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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
记忆这玩意儿真是不可思议。当我身历其境时,我是一点儿也不去留意那风景的。 ----村上春树《挪威的森林》 我已经喝高了。 万豪白宫夜总会“人马座”的这个包房里,在遭受了这么多江湖儿女长达四个小时的围剿后还能保持高度革命警惕的兄弟怕是已经绝无仅有了。自从一年前一场大病后,我的酒量锐减,三杯啤酒下肚小腹便隐隐作痛,但球星竹杆说得好:“请给我一个不喝酒的理由先。”我找不到理由,于是只有血拼到底,一醉方休。 今天是我的生日,一拨足球队的大腕儿闻风而来,算是给了我好大的面子。 这个城市的人民及城市本身都在长江与嘉陵江交汇的朝天门码头繁衍发育,一晃就是千年。从我来到这个城市的第一天起,我沉重的陷落感就没有消失过,然而这种感觉并不能阻碍我对重庆人耿直的袍哥义气的热爱,例如球队的这些兄弟,他们比绝大多数道貌岸然的君子更懂得滴水之恩涌泉相报的道理。在成都,我只有朋友而且越来越少,在这里我却有很多兄弟,至少这一点让我安慰。 当然在重庆喝酒绝对是例外。感情越深,越要不醉无归。 三十五块一瓶的百威像不要钱的自来水一样在男男女女中不断穿梭,生日酒局终于不可避免地到达高潮。身旁涂着血红指甲的小姐把硕大的乳房挤了过来,说,“哥子,该你了。” “该我什么?”我睁开腥松的醉眼说,“我操!又是我喝?”竹杆一把抓住酒杯,“你丫少装醉,我还不知道你的深浅。该你出节目了。”说着连连眨眼。这个意思我懂。 操!不就是又用烟盒里的锡纸折两个小人嘛?从我多年前不知道在哪个黄段子泛滥的地方学了那个傻X游戏后,每每在关键时刻耍将出来总令得观者淫笑声声,屡试不爽。 我腾一下从座位上蹭了起来,“你们他妈的全是意淫犯!看着两个纸人就能达到高潮。”身旁胖乎乎的小姐显然来了劲头,“啥子游戏?啥子高潮哦?”于是我按部就班,从对折的锡纸上扯出两个纸人反扣在桌上,“两个女的,一个是处女一个不是。没看过的猜吧,猜错的通通喝酒。” 这个社会越来越邪乎,什么样的荤段子都想得出来,完全是一条看不见的流水生产线,似乎每个人都在用最原始的粗俗武装自己的大脑,从而显示自己多么的幽默和有深度。哲人说,人类一思考,上帝就要发笑。所以用屁眼儿想问题比用大脑更加时髦。 大腕兄弟们自然一一过关,只剩下几个傻乎乎的小姐像看性感的裸体一样端详良久,然后在前仰后合中心悦诚服地自罚一杯。我说,“竹杆你发现没有?为什么没耍过的总是会说那个白色的是处女?”竹杆不答,只顾着把点燃的香烟放在纸人的屁股下,白色的一个两腿越分越开,银色的那个双腿越闭越紧,然后竹杆哈哈大笑,仿佛从意念上真的强奸了一个处女一个骚货般开心。 我觉得胃里那些几个小时前吞食的青蛙欢快地翻江倒海着,起身推门去了洗手间。上吐下泄后我在盥洗台的镜子里看见了自己苍白的脸,双目充血头发蓬乱。一种久违的意识似乎要从大脑皮层某个难以触及的深处喷薄而出。那个纸人游戏?!那个纸人游戏我怎么会忘记了呢?有一些熟悉却遥远的画面忽然从各个方向奔涌而来,刹那间,我头疼欲裂。 我的记忆是从那个关于“处男”的话题开始的。回想起来,如果那天不是我的手气太好,几个鸟人或许就不会突然觉得搓麻索然无味,如果不觉得搓麻索然无味,我们就不会“性”血来潮,如果不性血来潮,我们就不会想到去抓梁朝伟当车夫,而如果不抓阔少爷阿伟当车夫・・・・・・ 算了算了。我知道没有前面的任何一个如果,或许我们的生活就会完全是另一般模样,但生活允许“如果”这玩意儿存在吗?如今我六岁大的侄儿都可以回答你:当然不。我们的生活一如处女,在那层薄薄的膜捅破的前后,我们从意识到肉体都将迥然不同,而膜一旦破了就永远不复存在,此后的种种缝缝补补只是劳民伤财的徒劳行为。 有人说“人生如棋”,但人生从不准许悔棋,这是二者间质的分别。 1997年成都的这个七月简直就是一口焖烧锅,即使是傍晚走在大街上,每个人仍然像一条条吐着舌头的狗,不堪酷暑的折磨,汽车的灰尘和着高中低档娱乐场所散发的酒气都不由分说无耻地贴上脸来,说不出的难受恶心。 然而,即便没有一滴眼泪,也没有出现任何意外,这一天仍然值得纪念。分回南充广电局的张晓峰轻弹一曲“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后仰天长叹,然后把睡不离身的吉他送给下铺的德阳胖子朱忆松。一年前两人因为这块破旧的木头险些反目,我记得老松发了狠似的把四张大钞拍在桌上说,“你卖不卖?我两个月的生活费都在这里!”晓峰抱起吉他扬长而去,在楼道里吼了一嗓子,“我日你妈老松!老子可以没钱吃饭,但不能没有吉他。它是我马子!” 晓峰现在把“马子”都送给老松了,这使我们再也不能对即将到来的离别装作无动于衷。 几个小时前我们领到了那个叫毕业证的东西,从此宣告学生时代的终结。 我一直没闹明白那张校长大人签了大名的塑料本子有个屁用。没有了固定分配的铁饭碗,连成都本地那些很有点大城市优越感的都还在没头苍蝇似地四处乱窜没个着落。1997年的应届毕业生讲的是“双向分配”,自己联系要人的单位,比固定分配的老三篇要好,但跟新闻系最铁的那几个每年要人的单位,像省报和省市电视台,留着的三两个名额全成了内部职工或关系户的自留地。川大是全国也还算靠前的重点,新闻系在九十年代也颇为吃香,临毕业了兄弟姐妹们仍旧慌作一团不知明天在哪里。这类问题最好少想,想多了就觉得老天对你不公,进而严重的还会由此失去了生活的信心。 我对川大一直怀有深厚的感情,空闲时总是在文化路附近出没,租的小屋换来换去也还是在学校周围,但这并不曾影响我对母校的疑惑。我考了七次英语四级,光59分就考过三次,最后的一次快连ABC都记不全了,居然还得了76!我和另六个兄弟合称”江南七怪“,最后因没过四级拿不到学位证的就有三个。咱学的新闻,证上赫然写着“法学学士”!这跟羊头接上了狗身一样格格不入。更好笑的是听说那位校长大人不久后因为生活作风和经济问题不知所踪,这使我加倍看不起这玩意儿的价值。 一顿散伙饭是免不了的。我们去了那家老松的德阳老乡开的“太安鱼饭庄”。 酒酣耳热,我们在字正腔圆的陈运生同志带领下齐唱谭咏麟的《朋友》---- 悠悠晚星/点点星光息息相关/你我哪怕荆棘布满路 让我解开心中的孤单/是谁明白我・・・・・・ 醉意薰然中失魂落魄的一群人面面相觑。陈运生首先被他波涛汹涌的河南女友扭往招待所开房,说是离别在即,与其背诵伤心滥情的诗歌不如痛痛快快的做爱。这句走在时代前列的精辟警句顿时赢得了我们的掌声。在彼此的回避中,我们好像并不伤感。所以很久以后我还怀疑我们并没有毕业,只不过是又一个漫长的假期悠然而至罢了。 心情郁闷的晓峰也早早离去,我指着那小子的背影说,“日他妈!在成都混了四年连个女人都没有就走了?最后连吉他也不要了,以后晓峰靠什么意淫呀?”我开了句玩笑,但笑的只有我自己。 少爷阿伟说,“我做个游戏,算是奇闻共欣赏吧。”他扯出烟盒里的锡箔纸做起了“处女游戏”。我自然既惊且喜甘拜下风。阿伟面有得色,“昨天我在酒吧里玩锡纸,无意间发现了这个小秘密。有锡的一面遇热就膨胀,另一面却会收缩。”我说狗日的阿伟,你小子名堂多多,哥几个在成都还得仰仗你扶持,阿伟就拍着胸脯作义薄云天状,说哪在耶?(“哪里存在”的简称) 湖北佬吴卫抬头望着浑浊的天空,对黄色游戏兴趣全无,“操!真他妈无聊。大学四年怎么就连个女人都没有?未必看着两个纸人就达到高潮么?”老松接着话头说,“就是就是。” 007大口大口地抽烟,“我看你两个鸟人是不是思春了?”吴卫说,“就他妈思春又怎么样?老子跟老松二毛三了还没碰过女人呢。处男无罪!谁他妈像你这头猛牛,一天到晚女人橡皮似地缠着不放?” 我对湖北佬吴卫同志的话深信不疑。1996年还是处男的大学毕业生并不奇怪,但我知道如果在2000年,这样的人无疑就是妖怪。 林凌奇自然不同,这个沈阳汉子我们还没进校时已经是预科班的体育生,校排球队里最高大威猛的主攻,海拔高达1米88。每当有排球比赛时,周围的观众中总是校花云集,尖叫声此起彼伏,令得林凌奇扣起球来虎虎生风。后来这个自称情圣的鸟人夜深人静时的坦白从宽常常是我们打发漫漫长夜的最好谈资。 老松说,“007,早知道你藏着不少好货隐瞒不报,今天不吐几个出来你出不了门。”007在问候了老松的老妈后说,“你还没去电信局报到就活昏了头?放假了我到哪里找人给你这头肥猪配种?” 所有人都把目光转向阿伟少爷。 梁朝伟是地地道道的成都人,跟香港那个常常流露哀怨的眼神但怎么看怎么顺眼的老男人八杆子打不到一块儿。他是经管系的,球踢得不错,与众不同的是他有个有钱的老爸,前者我或可匹敌,后者自然望尘莫及。据阿伟大三时的一次酒后供诉,他老爹梁大富十年前还是个土里巴叽的小包工头,从替温江大邑的土老财们修洋楼起家,如今已在西延线开发了两大小区。这小子时不时开着一辆都市高尔夫在校园里呼啸来去,很是“拉风”。奇怪的是他骨子里居然是个文学青年,想方设法施尽种种糖衣炮弹终于打入了新闻系赫赫有名的“江南七怪”行列,成为一名隐藏在一穷二白的劳苦大众中的资本主义地下分子,并乐此不疲地茁壮成长。 “以处男的名义,向我开炮啊?”阿伟狂笑,“好说好说。老子今天就当一回英雄王成替两位兄弟开苞。” 半小时后我们在阿伟的带领下到达了机场路。成都的门户双流机场在夜色里丝毫不显得冷漠,因为在高速路的两边每到华灯初上时大红灯笼总是高高悬挂,大大小小的卡厅和夜总会林次栉比,大茶壶或妈咪扯破了嗓子叫喊,一如菜市场里吆喝的小贩。浓妆艳抹的坐台小姐们三五成群坐在门口,搓麻将嗑瓜子或搬起脚来涂得一片血红。 在四个陈奂生手足无措面红耳赤之际,阿伟已经麻利地把高尔夫停在了“缘圆园”的门口。“台费和别的你们就别管了,小费公价250,你们自己买单。”下车之前阿伟叮嘱说,“不是老子不愿意帮处男结账哈,没这规矩,据说很不吉利。” 这小子显然是到了窝子了,刚一下车妈咪就堆着一脸笑迎上来,“哟--王哥唆,好久都不来照顾下生意罗!”我们亦步亦趋跟在冒牌王哥身后,“红姐,找两个好的,莫把芍药充牡丹哈。今天来的全是我的死党,还有两个处男,记得喊小姐完了给人家包红包。” 老松腆着肚子嘿嘿干笑,一副见惯了大场面的模样。可怜的吴卫面如猪肝,夹在我和007中间一言不发。 屋内的光线透着晦涩的暗红,大茶壶殷勤送上的茶水可疑的泛黄,我们只好静坐不动,仿佛待宰的羔羊。我们这几个大学同学都一个德性,心情好时都以用语言打击对方为人生一大乐事,全是清一色的反革命口淫犯,见面口中互称“哥”,随后就尽展“三阴绝户手”,专挑谁的短处“踏血”个没完。逮着这样的天赐良机,阿伟自然不会放过,“几个鸟人明明都是骚棒,龟儿子偏偏要装处。小姐来了走近看清楚点,不要搞成别个挑你了。”初来乍到的老松倒是神态轻松,“阿伟你最好积点口德,今天老子是自取其辱就算了。” 妈咪红姐又带着一拨人入座,阿伟拍着桌子喊,“红姐红姐,光忙起拉客,让我们在这里傻等唆?” 红姐神色紧张,附在阿伟耳边说,“别叫别叫,那几个是道上的,这一片全归他们罩,王哥,小姐来了你们自己耍,不要去惹。” 阿伟恍然大悟说,“哦,吃白食的呀。” 那几条大汉立马冲了过来,“狗日的!你说啥子?出去单挑嘛。”阿伟一眼瞧见带头那人腰里别着刀,脸就白了。老松和007慌忙站起来,“哥子别生气,我兄弟晚上喝多了点。”红姐在一旁死死扯住“带头大哥”,“我弟弟不懂事,强哥,小姐马上来了,来耍就耍高兴撒。” 小姐们及时的鱼贯而入化干戈为详和。处男吴卫和朱忆松很快就被搞定,他们甚至还没看清小姐的脸,已经被红姐推过来的女人拖进了包房。阿伟说,“他两个是傻的,好的还在后头。我上个月陪我老爸的一个客户来,有个叫烟的硬是可以・・・・・・”他一抬头就冲门口又进来的小姐堆里喊,“烟烟,过来撒。”那个叫烟的小姐身材高挑而丰满,同行们一色的露脐背心,有意无意把该露不该露的地方袒露无余,她却穿着一条齐及小腿肚子的白色长裙,眼睛在昏黄的灯光下闪闪发亮,很有点鹤立鸡群的味道。 后来我们一致认定,那个叫烟的女人肯定是阔少阿伟命中的煞星,他不过在阿伟23岁的人生里出现了两次,竟然就要了阿伟的小命。酒气醺醺的强哥一把把烟拖进怀里,两手立刻从长裙下探入游移起来,我听见他旁边的兄弟叫着,“强哥有眼光,这个女的硬是巴适。” 以后很长的一段时间里我一直想不明白阿伟为什么会为了一个小姐赔上性命,是有钱人的占有欲还是为了面子?但007有一次问我,“你在学校呆了四年,有没有见过那样的女孩?”我说没有。他又问,“梁朝伟什么时候计较过打麻将输钱还是赢钱?”我说没有。见多识广的007就总结说,“阿伟也许喜欢上了那个叫烟的小姐。” 我无言以对。虽然我无法确定23岁的房产大亨的独生儿子,大学里出了名的帅哥是否真的曾经对一个叫烟的坐台小姐动过情,但似乎找不到更合适的理由。当然阿伟在我们毕业后一个莫名其妙的夜晚死于非命,我们永远也找不到答案了。 在红姐声嘶力竭的拉扯下,在校队主攻007接近一米九十的个头前,两边终于没有大打出手。 不过烟还是跟强哥进了包房,阿伟就很郁闷,一个人抱着酒瓶吹。烟像一条鱼一样游出来时,可怜的阿伟已经醉眼迷离。烟说,“梁哥,对不起。你想我了就给我打传呼嘛。”阿伟睁着醉眼说你是谁呀?007在一旁撇着嘴,“你连真名都跟别人说了,你说她是谁呀?” 我们索然无味。老松和吴卫在惊天动地的叫骂声中草草收兵,结束了处男生涯。后来两人异口同声认为印像出奇的淡薄。 阿伟说,“走了走了,我去趟厕所。”这句话竟然就是梁朝伟临终遗言! 后来我在看很多肥皂剧或电影时,总在别人看着领衔主演神情逼真的交待遗言黯然泪下时忍不住笑出声来。我曾经如此近地看到死亡。在死亡匆匆忙忙在眼前稍纵即逝时,脆弱的灵魂甚至来不及发出一声微弱的叹息。 吴卫在厕所外的角落看到梁朝伟时发出了一声足以划破寂夜的惨叫,这使我在此后的一年里常常在梦中惊醒。阿伟满身是血,一把锋利的匕首准确无误地从腰后深入,将腹腔的动脉洞穿。阿伟在自己的血泊中抽动,两眼空洞地望向天空。 我们都认定关于阿伟的死几乎就是铁石心肠的上帝刻意的圈套,因为在那把匕首精确地捅断阿伟的动脉后,我们站在路边呼号却没有一辆出租车愿意在鲜血中的生命面前刹上一脚,更离谱的是附二院的电梯在生死时速的关键环节居然坏了,所以当流血不止的阿伟躺在急救室的白床单上时,这个哲学系的运动健将已经停止了最后的痉挛。 其间的每一个步骤环环相扣,完全是标准的谋杀。然而主犯是上帝,卑微的人永远不可能端坐法官席,呼喝一声:“来呀!把上帝那个龟儿子押上来!” 那个被搅乱了春梦的医生代替上帝挨了007一记老拳,因为从他被我们从护士小姐的怀中强行拉走后神色就一直像死了老妈,最后摘下口罩时面无表情说,“病人的血都快流干了,你们这么晚才送来,有九条命也没用。” 我操!!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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烟灰(重庆部分) | damine | 『 文学天地 』 | 11 | 2002-11-15 16:43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