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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文学天地 』 这里有许多精彩经典的小说文章发表和刊登,以及许多网络上流传甚广的精华小说文章转贴。确实是不可不看的一版。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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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9-03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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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阳光透过树梢照在脸上,她眼中似乎有一滴泪水,但始终未流下来,不过确实有点什么,或许是一种情绪,我实在说不上来。
   ----温斯顿・格卢姆《阿甘正传》
   
   醒来的时候,我发现这个标间里只有我自己。前夜的酒精不可能在几个小时里挥发得无影无踪,我的胃里酸水直冒,脑子里乱哄哄的,搞不清身在何处。
   吴卫在敲门,我在拉开房门的片刻看到了他古怪的表情。昨夜那些烟熏雾罩的场景回到头脑中来,我嘿嘿地干笑说,你老乡走了?吴卫盯着我说,“我操!你是真不知道还是假不知道?”
   我说我很累,对你们那些床上细节没兴趣知道。我问,“有烟吗?”他站在门口一动不动。我以为这个老实人是不是在为夜里的放纵感到后悔。阿卫的忠厚在新闻系有口皆碑,经常一大早老黄牛似的给三四个懒鬼打稀饭馒头,搓麻时一丝不苟,严肃得像写毕业论文。我拍着他的肩膀说,“兄弟,这世道地球人都这么干了,多你一个也不多。咱哥们风流而不下流已经很难得了。上了个把师妹或者干脆说被个把师妹上了,用不着写万言悔过书撒。”
   吴卫甩开我的手,拉起我就说,“我日你妈!你自己到隔壁去看。”
   昨夜的两个师妹不知去向。老松抄着手站在门边,眼光冷漠。我从老松的身后向内一望,007垂着头坐在沙发上,烟缸里堆满烟头。许愿拥着棉被靠在床头,露在外面的手臂光洁如玉但全无血色。
   血液在一秒钟里涌入大脑,有一瞬间我听觉顿失。天地间寂静无声。
   “我操你妈!林凌奇!”我变成了一头眼睛血红的公牛,唯一的念头就是用愤怒的犄角把这个禽兽顶翻在地。老松和吴卫死死地抱着我,说,“老林,冷静冷静。你让007把话说清楚。”我暴跳如雷,把门踹得乒乒作响,“冷静你妈!这还说个锤子!老子找把刀捅了这个龟儿子。”
   许愿一直仰着头看天花板,仿佛那里隐藏着什么。我挣扎良久,甩开老松的手,整个身体重重地砸在墙上。泪水冲破我的思想,无所顾忌地溢出。我声嘶力竭破口大骂,让所有想像得到的恶毒咒骂如脱缰的野马,把林凌奇践踏至死。
   我是一滩烂泥,从墙上无力地滑落,“林凌奇我日你妈!她是阿伟的妹妹啊!5555555”
   许愿扭头看我,像在看一个表演过后精疲力尽的小丑。许愿冲着所有的人吼了一嗓子,“闹够了吧?那就滚!你们这群XXX全他妈给我滚!”老松和吴卫本能地退到了门外。007张了张嘴,还是什么都说不出来,低着头冲到走廊上。许愿用一种怪异地眼神注视着我,突然抄起床头的烟缸砸过来,撞在我头顶的门上顿时粉身碎骨。“你也滚!”她抛下这句话时赤身裸体地从棉被里钻了出来。
   我连滚带爬。
  
   许愿走出来的时候化上了淡妆,秀发轻轻地挽起,在脑后束上了一个美丽的蝴蝶结。她就这样从失魂落魄的我眼前走过,像是一个有洁癖的人穿过了一座垃圾山。除了厌恶,她还会想些什么?
   007跟在我身后说,“老林,昨晚・・・・・・”我回身一脚踹向他的下体,朝地上重重地啐了一口,“你狗日的要有种,就自己到阿伟墓前去说!”
   九眼桥上车水马龙。“如果你不想要,想退出要趁早,我没有非要一起到老”,许愿的歌声这样真切地在耳边响起,我陡然觉得眼前一片漆黑,在倒下的一刹我听到吴卫的尖叫,这让我想起了阿伟死去的那个夜晚。
  
   我在床上躺了一个星期。
   吴卫天天都来,我们很少交谈,多数时候就是闷坐着抽烟。有一次他跟我说,“老林你是不是连我和老松你也怪进去了?”我说怎么会?阿卫就握着我的手,握得很紧说,“老林,我们谁知道毕业后的生活就是这样啊!第一次我们去找小姐,阿伟就死了,第一次我们一起晃,007这个鸟人居然强奸了阿伟的妹妹。你说这是不是天意啊?”
   “锤子天意!”我说,“阿卫我还是那句话,咱们自己走自己的路好了。风流就风流,但是不下流不下贱。这个社会不是都一样嘛。”
   我们相对无言,吴卫走的时候总是心事重重。我想一个老实人遇到这样的情况总是要钻牛角尖,钻出来了,在这个世上生存就容易得多。
   老松来过两次,头一次提到007那个龟儿子欲言又止,被我劈头盖脸一通骂就岔开了。后一次手里提着一只板鸭,破天荒地穿了一套西装,神采飞扬像挖到了金元宝。他说电信局想成立个销售公司,领导找他谈话了,勉励他好好干。我嘴里说,“瞧你那德性!还不是你退休老爸上下活动的结果,你还以为你真本事呀。”心里却很为他高兴,“逮到机会就别松手,你先混出头我们也跟着沾光。”老松踌躇满志嘿嘿地笑。临走时我看见他眼圈发黑,他说,“昨晚上跟几个老乡搓了一通宵麻。”我大摇其头说老松你这人做生意走仕途是块好料,一帮兄弟就你赌瘾最大,你就不能收敛一点?老松笑着点头称是,但看得出,准公司老总没把我的话当回事。
   我昏倒的当天吴卫给宁秀打了电话,秀秀在电话中左右为难,说重庆正搞个演唱会,动力火车伍佰林志炫李宗盛都来了,报社把其它部门的都调来帮忙,怕是走不了。吴卫挂了电话很不高兴,唠叨说,“操他妈演唱会重要还是男朋友重要啊?”我却无所谓说,“秀秀为了我变化已经够大了。”她在学校是学生会主席,有棱有角的女强人胚子。真要抛下工作屁颠颠跑来,那才真不是我的秀秀了。
   周五晚上快12点,秀秀突然出现。她扑在我怀里说你不要紧吧?我说,“我是开心得不要紧吧?”然后抱着她呵呵地笑。她还是进屋就收拾个不停,像个能干的小媳妇,这把我感动得一塌糊涂。第二天一早她就坐早班车回重庆,说你没事我就放心了。报社最近乱忙。
   我在门口叫住她,“秀秀,以后你用不着每周都来,你坐夜车我会担心。”宁秀泪光闪烁说,“我知道了。”
   我们之间的所有隔膜像这一周连绵的秋雨消失了踪影。我精神百倍。
  
   “主任啊!今晚的球赛你看我去不去?”我在电话里向陈阳请示。陈阳在电话里一通臭骂,“小林你龟儿活转来了唆?我还以为你得了梅毒淋病要死要活耶!川队现在离保级圈就差一分,今天对从来没赢过的寰岛,你要还有口气就给老子马上滚去!”我一阵傻笑说,“主任骂得好!卑职遵命,马上就去。”
   我已经算计好了,全程跟踪老苏,三分到手立刻泡制一篇“老苏三计破宿命”。至于有没有三计或者这三计是真是假反倒极其次要。报社要的是独家,读者要的是内幕,只要能够满足大伙的要求就行了。我甚至很“龌鹾”地想,好比一位职业素质极好的坐台小姐,客人要你唱你就唱,要你喝你就喝,还唱得很有水平喝得千杯不醉。我为我这么快就在藏龙卧虎的足记行当中豁然开窍窃喜不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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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9-03   #1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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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一章

所以下次你进屋子时,无论见着的是狼是狗,甚至是老虎都没关系,你脸上都要堆满笑,
  让它以你对它没有恶意,只要它不提防你,将你当作朋友,你就可一刀杀死它!这道理虽然简单,
  但却是最有用的。
   ----古龙《绝代双娇》
  
   走在后至门拥挤的人流里,看着形形色色的男人或女人朝一个方向流动。成都人疏懒有余,
  只有在球赛来临的时候才忽然像充满电的蓄电池一样来劲。我想有一支球队,对于这个淡泊的城市
  真是大有好处,他至少可以让人们不那么颓废,这比任何的精神文明建设更为有效。
   一下场地就看见了苏导。这位昔日川军中响当当的角色穿着短袖T恤站在秋风中,手指间烟雾
  缭绕,看上去很有派头。
   “苏哥,情绪这么饱满,硬是有把握得很唆?”我站在大人物的身后满脸堆笑。老苏笑逐颜
  开猛拍我的肩膀,“狗日的小林,最近死到哪里去了?忙着泡妹妹就不要哥子了唆?”我说,“说
  来话长。”
   我把自己的想法跟老苏摆了摆,无非是提前表功,老苏倒也直爽说,“呵呵,赢了球倒好
  说,我知道你肯定会帮哥子扎起。”言谈间老苏顾盼自雄,这让我顿时觉得老苏气质不凡----球
  队身处如此险境仍然镇定自若,国内教练多数怕是没有这等风范。
   寰岛队教练老方踱着方步,一路打着哈哈过来握手说,“老苏啊,手下留情哟!”两人四目
  交投相视而笑,旁边的摄影记者和电视台的话筒慌忙凑上来捕捉这难得的场景。我站在一边,怎么
  看怎么觉得这两个老家伙像做秀一样。这一场川队不能拿下,下场就得跟后面的青岛拼个你死我
  活。我陡然想起了上月的那个0:4。
   比赛梅花间竹,两支南派技术型球队你来我往打得煞是好看,到下半时快结束时老高使出成
  名绝技一脚远射把比分扳成2:2。看台上的“下课”转瞬间变成了“雄起”。90分钟行将结束,
  寰岛队断球反击,四五个人压在了川队的禁区里,著名国脚峰哥把球带到大禁区外一看黑黑压压
  的人头有些犹豫,然后匆忙起脚吊向球门,那皮球鬼使神差竟然飘进了远角!
   成体里三万多人突然鸦雀无声。
   我从记者席走下场地时,面如关公的老苏正腾的从座位上跳起,一个箭步上去揪住老方的衣
  领,“我日你妈老方!说好的打平你他妈卖我!”老方脸色如土,一边推开老苏的抓扯一边喃喃自
  语狼狈逃窜。
   发布会我总是走神。窗外“XX下课”的吼声震耳欲聋,老苏眼光飘忽,神不守舍地接受本地
  媒体老记们的狂轰滥炸,这让我很为他难过。一辆满载重庆球迷的大巴趾高气扬示威式地从门口开
  过,急红了眼的主场球迷何时受过这等奇耻大辱?一时之间砖头瓦片雨伞鸡蛋全向得意忘形的重庆
  崽儿招呼,一分钟就把大巴砸得千疮百孔。眼见寡不敌众,大巴加快速度穿过枪林弹雨溜之大
  吉。
  
   走到办公室门口,我听见陈阳拍着桌子骂骂咧咧,“我日你妈!球队这帮龟儿现在了还打假
  球!硬是想把四川足球毁球了!”我赶忙说主任您老人家消消气。胡申在一旁学着毛主席的腔调火
  上浇油,“要打!要吊起来打!”
   我心里充满矛盾,我同情那些高喊雄起或下课的球迷,我也同情被欺骗的老苏。主任望着我
  说,“小林你看怎么做好?这帮狗日的吃里扒外,非弄不可。”我叹了口气,“主任你容我想一
  下,我给苏导打个电话看他怎么说。”我走到走廊拨电话,还听见主任吼了一句,“他说?他说个
  锤子!”
   电话响了半天才听到老苏有气无力地接听。我把在体育场外看到的和刚才主任的话都说了一
  遍,完了我说,“苏哥,你看怎么办嘛?”老苏气愤难平说,“兄弟啊,我也不知道怎么办了。老
  方那个XXX把我们卖了。”我说,“苏哥你看这样好不好?”然后把自己的想法说了。老苏顿了几
  秒钟没说话,“小林,这样当然好,晨报是第一大报,这样写当然好,但你们头那边通得过不?”
  我把胸脯拍得山响,“苏哥你对兄弟的情谊我忘不了,这时候我还不帮忙我就是一泡屎。”老苏叹
  口气,很感动地说,“兄弟,我这就想办法保级,成功了哥子忘不了你。”
   这天晚上办公室里火星撞地球。主任大骂,“小林你是不是遭川队收买了?不弄一下这群吃
  里扒的跟球迷莫法交待。”我跑去找值班的张总,痛陈厉害。我说首先是不是队里有人卖球不能乱
  写,至少我不知道,要是写了别人分分钟告死我们;其次现在还剩两场,川队虽然比前面的青岛少
  一分,但只要下周主场拼命,最后再赢八一还是保级,这时候小不忍则乱大谋。我对老总甩下一句
  重话:“要是成都晨报甘当川队降级的头号杀手,那想怎么弄就怎么弄吧!”
   张总把陈阳叫去了办公室,回来直接领导瞪了我半天,我清楚已经把领导得罪凶了。陈阳说你
  觉得怎么写好就怎么写吧。
   第二天还没起床,老苏的电话就来了。“小林你弄得好啊!既对球队的精神状态进行了批
  评,又号召球迷支持球队为保级而战。今天一早就有几百球迷跑到俱乐部来,我还以为是闹事,结
  果人家哭得伤伤心心,说坚决坚持球队。老高他们几个都跟着哭了,说日妈保不了级也没脸再在成
  都呆了。”我趁热打铁说,“苏哥,兄弟是个小记者,也帮不了大忙。后面全靠你了。”老苏一时
  语塞,我听见老高在一旁带着哭腔,“我日他妈!就冲小林这份情老子也要拼了。”
  
   这个江湖真是险恶。从我踏入这个江湖就时时感到疲倦与力不从心。然而有时候我却又很喜
  欢在这个圈里生存,也许是性格的缘故,也许是我结交到这样一些朋友,例如老高,例如苏哥,例
  如后来在重庆遇到的那些吃足球饭的。
   人们的生活只是一杯稍有温度的水,连开水都不是,开水至少可以让你无意间被烫一下,生
  活太平淡,老在茶馆里泡着也不是回事,所以静极思动,日嫖夜赌包二奶找情人到体育场喊喊下课
  或者雄起。自己找找乐子或者自讨点苦吃,否则人生岂非像水浒中李逵同志的口头禅:“淡出个鸟
  来”?
  
   许愿是我的一块疤,让我常常不敢正视,不抠就痒,抠了又痛。007一直没有给我打过电话,
  一记“撩阴腿”会不会摧毁我们四年的同窗之谊?不是后悔,但一想到007我的心境难以言表。
   自打我“顶风作案”后陈阳看我就面色不善。报社编前会对我的稿子议了半天,居然得出一
  个“识大体顾大局,而且内容生动与众不同”的结论,所以陈阳也不好让我下课。我很知趣,没
  事不去单位,看起来风平浪静。
   这天下午无事可做,阿伟尸骨已寒,007被我的飞腿踢得无影无踪,老搭子是凑不齐了,于是
  我在楼下刘姐的茶铺打三家消磨时光。手机响了,号码很生,尾数是一大串8。那时候中国电信的
  所谓“频道占用费”高达三千大元,几年功夫这笔非法收入成了天文数字,而像这样的特殊号码据
  说黑市里一度炒到好几万!
   电话居然是梁叔打来的。自从阿伟死后我有时也会想起这个可怜的老头,丧子之痛对于这个
  离了婚的大老板来说也许是毁灭性的打击。“小林啊,打扰你真不好意思。”梁叔很客气。我说梁
  叔你怎么知道我的电话啊?有什么事请说吧。梁叔说,“我知道你是晨报跑足球的,我几个老兄弟
  想看跟青岛的比赛,也为川队保级加加油助助威。”我说行,什么时候要。
   梁叔说你要有空,晚上一起吃个便饭吧。
  
   我给老苏打了电话,他二话没说就弄了三张主席台的请柬让司机送来。我拿到票看时间差不
  多就打的去约好的锦江宾馆。梁叔当然不会为了区区几张球票巴巴地找我,虽然川青之战的门票早
  已炒成了天价。一路上我忐忑不安,梁叔除了跟我谈许愿还能谈什么?我不知道他们父女之间都谈
  了些什么,但我找得到不去的理由吗?
   头一眼看到梁叔我就吓了一跳。几个月的时间老头已经头发尽白,神情间说不出的落寞,这
  样的老头在我住的郭家桥可以抓出一大把。
   我说,“梁叔,你看起来比阿伟走的时候老多了。你的头发该染了。”老头坐在对面微微地
  苦笑,“老了就是老了,这跟染不染发有多大关系?”我在心里叹息。一个男人辛辛苦苦一辈子图
  些什么?这个千万富翁跟贫民窟里为衣食担忧的人们全无二致。
   “我看了晨报上你写得很多东西,真是不错。”老头先来顶高帽,“文采和思想都好,听阿
  伟说你原来还是川大出名的才子。”我说那是我们兄弟之间闹着玩,干这行也是混口饭吃,只能说
  比天天坐在府南河边喝茶饱食终日好些。
   梁叔定定地看我,似乎想从我的脸色中发现点什么,这让我很不自然。“我前几天翻了小愿
  的日记。”梁叔说这话时像一个做了错事的小孩子一样露出难堪的神情,“我知道这当然不好,但
  你知道我现在只剩下这一个女儿,我不愿意看到她不开心。”
   我说,“那您全知道了?我明白我对不起小愿,但是我没的选择。她是个优秀的女孩子,比
  我好的何止千万?我就是个糙人,还很没出息。”
   “我明白我明白,”老迈的梁叔冲着我摆手,“我都快六十了,什么事不懂啊?我相信你不
  是在骗我,不过真是可惜。阿伟生前说你是他最好的朋友,至少他是这么跟我说的。”
   我的眼泪不争气地又流了出来。我想我有什么值得他把我当作最好的朋友?他人都死了我都
  没有真心实意为他哭过。我说,“梁叔,真的很对不起您老人家。您这么些年过得也不容易,我都
  知道。”
   梁叔老泪纵横,抬起头半天都不再说话。他像是自言自语,又像是在对我说,“嘿嘿,人活
  着为什么呀?不就为个奔头,为个念想嘛?”我说是啊,有时候搞不清为什么在生活,就觉得活着
  没劲,但想久了又累得慌。我故意开玩笑说,“梁叔怎么我见了您三次您就哭了三次?您不是把我
  当成灾星了吧?”这话让老头笑了,“我要是阿伟,我想我也会当你是好朋友。”我也陪着笑,说
  梁叔咱们现在不已经是了嘛?
   我们不再提许愿。我给老球迷梁叔讲起我所知道的足球圈里的故事,说到那个0:4,也说到
  了那个被人出卖的2:3。老头兴致一高居然也说粗话,“我日他妈!年初俱乐部还跑来拉赞助,我
  差点就上套了。这样的足球有球意思。”我也说就是就是,“那些个龟儿子背了良心,生儿子都没
  屁眼儿。”不过我也说了老实话,“其实哪一行里不是鱼龙混杂啊?足球就是太招眼。梁叔你肯定
  一样也有人在江湖身不由已的时候。”我讲起刚认识许愿那晚的事,把拔刀相助的老高一通猛夸,
  逗得老头哈哈大笑。
   分手时梁叔执意让司机送我,他拍着我的背说,“我们是朋友了吧?有需要就开口。”我说
  是朋友没的说,需要怕是谈不上。我说,“梁叔咱们阶级不同啊!”
   走出老远还听见老头呵呵地笑。我想起要是阿伟还在该有多好,梁叔也不会这样寂寞,心里
  好一阵难受。我又想要是我选了许愿岂不是财色兼收?一想到这个我给了自己一耳光,暗暗地骂:
  “狗日的林雨扬!你小子不是挺有骨气吗?”秀秀这时在做什么?我想她这星期没来,我早该给
  她挂个电话请安了。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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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二章

只要我们已经拥有,还会有什么不对劲的事情呢?
   ----伊斯莉・琼森《半月湾的男人》
  
   这个礼拜我几乎天天给老苏打电话。球队一直在技术学院(简称“技院”)封闭训练,谢绝了所有球迷或媒体的旁观。
   饱经风霜的老苏很担心球队在这个时候还有“内奸”。老苏的判断让我吃惊不已,“都到这个时候了,难道还有人敢出卖球队?借他十个胆也不敢啊!”老苏欲言又止,说小林我这也是防患未然,四川足球不是辽宁不是山东不是八一,掉下去就永无出头之日了。我一再追问,老苏就说,“日他妈青岛那边的人早就过来做工作了,只要用错了一个人,球队就完了。”
   我将信将疑。
  
   川青之战的惨烈甚至超出了我的想像。川队这帮没见过多少世面的球员头昏脚软,在扑天盖地的“雄起”声里,反倒阳痿了。一向稳重的老苏竟然在这样关键的搏命之战中起用了从来没打过一场甲A的替补门将小李!中后场好几个重要的主力都没派上!
   事实证明老苏的嗅觉实在敏锐。他派上了所有嫡系,即便如此比赛的过程仍然充满了戏剧性的因素。在球门前抖个不停的小李出现了一次匪夷所思的失误。然而临近终场时老高却让川队在死亡线上止步。他在禁区边拔脚抽射,皮球诡异地在人丛里几次碰撞,仿佛带着上帝明确的指示蹦进网底。比分定格在了2:1。
   赛后的老苏心力交瘁。他看见我的头一句就是,“看到了吧小林?我日他妈这江湖太险恶了。日防夜防家贼难防啊!”我深有同感。这是一个天堂般的结局,然而过程却是如此古怪。我反倒安慰老苏,“苏哥,赢了就好,现在只要最后一场再赢八一,球队就得救了。”
   球迷是不会了解一场火星四溅的比赛中那些惹人疑窦的瞬间的。他们看到自己心爱的球队获得了一场珍贵的胜利已经足够,这就像一个贪恋美色的男人,他占有了MM的肉体,也占有了她的灵魂,没有什么值得遗憾,至于该MM缘何投怀送抱却无人问津----至少在1996年的“成都保卫战”中,山呼“雄起”的球迷都是这样。
   拿下青岛后川军事实上已经上岸。赛后的第二天老苏喜气洋洋地打电话来,说八一方面“已经搞定”。从本质来说那是一场假球,但欢快的球迷高唱着“送给亲人解放军”和终场哨响后涔然泪下的特写镜头却成了甲A历史上一个动人的经典。多年以后我将那场比赛定义为“一场充满人情味的假球”。
   “保卫成都”的口号在那个秋天像后来痞子蔡的“第N次亲密接触”或名记李响小姐的“零距离”一样,是一个时髦得不能再时髦的词汇。一两年里甲A中水深火热的其它城市也东施效颦,“保卫这里”或“保卫那里”,却再也没有当时成都人的气魄。表面的成都平淡如水,但在生死存亡的时刻,潜伏于骨髓深处的力量仍旧如火山般喷发。
   电视台的主持人文亮读了一脑袋稀奇古怪的书也储存了一肚子稀奇古怪的理论,后来我们臭味相投一度无话不谈。他对“保卫成都”的评价是:“看看一百年前的‘保路同志会’就知道了,成都人的激情一百年爆发一次,而且每每是在保卫家财的关键时候。”
   成功保卫了成都后的这天晚上,全城的酒吧疯狂打折,唯一不会打折的是球迷们发自内心的激动。
   川队在卡卡都开了三个大包。如释重负的球员们频频勃起,提着酒瓶端着酒杯搂着马子,见谁灭谁地干杯。老高陪我去洗手间大吐特吐,随口问,“那个小女娃儿呢?”我在镜中看到一颗表情怪异丑陋不堪的头颅。我没来由地泣不成声,只觉得天晕地眩。
   醒来的时候头疼无比,周围的装蟥熟悉而又阴暗。我在心里苦笑,多半又是老苏或老高把我扔到岷山来了。一个声音在耳边说,“你醒了?要不要喝水?”一张肉感的嘴轻轻地贴了上来。我一阵迷惑说你是谁呀?那声音嘻嘻地笑,“我是莉莉呀。昨晚我一直陪着你。”这不是许愿,当然不是。我轻轻地叹气。
   莉莉是谁?这个问题已经不再重要。肉感的嘴唇开始从颈间滑过,我看见一个白晰的身体蛇一样钻入了被中,一种陌生但强烈的快感袭向大脑,我用双手紧紧抱住这个血液沸腾浑身火烫的肉体,情不自禁地大声呻吟起来。
  
   我的睡眠总是被突如其来的电话惊醒,今天也不例外。
   “小扬啊,你醒了没有?”电话里的声音赔着小心。我一摸身边,莉莉早就走了,心里莫名其妙地感到空虚。我没好气地说,“操!谁呀?知道睡觉还打电话?”电话里几秒钟失去了声息,我隐约听到人民南路的汽车马达呼啸来去。电话那头说,“我是你哥。”
  
   刚在东九时区坐下来,林雨荣就在街对面招手。红瓦寺到处都是青春年少的师弟师妹们骑着自行车飞来飞去的身影,31岁的林雨荣杂在其间说不出的委琐。
   他就这样在我面前坐下,搓着手说,“小扬,我们兄弟很久不见了。”我把眼光望向别处,尽量让语调听起来阴冷,“不见也好。你跟老爸老妈还有你一岁的儿子,怕更是很久都不见了。”
   面前这个落魄的人两年前还是那样风光无限。他开着桑塔纳带着我和宁秀去吃海鲜,结账时绝不掏钱包,而是随手从公文包里抓几扎四人头往桌上一摞,然后扯出几张说,“小姐,买单。”这种只有在电影中才难得一见的土老财派头常常让我偷笑不已。
   他来找我会有什么好事?我在心里连连冷笑。从小我们兄弟之间就少有话说,除了走在街上我们酷似的长相让别人一眼就能看出是同胞兄弟以外,多年以来我一直没看出任何的相似之处。
   在老妈打电话来说林雨荣出门躲债后,我有时也会想,要让一个本来日进斗金的印刷厂一年之内债台高筑,怕是比一夜之间整出家上市公司更加具有高难度。我这位大哥竟然做到了,而且做得如此彻底,败家的才能堪称卓越。
   我面无表情,“你来找我有个屁用!我要钱没钱,想把命拿去插根草标卖了别人还嫌我老。”我哥埋着头不言语,半晌才说,“我想回家。”我心里一抖,“你想回谁不让你回了?爸妈满世界找你,车卖了,厂卖了,铺面和房子都抵押了。你回去没人提着刀砍你。怕什么?”
   我哥抬起了头,31岁的大男人竟然满脸是泪,“小扬,你能不能陪我回趟家?”我点上一支烟,把脸别向一边,记忆的电源一旦接驳,便不由自主再次在脑海中闪现。
  
   宽敞的厂房里01机轰然鸣响,切纸机旁是成形的川牌,等待装箱后发往五块石批发市场。
   推开会计室紧闭的门,我看到我哥垂首而立,老妈两眼红肿说,“对不上账今天你就别出这个门!”
   我搞不清在这样的环境中我算什么?是一个裁判?一个辩护人?还是一个旁观者?
   川牌每天源源不断地送走,然而家里已经一个月没见到货款。我哥是个滥赌鬼,一个不折不扣的“凯子”,收到货款后总是几天不见踪影,跟他那些狗屁不是的战友混在一处,把钞票双手奉上。我说妈你消消气,哥就是喜欢搓麻,那也输不了多少。我妈把账本往我眼前一晃说,“输不了多少?这个月五十几万货款跑哪里去了?现在家里连买纸的钱都没了。”我呆在原地作声不得。
   我哥在两个月后离家出走。我才从那些狗屁战友,债主以及嫂子的口里明白原委。当然,我老爸无疑最有发言权。他在我最后一次回家时对他三张皮的宝贝儿子作了精辟的论述。“你哥是个绝对优秀的赌鬼,因为他在麻将桌上输得再多也不会眨眼而且从不耍赖;你哥是金马最受欢迎的老板级顾客,因为他人长得不错,什么牛都敢吹而且腰包很鼓;你哥是女人的目标,因为他说他最看重感情,可以当着他老婆的面理直气壮地给小老婆撑腰说‘为什么你们就不能和平共处’?他总有道理。”
   我哥花了二十万在温江安置他的二奶,不过那个在金马很红的坐台小姐跑得比我哥更快,等到老妈满世界寻找宝贝儿子找上门去时,二奶已经把他的安乐窝“变现”后不知所踪。我听到这事后忍不住笑出声来----怎么都跟演电影一样啊?
   我临走时跟老妈说,“该卖的能卖的就都卖了吧。咱家原本就什么都没有。”我没有挽救家族产业的本事,所以我只有选择逃之夭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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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9-03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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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三章

在我们的身边,是不是有很多看不到,不知道和不可预知的东西?它们像空气一般无所不
  在。也许一生与我们无关,也许突然把人生改变。
   ----倪匡《犀照》
  
   我没有陪我哥回家。
   我自认不是一个心肠坚如铁石的人,但面对一个有着至亲血缘关系的人的哭泣我竟然无动于衷。这样的变化是何时开始的?他会在我的身上留下怎样的轨迹?我无从知晓。
   人生如海,我们漂泊无依,一如海明威笔下那个置身汪洋捕鱼为生的老人,当然在我的周围像那样坚如磐石的人物几乎从未出现过。人性是软弱的,我和我的朋友甚至也包括敌人一遍遍不厌其烦地重复着这个道理,直到我奉为颠扑不破的真理,深信不疑。
  
   老松沿着清晰的事业之路奋力向前,我已经很久没有他的消息。我需要朋友,就像生活需要爱情,爱情需要亲吻一样不可或缺。我常常路过“缘来是你”,大门可疑的紧闭已经有两个月。薜涛宾馆的那一记踢向007裤裆的撩阴腿破坏了我们的友情,我隐隐有些后悔。有时我茫然不解,007阅人无数,据说在他牛仔裤下称臣的MM起码半百,他有什么理由非要强奸许愿不可?酒能乱性,但是不是足以乱到那样的程度,我无法回答。
  
   甲A结束,报纸的体育版转眼进入淡季。陈阳搞了个部门会集思广益,最终的意见是出专刊,每天一期,部门一人负责一版。陈阳宣布了政策,“版子做得好是一方面,这可以保证专刊一直活
  下去。另外大家都可以去找广告拉赞助,提成25%,报社收一半,剩下的就留在部门的小金库。”
   会后我们跃跃欲试。胡申长着一张娃娃脸,看上去还没我沧桑但却是川大高我三届的师兄,他拍着我的肩膀说的一句话后来成为我的坐右铭:“只会靠写稿挣钱的记者,是最没出息的记者。”其中大有深意,令我茅塞顿开。
   梁叔经常约我聊天。每见一次就老了几分。我说,“梁叔您快六十了吧?辛苦操劳图个啥
  呀?”梁叔总是叹气,“小愿还小,我给她留什么也不能留个烂摊子。”我厚着脸皮递上我精心制作的企划书(俗称套羊报告),梁叔二话没说就答应冠名,第二天十五万的赞助就到了报社的账上。
   陈阳一张马脸笑烂了,“看不出小林同志除了写稿,对外公关也是一把好手。”我只能叹
  气,“主任过奖了。卑职对弄钱的事一窍不通,只不过厚着脸皮骗熟人的钱罢了。”胡申的赞助也基本落定,所以在一旁打趣说,“能骗熟人的钱那也是本事。”
   一拿到钱我就给秀秀打电话,秀秀在那边嘴都没合拢,“雨扬,咱们都好好存一年钱,争取买套好房子。”秀秀有意无意地说,“我妈前几天问起你了。”我说问我什么?她在电话支吾半天说,“我妈问我们什么时候结婚啊?”
   我放下电话想想也是,朋友都耍了四年了,这么好的老婆不要还想干嘛?川队保级那晚我跟那个叫小莉的小姐云雨了整晚,除了记得她长着很性感的厚嘴唇和一身白肉外,什么也没记住。但这是个原则性问题,让秀秀知道了非把我五马分尸不可。每念及此,我总是赏自己一个耳光。
  
   主任安排我去海埂,我在心里把陈阳的家里人问候了几遍,还是只有硬着头皮上路。
   一个圈里的兄弟们大多一提昆明就唾沫纷飞。春城的四季都像情人的胸脯一样温暖,他们一到这个城市就如猛虎归山春情泛滥。大连人董欣教育我说,“你看谁不在昆明勾搭一两个妹妹呀?要不然春训一个多月你靠什么打发时间?”我淡淡一笑,“我看见美女就心虚,没那个本事没那个命。”
   几百号球员们在铁丝网里坐牢,几百号足记们在铁丝网外陪坐。蹲在环碧小墅巴掌大块地
  方,每天的功课就是晒着太阳对着屁颠颠等着签名的女球迷品头论足,或是把听来的各种圈内人段子交流个没完。老成持重的重庆老大哥老孙对于我们无聊的打望不屑一顾,“重庆十八怪,街头打望好自在。昆明就他妈天气好,水土不养人,哪个女的不是两个脸蛋红通通的,像胭脂水粉没抹匀净。”
   重庆出美女?老孙在海埂的牛皮让我等将信将疑。
   挨到春训将尽也就快大年三十了。球员12分钟生死关近在眼前,记者们隔岸观火兴灾乐祸。最近新来的广东一家报纸的小姑娘方方成了一群无所事事的文痞们调笑的对像。
   方小姑娘年方二十,长相平平但身材火爆。据董欣同志目测,胸围最少36F,让一拨饥渴已久的“干人”狂吞口水。
   方方很晚才到海埂,说话走路一惊一乍,确实是个供人调戏的好料。这天中午阳光仍旧明
  媚,董欣看老孙不在就大讲段子----
   话说去年海埂,老革命老孙头正坐在环碧日光浴,忽见两位身材高挑的MM闯将进来,大呼小叫一阵后翩然而去。一众老记七嘴八舌展开争论,焦点是两个女孩谁的身材更好。老孙默然良久,陡的先竖起两根手指,随后又竖起三根手指。众人以为他在说三围,忙询问究竟。老孙只是摇头,看大家争个不停老孙才揭开谜底:“矮点的那个最多值两百块,高点的那个三百块搞定。”一旁的几位同志狂笑不已,边从地上爬起来边说,“孙哥透过现像看到本质,高明高明!”
   董欣讲完,我们哄堂大笑。方方从外面风风火火跑来,“笑什么笑什么?有什么新闻这么好笑?”董欣故作神秘,“方方你还不知道吧?刚才基地有人通风报信说,鉴于最近时有球员半夜顶风作案,翻越铁丝网进城泡吧,所以从今晚起将对基地实行军管。”方方信以为真,一把勾住董欣的脖子,36F紧紧挤住老董撒起娇来,“董哥,你把详细情况说一下嘛。”
   董欣一脸苦笑,对着我大使眼色,我只好接过话头,“军队可能傍晚进基地,听说还要带十几头军用大狼狗。你再想混进宿舍采访怕是就难了。”可怜的方方如获至宝,回房泡制她的特大新闻去了。
   次日基地闹翻了天。足协头头一个电话把基地办公室主任老常骂个半死,受了冤枉的老常气急败坏地四处拿人,在环碧内操爹骂娘,“这是哪个傻逼吃饱了撑得慌?被我抓到了我他妈----”大约是反应过来抓到了也不能怎样,老常骂了半天气鼓鼓地走了。我心里不是滋味,说老董咱们过了吧?董欣笑得喘不过气说,“谁知道那个小姑娘胸大没脑啊?说什么她都信。”
   方方当天哭哭啼啼地被报社电召回去,听说立刻下课,结束了短命的足记生涯。那时我们叹息不已,董欣另有高论,“谁知道这不是件好事?这圈子就不是好人混的地儿。”
   冬天的海埂充斥着大同小异的无聊恶作剧,年复一年。
  
   大年二十七,吴卫打了电话来,有一搭没一搭地扯“最近干什么?”“好久没见”之类的屁话,我在海埂正呆得精神失常,冲着电话就是一通骂,“阿卫你有事就他妈直说,老子现在长途加漫游,经不起你的屁话!”
   吴卫大受刺激,“老子还不是为你好,给你通风报信你这样对我?”我说好好好,“那请问阿卫兄弟要通什么风报什么信啊?”
   吴卫说,“我说了你不要激动。”我说行,你说吧。就算你说你走投无路已经当了鸭子,或者说老松神经病发作明天就要找人结婚我也不激动。
   阿卫在电话里咳了两声,然后一字一顿地说,“3月6号,007和许愿结婚,你的柬子在我这
  里。”
   我像哽了块鸡骨头在喉咙里作声不得。董欣看我面无人色,很关切地问,“兄弟,家里出事了?”我嘿嘿地干笑说,“是啊,出大事了。我妈养的公鸡昨天一口气下了三个蛋,个个都是双黄。”
   我心里难受无比:这他妈都是哪儿跟哪儿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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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四章

一种病态的、自尊心受了损伤而又束手无策的绝望之感会把他压垮吗?
   ----马里奥・普佐《教父》
  
   大年二十八的文化路门庭冷落,像我的内心一样空洞无物。我提着行李在这熟悉而又陌生的所在游走,头脑中是一团浆糊。
   “缘来是你”浅绿色的大门仍旧紧闭,只是很醒目地挂出了“低价转租”的牌子。
   回蓉的前一晚与老松通了电话。电信局销售公司的常务副总连月来风车斗转八面玲珑,“我他妈累得半死,春节就在成都过了。”老松在电话里志得意满,“我准备跟几个老乡连搓三天三夜,你来不来?”
   我说你知道我想问什么。老松就嘿嘿干笑,“你说007啊?他结婚是好事嘛,至少我们也算对阿伟有个交待。”我说你怎么就说得那么轻松?你用屁眼儿思考问题也该看出这里面不简单。
   我先去《四川经济报》找吴卫。这鸟人大过年的居然坚守在岗位上作伏案疾书状。他从抽屉里随手扯出一张大红喜柬往桌上一拍,说我赶个稿子,你等我一下。
   深红的背景里高大威猛的林凌奇和亭亭玉立的许愿一色的全白,浓妆艳抹地对着镜头摆出甜蜜的POSE。我叹了口气自言自语,“其实他们俩看上去倒是般配得很啊!”吴卫抬起头望了我一眼,表情像是看一只史前怪兽,“你小子不要现在跟我说你后悔了。”
   我一阵冷笑,“我没那么酸!你帮我约007这龟儿子,我跟他谈谈。”
   吴卫再次动用了相同的表情,“你变态了吧?他能跟你谈个屁。别人现在早回沈阳老家办事去了。”我想我成了一个霜打的茄子,还自作多情得很。
  
   好不容易在玉林南街的一个茶坊把老松抓了现行。包间里空调开得很热,空气的每个分子都因吸足了可卡因变得混浊不堪。老松汗如雨下把麻将摔得乒乒作响,那个丰满的瑶瑶居然规规矩矩地坐在一旁。
   吴卫在烟雾里皱着眉头骂了一句,“日你妈老松!你不在麻将桌上输死也要抽烟抽死。”老松埋头苦干之余稍带着又问候了吴卫的家人,上家自摸了一把,他把牌一推说,“瑶瑶你打两把。”然后丢过来两根红娇,“过年了你们不回家?”我瞪了他一眼,“向你朱总学习撒。生命不惜,奋战不止。”
   老松招呼我们坐在沙发上,“老林,你个鸟人挖苦我没用。别人都结婚了,是你自己心里有毛病。”
   我面无表情,“你也跟阿卫一样觉得我很酸是不是?今天我就想搞清楚,这码子破事倒底有什么问题。你说完我马上就走,不担误朱总赢钱。”老松和吴卫四眼相对互相推让,看得我心里鬼火直冒,“原来你几个龟儿全知道,就把老子一人当傻瓜!”老松奋起还击,“上次我去你家说这事,你他妈不是自己不听吗?贱像!”我顿时语塞。
   老松长叹一声说,老林你小子就是缺心眼,女人心海底针你不懂?瑶瑶边打牌边嘟着嘴说,“松哥,你也不能一杆子全打死撒。”老松不气反笑,“女人就是什么都想拿出来比。我又没说你。”我不以为然说,“XXX老松!老子就是没吃过猪肉还没见过猪跑啊?我心情不好,你有话直说。”
   老松大口吸烟,“首先,薜涛宾馆那晚上大家都喝高了,007血气方刚一时冲动是有的。”(我张口想骂,吴卫说你让老松说完)007这小子在我们中间是阅人最多的,他没理由酒后乱性到要去强奸许愿的地步。那天晚上是许愿让007扶她进房的,她当着007的面脱个精光说,林雨扬不敢要你敢不敢要?后来的事,只要还是个男人的都会做了。
   我心乱如麻。吴卫在一旁火上浇油说,“这是007亲口供认的,他说不说谎话你比我们更清楚。”
   我再次洞察到我对女人的无知,一如当年永远考不及格的物理化学。女人像根抛物线,算路精确的人可以把握她的下落轨迹,而我只能向着空白的试卷发呆。
  
   我再度失眠。
   我甚至不能像平常一样清晰地数羊。成都冬夜的天空里,美丽的许愿赤身露体将我藐视,她圆润坚实的乳房第N次地在我眼前晃动,她说:“林雨扬,你不敢要我!”
   我泪流满面。爱情需要忠诚,这条清规戒律是他妈哪个爱情骗子编将出来哄小孩的?连七十岁的方丈老和尚都在悄悄嫖妓,我他妈撑个什么劲啊!在我即将进入许愿洁白身体的时候宁秀出现了,那么为什么我在那个叫小莉的小姐身体中达到高潮的时候,宁秀的影子无影无踪?
   我失眠,是因为我经不起自己的拷问。
   这个春节我足不出户。除夕之夜万家灯火,地处市郊的郭家桥有人悄悄放起焰火,尘土一般的硫磺飞上云霄时居然绽放出花一样的美貌。瞬间的美丽后,空气里弥漫着刺鼻的味道一地鸡毛。
   新年的钟声响起,我给秀秀家打电话,我想对她说“新年快乐”。电话在长达一个小时里不断发出占线的噪音,直到把我最后一点心情消磨殆尽。
   第一个在新年打来电话的是秀秀。“雨扬,新年快乐!”我的秀秀语调欢快,“我们一家准备去四面山过节。”我说是吗?那很好啊。秀秀说你没事吧?我说我挺好,昨晚刚在报社值了班。秀秀说那就好,我妈催我快走了。
   “你什么时候过来?”我赶紧问,“我很想你。”她想了想说,“三八节前几天我过来吧。”我一怔说,那几天我可能出差,以后再说吧。秀秀说那好吧,匆匆地挂断。
   3月6号许愿跟007结婚。我想宁秀还是不来为好。
  
   1998年这个春节糟透了。年初二老松发来求救讯息,我提了五千块钱急急忙忙赶到玉林那家茶坊,把输得只剩内裤的老松从麻将桌上救了出来,当然少不了一通臭骂。
   我说你输了多少?老松满不在乎地说,“不就输了两万六嘛,你放心过了节我就还你钱。”
   我大摇其头,“跟你说了多少回了,你小子前途无量,我们都等着领你的救济粮,你要钱多了烧得慌就给我嘛,反正我今年准备买房结婚。”老松圆眼一瞪说,“走走走,叫上阿卫找个地方喝酒去。几个干人一样过节。”
   转了大半个成都,好不容易在新华公园背后找了一家偏僻的小酒吧。老松谈笑自若,“我那个马子回家过年去了,咱哥几个乐得清净。”吴卫作景仰状,“XXX老松!你狗日的一场大战输三万,好像屁事没有。老子一个月才挣两千。”
   老松淡然一笑说,“哪在耶?公司都归我管,挂名老总我每个月上供就行了。”
   我不以为然,“你他妈大学的时候当个学生会干部满口清正廉洁人模狗样,现在也什么钱都敢吃唆?”
   大一军训完时,连里要搞一台晚会。我们一致认为天天唱“日落西山红霞飞,战士打靶把营归”球莫名堂,于是我自编自导《武松打虎》,由胖得可爱的老松领衔主演。胖武松打死了国家珍稀动物被押上公堂,我正襟危坐把惊堂木一拍,一众兄弟站作两行齐声高喊:“贪----污----”英雄武松顿时瘫倒在地。
   我们对那一幕记忆犹新。老松嘿嘿地笑,“老林,你们别把人看扁了。老子坐在那个位置上有的是人眼红。一分不拿,别人不把你当同伙,但老子这点原则还是有的,小偷小摸无所谓,挪用公款那种没屁眼儿的事我干不出来。”
   我对朱总肃然起敬,我说就知道你小子有种。阿卫在一旁又是好一阵良言相劝,老松只说喝酒喝酒,看得我在心里摇头不已。
   年轻的老板叫牛哥,很殷勤地让烟,后来干脆就坐过来同喝。牛哥跟老松倒是臭味相投,“男人一辈子就那么几样爱好,好赌也没什么。连爱好都没了那才叫惨。”老松酒逢知已,越喝兴致越高。临到走时牛哥神神秘秘送出来说,“兄弟伙有空来耍嘛。节后我联系了不少的小姐,任挑任选价格公道。”老松“性”高采烈说,“倒底好多嘛?”牛哥往我们手里一人塞一张名片,“小费包干两百,带出去过夜看情况。少就三百最多四百。我看你几个都不是俗人,那些小姐可能倒贴都干。”
   我们一起淫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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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五章

伉俪生活温馨而宁静,形影相随,一同弹钢琴,一同唱歌。女主人种花饲禽,男主人从事农务或打猎消遣。这样的人生已经足够。
   ----屠格涅夫《父与子》
  
   终于熬过了这个郁闷的春节。年初七报社恢复上班,只要出报,记者编辑就是老黄牛的命,永远没有消停的时候。
   陈阳看我的脸色仍然不善。我本以为被发配去了一趟海埂,我的工作保质保量无可挑剔,我们那段梁子也就算揭过了,看来我大错特错。
   部门收心会的第一议程就是介绍新来的小师妹吴嘉。主任大人的手有意无意间就搭在上海体育学院毕业生的肩上,眉花眼笑地说,“这是来实习的小嘉,上体的高材生哟。”
   胡师兄挤眉弄眼,附在我耳边说,“我看这个还不错。”我顺着手势一看,这位吴嘉同志堪称珠圆玉润,个子足有一米七,胸前的山峰更是显出高不可攀的样子。我随口应和,是啊是啊。心想在海埂那个叫方方的好像也是上体的,看来上体的女同志都有体型丰满这一优良特征。
   但接下来陈阳的讲话就针对性颇强了,“今年联赛还有两周开打,老总认为部门去年的甲A报道基本上还是不错的,但问题也不少。我看调整,主要是适当调整还是必要的。胡申一直跟队很有经验,现在圈里面女记者越来越多,也越来越吃香,小嘉也跟着跑跑甲A嘛。如果表现优异,我们部门正在用人之际,今年秋天就可以来报到了。”吴嘉嘻嘻一笑说,“谢谢主任。”
   我的心里一阵别扭,连带着对那两座山也痛恨不已,“那请问主任,卑职今年又干什么?”陈阳说,“小林你这人有才气,就是性格太急躁。成都队不是打上来了嘛?你就主跑成都队,当一当我们报社打开甲B报道局面的开荒牛。”
   我站起身摔门而去。陈阳在身后不阴不阳,“小林,有不同意见你跟我说啊,未必又找张总啊?”我操!真是冲那码子破事来的。
  
   我心情烦闷,在春熙路一通瞎转。迎面看到文亮西装笔挺地走来,胳膊上还跨着个光鲜的MM。老文老远就摆出招手的造型,我随口洗刷,“电视台的大腕是不得了,连走在街上招下手都十足的派头。”老文哈哈一笑说,林老师别来无恙?我说不但有恙还有恙得很,马上就下岗没饭吃了,不知道到你们台里扛扛摄像机行不行?
   两人一通瞎扯淡,光鲜MM在一边一个劲催,“你有完没完了?电影要开场了!”老文就摆出正经的表情,“小林你看这几天什么时候屈尊到台里来一趟?我们准备做个新节目,你指导一下嘛。”我又气又急,“老文你他妈又寻我开心唆?我正烦着呢。”老文被MM扭走了,不断回头叮嘱,“真的真的,真有事找你帮忙。”我说行了行了,我来就是,你再不走快点,要被我嫂子把胳膊扭断了。
   走到观奇洋服专卖店,我心血来潮钻进去,热情得让人难以忍受的服务生连声夸奖,“先生你穿上这西装真好看,跟订做的一样。”我在镜前一照,一身灰色的林雨扬同志似乎精神了不少。
   提着口袋一出门心里就阵阵后悔,操他妈!一件上装1980!老子得写70条稿子!一想到加薪遥遥无期,下课倒是可能随时随地,我不禁叹息不已。
   又接到梁叔的电话,这回换了地点----人民医院。老头可真有兴致,约人聊天都选在医院了,也算标新立异。
   当然十分钟后我就发现我一根筋式的思维方式又大错特错。老头站在单间病房里,一身横条的病号服分外扎眼。
   我几乎不敢相信自己的眼睛。老头站在窗前的侧影抖个不停,三个月不见仿佛老了十几岁。这时的梁叔从任何一个角度看起来都是一个形容枯槁,半截入了土的糟老头。一股凉意顿时从脚下翻滚而上。
   “梁叔----”我轻轻地叫了一声,“您这是???”
   梁叔反倒笑,说小林你坐吧,把你叫到这里真是不好意思。
   梁叔得了胃癌,早在阿伟死之前。看着行将就木的千万富翁依然谈笑风生,我想我的烦恼实在小儿科得不值一提。梁叔说过,“人一辈子风浪无数,总有几道坎翻不过。”寿命的终结当然是一道谁也逃不了翻不过的坎。上帝召唤的方式近乎粗暴,他万万不会先打个报告上来或是低眉顺眼的询问意见。
   我们就这样对坐无言。直到老头问我,“如果我现在请你告诉我有关小愿的一切,你会不会说?”
   我找不出任何一条理由拒绝。即便是再大的隐私也不会,更何况他想知道的不过是他唯一的女儿的东西。我讲个不停,生怕漏掉其间的任何一个微小的细节。完了我望着老头说,“梁叔,你说我真的错了么?”
   老头仰首向天喃喃自语,然后带着苦笑说,“我自己也是个失败得厉害的人,但我想这种事无所谓对错,只看结局。”
   结局是许愿和007将在三天后结婚,我将以新郎大学同学的身份到场祝贺。
   梁叔对我提出的最后一个请求是:“小林,你能不能到我公司去帮忙?”我怔在那里。我想说我喜欢足球记者这个职业,我想说我从来不了解生意究竟是怎样做法我也不愿跟生意人打交道,我想说我看到许愿或者他妈或者007不知道该怎样面对。
   但最后我说,“好的,梁叔,您让我考虑考虑。”
  
   吴卫和老松把我堵在家里。
   吴卫一脸意图明显的坏笑,“老林,你跟我们走一趟。”我说你们饶了我吧,我的心情实在糟糕得很,能不能改天?老松一阵冷笑,“你自己看看你这衰像!出去耍一耍散散心就好了,包治百病。”
   老松熟练地发动公司的桑塔纳,车刚上一环路就直奔新华公园。吴卫嘿嘿地笑,“老松都跟牛哥联系了,我们有好事肯定想到你的撒。”老松添油加醋,“听说今天来了一拨新鲜的,人家专门打电话来通知。”我说原来如此。
   牛哥早站在门口恭候。老松说,“牛哥,闲话少说,我们直奔主题嘛。”牛哥连声答应,给服务生耳语两句就引我们进了包房。
   酒还没来小姐就来了。看着一拨浓妆艳抹的小姐挂着职业微笑鱼贯而入,我不可避免地想起了阿伟死于非命的夜晚。老松教育说,“你个鸟人就是想不开放不开。阿伟要是地下有知,肯定巴不得哥几个继承他的遗志,将本项工作进行到底。”
   老松喜欢丰满型,他在第一拨里就“下叉”选了一个,那小姐一屁股坐上老松的大腿就嗲声嗲气地推了我一把,“哥子,我那个妹妹不错撒,你选她嘛。”我慌里慌张瞄了一眼,好像还穿着学生装,我点点头。
   吴卫扫瞄了一遍不作声,牛哥心领神会,赶紧叫下一拨进来。
   吴卫突然一把抓住我说,“老林!”我正想说你未必要我陪你呀,一抬头就看见一个穿素白长裙的小姐,她的眼睛在昏黄的灯光里依然闪闪发亮。
   “是巧合更是缘份。”吴卫后来说起这事就很感慨。我深有同感,我认为少爷阿伟喜欢像烟那样的女孩情有可原而且无可厚非。
   这天晚上我们都很开心。老松说,“烟是好东西,酒是好东西,女人更是好东西。他们都可以让人忘却烦恼逃避现实。”
   我照旧用阿伟传授给我的“处女游戏”作为开场白。丰满型和学生装果然一脸兴奋全情投入。如水气一般消失又如水气一般出现的烟很安静地坐在阿卫身边面带笑容,“这游戏是我教给梁哥的。”我们恍然大悟。
   时间总是无情,它冲淡了我们对阿伟的怀念,只是欣喜于把可爱的烟又送回到面前。
   整晚的高潮是“吸星大法”。生活越来越无聊,于是各种各样的无聊游戏应运而生并且大行其道供不应求。三男三女混坐在一起,把一张纸牌用嘴吸住击鼓传花。烟的酒量惊人,阿卫醉眼迷离后频频失手,总是烟抓过酒杯一饮而尽。
   老松带着丰满型,阿卫带着烟消失在早春的夜幕里,我蹲在街边呕吐,直到眼泪溢出来。学生装操着自贡口音说,“林哥你喝酒莫这么耿直嘛。”我嘿嘿笑,“高兴了喝,不高兴了也喝。喝死算球!反正没人要。”学生装递给我一张纸巾瞄我一眼,“别人不要我要好不?”
   我抬头看她两眼,眉眼倒还清秀。手机响了,我一看是陈阳打的就无名火起。陈阳说你狗日的今天该你值夜班你不来,打个招呼嘛。我心里一惊,嘴上却硬梆梆地顶回去,“你说谁?谁是狗日的?”电话里一时无声,半天陈阳才说,“你少扯横耙!你是不是不想干了?”我随口就骂,“我操你妈!老子就是不干了!”
   学生装垂着头跟在身后。我掏出三百往她手里一塞,“够不够?”她点点头。我吼了一嗓子,“够了你还不走?”
   我恨恨地站在街心喊,“老子下岗了!你跟来有个屁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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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9-03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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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六章

于是两人相视一笑,传递一个没有什么内容而又包罗万象的眼波。
   ----毕淑敏《送你一条红地毯》
  
   到天快亮时我才迷迷糊糊地睡去,直到有人敲门。
   人逢喜事精神爽的林凌奇同志皮鞋锃亮西装革履,外面还罩着一件深蓝色大衣。“你看上去就是一个黑社会老大,”我拍拍他的背,“进来吧007。”
   我们默默对坐了几分钟,然后一起大笑。大一的时候我们是宁秀同志众多追求者中的两个,我笑到了最后。那时也是这两个鸟人闷坐,然后相视而笑。友情这玩意儿是强求不来的,也不是用来“珍惜”的,它是一种不用语言的默契,是随遇而安的生活态度。
   我握了握007的手说,“老林,祝你们白头偕老啊!”
   007掏出中华给我点上,然后自己也点一根大口大口地抽,他望着天花板,神情里没有喜悦只有忧伤。007说,老林我他妈什么都不瞒你,你说我这人是不是很贱?
   许愿是双子座的,这种女人往往疯狂得要命。老林想起薜涛宾馆的那个夜晚,脸上的肌肉就不自然地抖动。007盯着我说,“老林你一定要相信我,我没有强奸她。”我苦笑着说我相信,也许说小愿强奸了你更恰当些。
   她拼命地摇晃,拼命地叫喊,我从没看见一个女人像她那样既疯狂又伤心。她在跟我做爱,但是她嘴里一直叫着“林雨扬林雨扬”。我昏昏沉沉的,直到你们进来。东北硬汉的眼睛里少见地闪动着泪光,我叹了口气说,“007,对不起。”
   我说,“你爱不爱她?”007说你想听真话还是假话。想听假的我就把在老家说的和对梁叔说的告诉你。我说我想听真的,我们是兄弟对不对?
   “我当然爱她!”007说,“但是这一点并不重要。因为梁叔立了遗嘱,小愿只有在结婚以后才能接管所有的产业。”
   我吃了一惊,手里的半根烟掉在地上。这时的007像一个流浪的孤儿无所凭依,“我可以选择吗?我在这个城市什么都没有,但只要结婚我可以拿到三百万。”我跳了起来,“阿奇,你是为了三百万跟小愿结婚???”
   007看着我表情阴冷,“你认为有问题吗?”
   我无言以对。
   007走到窗前,“老林,不是每个人都可以像你那样理想化,而且谁能知道你的坚持是不是就一定会有好结果?”我说这个我清楚。007说,“更何况小愿嫁给我总比嫁给张三李四要好,我很爱她,所以我会疼她。虽然她并不爱我。”
  
   地产大亨梁大富独生女儿结婚,这件大事轰动一时。小愿的母亲许丽说,要办就要风风光光,否则怎么能给老头冲冲喜?
   二十几辆豪华进口车扎满了红或黄色的玫瑰,从锦绣山庄驶上人民南路,一直开到锦江宾馆。新郎新娘坐在居中银灰色的新款奔驰320中,真是让人羡慕的一对。
   我们在毕业之前促膝谈心,吴卫同志武断地认定,第一个不打光棍的人是我,而最后一个打光棍的一定是“花团锦簇”的007。阿卫的理由是:“老林看上去意志坚定,其实是个不折不扣的小男人,007游戏江湖金戈铁马,估计能降住他的女人还没出世。”
   我站在宾馆门口却笑不出来。007第一个结婚,但降住他的不是女人,是人民币三百万整。
   我不可避免地看到了新娘。美丽的许愿穿着浅粉色的婚纱,一头秀发在脑后挽成一个紧密的髻。少妇许愿看上去端庄秀美妩媚动人,却不再性感。我穿着那件1980大元的深灰西装,杂在陌生的人群里只是一个傻X。她看到我时眼神闪烁美艳不可方物,而我在大款和公子哥儿们的衬托下猥琐不堪。
   我在心中叹息,把眼光转向了别处。
   许愿的婚礼一如阿伟的葬礼,是又一出达官显贵虚假的聚会。每个人的脸上都挂着职业的微笑,边说恭喜边各怀鬼胎。伟岸的排球主攻手007和她美丽的新娘手挽手向来宾敬酒,但真正的主角是风姿绰约的许丽。她远远地站着,却手握拉线,把一对新人像提线木偶一样摆布。
   我想只有吴卫和老松是这一天里最开心的人。老实的阿卫是007的伴郎,他眉花眼笑心甘情愿地酒到杯干,不久以后便醉得不醒人事。老松难得到这种达官贵人的场合转悠,见人就撒朱老总的名片,看上去派头十足。
   梁叔没有来。一想起可怜的老头,心里就不是滋味。谁都清楚“冲喜”不过是个借口,他们巴不得老头早点咽气,把自己希望得到的种种好处快快套现。
   我一个人离开,我想去医院看看梁叔。当然我也有我的目的,我现在是个下岗待业的青年,我需要工作养活自己。
  
   这是我最后一次见到梁叔。他已经非常憔悴,憔悴到甚至无法参加唯一的女儿的婚礼。
   我说,“梁叔我想过了,我愿意去你公司帮忙。但我不知道我能做什么。”
   梁叔躺在病床上艰难地笑,“你记得上次给过我一个企划书吗?”
   我惭愧无地,“梁叔,我那是哄你的,就想让你出钱打广告,我可以吃回扣。”
   梁叔说那个我会不懂么?“我觉得你作的东西不错,就像你写的那些足球报道。你需要的只是机会。”我说,“谢谢你,梁叔。但愿我能够帮上忙。”
   我没有追问关于许愿和她的母亲,也没有问及007的婚礼和那三百万。这是一个残破的摇摇欲坠的家庭,即使处于局中的人也无能为力,我是个自身难保的人,我只能先救自己。
   我一直等到新郎新娘来看他们的父亲才离开。许愿从我的身边走过,就像在薜涛宾馆那天她走过时一样,高昂着头木无表情。007和许愿在梁叔的床前四手紧握痛哭流涕,他们的母亲在一旁流露着做作的哀伤。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看见阿伟的母亲总是心存介蒂。
   任何人都有权力选择自己的生活,但任何人都没有权力糟蹋别人的生活。我痛恨这样的女人,走出病房的时候我在心里说:“再见了,梁叔。”
  
   晚上在五分钟里接了两个电话。头一个是球星老高打来的,“我们在卡卡都,你来不来啊?我介绍你嫂子给你认识。”后一个是吴卫打的,“我在你家门口,你陪不陪我喝酒?”
   我选择了回家。我对老高说恭喜恭喜,然后说我从报社下岗了,等找到新工作再找他喝酒。老高听了就不言语,说兄弟你有难处就开口。我连声称谢。人这玩意儿,饱暖时别人请你吃鲍鱼无所谓,饥寒交迫时有人要给你碗稀饭,你可能会感激他一辈子。
   吴卫的话题出乎意料。他主动跟我坦白那晚带烟回家的全过程,这让我啼笑皆非。我说,“阿卫,我们现在不是大学生了,没人逼你招供泡马子的前因后果。”我说意淫是小儿科的东西,革命最需要的是实践工作。
   吴卫是个老实人,从我认识这个睡在我上铺的兄弟开始我就这样认为。大三时全班同学都把恋爱活动开展得轰轰烈烈,唯独这小子每天有麻搓麻没麻睡觉。我为兄弟鼎力推荐了候选名单,高矮胖瘦无所不包,我嘻皮笑脸说“总有一款适合你”,结果吴卫同志痛斥我“狗咬耗子多管闲事”。为此我在宿舍四处散布“吴卫可能有生理功能障碍”的谣言,遭到该同志毫不留情地暴打。
   现在的事实是:吴卫爱上了坐台小姐烟。据阿卫供认,事发当晚他虽然心痒难耐但不好意思说过夜两个字(这一点我十分相信。又当婊子又立牌坊是新闻系众男人的一大特点),但烟也什么没说就跟着走了。云歇雾收后阿卫拿出四百块放在床头随后安然睡去,第二天一早醒来烟已经走了,那四百块依然放在床头一动不动,反倒多出一个传呼号码。
   吴卫说,“老林,你说我该怎么办?”我一阵淫笑说,“你问我我问谁啊?”我说最重要的是你自己最清楚,你倒底喜不喜欢烟?阿卫瞪我一眼说,“屁话!不喜欢这事就完了,我还问你个锤子。”
   我只能叹气,“这种事情本身无所谓。你是男的她是女的,不过怕是难有好结果。”吴卫看着天像是自言自语,“那也是。走一步看一步算球。”
   两个干人就着串串香又喝了不少。叹息的时候多,说话的时候少。吴卫临走还不忘嘱咐一句,“你狗日的去梁家的公司,嘴上积点德,别以为还是我几个兄弟伙在打麻将。”我嘿嘿地陪笑,“我总觉得像一娃娃过家家一样,工作说丢就丢了,然后说找到了又找到了。我担心干不长。”
  
   梁叔待我不薄。我一进川富公司就人五人六地当起分管企划宣传的副总,手下也是十几杆枪。不过这家公司除了响亮的名声我看不出还剩下些什么。梁叔的命不久长让公司里人心惶惶无心上班。董事长许丽女士的房门总是紧闭,大小职员看报的看报聊天的聊天,倒像是个无所事事的机关单位。
   包工头出身的梁叔绝对算是富翁里睿智的先行者,他居然给公司请了一个日本人当总经理。中国的民营企业直到今天仍然不脱家庭化的围城,但阿伟的老爸在1998年就在无意识中开始了“企业管理职业化”,这令我等小字辈好不佩服。
   日本老总叫斋藤秀树,听说这个中国通是梁叔高薪从一家日资企业挖来的。斋藤老总第一个举起成都房地产“住宅品牌化”的大旗,对这个西南文化重镇的研究颇有独到之处。老斋给我的第一印像相当好,这个三十来岁的顶头上司热情地带我四处参观,帮我腾出一间面向春熙路的办公室,临走还拍着乳臭未干的小下级说,“最近工作不忙,你多看看多走走。过两个月可能推出新楼盘,到时候还要你多多帮忙。”我牢记阿卫的嘱咐,谦虚谨慎戒骄戒躁,“哪里哪里,我见识浅薄,还望斋总多多指点。”旁边的秘书王小姐掩口而笑,“斋总?还有这种叫法唆?”
  
   一周后我接到007的电话说梁叔去世了。我明知这一天早晚会来,仍然不胜感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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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七章

给你一个说谎的机会,告诉我爱情有多美。累,是放纵欲望的体会,竟然不能防备;泪,不是多余的点缀,告诉我哪里有慈悲。
   -----莫文蔚<钻石>
  
   我站在落地窗前看着盐市口和春熙路汹涌的人流。这是一个春光明媚的早晨,形形色色的男女骑着自行车来来往往。两个男人站在车流中互指对方的鼻尖喝骂,直到累了倦了旁观者散了,才心满意足各自离去。成都的男人口才一流却疏于拳脚,我端着茶杯傻笑。
   找完了感觉,我拿起桌上的电话打给宁秀。我去海埂以前她来过一趟,我想我跟她快有四个月不见了。我深信秀秀是我命中注定的那根肋骨,我们呆在一起吵架不断,但一旦分离却彼此思念,真是一对欢喜冤家。
   我对当年的军训印像淡漠,唯独记得的两件事,一件是老松反串的那台在汇演中引起如潮好评的搞笑剧,另一件就是秀秀。我在洗衣台边嘻皮笑脸地向旁人讨教衣服该怎么洗啊?秀秀扭头看我,“你多大啦林雨扬?衣服都不会洗?”我说,“小生一毛有九。”秀秀把马尾辫往后一扬咯咯地笑,“行了行了,我帮你洗吧。”她利落地把我的盆拉过去。重庆女孩的爽直由此令我魂牵梦萦。
   我说,“秀秀,你好吗?”
   宁秀的声音杂在致爱丽丝的钢琴曲中遥不可及,“我很好啊。我在海逸酒店喝咖啡。”
   “你倒是潇洒。”
   “不是,我在采访仇老师。他们剧组正在拍一部《山城棒棒军》,我觉得很有意思。”
   重庆的棒棒也成了炒作的题材?我的脑海中浮现出那些灰头土脸然而辛勤无比的棒棒上坡下坎的情景。我随口说这点子不错。
   宁秀说,“有事吗?”我心里顿时不悦。我说我辞职了。
   电话里突然声息全无。我又变成了一个唠叨的老太婆,赶紧把前因后果和盘托出,说到一半那边啪地把电话挂掉了,硬梆梆地一句“你还想不想跟我结婚了?”直砸得我眼冒金星天旋地转。
   我对宁秀同志动则上纲上线的行为早已习以为常。秀秀外表柔弱骨子里坚强无比,她才是我真正的领导。根据我多年的经验,辞职这等大事不预先汇报擅自作主的后果可大可小。我想估计必须亲自去趟重庆缚荆请罪。
   正在斟酌请罪的用语,有人敲门而进。我一抬头就看见许愿和她母亲。对这两个女人我都不知该如何面对,这是我进公司最大的难言之隐。
   我对这个叫许丽的女人本能地排斥,而看见双眼红肿的许愿我打心眼里感到一阵酸楚。我站起来说,“许总你好。找我有什么事吗?”许丽四下里看了看,“小林,你对这间办公室还满意么?老爷子走时专门提到你,他对你期望很高。”我抹了抹眼,“许总,要我做什么请直说,我一定尽力。”
   许丽摇头说,“暂时没事,我就是来看看你。以前都是老爷子管,我不大懂,你和斋藤先生多多费心。”许愿跟在她母亲身后一言不发。我心里难受无比,但我能说什么呢?问她最近过得好不好?还是问007那三百万有没有到账?
   许愿回身带门的时候望了我一眼,我如遭电击,一屁股坐回椅中。
   中午电视台的文亮打电话来,一开口就是“恭喜恭喜”。老文说,“昨天你们主任陈阳在我这里大骂你小子忘恩负义,我才知道你都当林总了。本来要找你帮忙的,真是可惜。”
   我说,“第一,恭喜个锤子,我怎么看自己都不是这块料,只有当个小记者还自在些;第二,要我帮什么忙你说吧。”
   老文他们台里今年改朝换代,新老板上任三把火,对体育部宠爱有加,先是拿下了甲B联赛的转播权,又首创了一档叫“焦点对话”的清谈节目。我听了精神倍增,“老文,你不是想让我给你当嘉宾扎场子嘛?”老文哈哈大笑说,“我是有这想法,就不知道林总有没有兴趣?”
   我骂了一句“锤子林总”,然后说,“文老师不嫌弃,成都人民不反对,我个人倒是没意见。”
   我们约好星期天上午做一期关于新赛季开赛的节目,老文主持,我和球队的老苏和高兴当嘉宾。搁下电话我身心愉悦。在梁叔的公司里我谨小慎微夹着尾巴做人,怎么谈起足球屁眼儿里都是劲?我想我这种鸟人真他妈被宁秀同志一针见血批死了:山猪吃不来细糠,一辈子胸无大志上不得台面。
  
   下午依然百无聊赖。茶水续了三遍,全成都当天的报纸连报屁股都翻完了。我坐在大班桌前叹了口气。我热爱成都这个城市,这里有着深厚的文化底蕴,从骨子里往外散发悠闲得近于无聊的气质。每个人似乎都更注重于对自己一亩三分地的耕耘,这使人们的生活细节丰富多采,然而既无节奏也缺乏大局感,所以我一直认为这个城市总是带着难以掩饰的小家子气。我想我就快变成这样一号典型人物了。
   007和老松神出鬼没。正在我自怨自艾时两个鸟人从天而降。朱总背着手在办公室里往来巡视,最后总结了一句:“狗日的!资本主义就是好,连办公室都比咱社会主义的气派!”
   我连连苦笑,“老子每天在这里如坐针毡,你狗日的一天到晚吆五喝六吃香喝辣,完了还跑来说风凉话。”我指着007说,“你看你看,林凌奇同志如今出门必定西装笔挺人模狗样,他才是每个毛孔都像个老板。”
   007讪讪而笑,“我也姓林可不是林总。”一句话弄得我好不尴尬。
   老松忙打圆场,“老林,今天我们找个地方哈皮一下撒,庆祝你荣当林总,007同志在毕业不到两年后上升到成都的百万富翁行列。”
   我觉得心里一阵发堵,“007,你终于得偿所愿了,这才值得恭喜。”
   007勉强一笑,“你们别洗我了。人为财死鸟为食亡,你们嘴里不承认心里还不清楚?”
   我们相对默然。学生时代的气息荡然无存,现实是一记迎面而来的直拳,种种理想在促不及防的躲闪中轰然倒地。
   斋藤推门而进,脸上依旧带着和蔼可亲的神情,“哟,林总你有朋友在啊?”
   我慌忙站起来介绍,“这两个是我大学同学。林凌奇是咱们小老板许愿的丈夫。这位是我们公司的老总斋藤秀树先生。”我对老松眨了眨眼,“我们斋总为人很好,在圈里如日中天。”
   老松满脸堆笑习惯性地掏出名片递上,“呵呵,斋总,请多多指教。”
   日本友人兼顶头上司的不请自来让办公室里的气氛空前活跃。斋藤对于我们同学间的聚会表现出浓厚的参与兴致,“想当年我刚来成都时还在你们川大读研,请你们的校友给我当家教。今晚我作东好了。”
   有人跳将出来请客吃饭,我们自然求之不得。
  
   大学生的夜生活有时候一拨干人也能过,但出了那道门的夜生活却必须“男女搭配,干活不累”,否则既没面子也兴味索然。老松发展性地总结了七十年代垮掉的这一代在夜间出没时的行径:“女人不是万能,但没有女人万万不能。”
   晚上的聚会还在卡卡都,当然已不再是单纯地叫叫小姐搂搂抱抱这么简单。每个人有意无意地展示自己“阶段性的成就”,除了我自己。老松怀里的娟娟一个春节不见似乎愈加丰满,这让老松乐不可支,更让我吃惊的是吴卫同志牵着烟出现,而007居然带来了许愿!
   许愿穿着蓝色碎花的套裙,脸上没有化妆却自有成熟女人的风韵。她亲热地跟每个人打招呼,也包括我。她挽着007的手臂叫了一声“林哥”,我用微笑回应,“嫂子,你来啦?”许愿的神色有一秒钟的僵硬,然后化作一阵咯咯咯的笑声(也许并没有变化,只是我的心理作用?我胡思乱想着)。
   老松确实是一号既可做官又能做好生意的人物。他从他的众多“师妹”中精心挑选了一位呈献给日本友人斋总,这记心细如发有的放矢的马屁正中斋总的下怀。我看着两位老总亲如手足的交谈,突然想起我是如何结识球队老苏的过程,不禁心头暗笑。我跟老松确有同门之谊,一个师傅教出来的两兄弟连做起事来都有异曲同工之妙。
   卡卡都的包房中这一晚依然春色无边。老松当了朱总后歌技与日俱进,一曲《情书》唱罢斋总带头鼓掌,我发现娟娟深情凝视他的神情显出异样。我垂头暗自神伤:也只有老松这样事业不凡口才了得外加泡妞技巧高超的同志才有格“阅尽人间春色”了。
   嫁作人妻的许愿看上去心情很好,她总是走在时尚的前沿,几乎唱的每首歌都令我等闻所未闻却悦耳动听。一部《食神》刚刚演罢,里面那个丑陋的刀疤MM莫文蔚凭借清亮独特的嗓音开始影歌双栖。许愿再没唱过那首回肠荡气的《趁早》。她点了首《钻石》仍旧唱得声情并茂催人落泪----
   给你一个说谎的机会/告诉我爱情有多美/
   累,是放纵欲望的体会/竟然不能防备/
   泪,不是多余的点缀/告诉我哪里有慈悲・・・・・・
   我想起早上宁秀在电话里说“你还想不想跟我结婚了”,我在许愿投入的歌声里感到一丝委屈。吴卫用手推了我一把,“老林老林,该你唱了。你他妈能不能把你那些狗屁忧郁气质收敛一回?我看着就烦?”007也在一旁打趣,“阿卫言之有理!老林你个鸟人就是太敏感,现在哪首歌不是你呀我呀爱呀恨呀的?你一脸苦像想搏同情唆?”
   我惭愧不已,慌忙拿起话筒:“如果有一天,时间已走远,岁月改变青春的脸,你还会不会在我的身边,陪着我渡过长夜・・・・・・”
   我的记忆穿越时间的河流回到望江公园的那个夜晚,宁秀依偎在怀中曼声吟道,“执子之手,与子偕老。”我说我们老了还是可以来这里,踩着一地的梧桐落叶慢慢回想。一种久违的伤感涌上眼眶,我认真地唱:“一天一点爱恋,一夜一点思念・・・・・・”如果时间可以重来,那天晚上我宁愿我没有出现,因为我对那样的欺骗还没有做好心理准备,也许我永远都不能做好准备。
   老松说我们做个游戏吧,我刚学的。老松说,“我们九个人,拿三个骰子摇数,谁最小就必须回答其他人每人一个问题,必须说实话,要是不说就罚一满杯。”我们轰然叫好。
   斋总“出手不凡”,一把掷出三个一,真是衰到极点。
   老松第一个跳将出来问,“斋总,你来成都四年多,上过多少女人?”周围的男女一片尖叫。这游戏发明出来明显就是满足人类的“窥阴癖”,与正在风行的种种口述实录相得益彰。
   斋总很严肃地努力回忆,“具体说不上了,总有一百多吧?”我们狂笑不已,007淫笑着说,“日本朋友魅力惊人啊!”
   大家诸如此类的问题纷纷出笼,老斋面不改色对答如流。就剩下许愿跟我了。许愿想了想问,“那么多女孩子里你印像最深的是谁?”
   老斋想也不想说回答,“你们的校友啊。她是我请来教我中文的,很可爱的一个女孩。”
   我心中一动,一种令我恐惧的念头翻腾而上。“你具体坦白一下过程嘛。”
   “那时她好像是川大读二年级的学生,我一直叫她秀秀。”斋藤兴高采烈的描述,“我们很谈得来,她说她很想出国,我倒是帮她办了,但没成。后来她很主动,我们就上床了。她在床上疯狂得吓人,骑在我身上大声叫喊,像个骄傲的骑士,她的身材・・・・・・”
   小日本还在滔滔不绝,吴卫和007紧张地望过来,一时间我感到虚脱,眼睛里只看到这鬼子的嘴像食人的黑洞一张一合。头脑中一大叠被击成碎片的东西从各个方位对大脑皮层进行惨无人道地穿刺。我看到宁秀拿着课本兴冲冲出门,一个傻瓜在身后嘲笑“宁老师又给外国友人补课去啦?”我看见宁秀像一团火焰把我扑倒在床,骑在我身上纵声大叫,她第一次向我展示狂野的一面时真像一个骄傲的骑士。我听见我的女人喊道“林雨扬你是我的!”所有的意识转眼离开了躯壳四下逃逸,我心如刀绞。
   “我日你妈!”我的意识在空中狞笑,纵容被他操控的肉体抄起面前的酒杯砸向斋藤的脑门。我连滚带爬冲出门去。小日本错愕的表情和脑袋上四溅的血花,伴随着陡然冒出的女人惊怖的尖叫在耳边一闪即过,我的心里涌起一阵仇恨的快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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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八章

太多爱聚集,在一时激情,太多人放手,在一时任性。谁又真的了解自己,谁又真的问过自己,想要跟什么样的人在一起?
   ---- 迪克牛仔《我这个你不爱的人》
  
   1998年的早春,一个生理上还算健全心理上却被阄割的傻X窝在川大的快活林里,周围传来一声又一声可疑的呻吟。这个魂飞魄散蓬头垢面的傻X眼神在树丛间游走,像一个深度的窥阴癖患者。
   我的意识在空中轻蔑地俯视,然后发出一声沉重的叹息。
   我把手机捏得很紧,望着那个熟悉的号码却鼓不起丝毫的勇气。那个绿色的按键一经触动后会发生什么?我不敢想像,我还没有做好准备。一如《奇门》中的卫斯理手拿钥匙心头巨震,门后躲藏着史前怪兽还是根本空无一物?你只有两种选择:开门或是不开。
   我读过很多无聊的小说,看过很多无聊的肥皂剧。一多半的女主人公听说男方有了外遇,便想方设法刨根问底,等到终于捉奸在床的一刻,她的心中没有一丝的快感,或在哀号中与狐狸精厮打,或掩面而去。几年后大腕迟莉的《来来往往》搬上荧幕,其中发生的种种悲剧,正是从一次偶然的捉奸在床开始的。
   所以我更加坚信,赤裸裸的肉搏绝不应属于爱情的范畴。爱情是易碎的花瓶,只能颤抖着捧在手中含在嘴里,它经不起推搡经不起摔打经不起烟熏火燎诸如此类的剧烈运动。
   想通了这个道理,我站起身离开情欲沸腾的快活林回家,虽然心中依然抑郁难平。
  
   第二天早上的公司例会因为总经理斋藤的“突然患病”而草草收场。经过董事长办公室时许愿探出头来说,“林哥,你没事吧?”我呵呵一笑说,“你看我头发一丝不乱,领带端端正正,像有事嘛?”越过许愿的头顶,女老板许丽正从大班椅中投来若有所思的目光,令我浑身不适。
   临近中午,吴卫打电话来问,“吃过饭没有?要没吃就来我家。”
   我本想拒绝,但想想还是说,“好的,我马上就来。”每个人对我说话都陪着十二万分的小心,这又是何苦?
   阿卫早已羽翼丰满,不再寄人篱下。不到一年这小子早成了经济报一把写手,几篇重头的访谈和分析在圈内好评如潮,如今好几家日报求贤若渴想高薪礼聘。我还窝在川大郭家桥的贫民窟里,阿卫却在庆云南街租了窗明几净的两室一厅。
   来开门的是烟。烟没有化妆也没有穿让人眼熟的素白长裙,她就这样松松垮垮笼着阿卫的一件圆领T恤,染成黄色的头发简单地用发夹盘起。烟回身拿起拖把说,“林哥你随便坐,饭马上就好。”
   阿卫系着围裙在厨房进进出出,一股浓重的盐煎肉的味道扑面而来。我没有异样的感觉,但看着他们就像在看着一幅平凡得足够令人心动的图画,心中不自禁地生出温暖。
   饭桌上没人说话。完了烟客气地说,“你们慢慢聊。”一个人麻利地收拾碗筷。
   吴卫坐在沙发上给我散支蓝娇,瞟了眼厨房问,“挺好?”我说,“挺好,真的挺好。”
   烟留给我的印像总是一次比一次好,所以我常常感慨不已:要是她不是坐台小姐多好啊!然而恋爱中的阿卫说,“小姐又怎么了?她比老松勾兑的那些川大学妹不强多啦?”老实人说实在话,我们对阿卫的观点无话可说。
   吴卫从头到尾没提一句宁秀,这让我来以前的种种备用答案尽皆落空。
   阿卫跟商报的一位老总接触了几次,那边言辞恳切而且许诺“半年内提到中干”,阿卫怦然心动。阿卫说,“我没你们几个有本事,所以心一向也没你们大。我才入行几天,去了就要求当头不合适。”
   我说,“也是。凭你的能力搞上半年,当个中干别人也没话说。商报正在上升期,过去比你留在行业报有前途。”
   “那这事就这么定了,”阿卫摁灭了烟头说,“老林,老子不问一下你心头不踏实。”
   我随口骂了句“锤子”,说没别的事那我走了,下午电视台老文找我当嘉宾,我还得准备准备。阿卫和烟把我送到门口,这天的阳光有些刺眼,我看着他俩并肩而立郎才女貌,恍惚中觉得不太真实但很为阿卫高兴。
   走到电视台门口,老高那辆白色的本田雅阁正在倒车。老高远远地挥手,三两步冲过来当胸就是一拳,“日你妈!小林你龟儿下了海埂就神龙见首不见尾,当了老总就瞧不起哥子了唆?”
   我每回看到老高总是份外亲切,“锤子老总。我纯粹是帮忙,哪天混不走还是只有吃足球饭,高哥你到时候怕是认球不到我了。”
   我们开着玩笑走进体育部,先到的苏导正操着川普大砍海埂趣闻。我对老文说,“其实苏哥这些段子在清谈节目里面出现最好,板起脸说教,表决心谈贡献有屁个意思。”
   老文拍了拍头,“硬是的。我怎么没想到。”
   老苏一把勾住我肩膀,“小林脑子里点子多,再加上我们这一帮老同志扎起,老文的节目想不红都难。”大家哈哈大笑。
   因为是录播,老苏和老高这等久经世面的大腕对答如流,倒是我毛手毛脚重复了几遍。出了演播室我已经一身是汗。
   文亮兴致很高,“今天的效果我觉得不是一般的好。要不晚上我们台里作东,请几位大腕赏脸如何?”
   我连连摇头,“你老文才是水平高,我两位当哥的才是大腕。我哪里还有脸去?”
   老苏装出不高兴的样子,“兄弟又操假打了哈!当个老总就那么忙唆?”
   我忙说,“好嘛好嘛。几位大腕非要抓我跑龙套,我还不是只有恭敬不如从命。”
  
   下午坐在宽敞的办公室里我胡思乱想:为什么我这人总是贱像?谈起足球精神百倍,当个老总就浑身不舒服?吴卫早就下过断言:“老林,你干这行怕是干不长。”我想凭阿卫对我根根底底的了解,他的话自然大有道理。
   秘书小王让我去许总办公室。许丽面无表情说“小林你坐吧”。我不得不承认这个中年妇女风韵犹存,然而我始终缺乏好感。梁叔临死前见我的次数都比她多,可见老头心中的悲凉落寞。从梁叔或许愿闪烁的言辞中我了解这个女人红杏出墙有如家常便饭,我对此类女人切齿痛恨。
   此刻这个我极不感冒的女老板就大马金刀地坐在我面前,一副女强人的派头让我冷笑不已。
   许丽把一摞资料递给我说,“下个月公司准备与信升集团合作在府河边新推出一个楼盘,你看看这些东西,三天内拿个宣传方案和预算出来。”
   我口中连声称是,心里却对何以突然要跟别人合作开发自己公司的土地疑惑不解。接下来老板的话听起来就机关重重其心可诛,“销售公司的王总多年来深得梁总的信任,你又是梁总生前特意指定的人材。这个楼盘是我来以后的第一个动作,我很想看看你们俩的能力。”
   我倒退出门,心里越想越不对劲。操你妈!什么叫“我很想看看”?明摆着对梁叔的部属心存歹毒。我一个初出茅庐的小孩就罢了,销售公司的王总我见过,那老头五十多岁但精明老练,又是跟随老头子打天下最久的忠臣,你他妈凭什么怀疑别人?梁叔尸骨未寒,未必这个得了更年期综合症的女人就要排斥异已,大搞派系之争?
   我隐约感到山雨欲来奇寒彻骨。我在门口叫住小王,“王小姐,麻烦你通知企划部和外联部的相关人员半小时后到会议室。”颇有几分姿色的秘书小王同志慌忙停下对镜梳妆的闲情,说好的好的。我盯着她的背景,暗自骂娘。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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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九章

站在欲望的街头,我们都是一样的丑陋。
   ----迪克牛仔《爱情与狗》
  
   这是一次说不上成功也说不上失败的会议。气氛热烈但内容空泛。
   成都的广告公司三年里便实现大跃进,仿佛一夜间就出现了几千家。但大公司的企划部门永远是卖方市场----出钱的才是大爷。
   我的本来意图是集思广义弄出点精辟的点子来,再配合搞个预算一并呈上,但会议的核心却离题甚远。有人说投放路牌广告,有人说报纸还有人说电视,列举的理由比最完善的小区更加配套齐全。我在肚子里阴笑:哄胖娃儿没喝过猪油还是哄黑娃儿没晒过太阳?不就是想往自己的路子上引,好从中吃回扣嘛!
   建设性意见一条没有。我看看表已经五点四十,冷不丁突然暴喝一声:“散会!”菜市场顿时变成坟场鸦雀无声。我为自己小儿科的恶作剧一阵得意,然后作出老练的样子挥了挥手,“下班时间,不影响同志们的活动。明天上午大家还在这里。董事长催我们三天交出方案,请大家多多费心了。”
   离晚上的聚会还早,我给销售公司的王总打电话请吃饭,我说有些要事想聊聊,王老爷子很客气地说好。不一会儿就开着凌志到了楼下。我们一起去了棕北。
   我在饭桌上一五一十把新老板下午的谈话讲给王总,翻过年就六张的老王脸红筋胀,拍着桌子大骂,“她算什么东西?老梁没走几天就想整人唆?那咱就陪她耍一下!”
   提到梁叔王总就感慨万千,眼眶里泪水直打转,“梁总亏了啊!”
   我本想跟老头合计合计怎么把新楼盘的事做好,想不到王老肝火挺旺,引得我也是牢骚满腹。我说,“别人是老板,您老忍了算了。就凭您在公司的资格和能力,她拿不到把柄也不能把您怎样。我是小孩子,干不干倒是无所谓。”
   王老不以为然,“老梁临走让你进公司肯定有他的想法,我看你也不错,人实在,但总不能任人宰割撒。”我很淡漠地摇头。老头又说,“你知道为什么要跟信升合作?”我说不知道,就是觉得奇怪。
   王老冷笑了两声,“日他妈!别人能瞒可瞒不过我。姓许的多少年前就跟信升那狗X的刘锦江有一腿,这事老梁后来知道了,才离了婚。未必她想就这样把老梁的财产都往那狗X的那边转唆?”
   我有如醍醐灌顶恍然大悟。我说,“那王总您想想办法嘛。梁叔生前待我不薄,我都不知道怎么报答。”
   王老头想了想,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我们先说好,小林你可得听我的。”我连忙说,“那是一定,我都听您的。”
   我想梁叔总算还是留下了几个铁杆兄弟,否则一生心血转眼成了他人的财产那才叫死不瞑目。老文通知去卡卡都的路上,我的心情还算不错。临走时王老很关心地问我会不会开车,我说不会。他立马就拨电话,为我安排学车的事,最后很严肃地说,“等你学了车拿了驾照我这边先给你配个2000,日他妈川富的堂堂老总没车那不是让外人笑掉大牙啊?”我心里感激不尽,“王总您看着办吧。”
   人还没到,老高老苏已经分别打电话来催命。半途007还没头没脑一个电话进来,“喂!三缺一哈!我们在玉林,来不来?”我说007你他妈结了婚不陪老婆,还抓着老松搓麻,助长老松的歪风斜气干什么?007一句话又把我噎个半死,“结锤子婚!老子几天没见到人了,还不是各耍各。你要知道小愿去哪里了麻烦你告诉我一声。”
   007这鸟人太不耿直,去年踢他一脚撩阴腿,狗日的现在还没忘,动不动就含沙射影。我咬牙切齿地想,改天老子张开两腿让你个龟儿踹一脚算了,免得有事没事被你洗刷。
   我个人认为卡卡都之所以到今天屹立成都不倒确有其独到之处。首先其包房就很有点“人性化”的设计。例如有些包房不放沙发,而是中间凹陷,神似小日本的榻榻米,方便顾客四下里乱坐乱动,或者乱躺也可以。我走进包房的时候,老文就正搂着个小姐乱躺着,一旁的苏导和老高哈哈大笑。
   老高端起酒杯说,“又来晚了哈,兄弟。喝了再说。”我心中一动,这个情节与去年的某个夜晚雷同,我想起007刚才说的“各耍各”。007在玉林搓麻,那么许愿现在又在哪里?每次在公司看到她我的感觉都难以名状。我记得相识的第一晚她推门而进,很喜剧地说,“哪个?哪个叫我?”我暗自叹气,端起老高递来的红酒一饮而尽。
   老苏身旁坐的女孩看样子也是小姐,但两人坐得很开。老苏一向洁身自好,小姐也要,不过只是陪着喝酒,完了很大方地给包夜的小费,其实连手都没碰一下。这种顾客当然人见人爱。不过老高居然连小姐都没要。我说,“高哥,硬是从良了唆?”老高不好意思地笑。老苏帮着回答,“你高哥最近在看房子,明年要结婚了,上回他正二八经地说从此退出江湖了。”
   我忽然想起宁秀,连带着想起斋藤那个狗娘养的已经一个礼拜没在公司露面了,心里酸酸的难过,但嘴里却说,“高哥好样的!这是好事撒。”
   老文插话说,“林总公事谈完没有?谈完了就给你安排撒。”
   我说你看着办,接着跟老高喝酒。过一阵老文说,你看一下这个要不要得?我头也不抬说要得,随便坐。想起宁秀我心绪不宁。逃避不是办法,但不逃避我又有XX个办法。
   连输了四五拳我仰天长叹,对老高说歇一下,等一会再报仇。回头看见一个十八九岁衣料十分节省的小姑娘埋着头不吱声,我一把拉过来“十八摸”。这小姐不说话也不拒绝,让我自讨没趣。老文拿着话筒引吭高歌《旧情绵绵》,粤语发音居然有模有样。我脑子里乱轰轰的,斋藤那王八蛋模糊的的床上镜头从四面八方涌来。
   充满仇恨的一通意淫后,我恨恨地想:日他妈!老子又不是不会耍!
   小姑娘还是不言不语。
   我说你叫什么?
   她说叫燕子。
   我说怎么不说话?
   我不知道说什么。
   那你唱歌给我听吧。
   我不大会唱歌。
   那你陪几位大哥喝一杯嘛。
   我不喝酒。
   我勃然不怒,冲门口喊,“老板老板!”老高被我的吼声吓了一跳,说怎么怎么?我恶向胆边生,“XXXX球都不会,那我陪她耍,她给我小费嘛!”
   老苏一口酒含在嘴里“扑”的全喷了出来,狂笑着倒在身旁小姐的怀里。我像泄气的皮球顿时无语。这待发表观点时,手机又响了。
   我以为是老松他们还在三缺一,提起来就骂,“几个龟儿子要赌就赌个三天三夜,不要来烦老子!”
   话一出口就觉得不对。电话里的声音嘈杂得很,我听见许愿带着哭腔说,“林雨扬,你半个小时不到回归来,我一辈子都不原谅你。”
  
   我气急败坏冲进回归。迪士高音乐和男男女女的尖叫声震耳欲聋,我吼了一嗓子“许愿!”声音小得连自己都没听见。
   我顺着人潮四处张望,除了兴奋得颤栗的手臂还是手臂。有几个脱得只剩背心短打的MM站在音箱上群魔乱舞,一群苍蝇般的男人围在四周疯狂地扭腰送胯。一张通红的脸向这边转过来,“小愿!”我惊叫。
   我连拖带拽把许愿拉到吧台边。她的吊带背心被汗水湿透,玲珑浮凸的曲线纤毫毕现。我似乎听见她在我怀里喘息的声音,酒精的味道汗水的味道香水的味道还有肉体的味道一古脑地扑面而来,我知道我的身体出现了反应。
   “林雨扬,就知道你会来。”许愿的语调温润而遥远,“我知道你一定会来。”
   我耐着性子说,“小愿,怎么这么晚跑这儿来了?你都是结了婚的人了,还这么疯啊?”
   许愿好像累了,半天不说话。我感觉到有些汗还是泪一滴一滴落在手背。
   心里一软,我说,“小愿,回家吧。我送你回家。”
   她抬起头,像一只温顺的羔羊,“回家?回哪个家?”
   我说,“你不是住在锦绣花园吗?我送你回家。”
   她摇头,“那里不是。我不回锦绣花园,我要回郭家桥,回你家。”
   我的头脑再一次轰然炸开。泪水终于冲开了牢门夺路奔逃。我听见可怜的女人梦呓般的低语:“林雨扬,你一直很喜欢我,我知道的。”
   007,宁秀,日本人斋藤,阿伟,梁叔・・・・・・欲望抖开他暗夜的黑衣,转眼把我的意识统统遮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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