我其实烟瘾不大,但我今天就想抽烟,也许烟雾中我会好
过一些。

“什么怎么样?”骆海庭离我很远,他好象不大敢靠近我。

“哦!你不好意思,你和你的那个冬雷哥不也做过的吗。”

骆海庭低下了头,手中的钥匙无力地掉在地面上。

我当时一定是中了魔,我觉得一切都无所谓了,我下意识里有一个声音在悄悄地
对我讲:李良,没什么的,不就是玩玩他吗……这小子蛮不错吗,男人活一辈子,
不就是图个痛快,玩一玩,见识见识,有什么大不了?“我脱掉了外衣,扔在一
旁,吐出烟圈,肆无忌惮地又说:”你想怎么样都行,真的。“

“噢?怎么样都行,你自己说的。”他抬头,用异样的眼光盯住我,看的我好不自
在。我不耐烦地说:“对,我说话算数。”

“那你脱衣服吧。”他高傲地吩咐道。

哼,我心里暗想,果然不出所料,憋不住了吧。我问他:“就在这里?”

“你什么没见识过?你怕啊?”他的一抹笑意在脸上一闪既过。

“好啊。”我阴沉沉地答道,我想一会儿你就不用得意了,如果用一个词来形容我
脑海里的对骆海庭的计划的话,那就是凌虐。我无论在身高体重还是力气上都占
绝对优势,我要是对他动粗他绝无还手之胜算。

“那你慢慢脱……我一会儿就回来。”他说完转身进了他的画室。我愣在沙发上。
他从里面搬出一个架子,又进去了,接着是画板,然后是纸。我纳闷地问:“你干
什么?”

“你不是想和我上床吗?那你脱啊?”他忙碌地收拾着东西,看都不看我。

“那你拿这些东西干什么?”

“李良,你是不是男人?说话算不算数?”他在模仿我的腔调说。

“当然。”我无奈地回答。

“你说我想怎么样都行,那你脱衣服啊!快脱!”他在命令我。

“……”

我脱掉了上衣,赤裸着上身站在他面前。他满意说:“不错,你不要动啊!”他做
在画板前拿出铅笔,开始在纸上笔划起来。我差点昏过去,他竟然又要我当景物!
我愤怒地喊起来:“喂!你……你……”

“说话算数啊!”他调皮地说,眼里全是得意的微笑。

我不做声了,一个比较另类的想法在我心里诞生,我也笑了,尽我所能邪恶地笑
着,我慢慢扯掉了自己的裤子,接着是内裤;他抬头看见我的举动,慌乱地说:
“你干什么?”脸刷地就红了起来。

“脱衣服啊。怎么?”我笑盈盈地告诉他。

我直到后来很久也没想清楚我那天为什么会那么做,我失去了正常,无耻地做了
一回裸露狂,大概是在挑衅吧,反正我对自己的恶作剧既满意又迷惑,但骆海庭
的确是呆在他的画板前,虽然只有短暂的几秒钟,可他那时的激动和震惊却是掩
饰不了的。一瞬间里他眼中有一丝火焰在闪动,但很快被他平静的海水般深邃的
眼神淹没,他只是故意骄傲地说:“你那么喜欢光着吗?那你就光着吧。”

我一丝不挂地站在他面前,感到有一点点冷。在他房间里的灯光散发出浅浅的橙
色中,我冷酷地盯着他看,我看到他熟练地在纸上劳作着,很小心地用眼角余光
在我身上扫来扫去,我看过一本小说,那里说男人在认真工作时的表情是最迷人
的,我终于明白了上帝在造人时的确考虑到了这一点,他把人们成熟的、专注的
魅力掩藏在最不容易被发现的时刻,而只把那些粉饰包装后愚蠢的表相放在眉飞
色舞容易冲动的场和,于是在大家意乱情迷之后都埋怨知人知面不知心,人世无
常,激情短暂。其实我们都没有去仔细寻找身边的美丽,因为它是躲藏的如此小
心翼翼,如此默默无闻。

那画画的男孩子,在他的身后是城市夜空永不改变的灿烂灯火。我第一次见到有
人会这样用心地看着我,没有羡慕,没有嫉妒,没有轻蔑,也没有冰冷。我不禁
看得入了迷,静静望着他,感觉着这如梦似幻的一切。忘了自己的无耻,也忘了
自己的存在。骆海庭发现了我的沉默,但好像害怕失去这次机会吧,他轻轻咬着
自己的嘴唇,眼睛眨也不眨地一会儿看我,一会儿看画纸。我不想说话,他没空
说话,我们在寂静的夜晚中凝视着对方,在空气中伸出无形的触角,试探着彼此
陌生的世界。

他画了有一个钟头,最后他撂下了笔,吐了一口气,但他不敢看我,低着头。

“大画家,画完了?”我也有一点累,但我好象还意尤未尽,不愿让他画完。

他点点头,疲倦地对我说:“要看看吗?”

“不必了,我知道自己什么样子。”我谦虚地微笑着。我现在有一些失落感,我突
然间不知要干什么才好。

“你穿上衣服吧。很冷的。”他轻声说。

“好啊,洗漱间在那里?”我问他。

他好象想起了什么,匆匆转到身后的一间屋子里,拿出一条浴巾远远扔到我身上,
说:“我烧了水,你洗个澡吧。”

我挠挠头,大咧咧地走进了洗手间里。我想这里一定是他花不少钱租来的房子,
洗手间里面还有半片是浴室,他已经在浴缸里放开了水,那水流还冒着热气呢。
我站了很久,加上天气的确有点冷,我毫不犹豫就钻进了进去,一股股暖流在我
麻木的身体周围环绕,我舒服地睁大了眼睛呆呆地望着天花板。

灯突然间灭了。

眼前一片漆黑。

耳中只是静寂的世界。

我刚想喊这是怎么回事,可是黑暗中一双颤抖的手轻轻贴在了我的双唇上。我听
见一个人胸膛里压抑呼吸的声音,是那么急促,那么痛苦。

“你进来吧,外面很冷的。”我挪动着身体,把浴缸腾出一些空间。那个人犹豫了
几秒钟,也进入到了热气腾腾的水中。我嗅到了一股陌生的味道,象是空气里海
水的清凉,又象是秋天中落叶的干爽;但又象是我的幻觉。他的双臂在黑暗里寻
找到我的双肩,然后执拗地抱住了我,我没有拒绝,接着他又把脸贴到了我的胸
膛上;他的脸很冷,我打了一个哆嗦,但还是让他把脸埋在了怀中。

他的呼吸。我的呼吸。

又是他的呼吸。接着是我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黑暗里交错,起伏,平静而安详。

我的呼吸。你的呼吸。

又是我的呼吸。跟着是你的呼吸。

呼吸,呼吸在时间里擦过,重和,悄悄地流淌。

什么时候起,我等待着你的呼吸。

什么时候起,他变成了你。

我抱着他,没话说。我喜欢这种感觉,安逸,满足。我的胸膛里有两点热呼呼的
水珠不知从什么时候开始滴下来,沿着我的腹部和腰一直淌到浴缸里。

“你好能哭啊……”我轻声说。

“冬雷哥,我真的很想你啊。”他抱得更紧了。

我咬紧牙根,轻松地说:“我知道。”

“那你是不是再也不走了,不离开我了?”他带着童音在问我。

“对啊。”

“再也不走了?你不骗我?”

“不骗你。”

他象死了一样赖在我怀里,直到水渐渐变凉。我抱他出来,他睡得很香,我给他
擦干身子,放到床上,盖好被子。自己也收拾了一下,轻轻代上门,把熟睡的骆
海庭关在了那片黑暗中。

我回学校时走得十分轻松,被黄文英赶出来的不快已经不知不觉消失了。我赶回
宿舍时已经关大门了,我熟练地摸到了一楼水房的窗户,翻身而入。回到寝室刚
进门,一根扫帚就飞了过来,打在我的背上。老三阴冷的声音传来:“禽兽!你还
知道回来么!”

我憨厚地望向寝室里怒目而视的人们,一脸无辜装的是那么勉强。

“哼!重色轻友的畜生……你知道我们在食堂等了你多久?”老二光着膀子,愤
愤地说。

“你还回来干什么?你的娘子怎么办?”老五一脸看热闹的表情。

“快,咱们把这个混蛋打出去!”他们一拍即和,做势欲扑。

“唉……我知道现在这个时候说什么都没有用了,我也知道我现在没有脸再回来
见你们,我其实是回来做最后一件事的,就是告诉个位哥哥我很遗憾,我知道大
家都不是贪吃的人,而且一顿四川火锅也并不能弥补我在感情上给你们造成的伤
害……我决定明天自己去,撑死我这种无情无义的小人,也好让各位哥哥落个清
静。”我凄苦地站在门边,自言自语。

“啊,老六,你可别这么想,你还年轻,犯错误是可以挽救的,尤其是在这种需
要帮助的时候,大哥更不能扔下你不管……要不明天我陪你去,咱俩好好谈谈,
一切都会好的。”老大笑眯眯地说。

“不行啊,我罪无可恕啦,我扔下弟兄们不管,自己出去快活,这是禽兽之举啊,
我良心不安,只有一死以谢天下。”我矫揉造作的声音里充满了绝望。

“怎么会,其实我理解你,所谓窈窕淑女,君子好逑,为了爱情放弃适当友谊是
可以理解的,啊?”一直没出声的老四激动地补充道。

“不好吧,我那有脸再和哥哥们一起吃饭呢?”

“嗨,要是我们计较这么点小事我们还是你哥哥吗!”老五大方地说。

“你们,你们,你们这群不中用的东西!我就知道他就会出这招……哼,已经纵
容他三年了,你们一听见他的甜言蜜语就都叛变了!”老三气急败坏地跳起来。

我笑嘻嘻地来到老三的床边,淫贱地扯着他的被单说:“好三哥,好三哥,你不要
生气嘛,人家知错了,人家明天请你吃饭。”

“哼!算你小子鬼!”他刮了我的脸一下,转身睡去。

“呜……”我偷偷喘了口气。

那天以后我有很多日子没见到骆海庭,我害怕见到他。我们工商管理学院离工艺
美术学院很远,一般不会有见面的机会。我就当我和那个人什么都没发生过,而
他也并没有再来纠缠我。倒是在公用图书馆见到了廖爱惠,她离老远就向我打招
呼,那一脸的兴奋与热情很是可爱。我有意问到了骆海庭,谈起他倒使廖爱惠明
媚的大眼睛里流露出一丝丝无奈和伤感,她告诉我:“那家伙挺狂的,一般人瞧不
上眼,特清高。可能是家里有钱的原因吧,自己为了图清静搬到外面去住了。一
天也很难见一面,神出鬼没的,不过他人还算不错,挺老实,从不抽烟喝酒,也
不乱搞。你知道吗,整个美术系的男生除了他之外都是邋遢大王,他一天洗一次
衣服的。”

廖爱惠说起他就象青春期小女孩谈论偶像歌星,而且她对“一天洗一次衣服”这
件事迷恋不已。

“是吗。你暗恋他!”我半开玩笑地说。

“唉……那里轮得到我啊?”当她的笑容浮出一抹疲倦,我就已经明白了她的心
思。

“是啊,他长的那么漂亮,又有款,不少女孩子追他吧;你要努力啊!”我打趣她。

“我可没文英那么厉害,我是个大老粗,从小被我老爸当儿子养大的,怎么会有
男生喜欢我?”她拍着我的肩膀说。

“不觉得啊,我觉得你很可爱啊,我和你说话就没有压力,很放松。”

“去,你觉得我可爱有什么用?你早是名花有主的人了。喂,这种话可别让文英
听见,她醋坛子翻了,我可要遭殃的!”廖爱惠伸舌头做了个鬼脸。

我自从那晚被黄文英赶出门后,一直小心谨慎地与她交涉。她没计较,对我更加
温柔了,还送我一个新的保温饭盒。我还在懊悔自己那天的表现,或许我再循序
渐进一些我就得手了。我的生活还有一点点改变,就是我多了一个弟弟。许小果
总有事没事地到我那里来,帮我洗衣服,修自行车什么的。他很乖巧,我们寝室
的人都很喜欢他,后来他干脆成了我们寝的七弟弟;我告诉了我们寝室的人他的
事情,大家都同情他,经常给他些吃的穿的,也无非是些吃不了的零食小了的裤
子之类;他一开始很排斥,后来发现我们都是真心诚意对他好,也就坦然接受了。
他单纯的惊人,老三总逗他:“小果子,你大啥时候给你说媳妇啊?”

他一听到这类事就会瞪大了眼睛不明所以地说:“我还在念书啊,学校里不兴咱们
学生结婚的!”

“规定是规定,你看你主席哥,不就天天和你文英嫂子出双入对的!”老三不怀好
意地描绘着。

“滚你的,别教坏小孩!”我插言。

“那不一样啊,李大哥和文英嫂子要好,他们又没有登记,不算结婚的!”他肯定
地说,眼神不容质疑。

“呵呵,小果子,你还懂的挺多的,那你说,什么叫‘要好’啊?”老三又问。
我气急了,拖着老三要打他,可是许小果已经想到答案了,他镇镇有词地说:“三
哥,我妈告诉我,男大当婚,女大当嫁,李良大哥和文英姐郎才女貌,就象西厢
记里的崔莺莺和张君瑞一样,将来毕业了都到大公司里去上班,结婚后生几个娃,
都有城市户口,多好啊!”

“哈哈……”寝室里的人听到这一番论述,笑的前仰后合,老三笑的喘不上气来;
“郎才女貌……西厢记……哈哈……”

“喂,你的莺莺给你生几个娃啊?”

他们笑得都要口吐白沫了,许小果莫名其妙地看着他们,不知道自己做错了什么。

我面红耳赤盯着无辜的许小果,想了半天对他说:“ 你、你、这个小混蛋!你和
这群狼一起串通好了来整我。”

“真的啊,我看过大西厢的,文英姐可比那里的崔莺莺好看多了,李大哥,你也
比张生强,张生那里会打篮球啊!”他还不放弃自己的关点。我也没办法了,做翻
白眼状,昏倒在床上。

寝室里嘻嘻哈哈的声音许久未绝。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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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十、一”的假期对于我这种即将毕业的老生来讲已经不再有强大的诱惑力了,
相反我更加留恋在学校里的每一天。黄文英要回杭洲老家,临走时交代了我要穿
的衣服、早上起床时间、不能乱吃东西等三大纪律八项注意。我窃喜中温顺地点
头哈腰聆听她的教诲,只盼她早早上火车,当我亲眼见她柔弱的身影和哀婉的眼
神随火车消失在长长的站台尽头时,我哼起了歌:记住我的情,记住我的爱……
路边的野花你不要采……不采白不采……我越采越爱采……一路屁颠屁颠地回了
学校。

我爸爸到新西兰考察去了,新妈妈我又不熟――她是我爸的第三任太太,只比我
大六岁――所以我不想回家也没有理由回家。我只想充分利用这难得的自由的一
星期好好放纵一下自己,享受我已剩下不多的学生时代。我给凯歌打了好几个电
话,可是一直没有人接;我在心里骂他好几遍之后就拉我们寝室剩下的老二到北
戴河去玩,可是没想到他竟然答应了他的女朋友陪她回家见父母,一时间宿舍里
空荡荡的,连个鬼影都没有。许小果的父亲已经出院了,和他母亲作为流动人口
在街上摆了个煎饼摊,生意据说还不错,他也不知通过谁联系了一份卖报纸的零
工,早出晚归地在大街上奔忙,不但挣了几个小钱,还认清了学校附近的主要街
道。我终于感到寂寞,但想想这样也好,多清静啊,就独自躺在寝室里看书,倒
也自在。

这天我吃过晚饭,懒洋洋地倒在床上眯觉,门外突然有人敲门。我好不情愿地嚷
道:“进来吧,门没插!”

门吱地开了,骆海庭走了进来,我没有心理准备,张开嘴愣住了。

“我知道你没回家。所以就来看看你……”他镇定自若地说,很有礼貌,也很矜
持。

“你怎么也不回家啊?”我明知故问。我清楚他家里可能也没有人在,所以他就
留在学校,和我一样。

“明天走。”他爽朗地笑了,又接着说:“我来问你,想不想去看看大海?”他从
上衣口袋里掏出两张火车票,得意地晃了晃。

“你什么意思啊?”我已猜到了八分。

“到我家里去吧,我家一出门就是大海。”他自豪地说。

“谢谢,可你家太远了,广州哎,再说路费也不便宜,我怎么好意思……”

“去还是不去?”他打断我,象黑社会老大那样豪无置疑地问。

我咬咬牙伸伸腿晃了晃脑袋呼一口粗气使了使劲说:“去!”

我很快就后悔了,这来源于一则加减法计算。我们一共放假7天,从这里到骆海
庭的家来回少说要五天,而且我躺在床上已经浪费了一天。最后旅游的时间只剩
下勉勉强强的一天。也就是说,我将把美好假期都扔到了京广铁路线上。而且我
直到上了火车也没缓过劲来,我怎么就答应他了呢,我怎么会答应他了呢?他满
意地拉着我上了火车,当我看着火车缓缓地开向我陌生的方向时,我有一种被拐
卖了的感觉。近两天来,骆海庭坐在我身旁,又是唱歌又是大口吃水果,那明显
的开心与幸福让我不好意思中途下车,只能有一搭没一搭地说着话,无非是他家
乡有什么可口的水产风景名胜什么的,后来又聊到学校里有名的有趣的人和事,
再后来又侃到香港的歌星电影,直到他说他看过张学友的演唱会我才兴趣盎然;
但总的来说,我和他没什么共同语言。我与这个小我两岁和两届的南方人明显属
于两个世界,用阶级分析话来讲,他是城市小工商业者家庭的孩子,我是布尔什
维克高级知识分子的儿女,彼此在世界观方法论人生态度上都有较大差异;我不
知道他怎么看我,反正我对他的言谈话语在心里充满轻视,和他说话只是觉得他
很好玩儿。

天要黑的时候,窗外下起了雨,劈里啪啦地打在车窗上。夕雾中我见到很多头戴
抖笠的人弯腰在没过脚的水田里劳作着,我惊讶地叫起来:“这就是水稻吧!”

骆海庭好笑地说:“晚稻啊,怎么,连这都没见过?”

“我们那里听说也有种稻子的,不过我没见过,更没见过这么大的一片片的水田
啊!”

我说的是实话,青沙帐我倒是熟,可这种江南水乡日暮晚耕的景象只在电影里见
过。

我对这种轻柔写意的画面充满了新鲜感,不由自主地伸长了脖子失神地向外望去。

“那你就好好看看吧!其实我也一直想到北方去见识一下,到北方的农村去写生。”

我啃了一口苹果,嚼得咯吱咯吱响,对他说:“都是苞米地,有什么好看的!”

“是不是象《红高梁》里那样?”

“差不多啦……不过现在种高梁的少了,都是苞米,就是玉米了,而且东北人野,
你呆不惯!”我老实地告诉他。

“你怎么知道,你家不是城里的吗?”

“我和你一样。小时候也在农村呆过,不过那时候东北很穷,也没人管我,我可
没你那么多乐子。”

“你妈妈常领你到那种很高的绿色的长大叶子的玉米地里玩吗?”他连说了好几
个形容词。我把嘴里的苹果狠命地咽下去,顿了一下说:“大人不让进,那种地连
成一大片,小孩进去会迷路的。而且里面有可怕的东西!”我坏笑着说。

“什么可怕的东西啊?熊吗?”

“不是,是死孩子,刚生下来就被扔进去的小孩。”我的眼里闪动着淫邪的光。

“啊?怎么会呢?谁那么恨啊?”他诧异地问。

“私生子呗!农村里的人搞破鞋搞出了野孩子,怕被别人知道,就把小孩扔进地
里,能被好心人捡去就就有条活路,不然就饿死了呗。”我绘声绘色地讲给他。

“什么叫搞破鞋啊?”他追问。这时候旁边邻座的一名中年妇女厌恶地抬头看着
我,好象在听我怎么回答,我皱皱眉严肃地说:“就是婚外情的具体操作啦,就是
婚外情呗,你将来就明白了。”

骆海庭单纯地还问:“操做什么啊?我不明白。”

那中年妇女似笑非笑地看着我,我脸不红不白地朝她使了个眼色,意为:你看什
么?你懂你来说!她铁青着脸侧过头去,假装看报纸。我接着说:“你会明白的,
这种事男人总能明白。”

第三天的夜终于到来,骆海庭一路解说站点也累了,在淅淅沥沥地雨声中趴在桌
子上睡着了。整间车厢里的人也都在磕睡中晕晕乎乎的,连啤酒汽水五香瓜子的
叫卖声都不再响,我也在那小桌上蹭出一点点空间,想小憩一会儿。当我把头靠
在骆海庭身旁时,他竟然转过脸向我呼气;我闻到他身上混和着汗臭和柠檬水果
香皂的气味,不禁从耳根泛起一阵潮热,我不安地起身,仰在坐位上,盯着昏暗
的车灯看。

不知过了多久,我在迷糊中感觉到他把头贴在我身上,大大方方地打着呼噜。他
的姿势自然极了,我暗自发笑,心想:是不是真的啊,死小子,竟然占我便宜!
不过他温暖的身躯和虽呼吸而有节律的颤动让我感觉很,很……很甜蜜。黄文英
也曾这样躺在我怀里,但那时我只觉得紧张,因为她是精美的瓷器,怕脏怕碰怕
失手;这个则不然,他结实听话还是自愿来的。我无奈地叹口气。一不做二不休
好人做到底,从他身后抱住了他的腰,这样一来两个人在摇摇晃晃的火车上睡的
会稳当一些。

他感觉到我的好意,更贪婪地蜷伏到我身上。我长叹一声,赞道:李良,你真是
个好人!

我睡不着,听着外面的雨声,被自己的伟大与无私感动着。如果不时一件小事让
我不解之外,那么一切应该是纯洁浪漫的。我渐渐感觉到我的那个部位,就是那
个很重要的部位啦,悄悄的在我控制之外起了变化。大概是被骆海庭给压的吧,
我稍稍挪动了一下位置,可是五分钟后丝毫不见有恢复正常的迹象;我害怕骆海
庭能感觉到,转身侧过身子,可不小心左手碰到了骆海庭的两腿之间,顿时我要
差点叫出来,他那里也是,和我别无二致,不过可能是个人生理因素不同,他的
还要小一些。我端详着他那睡梦中的――假寐中吧――脸,红晕如霞,笑而不露,
典型的诱奸得手状。我且羞且怒地把他横放在长椅上,任凭他白嫩的脸在塑胶座
位上摩擦着,忿忿然溜搭到车厢尽头掏出烟来,大口大口地抽起来。

下了火车后又坐汽车,他家在广州附近的一个什么镇里,不过毕竟是最早改革开
放的地区,就算是小城也是繁华富庶非内陆地区可比。他一下火车就开始说那种
电视上香港商人才有的粤语,他说的极其流利自然,而且非常快,我鸭子听雷般
被他领着到处走,刻意不表现出我的无知与忐忑。在一辆也不知是开向那里的中
巴上,我无意中说了一句:“这里可真热!”顿时有一老大哥闷哼了一声,指指点
点地与他的朋友说起话来,骆海庭没出声,可是脸上却忍不住笑着,流露出地方
保护主义的骄傲。我人生地不熟,不好发作,只有忍着。下车时司机用我能听懂
的话客气地对我说:“一看你就是东北人,第一次来广东吧!”

“我是北京人。”我郑重其事地回答。

“我不会看错的,北京人那有你这么愣愣的?”说完扬长而去。把我和骆海庭扔
在汽车尾气中。

“你为什么要说你是北京人?”骆海庭问我。

“你管不着!”我拉下脸,阴沉地说:“请你讲普通话!不然我现在就走!”

“好啦好啦,我家就在前面,喏,那里――”他伸手指向一片鳞次栉比的小楼。

“哪个啊。那么多房子。”

“走吧,几步路,哎……好久没回家了。”他兴奋地拎起包大踏步冲向一条碎石小
路,我象佣人一样背着他的画夹――他死也要带着的东西――跟上。

他家是一栋新盖的三层小楼,在门口遇到了一群街坊。都是些老头老太太,骆海
庭引见我给他们,他们上下打量着我口里喃喃地也不知道说了些什么,我点头哈
腰地撤退到了他家空旷的大房子里,我问骆海庭,见了你爸爸妈妈我该叫什么,
叔叔阿姨可以吗?

他先是一愣,然后告诉我:“他们在广州呢,我今晚打电话再告诉他们我回来了。
房子是邻居帮忙看的,今天就我们两个住,晚上我带你去吃潮州菜。”他急切地上
了楼,把东西就扔在了地上。我落寞地打量着南方民居,无所适从。

“上来啊,先冲个凉吧!”上面传来他热情洋溢的呼喊。

“想让我脱衣服就直接说吗,何苦绕这么大一弯子。”我央央地寻声而去。皮鞋踩
在木制的楼梯上发出紧张的声响。

吃过晚饭后,从那家小饭馆里出来,我刚打了个饱嗝,骆海庭突然对我说:“李良,
你在学校里也算运动健将吧!”他语气是在挑衅。

我狂傲地望着他,不高兴地说:“什么叫也算,我跟本就是。”其实我就是打打篮
球而已,其它运动项目我只是平平,不过我怎会在他面前示弱?

“吃过饭运动一下吧,我跑你追我好吗,追上我我请你去看梅艳芳演唱会。”他调
皮地眨眨眼。

“哼,不跑。”我无动于衷。

“你怕跑不过我!你就会吹牛。”他撅起嘴来,不服气地说。

“你和我跟本不是一个档次的,我懒得理你。”

“你是个大笨蛋,你跑不过我,你心虚!”他蹦蹦跳跳地跑出很远,白色的衬衣在
晚风中起舞。

我知是激将法,但不知他到底要搞什么,于是就指着他喊:“那你先跑,我一会儿
就追你!”他见我中计,兴高采烈地跑出去,我见他在街道上只成一个白色的小点,
就发足狂奔,他也在跑着,但果然没我快,渐渐他的身形明显起来,一副活泼的
样子,我不想就这样抓住他,只是不紧不慢地保持着距离,观察他快乐的表情。
我们跑过大街小巷,绕过一排象大油罐子的东西,最后他累了,来到一堵墙前面,
气喘吁吁地蹲在那里,我没怎么样,踱步来到他身边,大口呼吸着这里湿润、粘
稠的空气。骆海庭喘着气站起来,高兴地说:“你闭上眼睛……”

“干嘛?”我困惑地说。

“你闭上眼睛,闭上!”他来到我身后,用双手捂住我的双眼。

“往前走,小心啊!”他一步步地推我向前走,我踩在奇怪的格外松软的地上深一
脚浅一脚地走着。

“你要枪毙我啊!”我人还算听话,但嘴不闲着。

黑暗里我任凭他带领我走向前方,我的耳边好象传来很多小孩子远远地在和唱的
声音,缓慢而有节律,深沉却欢快。

走了大约有两分钟,他送开手。

海。

一望无际的大海,蓝灰色的大海。在黄昏的阴霾的云层下翻滚着烂银色波纹的大
海。我呆在那里,一动不动。张大了嘴,过了好半天我嚎叫起来:“他妈的,海啊!!”
我连哭带骂地冲向这梦幻中的海滩,崭新的皮鞋浸渍在水花里踢起无数砂粒。我
终于看到大海了,原来海边是这样广阔、清爽,我望着那茫茫的海水,失魂落魄,
叹为观止。

“瞧你那傻样!”骆海庭在我身后模仿我的口音和腔调说。

“这水真清,能喝吧!”我低头去捧水。

“喂,喂,不能喝!”他来拦我。

我一把水突然甩在他脸上,哈哈笑道:“我当然知道,吓你的小苯蛋!”

“好啊,你暗算我!”他也捧起海水往我身上洒,我大笑反击,两个人象小孩子般
追逐打闹起来。

折腾了一会儿,我没力气了,躺倒在湿湿的沙子上,骆海庭脱掉了衬衫,挽起裤
脚赤膊在海风中独自遥望远方。

“你装什么深沉啊!”我喊道。

“李良,谢谢你能来,我很开心!真的。”他大声喊着,好象是在对着海说。

“是我应该谢谢你才对!”我仰着脖向天空大声说。

“你是个好人!”他还是冲着海的方向说。

我不知道回答什么了,我看着骆海庭光滑的脊背,散乱的头发心开始狂跳。我问
我自己:你怎么了?你是不是不正常啊!他是男的,你不可以……

骆海庭优雅地朝我走过来,他那白晰的胸膛和天真的微笑,仿佛是海水里腥香的
幻觉,我咬着自己的嘴唇,克制着胸膛里蔓延的欲望――这种欲望无名无份,原
始而又隐密――它象一把重锤敲打着我的灵魂,把一股蚀骨化血的能量挤压到我
的每一根血管里,我被突如其来的感觉彻底解决了,我无力地对骆海庭说:“你过
来。”

“嗯。”他毫无戒心,跑到我身边,他见我不对,关切地问我:“你怎么了,不舒
服吗?”

我摇摇头,站起身,暧昧地扣住了他的双肩,和他贴的很近。

骆海庭的身子抖了一下,继而一字一句地问我:“你爱上我了吗?”

“怎么都行,你说什么就是什么了。”我抓住了他,向鲨鱼闻到血一样寻找着呼吸
着他身上燥热的体味,开始胡言乱语起来。

“你会后悔的。”他悲哀地轻叹了一句,但是也抱紧了我。他的舌尖象是火热的针,
开始在我的颈部和耳垂刺探温柔的消息,我竟然无师自通娴熟有力地用双手抚摸
揉搓他的腰间和松动的裤带后半裸的臀部;我迷乱中听他说了一句,我们回家吧,
这里会有人来的。

从此,我的一生都在思索欲望与爱情的辩证关系问题:倒底是先有欲望再有爱情,
还是先有爱情而后衍生欲望?我不是哲学家,也不懂心理学和生理学,但我后来
唯一明白的是:我可以暂时不要欲望,但我不可以一分钟没有爱情,没有骆海庭。
爱上谁不是可耻的,可耻的是你明明能爱而不去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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