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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天地 』 这里有许多精彩经典的小说文章发表和刊登,以及许多网络上流传甚广的精华小说文章转贴。确实是不可不看的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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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8-19   #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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Post 君莫舞,流年虚度皆尘土 【推荐】

君莫舞,流年虚度皆尘土
  
    1
                   
    七岁的时候我就知道了很多人十七岁才知道的事情。
    六岁那年,父母双亡于一次交通事故,我理所当然地被叔叔婶婶收养。平常上学,节
  假日帮他们的小录像厅卖票。那个年代,看录像是很时髦的消遣。录像厅是叔叔租了一个
  废仓库改的,生意不错。直到今天,我仍然记得它的模样,滋滋作响的电视机,破败不堪
  的长条凳,被老鼠咬得破洞百出的看不出本来颜色的窗帘,常年的潮湿阴暗,还有一股无
  法言说的味道,一种会让处女的鼻子失贞的味道。
    我观察到经常出入此地的有两种人:形容委琐的民工和苍白消瘦的年轻人。花上一到
  两块钱,他们就可以消磨一个下午。出来的时候,目光混沌,肮脏的头发泛着油光。我还
  记得第一次隔着布帘听到录像里传来的男欢女爱时,尚不完全懂事的我如坐针毡、羞愤难
  当。三个月后,我已经可以在一片淫声艳语中背书了。也许父母死得早,我性格中便天然
  地有不安全感,并学着寻求自我保护。那时候我从不留长发,乐意接受堂哥穿剩的衣服,
  我几乎从不把脸洗得太干净。每一个走到我面前买票的人,扔给我一张肮脏的钞票,不会
  多看我一眼。
    我就这样渡过整个少年时代。我知道读书是我唯一的出路,我日日夜夜想的都是远走
  高飞,过着隐姓埋名的生活,又骄傲又美丽,谁都不知道我是谁。
    2
                   
    17岁的夏天,我如愿以偿考上北方的一所大学,不为别的,只是听说从这个南方小镇
  坐火车到那里要一天两夜,距离让我感到安全。我接过叔叔递过来的一沓钱,一句话也没
  有。他絮絮地说着,他总算对我父母有个交代,这些钱来得不容易,以后去了学校只能靠
  我自己。我低着头,看着手里肮脏的钞票,既鄙夷又激动,没有一滴眼泪,只有逃离的快
  感。
    他们说我跟我那死去的母亲长得一模一样,我觉得一点也不象。记忆中她是娇小温婉
  的女人,细长的眉眼,总是轻声细语的。我看着穿衣镜里的自己,瘦条个,没胸没屁股,
  长脖子,突出的锁骨,脸上一副懒洋洋的神情,什么衣服穿在身上都是一种潦倒的味道。
  我脱光自己,把手放在那无辜的平胸上,盯紧自己的眼睛,低声说:何盛文,我要一切都
  重新开始。
                   
    火车五点一刻到站,每个人都睡眼惺忪,脸上浮着一层油花,除了我。一天两夜我没
  有合眼,白着一张脸坐在那里。我为即将要到来的那个“我”而激动着。一路上,我的脑
  子飞快地转着,录像中,小说中,电视中,那些让我心仪艳羡、无限神往的女性形象一一
  浮现,尤其是我母亲,我要成为她那样的女人。优美文雅将取代贫穷、暴躁、多疑和不自
  信。下车时,我到洗脸处洗脸,看到镜子里野心勃勃的眸子灼灼地照亮了整张脸。
                   
    出站口人山人海,我抬眼便望见了我那所大学的名字,醒目的横幅,还立着“接待
  站”的牌子。我目不斜视地走过去,说不激动那是假的,她是我粉墨登场的第一个舞台。
  “同学,你是#大的新生吗?”有人叫住我,回过头,镇定地看着他,“不是。”我睁眼说
  瞎话。他高过我半头,白T恤,棉布裤子,一副早上八九点种太阳的样子,温和的眼睛在我
  看来泛着白痴的光。我打心眼里讨厌这种一看就是父母双全、一帆风顺、教养良好、混到
  二十岁还是处男的男生。
    “不好意思。”他有一口标准的普通话,更让我觉得可恨。
    我没有接腔,漠然地看了他一眼,转身走了。
    我很清楚,炎凉世态,我穿着五块钱的棉衫和磨得快通的男式凉鞋去到女生寝室会是
  什么效果。
                   
    我买了一个面包、一瓶水,又花了二十块钱买了两本时尚杂志,开始仔细研究。几个
  小时后,我做了头发,买了衣服,我平生第一次这么畅快地花钱,在我的口袋里除掉学
  费,只剩下二百块钱。我顾不了那么多,大把花钱真是好爽。
    现在我站在这所大学的门口了。我不知道那天你有没有路过那儿,如果你经过,一定
  会记得有一个女孩,缎子一样的长发,简洁得体的黑色连身裙,露出颀长的颈子和青蔓一
  样的长臂。洁净的一张脸上带着疏离感,是的,当时我真的是这么认为的,这就是我想要
  的样子,披上这层“画皮”,我就能过上我想要过的生活。一瞬间,眼前闪过叔叔那双攥
  着肮脏钞票的脏兮兮的手,还有刚刚被扔掉的泛着汗酸的棉衫。我摇摇头,向着新生走
  去。
    3
                   
    当寝室里六个女孩全部到齐后,我已心中有数。
    丁小姝,齐耳短发,黑边眼镜,书不离手,文气十足。
    赵敏,此赵敏非彼赵敏,可不是《倚天屠龙记》里那个“明艳不可方物”的赵姑娘,
  此女姿色平平,胜在肤色白皙,话未出口脸先红,自有一股江南女子的清秀气息。
    康楠楠,微黄的自然卷发,小麦肤色,喇叭嗓门,带了半行李箱的零食,逢人便发,
  喜欢追着人问:你有没有男朋友?
    张家仪,我发现走到那里,身边一定会有姓张的人。此女娴贞文雅气度不凡,眉宇间
  有淡淡忧伤。不过,我从不看好此类人种,她们不是发花痴到精神分裂,就是象妙玉那样
  被莽夫蹂躏,享受不到怜香惜玉的疼爱。
    苏茉,首先,我不喜欢这么别致的名字。象我自己的名字,何盛文,大喇喇的,跟她
  比,更象大路货。还有,她老拿眼睛看人,深深地看,清澈的眼神,深沉的意蕴,有一股
  子悲天悯人的味道。我不喜欢她看我,我不要任何人看穿我。她想当救世主,而我讨厌救
  世主,这世上哪里有什么救世主,只有自己救自己。
    还有我,我非常喜欢自己现在的样子,既冷淡又神秘,既傲慢又不咄咄逼人,几天下
  来,她们已拿敬畏的眼光看我。不过也是,这群跟我一样大小的丫头片子天天在为约会穿
  什么衣服而发愁的时候,我已经知道做爱有那些体位了。
                   
    考进这间大学读法律不容易,但我还是做到了。毕业后去当律师,这是我在录像厅里
  第一次看到香港律师的形象时就定下的决心。我喜欢那种体面高尚的职业,高高在上、颐
  指气使。而且,我的记忆力超好,学法律再适合不过了。
    我们是小班教学,也就三十几个同学,男的没几个看的顺眼的。真搞不明白,为什么
  读法律的男生个个那么丑又那么矮,法官看到他们那副尊容一定会判他们输官司的。女生
  嘛,还行,衣装清凉我就能目测出她们的三围,倒也有几个妖娆的。
    班导据说是留校的土博士,四十多岁,长白的脸,胡子总是刮不干净,一根触目惊心
  的鼻毛从鼻孔中探头出来,每次看见他,我就想打喷嚏。他的眼睛长成眼角下垂状,温和
  得教人鼻子发酸。裤角总是踩在脚下,走路含着胸,不知是被他老婆折磨得太厉害,还是
  根本就没有性生活。我曾经想象过他在床上的样子,象一个虾米蜷在那里,一定让他老婆
  倒尽胃口。
                   
    我吃的不多,但还是眼看着两百块钱用到快没有。我尽量不跟同屋的姑娘们一起吃
  饭,她们总是打了饭回寝食吃,你尝尝我的,我试试你的。我不习惯跟别人那么亲密,也
  不想让她们看见我天天吃白菜豆腐。我买了饭就在食堂吃,清汤寡水洗碗都用不上洗洁
  精。这两天,我一直在考虑到哪儿去弄钱,没有钱,什么都不是。
    中午回到寝室,姑娘们散坐着,康楠楠坐在上铺拿着个苹果在啃,两条长腿悬着,一
  荡一荡的。丁小姝还是一本书,跟长在她身上的一样。张家仪拿着手机给她异乡的男友发
  报,眼里情浓得要滴出水来。赵敏低着头看报,忽的惊呼一声:“你们快来看,这报道有
  个大学女生当三陪,怀孕被学校开除了。”女孩子们哗得一下都围了过去,七嘴八舌地猜
  测着是哪个学校的倒霉蛋,不外乎是些“她也不嫌脏”,“好恶心喔”之类的话。我冷眼
  看着这群纯净水一样的女生,心动了一下。一抬头,迎面是苏茉无语的眼神,我接住她的
  眼神,下巴微微一扬,走开了。
    我走到汽车站,那儿的站牌大幅广告上贴了好多小纸片,“如果你年轻貌美,想挑战
  极限,月薪过万,请致电……”,我装作无意经过,心中默记下电话号码。鬼都知道这月
  薪过万的美差是什么。
    电话通了,是一把沙哑的女声,我跟她约了时间、地点见面。我压低了声音,使自己
  听上去又世故又老练。回校的路上,我慌慌张张的,撞到一个男人的自行车上。我不知道
  母亲这会儿在天上是睡着还是醒着,但愿她睡着了,正做美梦,只是别梦见我。
    我很高兴这家酒店在城市的东区,学校在西区,应该很难碰到相识的人。娟姐――就
  是那沙哑的女声――她让我这样叫她,向我介绍这家四星级酒店的夜总会非常有名,天天
  晚上达官贵人络绎不绝。
    “你有工作吗?”娟姐盯着我问,她大略有40岁了,头发盘在后面,狭长脸,妆很
  浓,眼神倒还温和,不象我在电视上看到的“老鸨”那么恶心。说话也还斯文,沙沙的嗓
  音蛮配她。
    “在公司做文员。”我早想好了答案,“我很缺钱。”我坦白地说。
    她没有再问,只是说:“我们这儿的小姐个个都很漂亮。”“我很能喝酒。”我没有
  接她的话茬。
    “我们这儿的规矩,刚来的小姐客人坐台费200块,我抽头50,剩下归小姐,就是陪客
  人喝酒、唱歌,客人带小姐出去,价钱自己谈,不能在这里搞。”她闲闲地说,很平静的
  样子。也许她真没看出来我是第一次。
    “什么时候可以上班?”我没有表情。
    “随时。晚上九点到凌晨两点。”“我明天晚上来。”4
                   
    我盘算着怎么安排时间,学校晚上倒没有课时,但半夜两点从夜总会出来,根本没有
  班车回学校。就算有,也不能那时候回去,摆明就是去做鸡了嘛。在我自己没决定离开学
  校前,我不想让任何人来决定我。
    我又拨通那个电话,“晚上下班后我没车回去。”“我租的房子刚空出来一个小房
  间,你可以过来住,不过要跟你算房租。”没想到她很爽快,是我欣赏的类型。
    在我不能跑开之前,咬着牙适应它。这是我从小就知道的真理。我厌恶任何人跟我讲
  大道理,人只是为了活着而活着,只是方式不同而已。
                   
    我穿着那件黑色的连身裙坐在食堂的长条凳上食不知味。晚上,当夕阳褪尽,布景换
  掉,我就要象最敬业的戏子那样开始吟唱。一个黑影罩过来,一抬头,是一个陌生的男
  生。不过他一开口,我就知道是谁了。这么标准的普通话,标准得有些拿腔拿调的除了火
  车接待站那个白痴还有谁。
    “我见过你,我肯定见过你。”听听,多么弱智的开场白。
    我低下头继续吃。
    “你是新生吧,我是三年级经济法系的……”,干嘛,相亲呢,我站起身,一言不发
  的走开。男人女人之间能有什么,不管是迂回曲折也好,直奔主题也好,最后就是上床。
  我不感冒。
    “哎……”,他追上来,“你怎么不说话?”,他直直盯着我,满脸的孩子气,半绺
  头发垂在眼睛上。
    我站定看住他,留意到他的眼白有点婴儿蓝。小孩子总是这样,想要什么就要什么,
  拿不到手就撒野。我伸出手替他拂开那绺头发,低声说:“你认错人了。”转身走掉了。
                   
    我开始收拾东西,没有钱办置行头,我安慰自己,还好胜在够青春。
    张家仪在那里哀哀地哭,姑娘们围了一圈,问不出个结果来。“你到底怎么了,谁欺
  负你我们给你出气。”康楠楠作两肋插刀状。那位仍是低头啜泣不语。
    看着心里烦躁,我淡淡说:“被男朋友甩了吧。”“你知道什么,要你多管闲事。”
  张家仪突然来了劲儿,冲着我喊,眼睛哭得象被人打肿了一样。我猜得不错吧,红颜薄
  命。对于她们这样的姑娘,男朋友就是一切的代名词,天天扮家家酒,乐此不疲。一翻
  脸,就要死要活,没过两天,又搭上一个,重新来过。
    我没理她,继续收拾,她不依不饶地冲过来,“你自己没有男朋友,你妒忌我。”笑
  话,这是从何说起,没有看她,我说:“你一个月内会再交男朋友的。”我拿了背包走出
  去,苏茉跟出来,“何盛文,我有话跟你说。”“说吧。”我懒得回头。
    “都是一个宿舍的,何必这样。”“有些人愿意这样,自找的。”5
                   
    八点赶到酒店,一袭黑裙,素面朝天。娟姐惊呼:“你以为这是女学生纯情夜,怎么
  不画妆,起码的职业道德。”“没钱买化妆品。”我老实不客气地说。
    她拿出口红替我画,面对着我,一边说话一边手不停,气息拂过我的脸。有多少年没
  有人这样对我,我也早已不习惯别人离我这么近。一阵热气上涌,险些流出泪来。
    我定定神,我坐台多她抽头多,仅此而已。
    “衣服今天算了,晚上到我那儿,找几件给你,也不知穿得穿不得。”娟姐花50块钱
  替我买的牌。持着牌我置身于一片花团锦簇中。开始我的鼻子还能辨出不同的香水味,后
  来就麻木了。我什么都料想到了,可怎么都没想到有这么多美女来当小姐。灯光掩映下,
  虽算不上是国色天香,但也个个千娇百媚。身材样貌一等一的不在少数,选美都没问题,
  到这里来陪人喝酒划拳,太可惜了。
    我象一个呆头鹅坐在那里,而且是一只待售的鹅。陆续有客人来,点他们相熟的小
  姐。我饶有兴趣地发现,这跟我在录象里看到的好象。只是电影里,除了女主角外,别的
  小姐都好丑,这儿个个都很漂亮。
    “你是新来的?”一个男人走近我,灯光太暗,我定睛看他,中等身材,棉格衬衫,
  有一点点肚腩,他背着光,看不清楚五官,身上有肥皂的清香。
    “是。”凭直觉我不讨厌他。
    十分钟后,我坐在包间里陪他喝酒。是陪着他看他喝酒。他一杯接一杯地喝,我神情
  麻木地盯着电视屏幕,没人说话。大概一个小时后,他喝昏过去。我还是没动。他仰躺在
  沙发上,我借着屏幕的荧光看他,整洁的平头,额很高,眼睛闭上,有点肿眼泡。鼻子蛮
  挺的,总之,相貌端正,看不出年龄。我发现男人睡着的时候很象小孩子,盔甲卸下来
  了。我对着他的脸,轻声说:“可怜的人。”后来他自己醒过来,再后来他放下两百块钱
  就走了。我拿着两张粉红的钞票心花怒放,钱,永远是钱而不是人,才能带给我安全感。
    晚上,跟娟姐回到她的住处,还给她50块借款和50块坐台抽头费,跟她商定了房租,
  我还是忍不住问她,那么多漂亮的姑娘为什么来当小姐,她反问我,那你呢,我说我需要
  钱,那她们也一样喽,她回答我。
    我躺在小床上,疑惑娟姐为什么这么肯帮我,也许我让她想到她年轻的时候,这是我
  睡着前最后的思绪。
    6
                   
    早上紧赶慢赶,坐公车横跨整个城区回学校上课。
    课后苏茉过来找我:“你昨晚怎么没回寝室?”照我以前的脾气,一定啐她三八了,
  干卿何事?
    “我找了一份家教,离学校太远,晚上就在学生家住。”我耐着性子解释。
    “太远就不要去,免得危险。”不知为什么,这种人从不让我感动,她们象苍蝇一样
  打着好心的旗号围着你转,刺探你的隐私,满足了自己的窥阴欲后,还摆出一副慈悲的嘴
  脸。
    更不幸的是,那个经济法系的大三baby跟我较上劲儿了。中午在饭堂里,他总是坐在
  离我不远的地方,我抬头就能看见他。有时候碰上他的眼神,他就咧嘴一笑,露出一口整
  齐的白牙。他学乖了,不再上前自我介绍。拜托,小男生,我哪里有闲情逸致在这儿跟你
  谈情说爱,我吃的每一粒米,穿的每一根纱都靠我自己去挣。我放下碗,径直走过去,他
  看见我起身走向他,脸上闪过一丝羞涩,迎着我的目光。
    看到他有些孩子气害羞的神情,我心里一软,刻薄话说不出口。
    “同学,你要怎样?”我尽量用和缓的语气。
    “何盛文,你终于开口了,我是潘枫。”“我不管你是谁,请你别老跟着我。”他知
  道我的名字。
    “你为什么总绷着脸,你到底有什么不开心的事儿?”每个人都要问个究竟,我只想
  我行我素,呼吸自由的空气,我不干涉除我之外的人,拜托大家也别管我。
    “你再跟着我,我就杀了你。”我一字一顿地说。
    “我等你,什么时候动手?”他话里有笑。
                   
    我就这样过起了“双面夏娃”的生活。夜里睡眠不足,有时候喝酒喝到吐,好几次都
  是娟姐把我弄回去,帮我收拾。早上醒来,我只是淡淡道声谢就走了。我很怕跟谁走得太
  近,到时候受伤的还是自己。感情没有付出,也就没有奢望,靠近或离开,只是距离,跟
  心无关。
    碰到不高兴的事,我还是那句话,在不能跑开之前,咬着牙适应它。眼看着我的荷包
  一日日鼓起来,我知道是值得的。
    第一天晚上来喝酒的那个男人现在是我的常客了。我们好象达成了一种默契,谁都没
  有多的话,他从不象有的客人那样,没话找话,问东问西,言语乏味,面目可憎。每次他
  来,就是喝酒,有时候我也陪他喝点啤酒,他喝完倒头就睡,我就坐在旁边看电视,他走
  时留下200或300块钱不等。偶尔也聊上两句,我大概知道他是个什么老总,老婆在国外,
  孩子在上大学。有一次他兴致颇高,让我猜他的年龄,才知道他已年近五十。老一点的男
  人让我有些安全感,年龄决定了他们很多时候有心无力。他倒还算君子,从来没有碰过
  我,不过我也有自知之明,我可不是那种很有性魅力的姑娘。
    寝室里,大家都认可了我的特殊家教情况,对于我的彻夜不归,没有人再专门作为一
  个话题谈过。我知道苏茉帮我说了不少好话,我权作不知道。但对她态度温和了一些。我
  好象从来没有为自己的势利羞耻过,在我还是赤贫的时候,没有精力考虑这个问题。
    7
                   
    这天下午没课,就在图书馆自修室里恶补功课。我还好,虽谈不上天资聪颖,但做事
  比较专注,温书时心无旁骛,效率很高。张家仪期期艾艾走过来,语言又止。自从那次宿
  舍争吵之后,她没怎么理我,见面眼皮垂一下,算是招呼了。我无所谓,从小就惯了。
    看她那难受样,我先开口:“有事吗?”“你现在方便吗?”我一言不发,起身跟她
  到走廊。
    她避开我的眼睛,深吸一口气,“我怀孕了。”语气还算平静。人就是这样在经历中
  长大。
    “你验过了?有多长时间了?”我更冷静,象妇科医生。
    “我用的验孕纸,有两个多月了,开始我一直不敢相信。”我知道一定不是她家乡那
  个男朋友,那次哭泣两个人应该已经分手。事隔不到三月,她怀上另一个男人的孩子。
    “有什么可以帮到你?”她找我一定是有求于我。
    “我很怕,我想你陪我找家医院拿掉他。”她俯身过来,一把抓住我的手,脸有些扭
  曲地在我眼前放大,象是惊恐又象是兴奋,手指冰凉。
    我点头,应允她。
    怕查出来学生身份,我陪张家仪找了一家离校较远的私人诊所。我俩一路无话,上手
  术台前,她轻轻对我说:“谢谢你,何盛文,谢谢你什么都不问。”我坐在外面等她,神
  情麻木。里面很安静,听不到张家仪的声音。我希望听到她疼痛的呻吟声,那表明她的心
  不是那么痛。“哗啦”一声器械响,我的心一震,大夫掀帘出来,嚷嚷着:“孩子太大,
  两个多月了,我们处理不好,要赶快送医院去。”我冲进去,张家仪叉着两腿躺在手术台
  上,身下是一片在我看来是黑色的粘稠液体。似曾相识的场景击中了我,浓重的血腥卷过
  鼻腔,我一阵踉跄,眼前发黑。
    扶住床沿,我努力克制自己,张家仪面如白绢,却眼神清亮。我低声问她:“那个男
  人在哪里?”她报给我一个手机号码。
    电话通了,一个男人的声音“喂”,我生硬地说:“张家仪让我打给你,她……”对
  方不等我讲完,啪的一声压了机。我再打过去,关机。汗从头发里扎扎地冒出来,我的脑
  子飞快地转着,怎么办,怎么办。
    我打电话给娟姐。“请你一定帮忙。”我简述缘由。“马上叫一辆车,把你朋友送到
  市医院,我就到,在那儿等你们。”娟姐挂了电话。
    张家仪拣回一条命。娟姐付的医疗费。我送她出去,“钱,我一定会还给你的。谢谢
  你,娟姐。”“你不是公司文员,对吧?”“对,我骗你的,我是#大的学生。”我不想再
  骗她。
                   
    一切恢复平静,好象什么都没有发生过。医疗费我决定由我自己承担,如果不是我带
  张家仪去小诊所,可能根本不会发生这样的事。我承担心里会好受些。张家仪死活不同
  意,我告诉她我有钱,这点不算什么。她执意问我哪儿来的钱,“在夜总会挣的钱,娟姐
  是妈咪。”我平静地说。
    她瞪大眼睛不能相信,当她确定我不是撒谎时,突然扑上来,搂住我,号啕大哭。我
  挺直着身子,承着她的重量,她的眼泪顺着我的脖子淌下去,凉凉地灼着我的皮肤。
    张家仪事件我请了几天假,这是她出院后我第一天去上班。我在洗手间化好妆,才几
  天,镜中的我象是老了许多。唇膏完全盖住了嘴唇的颜色,我选的是最不喜欢的颜色,我
  以为身体和灵魂是熟识的,把身体弄成陌生的样子,灵魂就不相认了。出来碰到娟姐,她
  平平看着我,象是要说什么,我快快拦住她:“有话回去再说吧。”今天来例假,莫名的
  烦躁,还有娟姐预言又止的神情也让我烦。偏生今天坐了个二百五的台,牙都不刷就出来
  叫小姐。说他白他还偏说他没洗脸,口臭还喜欢凑上来合唱。嘴一张,熏得我不如立时死
  了得好。在他三张其嘴后,我忍无可忍,叫小妹去买口香糖给他,我请客。口香糖递给
  他,他啪的一下打掉,拿眼瞪着我,“什么意思?”不识好歹,我看着他脖子和脑袋一般
  粗细,连成一片,长得跟胶鞋似的,再没有心情跟他敷衍,心一横,我懒懒地说:“没什
  么意思,只是拜托你老兄出来玩记得刷牙。”
                   
    “啪。”一记耳光扇在我脸上,火辣辣得象是脸皮被猛然揭去了一样,耳里尽是嗡嗡
  作响。
    电火石花,我记起我八岁那年的夏天,邻居的女孩欺负我,骂我是没有爸爸妈妈的野
  孩子,朝我吐口水。我一言不发,走到她面前,伸手揪住她的头发,下死命拽。她尖起嗓
  门叫,用手抓我。我紧闭嘴巴手不放松。她换成用脚踢我,踢得我好痛,可也不觉得痛。
  怒火好象烧空我的内脏,只剩躯壳,无比坚硬的躯壳,所有的力量只集中一点,我的手
  爪。她放弃挣扎,开始哭泣、哀求。可我什么也听不见。最后婶婶和她妈分别领我们回去
  的时候,我的脸上满是她抓出来的血痕,不过我的手里攥着她一撮头发。她没有再对我吐
  过口水,别的小孩也没有过。
    一瞬间,应该只是一瞬间的事,在我眼里,只看到那个冲我吐口水的女孩,她长得比
  我高了,我抄起桌上的啤酒瓶,应该是啤酒瓶,向她的脑袋砸去。挥舞的手势好象变成了
  慢动作,要不我怎么听到了酒瓶划过空气的声音。那样“忽忽”的声音,从八岁划到十八
  岁。声音是闷响的,于是我又看到血,那近似于黑色的粘稠的液体。有一阵,我一直认为
  血是黑色的。但我真的弄不清楚这肮脏的黑色的浓腥的东西到底是她的,还是我的。因为
  我的眼睛被一些流淌下来的东西盖住了。
    醒过来的时候,头痛欲裂。娟姐坐着,我躺着。她仍是温和的,闲闲的。很好,我不
  喜欢大惊小怪。“你打破了他的头,他的马仔打破了你的头。赵先生帮你摆平的,只是以
  后不能去上班了。”她递过来一张名片:赵知生。我的那位常客。“他让你好了以后给他
  打电话。”“你告诉他什么?”随时象个刺猬,这就是我。
    “我说你是大学生,别的没什么。”“你凭什么跟人家说这些?”“你不适合这种生
  活,”她并不着恼,“赵知生可能能帮到你。”我正要接嘴,她兀自说下去“开始我真不
  知道你是学生,只是觉得你有一股特别的气质,到后来你没说其实我已经看出来了,虽说
  笑贫不笑娼,但这种地方会把什么东西都熏得变味的。你底子不错,跟她们不一样,别做
  了。”“你知道什么,我不需要谁来替我做决定。”我仍是嘴硬。
    “你到底有多大,跟我女儿也差不了多少。”她没有再说下去,关灯替我掩上门。我
  在黑暗中沉默着,没错,娟姐待我这么好,不是没有原因的,我跟她女儿一样大。她的女
  儿在哪儿,遥远的夜里仍被妈妈惦记着。谁又惦记我,我习惯性撇撇嘴,然而眼泪终是不
  顾羞耻,冲破眼眶,欢快地畅流下来。
    我把房租、张家仪的医疗费悉数还给娟姐,她推辞,我坚持。她不要是她的事,我不
  要欠任何人一分钱。在钱的问题上,我一向主张清清楚楚,一拍两散时没有牵绊。
    8
                   
    不去夜总会上班挣不到钱,倒也神清气爽,反正几个月下来我也小有银钿,乐得天天
  泡图书馆。宿舍里女孩子们春情荡漾,不是被人追,就是追别人,脱不了一个情字。张家
  仪沉寂了一段时间,近来又面带桃花,神不守舍起来。我不知道还是不是那个男人,有好
  几次话到嘴边又算了,如果不是,我就多管闲事,如果是,那就是她命里该有的劫,头破
  血流再回头时已是金刚不坏之身。我出门前总是带好面具,那是一张漠然的脸,在那坚硬
  的躯壳下,躲着一个卑微的灵魂,就象再热的天,我都穿长裤长裙一样,遮掩让我有安全
  感。
    我搞不清楚苏茉为什么总是对我有兴趣,有事没事叫上我。开始还敷衍她,后来就懒
  得做戏,我不喜欢群居生活,也受不了出双入对的,总要强打起精神去听对方在说什么,
  每每要从自己的世界里跳出来,让我很是烦心。
    “你自己认得路的。”苏茉又一次约我去自习室占位子时,我反抗了。
    “我是识路的,我只是想让你预先习惯一下二人世界嘛。”她笑说。
    “什么意思?”我有时候真是没什么幽默感。
    “在图书馆里老对你探头探脑的那个男生看上去还不错。”哪个男生,我马上想到是
  不是叫什么“疯”的那个白痴。“喜欢让给你好了。”省得他天天缠着我。
    “他说,他的眼里只有你。”苏茉微笑着递过来一封信,意味深长地看着我。不用看
  我就知道是什么。有两种职业女人天生胜任:媒婆和妓女。苏茉这冰雪聪明的的人也未能
  免俗。我执着这封信,十八年来,第一封情书,如果它是的话。好象从来没有被人喜欢
  过,小时候不明白,等到明白,他们也不在我眼里了。唯一记得的是刚上高一时隔壁班的
  那个男生,永远是那两套衣服,蓝的和灰的。瘦板板的个头,温柔得如同小鹿一样的眼
  睛。那眼睛每次掠过我,都引起我惊慌的战栗,既惶恐又甜蜜,心虚空得要带着脚跟飘起
  来,我充满罪恶感地偷偷快乐着,直到他知道每个人都知道的那件事后。快乐日子到头
  了,他再没有多看我一眼。我不难过,我说过,早习惯了。
    我拆开信,还是有那么一点好奇。
    “空气中流动着你沉默的气息,我在静穆中渐渐失去勇气,无可奈何的是你的心絮,
  随手丢掉的是泛黄的白衬衣,只是想成为你眼角的那颗泪痣,日夜守侯着见证你所有的悲
  喜。”可笑的、愚蠢的、读法律的文科男生。我把这在我看来矫揉造作、无病呻吟的无聊
  东西揉成一团,丢进字纸篓里。不过如此。拿着书慢慢走下宿舍楼,一阵突如其来的感觉
  袭击了我:什么时候,我变成这样子了。苦心经营虚假的外表,貌似冷漠,做出特立独行
  的样子,实则有意无意勾引别人,等到鱼儿上钩了,又弃之岸上,不理死活。一个声音跳
  出来说,你不过是要看看你还有没有魅力罢了,你害怕。我听到自己说,我怕什么,我也
  可以对他说我爱你,那不过是象说放屁一样容易的事。
    天色暗下来,黄昏的气息象蝴蝶的翅膀轻掠过我,这是不可能的,一段感情投入容
  易,抽身就难,再说我也不需要一个傻小子来打发寂寞时光。
    “何盛文。”一个人影从树后绕出来。是潘枫。我抬头看他,他立在余晖里,藏蓝的
  毛衣外套,不经世故的年轻的脸庞,我注意到他单眼皮的长眼睛,倒也有几分俊秀的风
  神。老实说,他还真不算难看,甚至还蛮好看。我打定主意,一定要说些狠话,让他知难
  而退。要不还能怎样,等到光环退去,神秘不再,他一副上当受骗的委屈样,我怎么收
  场?
    我正要开口,他探身过来,两手扶住我的肩,呼吸喷在我脸上,清洁的、没有肉欲味
  道的男孩子的气息。“何盛文,我知道这没有道理可讲,但我控制不了自己,我必须来找
  你,你统共跟我说过三句话,带上火车站出站口那句,是四句,”他真认出是我,“你也
  没什么,就是不爱说话,可我就是想让你跟我说话,想看看你笑起来是什么样子。”我放
  声大笑,这幼稚的小男孩,象他这样的条件,在校园里想要什么样的女生没有,偏生碰到
  一个不把他放在眼里的,就不屈不挠缠将上来,还以为这才是真爱。想到楚留香的好朋友
  胡铁花,阅历美女无数,最后放不下的却是一个连正眼都不瞧他一下的女人,人的贱性表
  露无遗。
    我收住笑,嘴角应该仍有笑意,朝向他:“这下看见了吧?”他没有答话,眼睛眨也
  不眨地看着我,我迎着他的脸――他的脸离我如此之近――沉默着,那一刻,整个世界都
  缓慢下来,树、来来往往的同学和自行车,全部成为模糊的背景,映衬着两个内心各异的
  男女。
    他手一使劲,揽我入怀,我听到从身体深处传来的硬物裂开之声,脑子软哄哄地在膨
  胀,手粘溻溻地使不上一点力气。脸颊紧紧贴在他的毛衣上,毛衣的每一根纤维的缝隙都
  散发出清新甜美的气息,象黑夜一样笼罩着我。他的下巴抵着我的头发喃喃着,我象是睡
  过去了,被母亲抱在怀里,听她轻声哼唱不愿醒来。
    “啪。”有液体落在我脸上,惊醒梦中人,抬头看时,他已是泪流满面。

http://pix.xtr.jp/img/pict_2set/031112.jpg
从陌生到关怀,从新奇到喜爱,从思念到依赖,从疼痛到相爱。从熟悉到伤害,从精彩到苍白,从体谅到责怪,从欢喜到悲哀,从连接到断开,从厮守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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