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梦幻国度】 侠骨柔肠话金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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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灵芙醉客绿柳庄--赵敏


赵敏，我最爱的金庸女子，也是众多金迷的心中所喜。她在《倚天》中，应该算是女一号了，却在全书过半方始出场，老金啊老金，竟不怕人等得心焦么？

闲言少叙，且看她是如何现身的：“只见柳树下已有九个人坐着。八名大汉均作猎户打扮，腰挎佩刀，背负弓箭，还带着五六头猎鹰，墨羽利爪，模样极是神骏。另一人却是个年轻公子，身穿宝蓝绸衫，轻摇折扇，掩不住一副雍容华贵之气。张无忌翻身下马，向那年轻公子瞥了一眼，只见他相貌俊美异常，双目黑白分明，炯炯有神，手中折扇白玉为柄，握着扇柄的手，白得和扇柄竟无分别。”手下神剑八雄，已是不凡，以仆衬主，尤见气度。再在张无忌眼中一点，赵敏的卓而不群跃然纸上。

然后便是元兵奸淫掳掠，竟然惹到了赵敏头上，赵敏只秀眉微微一蹙，说道：“别留一个活口。”登时，五十余名元兵尸横就地。看到此处，忍不住暗暗叫了一个“好”字，张无忌等人更是被其折服，却只见赵敏“更不理会，在八名猎户拥卫之下，远远的去了”。呵呵，令张无忌等人佩服的举动，于赵敏原不过是家常便饭一般。

此一回书，精彩程度不亚于京剧中的角儿登台那一亮相，直有破空而来的气势，将前面的郁郁一扫而空，犹如三伏天饮冰镇酸梅汤，使人精神一振：好戏就要开场喽！

绿柳庄内，一个是汝阳王郡主，统领无数高手，机敏狠辣、奇变百出；一个是明教教主，统领无数豪杰，身兼九阳和乾坤大挪移两大神功；一个是朝廷贵人；一个是反叛头子，原本该有一场惊心动魄的大比拼，可怎奈张无忌虽有绝世武功和明教及各大门派的拥戴，自己确是个胸无大志心地淳厚又拖泥带水之人，万众期待的这场比拼还未开始，胜负已分。

且看赵敏有多少次可以轻而易举地置张无忌于死地？在武当山上可以不给张黑玉断续膏和七虫七花膏的解药使其郁闷而死；在万安寺中可以大肆折辱宋远桥等人使其愤怒而死，可以毁周姐姐的容使其懊恼而死；在小酒馆内可以使其意乱情迷而死；在海船上可以将其抛下大海喂鱼而死；在灵蛇岛上可以眼睁睁看其被波斯三使群殴而死；更可以盗刀剑，擒谢逊陷其不义而死......哎，太多了太多了。想必赵敏心中也觉得“太多了太多了”，胜之不武，做不成对手，便只好爱上他。

其实赵敏是极有雄心的，首先，长的就非同凡响，不光是蒙古第一美人，而且“是十分美丽之中，更带着三分英气，三分豪态，同时雍容华贵，自有一副端严之致，令人肃然起敬，不敢逼视”。所谓相由心生，这三分英气三分豪态正是她内心向外的反映。她年纪轻轻，便招募了如此多的高手，而且能做到人人都乖乖听命于她（除了个把本来就心怀叵测之徒比如范遥），这份用人的本事，别说是张无忌，古来帝王将相也是少有能及。擒六大门派，灭少林，做的干净利落，若不是武当恰巧是张无忌的老家，也难逃此劫。她自己说：“我的祖先是成吉斯汗大帝，是拖雷、拔都、旭烈兀、忽必烈这些英雄。我只恨自己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呢。”

可惜，这番大事业没有干成，成就王侯霸业，需要天时，地利，人和，还有非常非常重要的一点是“对手”。在铲除掉那些需要你绞尽脑汁竭尽心力去对付的对手之时，你得到的成就感是无与伦比的。
“高贵的对手，实在比高贵的朋友更难求。”（古龙语）

即使不是铲除对方而是被铲除又如何？
“所以有人不惜“求败”，因为他觉得只要能遇着一个真正的对手，纵然败了，也是愉快的。”（古龙语）

张无忌从来就不是赵敏的对手，如果赵敏碰到的是朱元璋，那就是另外一个故事了，一个关于天下，权谋，各逞心机的故事而无关爱情。

在小酒馆里，赵敏对张无忌吐露身份：“我今日跟你说了，我爹爹便是当朝执掌兵马大权的汝阳王。我是蒙古女子，真名字叫作敏敏特穆尔。皇上封我为绍敏郡主。‘赵敏’两字，乃是我自己取的汉名。”可怜张无忌还在为她的直言而惊诧，其实赵敏已经完完全全对他没有敌意了，因为他不配做她的对手。

赵敏道：“要是我明天死了，你心里怎样想？你心中一定说：谢天谢地，我这个刁钻凶恶的大对头死了，从此可免了我不少麻烦。”张无忌大声道：“不，不！我不盼望你死，一点也不。韦蝠王这般吓你，要在你脸上划几条刀痕，我后来想想，很是担心。”赵敏嫣然一笑，随即脸上一红，低下头去。

赵敏啊赵敏，你开始是想将他当作一个旗鼓相当的对手，可他竟无半分还手之意，拳头打在棉花上，又有什么意思？

张无忌啊张无忌，这样说，使赵敏与你近了一分，可她对你的尊敬也少了一分。

如果赵敏不转变态度而继续和张无忌为敌呢？后果只能有一个：

“一个人战胜了之后，有时也会忽然变得像空酒杯一样。 杯中的酒已完了，一个人战胜之后，心里那种斗志和欲望，也会像杯中的酒一样，突然变空了。”（古龙语）

聪敏如赵敏，是绝不会让自己变成一个空酒杯的，不战而胜岂不是屈才？于是她转移了战场，她的战场，从“天下”变成了张无忌的心。这次，她的对手强大了，计有：温文尔雅周芷若，噬手之盟殷离，善解人意小昭。老金有一段很妙的叙述：康熙为什么那么爱与韦小宝打架，因为韦小宝只差他一点点，每次竭尽全力方始落败，而康熙又必须练功不辍才能不被韦小宝追上，这样的比斗才是最有兴味的。

英雄美人，就是故事，就是传奇。赵敏是美人，但同时也是英雄，英雄势必要成就事业，敏敏，敏敏，你的爱情和事业无法得兼，你心里是否也有一丝遗憾呢？

而对于这一点，老金的大男子主义又出来作祟了，借赵敏之口他说：“我只恨自己是女子，要是男人啊，嘿嘿，可真要轰轰烈烈的干一番大事业呢。”这不是明摆着么？男人才以天下为事业，而女人的事业就是男人。黄蓉，以郭靖的事业为事业；小龙女，压根儿就不知道除了杨过还能有什么别的事业；程灵素，为了胡斐这个完不成的事业，连药王这份很有前途的职业和自己的小命都送了；林朝英，明明已经失去了王重阳，可对华山论剑提不起半点兴趣......象《卧虎藏龙》里碧眼狐狸那样的女人，不会出现在金庸书里。

好多金迷都会为赵敏不值：姓张的小子哪一点配得上敏敏了？敏敏竟对他一往情深？可试看《倚天》全书，又有那个男子配得上敏敏了？巾帼不让须眉，但终要附于须眉，这是老金的局限还是人类的生而不平？

说赵敏爱上张无忌，很重要的一点还是在她情窦初开之时，张无忌是她第一个有了“肌肤之亲”的青年男子，而他偏偏又武功高超，模样俊秀，哎呀呀，这芳心不动好象说不过去嘛。那一段“地牢摸脚”，写得浓而不腻，艳而不妖，想那方圆不过数尺的钢牢，容得下多少春意？呵呵，似乎在一个幽闭的环境里，人格外容易动情，郭黄密室疗伤，段木被困万劫谷，虚竹和梦姑冰窖缠绵，而一座活死人墓更加令杨龙两个个性截然相反的人走到了一起，那钢牢，不正是月老预备的牙床么？

而后文，赵敏也以类似的手法，就是“色诱”的手法报复了张无忌，“连喝了三杯她饮过的残酒，心神不禁有些异样。”但使残酒能醉客，不知何处是他乡。呵呵，张无忌欲不入她毂中亦不可得矣！

赵敏的形象，可以说是刻画得比较成功，惟有最重要的一点：她抛家背国的心理活动，金庸连提也没提。难道在她对张无忌表白“你是汉人，我也是汉人。你是蒙古人，我也是蒙古人。你心中想的尽是甚么军国大事、华夷之分，甚么兴亡盛衰、权势威名，无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个你。你是好人也罢，坏蛋也罢，对我都完全一样。”之前，她心里完全不曾想过她的民族，她的父兄，她这一走，会把汝阳王推向何等难处吗？而且她初识张无忌时，她也确实想过军国大事、华夷之分。

赵敏霍地站起，说道：“怎么？你竟说这种犯上作乱的言语，那不是公然反叛么？” 张无忌道：“我本来就是反叛，难道你到此刻方知？”赵敏向他凝望良久，脸上的愤怒和惊诧慢慢消退，显得又是温柔，又是失望，终于又坐了下来，说道：“我早就知道了，不过要听你亲口说了，我才肯相信那是千真万确，当真无可挽回。”这几句话说得竟是十分凄苦。

那么赵敏的心态，是怎么从无可挽回的凄苦变成义无返顾的呢？大部分读者都意识到了这个缺憾，在几版电视剧中，也都加入了汝阳王兵权被夺，赵敏逃婚等等情节。绝大部分时候，对金庸作品的增添都是吃力不讨好，惟有在这点上，我们与电视剧的编剧是“心有戚戚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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二、新妇素手裂红裳--周芷若

新妇素手裂红裳！石破天惊的回目。是怎样的心痛，使她在新婚之日亲手撕裂大红喜服？又是怎样的伤害，使一对“佳儿佳妇”恩断义绝？也许许多人想，她是咎由自取，她不够爱张无忌，不配得到他，可是，又有谁知道，在她“揭下头顶珠冠，伸手抓去，手掌中抓了一把珍珠，抛开凤冠，双手一搓，满掌珍珠尽数成为粉末，簌簌而落”时，她的心，也象这珍珠，粉碎了。

我曾经象他们一样，不喜周芷若，她心机太深，又不象赵敏，对爱情一往无前。可是，随着年齿渐增，经历的事情多了，我慢慢发现，世界上的事情，原本就没有那样纯粹和简单，“天意难违，造化弄人”八字，害苦天下苍生。又有每个人天生的境遇不同，后天的遭际自也不同。对于周芷若，如能站在她的角度想一想，会对人生，多些理解。

看周芷若，先来注意一下她的名字。

张三丰见她楚楚可怜，问道：“姑娘，你叫甚么名字？”那女孩道：“我姓周，名叫周芷若。”张三丰心想：“船家女孩，取的名字倒好。”

周芷若刚一露面，就特地点出她的名字，说明这个名字很能代表她的一些特性。

《史记》云“其东则有蕙圃衡兰，芷若射干，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t且。”所谓“蕙”、“衡”、“兰”、“芷”、“若”、“穹穷”、“昌蒲”、“江离”、“麋芜”、“诸蔗”、“t且”，俱是香草之名。中国文人自屈原而来，往往以香草自喻，如此例子不胜枚举，而金庸的身上，正是流淌着中国文人的传统血脉。那么，他以“芷若”二字为周姑娘命名，在她身上寄托了怎样的一种情思呢？

诸位金迷，在看到“芷若”二字时，有没有心念一动，想起另外一个大大有名的人物呢？当当当当当，有请--薛宝钗！宝钗和芷若身上有惊人的相似之处，或许金庸就是在仿薛宝钗也未可知。宝钗住的蘅芜院正是遍植香草，此外一株花木也无。宝钗的特征是清高，自爱，不同流俗，却又向往“仕途经济”。（不要跟我扯什么她为了“宝二奶奶”的地位，不惜害得黛玉魂归离恨天，那是高鹗的险恶用心，《红楼梦》不在这里谈）

两人都极细心：
“宝姐姐有心，不管什么他都记得”。
“周芷若将鱼骨鸡骨细心剔除干净，每口饭中再加上肉汁，张无忌吃得十分香甜，将一大碗饭都吃光了。”

两人都极有才能：
宝钗博览群书，吟诗作对不亚于黛玉，又有持家的本事。
芷若是练武的好材料，“峨嵋群弟子之中，只有她悟性最高，要修习最高武功，光大本门，除她之外，更无第二个弟子合适。”

两人都“罕言寡语，人谓藏愚，安分随时，自云守拙”，虽有本事，却不肯轻露人前。
宝钗是“不干己事不张口，一问摇头三不知”，后来虽在凤姐病时管事，却不肯多行一步。
芷若自认入门最晚，不肯接任峨嵋掌门。

两人都温柔和顺，不肯轻易与人为敌。
宝钗从不得罪小人。
芷若不肯与殷离正面放对。

两人都心机深沉。
宝钗处处留心，洞察一切，必要的时候还会“金蝉脱壳”。
芷若“小小年纪，心计却如此厉害”。后来盗刀剑，擒谢逊，伏击赵敏，更是如此。

两人都清高。
宝钗写诗，句句是自写身份，“珍重芳姿昼掩门，自携手瓮灌苔盆。胭脂洗出秋阶影，冰雪招来露砌魂。淡极始知花更艳，愁多焉得玉无痕。欲偿白帝凭清洁，不语婷婷日又昏。”
周芷若道：“峨嵋派的剑法，虽不能说是甚么了不起的绝学，终究是中原正大门派的武功，不能让番邦胡虏的无耻之徒偷学了去。”她说话神态斯斯文文，但言辞锋利，竟丝毫不留情面。

两人都向往“仕途经济”。
彭莹玉道：“教主胸襟固非常人所及，只不过到了那时候，黄袍加身，你想推也推不掉的。当年陈桥兵变之时，赵匡胤何尝想做皇帝呢？”张无忌只道：“不可，不可！我若有非份之想，教我天诛地灭，不得好死。”周芷若听他说得决绝，脸色微变，眼望窗外，不再言语了。

张无忌对芷若首先是一个“敬”字，正好象贾宝玉对宝钗首先是敬重，称她为“山中高士晶莹雪”。

多见拿任盈盈比薛宝钗的，其实在性格上，周芷若和薛宝钗才是一脉相承。但芷若和宝钗的道路完全不同。宝钗虽爱宝玉，但宝玉心中只有黛玉，出于自爱，自重，宝钗只能把自己的爱深藏起来。而芷若，与张无忌自小相识，后又一见钟情，冒险指点张破了两仪剑法......她与张无忌其实是很相配的，禁不住想，如果是在现代社会，没有那些门派纷争（也就没有芷若立的重誓），也没有刀口上舐血的危险（也就没有赵敏舍命相救张无忌），他们会是很好的一对。

赵敏对张无忌说“无忌哥哥，我心中想的，可就只一个你。”其实芷若又何尝不是如此？而张的心里，却还有赵敏，小昭，殷离等人，分明是芷若先识得他，若说他不爱芷若，打死我我也不信，但他见一个爱一个，自爱如芷若，情何以堪？

殷离说“我识得那人在先啊。要是我先识得你，就一生一世只对你一人好，再不会去想念旁人，这叫做‘从一而终’。一个人要是三心两意，便是天也不容。”这不分明是借殷离的酒杯浇芷若的块垒么？亏的接下来张无忌还好意思心想“我相识周家姑娘，远在识得你之前。”

有人要问了，赵敏为张无忌抛家背国，更为救张无忌不惜牺牲性命，芷若哪里及得上赵敏的深情？是了，这或许就是性格的不同，赵敏象火，芷若象水，张无忌被火一烧，哪里还顾的上水的柔情？赵敏象黛玉，爱惜对方胜过爱惜自己；芷若象宝钗，要更好地爱别人，首先要爱自己。同时，且不论芷若冒着被师父责罚的危险指点张无忌，单是她后来甘愿背弃誓言与张无忌成亲，就可看出，芷若对无忌的深情。如果无忌真的和芷若成亲了，那么什么“我亲身父母死在地下，尸骨不得安稳；我师父灭绝师太必成厉鬼，令我一生日夜不安，我若和他生下儿女，男子代代为奴，女子世世为娼”的诅咒我想芷若都愿意一肩承担。

可惜，老天连这个牺牲的机会也不给她，在她的婚礼上，情敌来了，新郎走了，只留下轻飘飘的一句“义父于我恩重如山，芷若，芷若，盼你体谅。”芷若裂衣，碎珠，决绝而去。谁又知道，她的心比那吉服裂得还要彻底，比那珍珠碎的还要彻底。

每每至此，我都掩卷不忍卒读，势必要有这样的伤害么？就算不爱她，好歹也留点尊严吧。芷若是多么自尊的人，摧毁她的爱情不算，还要摧毁她的尊严么？金庸何其残忍，让芷若自爱到失去爱情，自尊到失去尊严，偶然？必然？且看他如何写来：
周芷若霍地住手不攻，说道：“张无忌，你受这妖女迷惑，竟要舍我而去么？”
周芷若冷冷的道：“你去了便休再回来，只盼你日后不要反悔。”
周芷若霍地伸手扯下遮脸红巾，朗声说道：“各位亲眼所见，是他负我，非我负他。自今而后，周芷若和姓张的恩断义绝。”说着揭下头顶珠冠，伸手抓去，手掌中抓了一把珍珠，抛开凤冠，双手一搓，满掌珍珠尽数成为粉末，簌簌而落，说道：“我周芷若不雪今日之辱，有如此珠。”
周芷若双手一扯，嗤的一响，一件绣满金花的大红长袍撕成两片，抛在地下，随即飞身而起，在半空中轻轻一个转折，上了屋顶。只见她轻飘飘的有如一朵红云，向东而去。

芷若，芷若，你在最后的努力也化为泡影的时候，唯一能为自己保留的，就是一点点可怜的自尊吧。除了自爱，还有谁爱你？除了自尊，还有谁尊重你？

宝钗一直到最后，还保持了她的高洁和宝玉对她的尊重，这是由于从一开始她就清楚宝玉的心中只有黛玉，而她和宝玉的结合纯粹是为了家族利益。而芷若曾经拥有张无忌的一部分心（或许将一直拥有下去），后来却要眼睁睁看着他被赵敏夺走，情何以堪？

“自爱”，是芷若之所以为芷若，也是她之所以失去张无忌的原因之一。金庸用香草喻她，正是暗示她有中国文人的特征，温文尔雅，高洁，自尊，保守，爱面子，结果失去很多东西。而“赵敏”这个名字，简单通俗，活脱是没念过几年中国书的蒙古人起出来的。赵敏可以直截了当地问：“张公子，你说是我美呢，还是周姑娘美？”芷若能么？赵敏可以咬了张无忌的手又咬他嘴唇，搞的小张意乱情迷，芷若能么？难怪儒雅蕴籍文采风流的南宋会被粗鲁豪迈不讲礼仪的蒙古所灭，正是此理。

周芷若失去张无忌，除了自爱，还有一个原因：“求全”。

周芷若道：“你年纪尚轻，目下才干不足，难道不会学么？再说，我是峨嵋一派的掌门，肩头担子甚重。师父将这掌门人的铁指环授我之时，命我务当光大本门，就算你能隐居山林，我却没那福气呢。”

赵敏能抛弃荣华富贵，跟着张无忌这个山野村夫，有一点是因为她天生是郡主娘娘，锦衣玉食早就不稀罕了。而周芷若出身贫贱，向往高等生活也不足为奇，而且尤其要注意的一点是周芷若的“先母薛氏，祖上却是世家”（呵呵，列位看官对于周芷若是仿薛宝钗还有什么疑义么？）。她能给女儿起这么有气质的名字，想必从小就熏陶得女儿对诗柳繁华充满了向往。而周芷若先天条件好，后天又得到师父的器重，再者无人能挑起掌门重担，她想在武林中做一番事业也是自然而然。

前文说过，赵敏的疆场，已经完全转移到张无忌心里来了，而周芷若的疆场一分为二，一是无忌哥哥，二是武林地位。芷若只学了《九阴真经》，却没读《武穆遗书》，不知道兵力分散就会被各个击破。唉，芷若芷若，你还应该读读《孟子》，“鱼我所欲也，熊掌亦我所欲也，二者不可得兼，舍鱼而取熊掌者也。”何况旁边还有个赵敏在对你的“鱼”虎视耽耽，保得住“熊掌”还能保得住“鱼”么？

赵敏金枝玉叶，一呼百诺，追捧早受得惯了，所以除了张无忌眼里再无旁人，而芷若从小在峨嵋这个娘子军团学艺，空有如花容颜竟无人欣赏，后来宋青书，韩林儿，先后为之倾倒，难免令之芳心窃喜，多少也分散了她对张无忌的注意力。

最后，我想周芷若的本意是不想害死殷离的，殷离对于她和张无忌造不成太严重的威胁，所以她后来对殷离的鬼魂怕成那样。芷若的本性善良，如果殷离真的死了，她怕是一辈子都无法解脱了，还好，金庸没残忍到家。

在芷若失去无忌，也失去武林地位，但从害死殷离的梦魇中解脱出来时，她终于放开自己，说“无忌哥哥…… 我对你可也是铭心刻骨的相爱。你……你竟然不知道么？” 芷若，太晚了。

也许，在一切都失去的时候，再没什么羁绊再没什么顾虑，就可以放开手脚去做了。《倚天》的结尾，纯为芷若而设：

忽听得窗外有人格格轻笑，说道：“无忌哥哥，你可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正是周芷若的声音。张无忌凝神写信，竟不知她何时来到窗外。窗子缓缓推开，周芷若一张俏脸似笑非笑的现在烛光之下。张无忌惊道：“你……你又要叫我作甚么了？”周芷若微笑道： “这时候我还想不到。哪一日你要和赵家妹子拜堂成亲，只怕我便想到了。”张无忌回头向赵敏瞧了一眼，又回头向周芷若瞧了一眼，霎时之间百感交集，也不知是喜是忧，手一颤，一枝笔掉在桌上。

芷若，也许一切都还不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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三、东西永隔如参商--小昭

“来如流水兮逝如风，不知何处来兮何所终！”

小昭，你可曾想到，这两句飘渺的曲词儿，竟是你一生的谶语！

小昭，你从哪里来？虽然你身上流着波斯圣处女的血，你却非来自波斯；你的母亲，紫衫龙王，武林第一美人，给了你冰肌玉骨高鼻蓝眸，却不曾给过你丝毫母爱；你的父亲，在你幼时便天人永隔，你更是不曾享受到丝毫父爱。你接下母亲的七彩宝石戒指，就是接下她肩上的重担，母亲和父亲的爱情，竟要女儿来成全，小昭，你怨过吗？

难为你小小年纪，孤身混入光明顶，杨逍是何等样人？瞒得了一时，瞒得了一世吗？

“不悔手中正在把玩一柄匕首，那匕首明净如镜，将她笑容清清楚楚的映了出来。她却哪里是个丑丫头？容貌比之不悔美得多了。”

你的第一面竟是在匕首中映出，小昭，你正是在匕首的刃锋上舞蹈呵。

许多人拿小昭和双儿相提并论，大约是看中她们共有的温柔体贴善解人意，但其实双儿就是一个小丫头而已，给她做少奶奶都是做不来的。而小昭服侍张无忌两年，一方面是情势所迫，试问，武功卓绝的紫衫龙王尚且要易了容东躲西藏，小昭是她的女儿，同时熟记乾坤大挪移心法，怕是要遭到波斯明教和中土明教的共同围追堵截，天下除了武功第一的明教教主身边，哪儿才是更安全的托身之所？另一方面是对张无忌的感激和爱慕。而小昭的才智心机，略举几个例子就能明了。

小昭精通五行八卦之学，能听出杨逍故意抖的破绽不奇，奇在元兵围攻中毒的明教首领时，她竟能以八卦之术布置守御，使元兵久攻不进。这份活用八卦之术的本事，就算不能与黄蓉比肩，比程英已强太多了。

小昭在光明顶时日不多，已摸清秘道的入口，秘道入口在杨不悔床里，恐怕杨逍都不知晓。杨逍啊杨逍，枉你自负文武双全，又是明教一人之下万人之上的光明左使，你的玄铁链，铐的住小昭姑娘的手脚，铐的住她的聪明才智么？后来小昭轻而易举便记下了明教至宝乾坤大挪移心法，更是杨逍挡也挡不住的。

小昭心机深沉，甚至超过周赵二人，金庸写小昭，着墨不算太多，可每句都有深意，尤其可以从小昭的言语中看出来。

小昭一句“我的性命是你救的，好，我带你去。”便令得张无忌感激却不去想想一个小丫鬟怎么知道床内另有通道了。

小昭与张无忌相处不到一日，已摸清楚他是个厚道重义之人，于是在出秘道后吹熄手中的木条，在雪地里挖了个小洞，将木条埋在洞里，说道：“木条啊木条，多射你照亮张公子和我出洞，倘若没有你，我们可就一筹莫展了。”马上赢得了张无忌的莫大好感。从她对张无忌的态度里，可以看出小昭并非无情无义之人，但这对木条的一拜，有多少是发自内心有多少是作秀呢？

杨逍告诉张无忌“半年之前，我和不悔下山游玩，见到她一人在沙漠之中，抚着两具尸首哭泣。我们上前查问，她说死的二人是她爹娘。她爹娘在中原得罪了官府，一家三口被充军来到西域，前几日因不堪蒙古官兵的凌辱，逃了出来，终于她爹娘伤发力竭，双双毙命。我见她小小一个女孩，孤苦伶仃，虽然容貌奇丑，说话倒也不蠢，便给她葬了父母，收留了她，叫她服侍不悔。”细细想来，西域人丁稀少，哪儿有那么凑巧碰上两具合适的尸体？这两人想必是黛绮丝或根本就是小昭亲手所杀。小昭自幼孤苦，母亲又是个心狠手辣之人，养成和杨过一样“世人不怜我，我又何必去怜世人”的性子也是不足为奇。但张无忌对小昭好，小昭便也对她的公子好，并无半点害张无忌之心。

小昭心思机敏，不输赵敏，口舌锋锐，直逼芷若。在赵敏问她武功来历时，她道“家父埋名隐姓，何劳郡主动问？难道你想削我几根指头，逼问我的武功么？”她小小年纪，口头上对赵敏竟丝毫不让，提到削指之事，更显然意欲挑起周芷若敌忾同仇之心。后来谢逊无意说破金花婆婆就是圣女黛绮丝，小昭流泪埋怨赵敏道：“你很聪明，你甚么都知道，却干么事先不阻止谢老爷子别说？”赵敏确实未曾想到这点，但小昭势必时时挂在心头，她自己干么不阻止谢逊？难道到这个时候，她还想隐瞒和黛绮丝的母女关系吗？

张无忌欲给小昭解开铁链，杨不悔却推说钥匙找不到了，小昭只淡淡的道：“我戴了这叮叮当当的铁链，走起路来反而好听，还是戴着的好。”这份气度，已是猴急的张无忌莫可企及，而后文写小昭答应当波斯总教的教主时，她的不凡更是令人感佩。

那两名波斯人躬身向小昭行礼，但手中长剑的剑尖始终不离黛绮丝背心。小昭昂然直至甲板，张无忌跟随其后，果见谢逊等人身后均有波斯武士挺剑相胁。小昭说道：“公子，这里有波斯治伤的灵药，请你替殷姑娘敷治。”说着用波斯语吩咐了几句。功德王取出一瓶膏药，交给张无忌。小昭又道：“我命人送各位回归中土，咱们就此别过。小昭身在波斯，日日祝公子福体康宁，诸事顺遂。”说着声音又哽咽了。张无忌道：“你身居虎狼之域，一切小心。”小昭点了点头，吩咐下属备船。谢逊、殷离、赵敏、周芷若等等一一过船。小昭将屠龙刀和倚天剑都交了给张无忌，凄然一笑，举手作别。

这里，小昭全不效那小儿女之态，淡然宁定，却在她的公子心中永远留下了影子。年复一年，怀念依旧。但愿那海风再起，只为那浪花的手，恰似你的温柔。

小昭固然有瞒张无忌很多事情，但她对张无忌的深情却不容置疑，她对张无忌说“我只盼做你的小丫头，一生一世服侍你，永远不离开你。我跟你说过的，是不是？你也应允过我的，是不是？公子，咱们今天若非这样，别说做教主，便是做全世界的女皇，我也不愿。”她字字至诚，而字字都暗藏血泪，怎不令人神伤？

在发现小昭原来是黛绮丝的女儿时，张无忌竟然担心小昭会害他，张无忌啊张无忌，你没脑子还没感觉么？

周芷若一直默不作声，这时忽道：“小昭对张公子情意深重，决不致背叛他。”赵敏道：“你不见紫衫龙王一再逼迫她么？小昭先是不肯，最后被逼得紧了，终于肯了，还假惺惺地大哭一场呢。”这时桅杆离海面已不过丈余，海中浪涛泼了上来，溅得各人头脸皆湿。赵敏忽然笑道：“张公子，咱们和你死在一起倒也干净。小昭阴险狡狯，反倒不能跟咱们一起死。”

小昭啊小昭，你的境界，周姑娘或许能够体会，赵姑娘是永远无从体会的。

听听小昭唱的曲儿吧：“展放愁眉，休争闲气。今日容颜，老于昨日。古往今来，尽须如此，管他贤的愚的，贫的和富的。到头这一身，难逃那一日。受用了一朝，一朝便宜。百岁光阴，七十者稀。急急流年，滔滔逝水。”张无忌想她小小年纪怎能体会这曲中深意，其实呵，小昭是已经看破，人力争如天算？缘在的时候好好地珍惜，缘尽的时候就好好地散吧。

但见小昭悄立船头，怔怔向张无忌的座船望着。两人之间的海面越拉越广，终于小昭的座舰成为一个黑点，终于海上一片漆黑，长风掠帆，犹带呜咽之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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四、四女同舟何所望--张无忌

献身可以感动一个人吗？

如果是对萧峰，他睬也不会睬你，你献你的，与我何干？

如果是对令狐冲，你可以得到他的人，但得不到他的心。

如果是对杨过，咳咳，大家看公孙绿萼香消玉陨，程陆郭襄一生伤心就知道了。

如果是对张无忌，哼哼，不光要献，还要大胆地献，无畏地献，只要最后没把小命也献掉，那么张公子就是你的！

张无忌到底喜欢谁？老金不清楚，我们不清楚，他自己更不清楚，因为他的感情，不是由他自己决定，而是由别人决定。也就是说，他爱哪个，不是由于他自己想了什么，而是由于那个人对他做了什么。

爱殷离，是因为殷离对他痴心一片。
爱小昭，是因为小昭对他无微不至的关怀，最后更为了救他们而远走波斯。
爱芷若，是因为先有汉水舟中喂饭之德，后有光明顶上指点之恩，又有荒岛患难，婚姻之约。
爱赵敏，是因为赵敏对他大胆表白，更舍命相救。

张无忌的内心，好象是空白的，人家放什么进去，他就接受什么，然后根据人家给他的东西来行动，竟似完全没有自己的好恶和判断，人家对他好，他便对人家好。却不知道，爱情是排他的，有了一个，其他的再好，也不闻不见，才是真爱。

郭靖对黄蓉是“不管旁人说该是不该，就算把我身子烧成了飞灰，我心中仍是只有你。”

杨过对小龙女是“真心相爱，始终不渝，愿生生世世，结为夫妇”，程英、陆无双、郭襄、公孙绿萼对他的深情他不是不知，公孙绿萼更为他送了性命，但他心中始终只有姑姑一个。

萧峰更是如此，“阿朱就是阿朱，四海列国，千秋万载，就只一个阿朱。岂是一千个、一万个汉人美女所能代替得了的？”

张无忌却是来者不拒，“只觉得四个姑娘人人都好，自己都舍不得和她们分离。”爱上这样的人，是幸还是不幸？

幸或不幸，难以评说，但一生辛苦却是注定了的。且不提旁人，只看看最后胜出的赵敏吧。

赵敏本是张无忌的敌人，这蒙汉之分，在旁人那里本是道无法逾越的天堑，但在张无忌这里，偏偏变成了赵敏的天生利器，为了他，连国家和父兄都不要了，善感如张，怎么能不为之感动？正是“她此生已然托付于我，我不知如何方能报答她的深情厚意？”

而且，蒙古人原不象汉人那样讲究礼教，赵敏多次对张无忌表白，尤其是四女同舟这一段：

赵敏道：“他……他……”说到此处，顿了一顿，心中迟疑下面这句话是否该说，终于忍不住哽咽道：“他……谁叫他这般情致缠绵的……抱着……抱着殷姑娘。我是不想活了！”说完这句话，已是泪下如雨。四人听这位年轻姑娘竟会当众吐露心事，无不愕然，谁也没想到赵敏是蒙古女子，要爱便爱，要恨便恨，并不忸怩作态，本和中土深受礼教陶冶的女子大异，加之扁舟浮海，大雨淋头，每一刻都能舟覆人亡，当此生死系于一线之际，更是没了顾忌。

赵敏本在后悔，心想女孩儿家口没遮拦，这种言语如何可以自己说将出来，岂不是教他轻贱于我？可张无忌正是个会被言语打动的人，听了赵敏这句话，不由得心神激荡：“赵姑娘本是我的大敌，这次我随她远赴海外，主旨乃在迎接义父，哪想到她对我竟是一往情深如此。”情不自禁，伸过手去握住了她手，嘴唇凑到她耳边，低声道：“下次无论如何不可以再这样了。”

正是“爱我的请举手，爱我的请你说出口”，赵敏歪打正着，可比那些斯文忸怩的女子“爱你在心口难开”合了张无忌的胃口。

一吻之下，赵敏满脸通红，激动之下，竟尔晕了过去。张无忌深明医理，料知无妨，心中却又加深了一层感激，突然想起：“芷若待我，哪有这般好！”这还不够明白么？张无忌爱赵敏多，主要是因为赵敏付出的最多，而他在这个时候，竟还能拿周赵二女来做个比较，他对赵敏的爱，何等凉薄！

赵敏在灵蛇岛上拼命三招，“玉碎昆冈”、“人鬼同途”、“天地同寿”，我们读来都是惊心动魄，更是活生生勾了张无忌的魂儿去。读这一段，手心里捏了满把冷汗，万一赵敏真拼掉了性命，这些牺牲不过落得个和小昭一样的下场，这献身献掉了小命，最多换来一个“爱人赵敏之墓--张无忌谨立”，看看，还不如殷离有个“爱妻”的头衔呢。

还好，赵敏是幸运的，她对张无忌的付出终于换来了他在身边。在身边了以后呢？还有什么可以做的？三件事中的最后一件，只能要他给自己画眉吧。而窗外，周芷若盈盈而立，似笑非笑，“无忌哥哥，你可也曾答允了我做一件事啊。”赵敏，你的相公和周姑娘势必要一生纠缠，记住裘千尺说的话，“丈夫，丈夫，只是一丈，一丈之外，便不是丈夫了，知道么？”


PS：张无忌性子温柔敦厚，爱情上纯粹被动，这两大特征可以用两个词来概括，“脸红”、“感动”。呵呵，他是老金书中脸红和感动次数最多的角色，具体数据我就不统计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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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梦里真真语真幻--梦姑

花非花
雾非雾
夜半来
天明去
来如春梦几多时
去似朝云无觅处

与其说这是送给梦姑的诗，不如说梦姑是这诗所幻化的精灵。暗无天日的地底冰窖里，一个全身赤裸的如花少女，热情似火，软语呢喃，夜里出现，清晨离去......不行啦，我真的不行啦！伸手触摸她光滑如丝缎的肌肤，耳朵听到她醉人的俏语娇音，将火热的自己埋入她同样火热的胴体里，又何必去别求净土，这黑暗的冰窖不就是极乐世界么？

梦姑在老金的书中是个绝对的异数，正好象《花非花》在香山集中是个异数。《花非花》用首句做名，其实就是无题；“梦姑”二字是虚竹给她起的，妙的是，她不知道也不想知道虚竹的名字，只叫他“梦郎”。花非花写的是什么？千年来无有定论，只让人觉得朦胧，优美，迷人；梦姑原来是银川公主，后来挑明了，但她始终未露一面，只有她甜甜的女儿幽香，柔腻娇嫩的肌肤，温存甜蜜的声音，在想象中无止境地放大，那么令人沉醉，不可自拔。

老金的所有其他女主角都是柏拉图的虔诚门生。聪明伶俐如黄蓉，不知道孩子是哪儿来的。小龙女虽然被尹志平xx过，但不食人间烟火如她，简直不可能想到性的方面。诸如阿朱，阿紫，王语嫣，袁紫衣，李文秀，任盈盈....无一不是爱把性挤到了看不见的角落去。象赵敏和张无忌“捏一捏手，碰一碰肘”，就已经算了不得的啦。而梦姑无疑是个懂得性爱，并且能够领略性爱妙处的女人，她甫入虚竹的怀抱，就是热情如火，虽然天生少女娇羞，也觉得害怕，但喜欢远远多过害怕。如果说天山童姥给她下过什么春药之类的物事，她表现得不会这么自然，而且事实上，柏拉图的女信徒少之又少，而和男人一样享受性爱的女人才占大多数，虽然她在老金书里是绝无仅有的人物，但实际上她比黄蓉她们要合乎人性地多。除了梦姑，唯一和性沾边的女人是康敏，她和段正淳那一段写得春意无边，撩人之至。但康敏似乎只把性作为得到爱的手段，书中并未写到她从性爱本身得到了任何快感。还有个苏荃，更是可怜，虽然善于用媚术控制男人，但老公无能，最后竟落在韦小宝的手里，探讨苏荃的性心理也是个很有趣的话题。

梦姑贵为西夏公主，平时一见男人都会脸红，偏偏和虚竹一上来就是颠鸾倒凤翻云覆雨。可能皇宫里藏的房事秘籍很多，梦姑启蒙较早，十七岁的少女，正是蜜桃成熟时，全身赤裸地躺在一个青年男子的怀里，不动情的那是火星麻拐。黄蓉等人行走江湖，什么男女之防都不大守，更不会见男人就脸红，正是因为她们心中光风霁月，不曾想到性的关系。梦姑见男人会害羞，焉知不是因为她心中已有男女之事？而且梦姑给自己的行为找了个极好的掩饰，她和虚竹的相遇，本来就绝对地离奇，绝对地香艳，所以她说这是梦，“唉，说是梦，又不像梦，说不像梦，又像是梦。昨晚上做了这个奇梦，今儿晚上又做，难道……难道，我真的和你是前世因缘么？”正是
梦里销魂无说处
觉来惆怅销魂误

如果在虚竹离开西夏之后，两人的恩爱就到此为止了，那真是“大梦谁先觉，平生我自知”了。可梦姑勇敢地要把这个甜梦继续下去。她利用自己的公主身份，大张旗鼓地开始跨国选夫，这是何等样的气魄！西夏禁宫之中，竟藏着一条深涧“幽兰涧”，灭掉灯烛，问君三语，梦姑不出场，已夺人，让人击案叫绝。她的梦郎真的来了，与其说是“皇天不负苦心人”，倒不如说真的是前世的因缘。但好做梦的人多，敢于把梦想变成现实的，又有几人？梦姑对梦郎的爱，由自发到自觉，努力争取，费心安排，这样的女子，怎不令人感佩？

说来有趣，金庸很少让他的男主角们在书中享受性爱，除了韦小宝在丽春院的那次，只有虚竹和梦姑的冰窖缠绵了。偏偏虚竹是个和尚，是个最该戒淫的人。可虚竹虽然破了淫戒，做不成和尚，他心中的佛性却不会改变，与梦姑的爱反而加强了他对尘世的理解。他从一开始那个懵懂的，出世的和尚，变成了一个入世的，博爱的有佛性的人。借用前辈一句我非常喜欢的话：“顺从命运的安排，在不由自主的破戒中坚守；接受命运的馈赠，在无可奈何的现实中承担--这是虚竹活着的方式。”

也许有人要担心，梦姑和梦郎这种由性产生的爱能维持多久？那么由爱而爱的爱又能维持多久呢？在灵魂和肉体之间寻找一个平衡点是非常困难的事情，是人生最大的考验之一。多少由于抵制不了肉体诱惑而出卖心灵的就不必提了，电影〈芳芳〉中那个男人因为怕他对芳芳的肉体欲望会玷污了他对芳芳灵魂的爱，使芳芳非常痛苦，幸好他终于想开，找到了那个平衡点从而给芳芳带来了真正的幸福。对于肉体的喜爱绝不比欣赏一个灵魂来得低俗，而且肉体比灵魂更加易损。〈花非花〉中也有些“大都好物不坚牢，彩云易散琉璃脆”的意味，所以要格外珍惜。既然人们会在爱上一个人后渴望肉体的亲密，就完全有可能从肉体的欢喜中引发出心灵的契合。以虚竹和梦姑的智慧是能够找到这个平衡点的，所以他们会大声说“我很好，极好，说不出的快活！”


我喜欢用眼睛去看春花绽放的美丽，用耳朵去听秋叶落在地上的沙沙声，用脚在冬日里感受炉火的温度，爱死了夏日里冰水流过喉咙的感觉。在肉体愉悦的巅峰后我问我的爱人“灵魂和肉体能分开吗？”答“不能，而且会彼此加强。”我想，这是爱的最高境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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反弹琵琶--黄药师

黄药师，位居五绝之一，东邪是也，江湖上尊敬的称他一声“桃花岛主”，不客气的就直呼“黄老邪”了。此人形相清癯，丰姿隽爽，萧疏轩举，湛然若神。武功深湛，弹指神通独步武林，兰花拂穴手妙到毫巅，又有自创的落英神剑掌、旋风扫叶腿等。其他琴棋书画、医卜星象、奇门术数，乃至莳花弄草、农田水利、经济兵略，无一不精！对亡妻情深义重，对女儿百般宠爱，对徒弟爱护有加。亦正亦邪，我行我素，潇洒不羁......好处一言难尽，简直是个完人！在诸多“完美丈夫”、“理想情人”、“慈父明师”的评选中屡屡拔得头筹。

在下却对此人，有一些不同的看法。我知道反弹别人犹可，反弹黄老邪不啻于冒天下之大不韪，但《射雕》读得越多，一些话越非欲吐尽而后快！我不管当场会有多少砖头向我拍来，我也不怕后世会有千千万万的人对我唾骂，我一定要揭开他的人皮面具，深入到他的内心世界一探究竟！

许多金迷都对黄药师推崇备至，其中最欣赏的一点就是他对亡妻的一往情深。我就首先来批批他的“情深义重”，看看是不是真是那么回事儿。

黄药师的妻子冯蘅，年轻美貌，慧骨灵心，和黄药师可谓是一对儿神仙眷侣。可惜好景不长，没过几年便香消玉陨，可怜黄蓉连母亲一面也未曾见到。冯蘅是由于在怀孕期间默写《九阴真经》，心智耗竭流产而死。她本人一点儿武功也不懂，当年凭着绝顶聪明在短时间内强记九阴真经，现在事隔经年怎么还能默写得出？而且孕妇劳心劳力，更是危险。这其中的关窍，以黄药师和黄夫人的智慧怎会不知？但黄夫人深知《九阴真经》是丈夫势在必得之物，宁愿冒着自己和胎儿两条性命的危险助他完成心愿。黄药师在黑风双煞盗走经书后大发雷霆，将其余弟子都打折了腿逐出桃花岛，可知他对《九阴真经》是何等看重，甚至重于他爱妻的性命！他竟不阻止妻子，眼睁睁地瞧着她一点点儿耗尽心力，终于油尽灯枯。我几乎可以想象，黄夫人是怀着怎样的深情，不忍看丈夫苦恼而提出再次默写《九阴真经》，而当她的丈夫竟然被一本书冲昏了头脑，任由她干冒大险时，她又是怎样的伤心。也许，这样的结局比较好，既然自己在他的心目中还不及一本书的分量重，倒不如为这本书死了，换得他一生的怀念。

且看看黄药师在妻子死后做了些什么，他将她的尸体放到玉棺之中，墓室中摆满了古物珍玩、名画法书，墓碑上刻着“桃花岛女主冯氏埋香之冢”，还经常到墓室和她说话，并且终身不再娶妻，真是浪漫的可以。但爱一个人，不在于这些身外之物，更不在于身后之事，真正心里有她，根本不需要外物来提醒，强自压抑，不再开始新的感情，只能证明对旧人爱的不够深刻，所以才怕一松念就会遗忘。这里并不是说黄药师应该再娶，想必世间除了冯蘅，其他的女子也入不了他的法眼。只说人在的时候未曾珍惜，人去了才反复地证明自己的爱，实在无味地紧。

《红楼梦》里藕官说的最好，“比如男子丧了妻，或有必当续弦者，也必要续弦为是。便只是不把死的丢过不提，便是情深意重了。若一味因死的不续，孤守一世，妨了大节，也不是理，死者反不安了。”这是真情实理。但在武侠小说中，殉情的极多，连那白雕，扁毛畜生，都是死了一个，另一个绝不独活，《射雕》中是老白雕殉情，到《神雕》中它们的后代又殉了一次，真是叫人感佩无以。黄药师的“殉情”却是另一番情景：他打造了一艘花船，船底用生胶绳索胶缠在一起，拟将妻子遗体放入船中，驾船出海，当波涌舟碎之际，按玉箫吹起《碧海潮生曲》，与妻子一齐葬身万丈洪涛之中。这种殉情的法子，真是浪漫地无以复加，也唯有这样，才不辱没了他武学大宗师的身份，才配得起他一贯的名士风流形象。这么悲壮浪漫的理想主义诗篇何时上演？我们可都准备着噙着泪花叫好呢！结果黄药师因为怜惜黄蓉，决定等她长大有了妥善归宿后再一死以谢亡妻。这样倒也合情合理，总不能让蓉儿没了娘再没了爹啊。黄蓉嫁了郭靖后，黄药师的心事可算都了了，他却从未再提殉情一事。直到《神雕》的末尾，他倒越发矍铄起来，我估计他是准备寿终正寝了。黄药师，一个处处不拘礼法率性而为的人，却年复一年地修葺那条花船，他也只能用这种表面形式来向世人，尤其是向自己证明他对亡妻的爱没有随着年月渐行渐远。其实殉情这档子事儿，十有八九是一时冲动，日子越久就越下不了狠心。但对比杨过十六年的等待后毅然决然的纵身一跃，黄药师反复的修船就如同一块儿咀嚼得太久的口香糖，不止是无味，甚至有些恶心了。

不能说黄药师不爱他的妻子，她定是他这一生最爱的女人，但不是他最爱的人，他最爱的人是他自己。在黄夫人终于撒手尘寰的时候，他一定感到了巨大的痛苦和悔恨。他对黄蓉格外疼爱，不是完全没有负疚的心情。后来黑风双煞再回桃花岛时被黄药师发现，在黄药师准备追杀他们时，黄蓉从椅子上扑向父亲怀中，黄药师在这里，终于表现出人性的一面，抱起黄蓉，任由二人逃走。嗯，看来没有做成一个好丈夫的黄老邪决心做一个好父亲了。但这个“好父亲”究竟好在何处呢？从黄蓉嘴里说出，他父亲对她的爱深藏不露，平时相处，倒似她是一个平辈好友。无怪乎黄蓉总觉得自己是个没人要的小可怜儿。若光是如此，也没什么可以指摘的，但黄药师显然从未在女儿的人生观价值观上起到什么积极作用。黄药师率性而为的人生观是在他成年之后，有了阅历之后做出的自觉的选择，而对于黄蓉一张白纸的童年，这样的影响可谓非常恶劣。导致黄蓉小时候几乎不管旁人的感受，只管自己想怎么干就怎么干，她后来一些所作所为，都隐约体现了父亲的影响。但黄蓉是幸运的，她碰到了靖哥哥和洪七公，还有一灯大师，是他们的善良宽容、为人着想、正邪分明，在最能塑造性格的少年期影响了黄蓉，使得黄蓉的思想与父亲越来越远。（关于黄蓉的思想历程，可以单独为文，这里就不赘述了。）

黄药师对黄蓉价值观的影响是不自觉的，也不能过多苛责。那么看看他一些自觉的行为吧。最明显的一点就是他不顾黄蓉爱的是郭靖，强要将她许配给欧阳克，理由是：第一，郭靖太傻；第二，东邪和西毒才是门当户对！

从第一点可以对比黄药师和郭靖的为人。黄药师是聪明人的代表，郭靖是傻子的代表，书中屡屡写黄药师一见到郭靖便“心生憎厌”，但除此之外，郭靖并没干过什么让他痛恨的事情，唯一的解释就是两人的天性判若云泥格格不入。

郭靖心中有大是大非的标准，黄药师行事全凭自己的性子。郭靖把国家民族的利益摆在第一位，黄蓉的儿女情和拖雷的手足情都得靠边站；黄药师却是不问俗事，只在桃花岛做他的世外高人。我不想评判在那个战乱的年代里，究竟是应该奋不顾身为国捐躯还是应该隐匿山林独善其身，但在《射雕》的范围里，显然作者推崇的是前者。

郭靖恩怨分明，在以为黄药师是杀师仇人，柯镇恶也叫他杀黄蓉的情况下，他依然能冷静地说出“我不能杀蓉儿，二师父他们不是蓉儿害死的”这种话。黄药师却最爱迁怒于人，因为陈梅两人就把其他无辜弟子的腿打折并逐出师门一事的不近人情就不必提了，以为黄蓉死了就把气撒在江南七怪头上的这种行为，简直是没有一点儿是非观念了。用打死一个哑仆来警告郭靖还可以辩护说是那哑仆反正早就该死，那么对华筝下手真是令人齿冷。他的弟子总算没有死光，江南七怪也终于逃过一劫，华筝更是被黄蓉救下，黄药师这三次大的倒行逆施并未造成严重后果，但一个人的人格并不是由结果来判断的。英雄和庸人的区别，最大的一点也就在于有没有明确的是非观，能不能做到恩怨分明。

黄药师的恩怨不分，还表现在他对欧阳锋的态度上，欧阳锋先是杀了梅超风，后又在他爱妻的坟墓里大开杀戒，按说，他和欧阳锋应该是仇深似海了，但他几次见到欧阳锋，都没有那种要拼个死活的劲儿。“黄药师若要在此时为梅超风报仇，集靖、蓉与六怪之力，自可围歼西毒，但他生性高傲，不愿被人说一声以众暴寡，宁可将来单独再去找他，当下望着欧阳锋的背影，只是冷笑。”这里固然可以说成是自持身份，但也可说成是因小失大。而且，他后来并没有单独去找过欧阳锋，那么只能说是“怕死”“没时间”“找不着”了。后来裘千仞也曾打得黄蓉九死一生，但黄药师完全没有要找他算帐的意思。对比他对欧阳锋和裘千仞的“君子风度”，他对梅超风的惩治就显得太残忍了，甚至要杀光所有看过《九阴真经》的人，正是对弱者睚眦必报，对强者退避三舍！黄药师知道欧阳克曾经欺负黄蓉，又曾欺负梅超风，而且还是金国礼聘的人，他一方面说自己最恨替金国办事的人，也曾经惩治欧阳克，但后来还是想把黄蓉许配给这小子，着实令人费解。

郭靖做事，直来直去不绕弯子，这个层面上讲，他和欧阳锋的处世手法倒是一脉相承，所以他能一下子猜出是欧阳锋在王重阳死后去抢经书，与其说是猜出，倒不如说是直觉。其实四大高手哪个对《九阴真经》不是垂涎三尺？只不过欧阳锋是直接去抢，洪七公和一灯压抑了内心的渴望，而黄药师则采取了一种最卑鄙的手段：“骗”！老顽童天真烂漫，怎会想到这其中有诈？如果说欧阳锋是强取豪夺，那黄药师就是坑蒙拐骗了。郭靖说“黄岛主为人怎样，兄弟虽不深知，但瞧他气派很大，必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想必许多看官也是和郭靖一样的感觉。但如果说欺骗毫无心机的老顽童还不是乘人之危，让老婆硬记，后来还说一句“伯通，黄药师素来说一是一。我说过决不向你的经书瞟上一眼，我几时瞧过了？我看过的《九阴真经》，是内人笔录的，可不是你的经书。”还不卑鄙，那我不知道怎样才算是“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

兵法上固然有“兵不厌诈”的说法，但在武侠小说里，或者在真实的人生中，我只会鄙薄用诈骗的手段谋求利益的人，而且骗的还是不谙世事且根本想不到黄药师会骗他的老顽童！有看官要说了，黄药师只不过骗了一次，而且骗的是极其重要的武功秘籍，比起十句话九句当不得真的韦小宝来，那简直是小儿科了。不错，但问题在于，黄药师有没有把自己放低到和韦小宝一样的层次？韦小宝自己知道自己不过是个小混混，而且不搞点小动作是混不下去的，而黄药师一直在苦心经营着自己武林宗师、世外高人、魏晋名士的形象，至于他经营成功了没有，大家想想阮籍、嵇康等人会不会骗一个弱智儿童手里的糖吃就明白了。说到《九阴真经》和糖的不同，只是五十步和一百步的区别，黄药师毕竟不是韦小宝，除了《九阴真经》，也没有能让他抛下身份来骗取的东西。而且越是在大诱惑大危险面前，才越是能看出一个人的本质，韦小宝尚有把脑袋豁出去了讲义气的时候呢。至于黄蓉后来再不弄什么花巧逞什么心机，就那样甘心跟着郭靖战死襄阳，比起她的父亲来又是何等高尚！

后来，老顽童得知是上了黄老邪的大当，便去找他理论，结果被黄老邪一关就是十五年！我看到此处，简直出离愤怒了，十五年啊，老顽童的如花岁月就这么给生生耽搁了去！亏得老顽童是个自在人，不但练成了双手互搏，而且只送了点黄白之物给黄老邪就揭过了这段大梁子，黄老邪的倒行逆施再一次避免了严重后果。但还是那句话，一个人的人格并不是由结果来判断的。我倒想知道，如果老顽童真的交出了《九阴真经》，黄老邪会不会真的一眼也不看就火化了祭他夫人？在第三次华山论剑中，大家都对老顽童心悦诚服，不是因为他武功最高，而是因为这样淡泊宽容的心态只有老顽童才能达到。

黄药师在骗了老顽童后，提出要把软猬甲相赠，这可真的是“占了便宜还卖乖”了。大约他也觉得自己的行为不符合自己努力经营的形象，想来小小地弥补一下，这种伪君子做派倒不如象欧阳锋那样恶的彻底，做个言行一致的真恶人了。

黄药师很满意他这个“东邪”的名号，认为跟他所追求的魏晋名士的形象正相符合，褒义的“邪”指的是行事作风跟大多数人不同，率性而为、自由狂放；贬义的“邪”就成了内心阴暗、自私、不明事理了。魏晋名士的外表固然是潇洒不羁，不拘礼法，自由放诞，其实内心是有着高尚的情操，大是大非都不分的人在做人的根本上就站不住脚，更不会引来后世的景仰。黄药师把魏晋名士的外表倒是学了个十足十，尤其是听到黄蓉死讯后狂歌当哭的一场。

如果黄药师恩怨不分，迁怒旁人，坑蒙拐骗等等行为都只叫我愤怒的话，那么他想把黄蓉许配给欧阳克的第二个理由就足以叫我除了鄙视他以外不想再对他有其它的感情了。大家肯定还记得黄药师为陆冠英和程瑶珈主婚时说：“黄老邪生平最恨的是仁义礼法，最恶的是圣贤节烈，这些都是欺骗愚夫愚妇的东西，天下人世世代代入其彀中，还是懵然不觉，真是可怜亦复可笑！我黄药师偏不信这吃人不吐骨头的礼教，人人说我是邪魔外道，哼！我这邪魔外道，比那些满嘴仁义道德的混蛋，害死的人只怕还少几个呢！”真是一段令人击节称扬的慷慨言语！话本身是好的，但说这话的人有没有按他自己的话去做呢？在欧阳锋上桃花岛求亲时，“黄药师心想，当世武功可与自己比肩的只寥寥数人而已，其中之一就是欧阳锋了，两家算得上门当户对，眼见来书辞卑意诚，看了心下欢喜。”这里，明明白白点出“门当户对”四字！这哪里是一个非汤武，薄周孔的人该有的心理活动？黄药师自称邪魔外道，自然不会听“满嘴仁义道德的混蛋”孔夫子的话，“己所不欲，勿施于人”，“推己及人”，“欲他人如何待你，你就要先如何待人”，这种对自己和对他人的一致，不是嘴上的仁义道德，而是做人起码的准则！黄药师对待他人和对待自己采用双重标准，“宽以待己，严于律人”，只能说明他不但不是君子，更不是他所向往的名士，而只是个小人。而究竟是谁害死了黄蓉？（他以为黄蓉死了）正是他这自诩为最恨礼法又非要门当户对的父亲！

黄药师对黄蓉的爱，似乎只表现在黄蓉几次离家，他去寻找的时候，除此之外，他不但没有爱护黄蓉，而且屡屡坏黄蓉的事。他明知道欧阳克行止不端，姬妾成群，黄蓉又讨厌他，嫁过去必定终身受苦，却仅仅因为“门当户对”和欧阳克的“俊雅才调”便坚执许婚欧阳。而且黄药师殊乏识人之明，欧阳克和郭靖的人品高下就不必提了，单论武功，三十多岁的欧阳克与十八岁的郭靖不相上下，谁更有发展前途一目了然。而且欧阳克表面上看来似乎是文才风流，但书中并未表现出他比一个普通的花花公子高明在哪儿。黄药师明明看到黄蓉“含情脉脉的凝视郭靖”，他心中不但不考虑女儿的喜好，反而“许婚欧阳之心更是坚决”，至于出的三道题目，更是摆明了偏袒。女儿的终身幸福，还比不上那一点儿面子！黄蓉哭道“爹，你不疼蓉儿，你不疼蓉儿。”时，我也几欲为蓉儿有一个如此凉薄的父亲而落泪。

黄蓉对黄药师的爱，才是真正的父女亲情。她爱父亲，崇拜父亲，人前人后都不忘说父亲的好话，总是盼着父亲获胜，听见一句半句对父亲不敬的言语就会发作。但黄蓉也清楚黄药师的为人，她听到郭靖坐的花船会沉，心知求黄药师必定无用，于是决心陪着郭靖一死。如果黄药师尚有半分通情达理，黄蓉会蹈于死地吗？黄蓉与黄药师的亲情对比，最明显的表现在江南五怪死后。郭靖、柯镇恶都认定是黄药师杀了五怪，从未有半点怀疑，因为在他们心中，黄药师就是个好坏不分滥杀无辜的人。而黄蓉在岛上的表现是“眼神中充满了绝望与愁苦”，对于郭靖对她父亲的指控并未反驳一句，这说明黄蓉也认为黄药师的确有可能杀死五怪。后来在烟雨楼，在所有的人都认定黄药师是凶手时，连他的亲生女儿都没把握出来说上一句“我爹不是这样的人”，可见黄药师在自己女儿心目中的形象也是岌岌可危。但黄蓉还是努力为黄药师分辨，当时她还没全盘想通，所以只说“不，爹爹，不是你杀的，你千万别揽在自己身上”，而黄药师又是怎么对待拼命为自己洗刷的女儿呢？

黄药师搂着女儿笑道：“黄老邪自行其是，早在数十年前，无知世人便已把天下罪孽都推在你爹头上，再加几桩，又岂嫌多了？江南五怪是你梅师姊的大仇人，当真是我亲手杀了。”

黄蓉叫道：“爹，他五个师父不是你害死的，我知道。你说不是你害的。”黄药师在月光下见女儿容色憔悴，不禁大为爱怜，横眼向郭靖一瞪，见到他满脸杀气，心肠又复刚硬，说道：“是我杀的。”

好一个“慈父”啊！他自己纵横天下，不在乎别人将坏事都推到他头上，反正也伤不了他分毫。可现在死的是女儿心上人的师父，他不屑于为自己分辨就罢了，还要赌气往自己身上揽！他赌气不要紧，赌掉的可是女儿一生的幸福啊！其实在烟雨楼时，黄药师只要简单说一句“人不是我杀的”，纵然柯镇恶不信，洪七公也定会帮他查个水落石出，可他连这一句都没有，以至于后来黄蓉要冒着生命危险，去和欧阳锋对质。算来，这已经是他第二次将黄蓉推向死地了。

黄药师对妻子，对女儿，都谈不上情深意重，至少他在考虑问题的时候，从未把她们摆在第一位。而对其他人，简直可以说是凉薄了。且看看他第一次出场的情形，裘千丈假传死讯，“梅超风与陆乘风放声大哭，黄蓉咕咚一声，连椅带人仰天跌倒，晕了过去。”这时黄药师在做什么？他就站在厅口，冷冷地看着，看着徒弟悲痛欲绝语无伦次，看着女儿脸色惨白气若游丝！打了好几场架后，他才表露身份，然后他又做了些什么？“黄药师冷然道：“超风，你作了大恶，也吃了大苦。刚才那裘老儿咒我死了，你总算还哭出了几滴眼泪，还要替我报仇。瞧在这几滴眼泪份上，让你再活几年罢。”我看到此处，心中一片冰凉，世间竟有如此凉薄之人，任由亲人为自己的死伤心痛哭，竟能忍的住不出来说明自己没死，而后更根据亲人的痛苦程度来检验他们对自己的感情，来决定对他们的处置！这只能证明黄药师是一个彻头彻尾的小人，只想着要别人对自己好，只想从别人身上获得利益，而不肯付出半点真心！黄药师所向往的魏晋名士都是性情中人，这种根据别人对自己的行为来决定自己对别人的态度的做法，恰恰和魏晋风骨背道而驰。

黄药师有七个弟子，其中不乏有义气有大节的人，如曲灵风、陆乘风和冯默风，也有情深意重的程英，但也有心狠手辣残忍好杀的陈玄风和梅超风。陆乘风隐居太湖却心怀忠烈，冯默风更是为了抵抗蒙古送了性命，对比陈梅二人“反正除了恩师和我那贼汉子，天下人人可杀”的想法，一个师父教出这样天差地远的几个徒弟来，真是令人费解。唯一的解释是黄药师除了教授武艺，根本不曾引导过徒弟的思想，徒弟的思想完全是他们自己读书或者从其他途径获得。陈梅二人的语文水平肯定不高，对《九阴真经》一知半解，连最基本的道家功夫的入门口诀也不知道，说明他二人读书实在有限，而曲灵风却是谈吐不凡，对珠宝有相当的鉴赏力，陆乘风则精通奇门八卦，又懂书画。似乎黄药师根本没有一套系统的教学法，教起徒弟来是兴之所至，教到哪儿算哪儿。连没读过几天书的洪七公都懂得因材施教，博学多才的黄药师这样教徒弟，说明他的才学在实践中得到的运用是有限的很。

说起教徒弟，洪七公和黄药师的最大对比不在于教学法，而在于对“知识产权”的维护上。黄药师一出场，便试陆冠英的武功，可见他极紧张自己的功夫，绝不允许外流。洪七公却极随意，打狗棒法只传帮主是丐帮的规矩，但降龙十八掌许多人都会几招，洪七公喜欢点拨别人武功，连穆念慈都向他学了三天。天下武功，红花绿叶本是一家，洪七公开明，黄药师拘泥。黄药师不许徒弟将本门功夫外传，不全是保护自己门派和小气的缘故，主要还是因为他自视太高。他认为传你功夫，是看得起你，桃花岛的功夫何等神妙，怎能随随便便地被什么人都学了去？（当然，事实证明，他桃花岛的功夫绝对不比降龙十八掌高明。）他提出教欧阳克一门功夫做补偿，又对欧阳克想学奇门五行迟疑都是说明他对自己的武功自视太高又生怕被别人学了去。黄药师又试傻姑的功夫，发现曲灵风并未私自传授她武功便很高兴，觉得这是徒弟对自己的尊重。试想，若曲灵风教了傻姑武功呢？黄药师多半便会一怒之下废了傻姑的武功。虽然他也会看在傻姑是曲灵风后人的份上将她妥善安置，但毕竟，他第一想到的不是徒弟的死，徒弟后人的可怜，而是徒弟听不听自己的话。虽然中国自古有“告师而授”的传统，以表示对老师的尊重，但我们决不会认为，穆念慈未经洪七公同意便擅自传授杨过武功有什么不该。洪七公若是碰到成了孤儿的杨过，也决不会想到要试试穆念慈有没有“不告师而授”。

黄药师一贯把自己向魏晋名士靠拢，除了上文指出的是非不分、恩怨不明、表里不一、自私自利、凉薄无情、自视过高等等毛病，他所营造的这个表面形象大体上还算是成功的（看看有多少金迷是他的粉丝就知道了）。但他忘记了最重要的一点，也是他根本做不到的一点：是真名士自风流。“草木有本心，何求美人折？”真正的世外高人，山林隐者，绝不会在乎别人的看法，但求心之所安，又管旁人做甚？黄药师在他孜孜以求的名士道路上，就已经背离了真正的建安风骨，他所营造出的，不过是建安的油皮儿，建安的精髓，恰恰在他这个营造的过程中被扬弃到九霄云外了。黄药师最爱面子，最在乎别人对自己的评价。他爱面子死不认错的例子太多，我就不一一列举了，只提一点，郭靖和老顽童谈论《九阴真经》时，黄药师一直在偷听，偷听也就算了，还要在郭靖说“黄岛主气派很大，必非乘人之危的卑鄙小人”时跳出来大喝一句“小畜生还有眼光！”我看到此处，忍不住大笑。也难怪，他一直孜孜以求的形象终于得到了认可，哪怕是一个傻小子的认可，又怎能忍住内心的欢喜不出来喊一嗓子呢？

人人都认为黄药师聪明机巧，智计无双，那么他的智慧究竟表现在何处呢？武功容后再叙，先来看看他的杂学。他连名字都叫做“药师”，想必是在医学领域有惊人造诣了。可他居然救不了在眼前死去的妻子，也没医好傻姑的痴呆。除了九花玉露丸和附骨针，并未见他研制了什么灵丹妙药。医学上，他甚至不如一灯大师的一阳指，药学上，更比不上天竺僧。说到这里，我突然想起另外两个人，一个是“见死不救”胡青牛，一个是“杀人名医”平一指，这两个医生，都是真正的性情中人，才真正当得起一个“邪”字，而这个“药师”只能算是个小人。

在奇门五行方面，黄药师倒的确是个专家，不过奇门术数渊远流长，黄药师主要是学习了前人的东西，并没有太多自己的创见。有说法讲黄药师的师父是周侗，那么他精于此道半点也不希奇。连黄蓉小小年纪，都入了门，可见只要有明师传授，奇门五行、机关消息等不难掌握。说到莳花弄草、农田水利等，我相信整个武林中无出其右者，但也没见他培育了什么奇花异卉出来。这正是：在武林人士中，我种花第一；在花匠中，我武功第一。

黄药师掌握了如此多的杂学，证明他确实聪明，但论记忆力，他比不过他妻子，论分析力和急智，他比不过他女儿。他欲惩治欧阳克被其逃脱，被欧阳锋暗算差点丧命，轻轻易易便受了灵智上人的骗，都说明他只有小聪明而无大智慧。他听见华筝是郭靖的未婚妻时，当时就出手杀她，黄蓉救华筝决不是出于善良，而是若自己的父亲杀了华筝，自己怎么还可能和靖哥哥厮守终生？我看到一直感念师恩的梅超风居然想“索性一不做二不休杀了小丫头（黄蓉）再说”时，觉得很是奇怪，她难道不怕师父不想重归桃花岛了吗？等看到黄药师对华筝下手时，我才恍然，这种稀里糊涂只看眼前不想以后的做法，正是黄药师的嫡传！

前文说过，黄药师不能正确估计郭靖的实力，把欧阳克这个花花公子当成风流才子，是缺乏知人之明，比知人之明更缺乏的是自知之明。他自以为勤修苦练二十年就是天下第一了，谁知道欧阳锋和洪七公都不比他弱。他发誓要自创《九阴真经》上卷，结果在桃花岛闭门不出十五年，也未创出只言片语。华山论剑时，他开始怕胜得郭靖太早有损洪七公的面子，结果要靠使诈才在三百招内和郭靖打了个平手。不是郭靖的武功已能和他比肩，而是他自视太高，同时把别人瞧的忒低了。

智慧上乏善可陈，武功上呢？黄药师的武功，以轻灵飘逸见长，虚招远远多过实招，属于“骗人的玩意儿”。金庸的武学理念脉络分明，且不跟其他的比较，光是在《射雕》三部曲中，招式质朴的降龙十八掌，大巧不工的重剑，劲由心生的黯然销魂掌，纯是内功的九阳真经，以静制动的太极拳剑，等等，才是高明的武功。当郭靖、杨过等都已达到反璞归真的境界时，黄药师依旧停留在招式的阶段。打狗棒法倒大约和黄药师的武功属于一类，但显然打狗棒法要高明许多，否则黄蓉也不会在学了打狗棒法后武功骤然提高一个档次了。

华山论剑后，四大高手的武功都进入了瓶颈期，都急需找寻新的突破口，而《九阴真经》正能提供这样一个突破口。欧阳锋的真经虽然是假的，但练功的理念是正确的，所以欧阳锋在第二次华山论剑时确实武功最高；老顽童对《九阴真经》滚瓜烂熟就不用说了；洪七公和一灯也都学过部分《九阴真经》，对于这等高手而言，一法通万法通，这部分《九阴真经》也足够打开一个新天地了。只有黄药师，始终没学过《九阴真经》，这样一来，他的武功势必落到末位。这时，他唯一的指望就是他的傻女婿郭靖的《九阴真经》了。自己最瞧不起的傻小子是拓展自己武学的唯一出路，对眼高于顶的黄药师来说，真是个莫大的讽刺！

黄药师把内力灌注到箫声中伤敌的本事素来为人钦服，起初他吹箫伤欧阳克、诱老顽童，确实令人惊叹。但后来发现，欧阳锋的铁筝、洪七公的啸声，都可以和他的箫声抗衡。就算黄药师的箫声是三者里最好听的，那也是音律上的高明而非武功。而黄药师的箫声又好听在哪儿呢？好听得令人“心神荡漾，情欲激动”，令人“面红耳赤，百脉贲张”，说白了就是“淫曲”！决不是说黄药师不应该有情欲上的追求，但用淫曲克敌制胜，怎么想来都和他清高飘逸的形象格格不入。而且，我忍不住要想，黄药师这么多年的鳏夫生涯，究竟是让他的欲念无处发泄更加强烈呢？还是他已经修炼到了一边吹奏淫曲一边心如止水的境界呢？欧阳锋可以广纳姬妾，洪七公可以大模大样地上花街柳巷，黄药师碍于他自己经营的高人形象，恐怕做不到这点，也真难为他了。据说金庸的新版里想加入黄药师对梅超风的暧昧感情，乍一听似乎难以接受，仔细想来却也大合情理。但老金还不够大胆，黄梅情事是在黄药师娶妻之前，其实更值得探讨的是黄药师晚年收了程英做徒弟后的心态。一个黄梅情就足以令广大黄药师的崇拜者愤怒了，再来一个黄程情，老金定会引来大片口诛笔伐。在下也是胆小之人，大家权当没听见这句大不敬的话，放在下一马。

扯几句书外话，我认为，黄药师是第二个得益于电视剧最多的人物（第一个是杨逍）。83《射雕》中曾江确实符合黄药师潇洒清癯的形象，确实象一个魏晋名士，大家不自觉地便喜爱他，包括在下，以至于要花力气抛开电视剧，多次重读原书，才对黄药师有了新的认识。曾江的黄药师说自己是“邪中尚带三分正，正中又有三分邪”，我私心里觉得，这句话实在是妙不可言！因为我数来数去，黄药师恰恰只有“三分正”！一分是他没有计较尹志平对他的辱骂（不过我很怀疑如果尹志平只在背后骂他，他会不会放过他），一分是对“忠臣孝子”的首级磕头（不过磕头似乎过了点，有些作秀的意味了），一分是柯镇恶对他唾吐，他忍气不杀柯镇恶（不是因为柯镇恶不该死，而是他的心上毕竟还有黄蓉一点儿地位）。

小说里的人物有两种，一是为了塑造人物而写的人物，二是为了情节需要而写的人物。在《射雕》里，老金花了大力气塑造黄药师这个人物，到了《神雕》里，黄药师倒真的变成一个世外高人了，只做好事，再没做过什么倒行逆施的行为，已经纯粹变成为情节服务的角色了。

黄药师的形象、以及他所追求的形象，和他实际的所作所为，无一不是对比反衬。他夫人的深情，对比他的寡情；他女儿的体贴，对比他的自私；他徒弟的爱戴，对比他的凉薄；欧阳锋的直接，对比他的拐弯抹角；洪七公的侠义大度，对比他的小肚鸡肠；老顽童的淡泊宽容，对比他的好迁怒于人；郭靖的大智若愚，对比他的小聪明......他追求的是高人，他在世人的眼中是个邪人，而他的实际所作所为，证明了他只是个小人。至于老金是有意用曲笔来塑造这个人物呢？还是鉴于老金本人的思想，他所能写出的只能是这个样子的黄老邪呢？恨不得把老金拉来问个明白。

[scrap]

色女郎

楔子

　 昔见问余斋主人有《七色花》诗，分咏金庸笔下七个女子。蓦地发觉，美人与颜色，二者大有相通之处，美人是“国色天香”，是“绝色佳人”；爱美，是“好色”，是“色不迷人人自迷”。色彩是色，景色是色，色情也是色，色相更是色，这是汉语的通感。外国话就没这么精微奥妙。英语里，美色是beauty，色彩是color，景色是scene，色情是erotic，色相是花花世界众生相，不知道用什么词来对等。总之，各是各的字母组合，远不如汉语一个“色”字就有着无穷意义。

　 老金爱用色彩给人物命名，这样做的好处不言自明。视觉是人类的第一感觉，最是冲要，其中颜色又占据了视觉的第一位置。好比你看见一个美女，她那张绝色容颜就仿佛梵高油画上的大片浓烈色块，一下子便冲击你的视网膜，进而冲昏你的大脑，如韦小宝初见阿珂般的地动山摇。

　 我是个好“色”之徒。一生只为两件事：目迷五色，色即是空。莫非朱德庸的漫画本名《色女郎》，为掩世人耳目方改作《涩女郎》？电视剧又改作《粉红女郎》，终究脱不了色字。只要诸位看官不带着有色眼镜看这个题目，又何妨让我用“色”字将那些迷人的媚人的感人的伤人的女子一一考较而来？

附录

　　七绝．七色花
　 燕子坞前从此醉，杏花林里向来痴。红颜老却英雄在，落日牛羊归去迟。
　 淡淡相思未许深，玉萧声慢涩瑶琴。寒衣检视旧针线，无处相寻一片心。
　 慧骨灵心济国危，衣衫似雪雪如肌。襄阳城破家亡日，重寄桃花第一枝。
　 倦世何由惜此身，杨郎履下漫多尘。人间自有花如雨，妾是花中第几人？
　 灭吴兴越技如神，身怯浮云梦未真。休买若耶溪水剑，剑光犹映胜花人。
　 鸦头不着未如霜，语带娇柔意带香。侠气偏多苗寨女，不教脂粉亚檀郎。
　 万骑却回千骑分，中原何计御胡尘。世间一死宁无惧？君为家山我为君。

　 注：分咏阿朱、程英、黄蓉、公孙绿萼、阿青、蓝凤凰、阿紫七人。

色女郎之看朱成碧

　 “含羞倚醉不成歌，纤手掩香罗。偎花映烛，偷传深意，酒思入横波。
　　看朱成碧心迷乱，翻脉脉，敛双蛾。相见时稀隔别多。又春尽，奈愁何！”

　 这是宋代张耒写给官妓刘淑奴的词，老金借了给段正淳。“看朱成碧”一语，更引出了两个温柔美丽的水乡姑娘，阿朱和阿碧。段正淳的另一个女儿，阿紫的名字却是来自“恶紫之夺朱”一语。

　 阿朱和阿碧，开头虽俱是姑苏燕子坞的丫鬟，两人的性格和道路却大相径庭，之所以把她二人仍放在一篇文里，实是因为爱极了“朱”和“碧”的搭配。朱，是红，是最热烈夺目鲜艳奔放的颜色，碧，是绿，是最清新可人生机勃勃的颜色。红花自有绿叶扶，已扣人心。西湖堤上一株桃花一株柳夹着种植，三月天里美得眩目，到六月则是“接天莲叶无穷碧，映日荷花别样红”。怡红院里蕉棠两植，得全了红和绿的妙处。碧瓦红楼，绿窗朱户，内中有怎样绿鬓红颜的女子，将朱栏倚遍，绿柳空折？当六一居士沉醉在“舞余裙带绿双垂，酒入香腮红一抹”的轻歌曼舞中，灯红酒绿时，易安对着流年轻喟“红了樱桃，绿了芭蕉”，又在一夕风雨后薄嗔侍女“知否知否，应是绿肥红瘦”。最爱秦学士的一句“碧野朱桥当日事，人不见，水空流”，说不尽的繁华与苍凉。

梦入江南烟水路--阿碧

　 绿水红菱中，桨声G乃里，一个绿衫少女唱曲荡舟而来，她满脸的温柔，满身的秀气，配着一口极甜极清的苏白，此番情景，不光令段誉倾倒，便我们，也早已醉了。“只见那少女一双纤手皓肤如玉，映着绿波，便如透明一般。”这句定是从韦庄的词“春水碧于天，画船听雨眠；垆边人似月，皓腕凝霜雪”中想来，如此江南水乡，如此江南女子，正是“人人尽说江南好，游人只合江南老”。

　 阿碧不光温柔秀美，更雅擅音律，抚琴，吹笛都不在话下，奇的是，她竟能将算盘、软鞭等等兵器都当作乐器弹奏，这可真是教人大开眼界的绝活儿。老金书里，懂音乐的人原不在少数，曲洋、刘正风的琴箫，莫大先生的胡琴，黄药师的玉箫，欧阳锋的铁筝，余鱼同的金笛，陈圆圆的琵琶，都是绝品，其他懂得几下抚琴弄箫的人更是不胜枚举，可有谁能及的上阿碧姑娘这随手轻拨，世间万物皆成乐器的本事？远的不说，单是那逍遥派的康广陵，见了阿碧姑娘便非拜师不可。

　　二社良辰，千家庭院，翩翩又睹双飞燕。
　　凤凰巢稳许为邻，潇湘烟瞑来何晚？
　　乱入红楼，低飞绿岸，画梁轻拂歌尘转。
　 为谁归去为谁来？主人恩重珠帘卷。　　　　　　　　　　　　　　　　　　　

　 阿碧名义上是慕容复的丫鬟，但却非伺候他洗脸梳头的下人，是专门陪他抚琴吹笛的，自己还有别院居住，院名“琴韵小筑”，慕容复还买了几个丫头伏侍她。后来，借阿朱之口说出“阿碧妹子也是一般，只不过她是她爹爹送她到燕子坞慕容老爷家里来避难的。”我们才知道，她原本不是普通的丫鬟，大概还是读书人家的女儿。慕容老爷和夫人当年曾说：“哪一天阿朱、阿碧这两个小妮子有了归宿，我们慕容家全副嫁妆、花轿吹打送她们出门，就跟嫁女儿没半点分别。”但阿碧的心中，念兹在兹的只有她的公子一人。但慕容复满心只想着兴复大燕，连王语嫣都不放在心上，何况阿碧。

　 阿碧叹了口气，说道：“格种小事体，公子真勿会放在心上。我们两个小丫头，公子从来就勿会放在心上。”阿朱道：“我要俚放在心上做啥？阿碧妹子，你也勿要一日到夜牵记公子，呒不用格。”阿碧轻叹一声，却不回答。

　 阿碧说道：“阿朱阿姊，公子替换的内衣裤够不够？今晚咱两个赶着一人缝一套好不好？”阿朱道：“好啊，你真细心，想得周到。”

　 这简简单单两句话，就可看出，阿朱对慕容复虽然关心，却远不及阿碧那般全心全意地牵挂。他是名扬四海的姑苏慕容也好，是威震天下的大燕皇帝也罢，他有天仙化身的表妹也好，有如花似玉的后妃也罢，她只求做他的小丫头，伴在他身边照顾他一生一世，无怨无悔不求回报。这般深情，只有小昭和双儿可堪比拟。

　 自从乔峰出场后，阿碧就几乎没了戏份。乔峰自杀一段，是全书的重中之重，是最后的高潮，也是结局。但结局过后，余音未散，阿碧温柔的琴声重又响起。

　 只见慕容复坐在一座土坟之上，头戴高高的纸冠，神色俨然。
　 七八名乡下小儿跪在坟前，乱七八糟的嚷道：“愿吾皇万岁，万岁，万万岁！”一面乱叫，一面跪拜，有的则伸出手来，叫道：“给我糖，给我糕饼！”
　 慕容复道：“众爱卿平身，朕既兴复大燕，身登大宝，人人皆有封赏。”
　 坟边垂首站着一个女子，正是阿碧。她身穿浅绿色衣衫，明艳的脸上颇有凄楚憔悴之色，只见她从一只篮中取出糖果糕饼，分给众小儿，说道：“大家好乖，明天再来玩，又有糖果糕饼吃！”语间呜咽，一滴一泪水落入了竹篮中。

　 小昭远走波斯，双儿的结局和阿碧颇有些相似。不同的是，韦小宝怀揣巨款衣锦还乡，慕容复一无所有还疯了。韦小宝有七个老婆，双儿注定得不到他的全部。慕容复疯了，所以他今后是永永远远地属于阿碧一个人了。比起双儿，阿碧是幸，还是不幸？

　　借段誉之口，道出了答案：

　 段誉见到阿碧的神情，怜惜之念大起，只盼招呼她和慕容复回去大理，妥为安顿，却见她瞧着慕容复的眼色中柔情无限，而慕容复也是一副志得意满之态，心中登时一凛：“各有各的缘法，慕容兄与阿碧如此，我觉得他们可怜，其实他们心中，焉知不是心满意足？”

魂归漠北牧牛羊--阿朱

　 阿朱，红衣浅笑盈盈而立的阿朱，天资聪颖扮谁象谁的阿朱，精灵顽皮笑闹戏谑的阿朱，千里并辔一心相随的阿朱，甘心一死换爱人平安的阿朱，塞上牛羊皆成空言的阿朱，一千句一万句也道不尽好处的阿朱。

　 燕子坞里的阿朱，出场先扮孙三，扮老夫人，惟妙惟肖，又故意胡搅蛮缠，气得鸠摩智火冒三丈又无可奈何，自此，便爱上了这个精灵古怪的小丫头。她明媚娇俏，鹅蛋脸，眼珠灵动，举止活泼言语顽皮，鼻子特灵，弄的什么“茉莉花露”、“玫瑰花露”、“寒梅花露”，住的是“听香水榭”，又烧得一手好菜（老金的书里，除了蓉儿，最会做菜的恐怕要属阿朱和阿碧了，蓉儿是以诗入菜，朱碧是以色入菜，各擅胜场），直有些蓉儿第二的味道，但却少了两分任性刁蛮，多了三分温柔妩媚。

　 杏子林中，是乔峰的大转折，也是阿朱的大转折。乔峰英武雄壮，威风凛凛，用计制住叛党，却甘愿自刺以全大局，更令得丐帮兄弟心悦诚服，真是智慧和武功并重，英雄和侠义的化身，一等一的大英雄大豪杰。阿朱和王语嫣、段誉等不同，她是个有主见，有判断力，是非观也强的人，她为乔峰深深地折服了。她取笑赵钱孙，还可说是为慕容复抱不平，依然是小女孩的顽皮胡闹。后来她指出马夫人话中的破绽，借口为慕容公子分辨，其实分明是为乔帮主辩护。阿朱在众多英雄面前侃侃而谈，全无小丫头的胆怯，已见她的气度不凡；而马夫人话中的破绽，丐帮的人听不出，单正等人听不出，慕容复手下的人听不出，段誉更加听不出，只有阿朱听出了，足见她的聪明才智。她在挨了谭婆一巴掌之后依然挺身而出为乔峰说话，更加说明她心底自有一杆是非对错的杆秤，并不因为自己的身份或者其他顾虑而退缩。孤立无援又难以自辩的乔峰心中，一定感激阿朱得紧。

　 后来众人中了“悲酥清风”的毒，阿朱和阿碧被乔峰所救，阿朱又扮作乔峰的模样去救了丐帮众人，说是“我想假扮乔帮主混进寺中，将那个臭瓶丢给众叫化闻闻。他们脱险之后，必定好生感激乔帮主。”这句话，更能看出阿朱是非分明，恩怨亦分明。乔峰高大的身影，也必定在小阿朱的心里扎下了根。

　 阿朱独闯少林寺，对乔峰说是为寻慕容复，又怎地不见王语嫣等人同来？足见是个借口。那《易筋经》是少林至宝，她怎能轻轻易易就偷了来？说明她对少林寺已经进行过缜密的调查，才能在乔峰赶到少林寺时盗出经书。这调查，凭阿朱一人之力恐怕难以完成，虽然阿朱对乔峰说偷盗经书是她自己的主意，并非慕容复的意思，但想来并非如此。慕容家遍藏天下武功秘籍，却没有《易筋经》，对它肯定是垂涎三尺非欲得之而后快，先调查出藏经的大概地方，然后派易容高手阿朱来个顺手牵羊，岂不是妙计？这计策定下非止一朝，调查研究也早做足了，阿朱早不去偷晚不去偷，偏偏在乔峰去少林查身世的时候去偷，她心里，一定是盼着在少林能够和乔峰相遇。后来阿朱没有把《易筋经》带回慕容家，反而送给了乔峰，可见，她不是个忠心耿耿的丫鬟，而是很有自己的主见。

　 乔峰对阿朱的喜爱，书中只写了一句“竟然是那个娇小玲珑、俏美可喜的小姑娘阿朱。”虽然乔峰一再用爱屋及乌来说明自己救阿朱是因为推重慕容复，可换了别人，他未必肯付出这么大的代价。他自己也不知道，从杏子林里阿朱挺身为他说话以来，他的心里就有了她。也唯有在她面前，他才能诉说他幼时的故事，把心结都讲给她听，因为他知道她会懂得。聚贤庄上一场大战，血肉横飞，惨烈里却有着一点柔情，那是乔峰拼了性命也要保护阿朱的柔情。乔峰“虽万千人吾往矣”的气概，直令天昏地暗，日月无光，也令他从此以后便与中原豪杰势不两立，再难回头。而阿朱经此一战，更是下定了决心，这个令自己倾心的大英雄，竟然为自己豁出了性命，这样的恩义，便用一生，用性命来报答，也是不够的。

　 正击之际，忽听得身后一个清脆的女子声音说道：“乔大爷，你再打下去，这座山峰也要给你击倒了。”乔峰一怔，回过头来，只见山坡旁一株花树之下，一个少女倚树而立，身穿淡红衫子，嘴角边带着微笑，正是阿朱。
　
　 这淡淡一句，读来竟是不亚于聚贤庄血战的惊心动魄！对乔峰而言，这是悲恸后的欢喜，无助中的救赎。对阿朱而言，他是汉人也好，是契丹人也好，对她全无分别。便跟着他杀人放火，打家劫舍，也永不后悔。跟着他吃尽千般苦楚，万种熬煎，也是欢欢喜喜。

　 乔峰的生命，本来全是悲剧，如果没了阿朱，倒不如摔死在襁褓中，做这样的大英雄，太辛苦太可怜。但有了阿朱，连这样悲苦的生命也亮了起来，正是“从今而後，萧某不再是孤孤单单、给人轻蔑鄙视的胡虏贱种，这世上至少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有一个人敬重你、钦佩你、感激你、愿意永永远远、生生世世、陪在你身边，和你一同抵受患难屈辱、艰险困苦。”

　 千里茫茫若梦！这一路上风光骀荡，尽是醉人之意，就这样一路行去，岂不是好？就让阿朱伴着萧峰到关外去打猎放牧吧，每次都这样盼望着。绝不可能的盼望罢了，预定的结局还是会来。塞上牛羊空许约！阿朱死在萧峰的掌下。上天既给我阿朱，又何必夺我阿朱，最残忍的事莫过于此，在漫天的风雨中击打石栏，身体怎样的痛也抵不了心里的痛，闪电映出阿朱的脸，眉梢眼角深情宛在。

　 真爱不是每天说我爱你,而是肯为对方死。阿朱的死，不是为了段正淳，是为了萧峰；死前把阿紫托付给他，也不是为了阿紫，是为了给萧峰一个活下去的理由。这样的死，唯有程灵素可堪比拟。

　 如果阿朱不死，她和萧峰，是比郭黄还要完美的一对儿，但为了成全萧峰的悲剧，阿朱非死不可。老金真太残忍！

　 阿朱虽比不上黄蓉的聪明绝顶，也是非常有心计的，连萧峰也说她“机警狡猾，实是一个大大的臂助”。若不是马夫人正巧和白世镜有私情，她那招易容探听非成功不可。在道德上，阿朱比黄蓉强太多了，黄蓉想到傻姑可能危及郭靖的生命，想“便有十个傻姑也得杀了”，而阿朱虽深爱萧峰，却从未放弃过自己的判断。萧峰欲杀“带头大哥”全家，鸡犬不留，阿朱想劝他“你杀了那带头的恶人，已经够了，饶了他全家吧。”这话虽未出口，但后来，萧峰确实受了阿朱的影响，决定放过无辜的人。阿朱以为是萧峰杀了赵钱孙和谭公谭婆，心中颇感不安，得知并非萧峰所杀后吁了一口气，萧峰在她心里也保持了完美形象。阿朱首先说出“胡人中有好有坏，汉人中也有好有坏。胡人没汉人那样狡猾，只怕坏人还更少些呢。”解开了萧峰心中的死结。后来，又说萧峰是少林弟子，正应该学习《易筋经》，不学就是婆婆妈妈，使萧峰又是感激，又是欢喜。她对萧峰的影响，比黄蓉对郭靖的大得多。

　 阿朱聪明而不张扬，调皮而不任性，有判断而不武断，善良而不迂腐。莫非就因为她实在太完美，注定只能是个悲剧么？萧峰同样完美，他的悲剧，来自原罪，阿朱的悲剧，来自她爱的是萧峰。阿朱和萧峰，两个完美的人，成就了一出让天地落泪的悲剧，这出悲剧，成就了《天龙八部》。

　 补提一句，阿朱在雁门关外等候萧峰五日五夜，颇有些红拂夜奔的味道，上少林盗书又有点儿红线盗盒的意思。谨以此文，献给阿朱，也献给那些热情可爱的红色女子！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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色女郎之菊美橙香

　 同事新装修了房子，厨房的橱柜是白色加橙色的，又亮丽又温暖，让人做饭都做得心里暖洋洋。听有经验的朋友谈居室的色调，红色太热，近乎咄咄逼人；蓝色太冷，拒人千里；粉色太嫩，不够大气；绿色太鲜，不够稳重。最恰如其分的客厅颜色，当是橙色或者奶黄色了，明亮的橙色，令人精神振奋，淡淡的橙色，又令人觉得温馨舒适，恰如一个好友，无论你开心或者烦恼，它总在那里，静静地包容你，抚慰你，回应你。忍不住想起程英来，她，似乎就是这样一个淡淡的橙色女子。

　 程英还未正式露面，便帮了杨过几个大忙，途中示警，夜半救人，直到她开口讲话之时，脸上犹戴着人皮面具。老金特地给程英安排这样的出场，正是暗示她不张扬不居功，温柔平和的个性。

　 程英由何爱上杨过不得而知，大约是一见他便芳心可可了吧。这样英俊的男子，性情狂放，武艺高强，程英纵是洒脱，也难越情关。常见有论程英是女中君子的，杨过却不是程英的君子，正如他自己所说，他只是个浪子，且有与小龙女的两情不渝，程英反复在纸上书写的“既见君子，云胡不喜”，不过是徒寄相思罢了。

　 杨过如何不知程英对己的情意？但有小龙女在先，只得辜负了程英。但杨过纵然对完颜萍、陆无双、公孙绿萼等人微有轻薄举止，对程英却始终敬重，不敢有丝毫亵渎。程英又如何不知杨过心中只有姑姑一个？同生共死都不是自己分内的事，那一纵身踏上石梁，已是极限了。

　 跳脱放肆的杨过，与程英相处，却但觉一切宁静平和。她温柔体贴，三分慈和中又带着三分的敬重，令人既安心，又愉悦，与他所识别的女子全不相同。她不似陆无双那么刁钻活泼，更不似郭芙那么骄肆自恣。耶律燕是豪爽不羁，完颜萍是楚楚可怜。至于小龙女，初时冷若冰霜，漠不关心，到后来却又是情之所锺，生死以之，乃是趋于极端的性儿。只有程英却是斯文温雅，殷勤周至，知他记挂“姑姑”，就劝他好好养伤，痊愈后立即前去寻找。

　 爱他，是自己的事，在他困难的时候便伸手相援，在他幸福的时候便默默祷祝，所谓“红颜知己”当如是！

　 所谓“红颜知己”，又不当如是。总觉得，红颜知己是不同于朋友的。朋友象风过林梢，竹响清音，彼此唱和，不问性别。红颜知己却是那幽幽碧水，冉冉红莲，想摘取，却横亘着越不过的湖水，可远观而不可亵玩焉。对程英而言，她是杨过的红颜知己，对杨过而言却非。杨过是个不需要红颜知己的人。他足够自傲，足够自怜，若世间还有人能让他吐露心事，也只有小龙女莫属。小龙女是杨过永远的精神家园，程英只是那家园外远远的一片芳草地，能引起杨过的感佩，却永远得不到更多的关注。可也正因为杨过对程英毫无爱意，程英的单恋才得以完美。且看世间，有多少男子借着红颜知己的旗号释放多余的，或者弥补不足的感情？到头来，纯净的变复杂，美好的被玷污。

　 一个朋友认为“小龙女有什么好？程英多好啊。杨过应该和程英好嘛。”我却想，程英好虽好，却做不成杨过的爱侣，若杨过舍了小龙女来就程英，那杨过不成其为杨过，程英也不成其为程英。程英在《神雕》里，似乎只印证了一句话：“一见杨过误终身。”陆无双和公孙绿萼还罢了，以程英的性情和才华，孤独终老一生，真是教人痛惜。同菊花这个花中君子一般，只落得空篱旧圃，瘦月清霜。

　 在杨过和小龙女的爱情故事里，程英纵有千般好，只能做个配角，为了成就杨龙惊天地、泣鬼神的爱情，老金甚至没有让程英再去寻找自己的幸福，便郁郁终生。所幸，真实的人生不是如此，在自己的生活里，每个人都该是主角。菊花似的程英，他年我若为青帝，报与桃花一处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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再读一遍，还是感慨良多。
问世间情为何物 直叫人生死相许


。。。。不讲了，干脆自己酸死算了。

[sohu]

ever现在是铁杆的purple迷啊

这个写得确实很好，我看金庸，喜欢完了就完了。purple几乎是金学家了，看进了骨髓。