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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异度空间 』 以虚幻的想象力来充实现实生活中莫须有的缺陷,以异类的创造力来间接批判道德观念尚有的不足。把你所听的所见的甚至所经历的恐怖事件拿到这里来交流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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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11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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瑶光轻呼,因他失态了,蓦然间按住她的双臂,细长黑眸中竟有痛苦的颜色,
这一时分,平静的假面正悄悄龟裂开来。

这凝视,如炽如火,两个却不敢稍动,怕一动,从此失掉维持的界限,到得
那时,他与她何以自处?又何以相处?徒增痛苦罢了。

瑶光端详著他的五官,仔仔细细的,在他眼中瞧见挣扎。

若是强求而得,也难畅快,她不要他有一丝一毫的不甘,两个走到这一步,
她心中有憾,却已足够了。

“竹青……我想这样唤你。”她笑得多美,温温柔柔的。“有些心中话想告
诉你,就在此刻,就说这么一次,你或者不爱听,但听过了,便把它忘怀吧,永
远也毋需记起……或许要我说出,我的心才可能获得真正的静然。”

“你别说……”他竟是怕,怕她的心底话教他无法承担。眉淡蹙,他眼睫低
垂著,柔音沙哑,“别说。”

心意已现,如何不说?!

“我说过,我不学你,无情水自流,我自知无力做到。可无情有无情的好,
多情有多情的恼,我甘愿受这多情结的果,不管是好是坏、是苦是甜,我是尝到
了,冷暖唯心知晓,不後悔的……”玉般透莹的脸挂著两行清泪,那唇仍是弯著
美好的弧度。

“若我成了你的苦恼,竹青,我很抱歉,但过了今夜,我绝对会管好我自己,
不再

侵扰你,也不再成为你的包袱,从今而後,我会专心一意学习,不让你为了
护我而受伤,我能保护自己。“

见他乍现迷惑,瑶光抿了抿唇续这:“大哥告诉我,灵通护体守护的是元神,
那日你教热水烧淋,肯定极疼……我不再那般任性,也不再冲动,我、我会学著
看顾自己,尽快让你放下担当。”

结束一段话,她咬唇偏开头,知道他幽深的眼神梭巡著她每个细部的表情,
却听不到一句回应,然而,按著她上臂的掌力这么紧,几要掐疼了她。这样……
也好。

他与她便归平静,能渐行渐远,然後再无交集。而她那些的自我多情,就埋
在心中最最深处,只许自己知道。

这样,没什么不好……

“姊姊,你都好晚才来看我,豆子想同你说说话,等著等箸就睡著了。”

女子坐在窗边木椅,膝上一只竹篮,全是些线料和绣针。“既然是睡了,怎
还知道我来瞧你?”手边缝缀未停,她头抬也没抬。

“我醒来,见衣服上的破洞补得漂漂亮亮,破鞋还补好、纳新底,就知道是
好姊姊来过啦。若不是姊姊,还能是谁?总不可能是黑头吧!它别咬破我的裤子
就谢天谢地了。”小豆子说得高兴。

瑶光笑了出来,睨了他一眼,“快写字,没练好一百个字不准停。”

“唉唉,好,我知道。”持著毛笔写下几个字,他又是动头又是动脚的。

听见他哀声叹气,瑶光仍是缝补著,静静问:“有话想说?”

“是呀是呀。”他乾脆放下笔,眨著眼睛。“好姊姊,豆子这话不说憋著难
过。”

“那就说啊。”

“姊姊,你同竹青哥哥是怎么了?”

“啊!”针没捏准,直直刺入指尖,瑶光紧紧按住那滴血,如同紧紧压抑住
一份多情而得的苦楚。她将它理在深处,不想谁再来撩拨。

“哇!我、我找药替你抹。”他急匆匆跳下椅子。

“豆子,不用找,这小伤没事的。”她垂著头重拾针线,淡然道:“你快练
字,别想偷懒打混。”

“瞧啦,才提名字而已,姊姊就这反应了,若说你们两个大人没怎样,那真
有鬼了。”是有,他面前就坐著一只。“你们俩真奇怪,一个来,另一个就不来,
若不小心遇上了!就各坐一角,半句也不吭……你们吵架啦?”

真吵得起来岂不更好。她暗自苦笑。

“我与你竹青哥哥是大人了,孤男寡女常处一室总是不妥。”

“有什麽不妥的?!姊姊未嫁,竹青哥哥未婚,你们两个配成一对儿刚好。”

“豆子。”瑶光将衣衫放下,口气转硬,“你再说这些浑话,我、我不理你
了。”

小豆子吐吐舌头,慑嚅著:“好啦,不说就不说,我问竹青哥哥去。”

“你说什么?”

“没有。我、我练字。”精灵的眼滚动,赶忙拾起笔,正襟危坐地练起书法。

屋内一灯如豆,恢复了静谧安详,可瑶光内心已让男孩的话搅乱。

夜深,小豆子睡了,她在院落内的石阶上坐了下来。

每夜每夜的月娘,总有不同的风貌,看著人间的聚散离合,在百年的生前,
也曾洒落她满身银光;在飘游的漫漫岁月,温暖著一个孤单心房。

而将来……瑶光对明月一笑,明日亦如今朝,时光之於她,并无意义。

“黑头,你怎么不找个伴儿,生几只小黑头?”她转过脸,对那只趴卧著、
睡眼半眯的老狗笑问。

“呜呜――”好似嗤了一声,眼皮掀也没掀。

“你也老大不小了,我瞧,桂花家那只白团儿对你挺意爱的。”

“呜呜呜……汪!”它晃著头,颊边垂肉乱甩。

瑶光轻笑,正欲安抚,忽见老狗顶毛竖直,眯著利眼,对住小院外龇牙咧嘴。

同时,昏暗中出来了一个身影。

瑶光盈盈地立起身子,待瞧清来人,心头稍稍一沉。

她知道自己在期盼什么,这美好的月夜若能相伴,即便不交一语,也是万分
满足。

只可惜,来的不是他。

“周公子。”瑶光朝来者僵硬地点点头。自那日他无意间取下她的串铃儿,
又在她面前心疾并发,瑶光总无意间在水岸与他相遇,特别是在静夜深沉後。瑶
光只知道他姓周,名字他似乎说过,可是她没费心记住。因为家人将他护得太紧,
仅能趁夜偷溜出来透气散心。

“我想见你。在河岸没遇著你,信步走来,在院外听见你的声音。”他迳自
步进院落,脚步在见到黑头敌视的姿态时稍顿了顿。“你养的狗?”呵,对她是
愈来愈兴味了,极少阴体能与犬类融合相处,但这只老狗很是护她。

“没、不、不是,黑头是豆子的。”瑶光教他的话吓了一跳。

他为什么要说那样的话?瞧他一脸自若,瑶光虽假装不在意,但所有的感觉
极不自在。想要离去,又找不出好藉口。

害羞又可爱的姑娘呵。

他冷冷暗笑,面容白得异常,丝毫不将发怒的黑头放在眼里,缓声道:“几
夜没见你,我真想你,茶不思饭不想,病是愈养愈重,心心念念都为你,就希望
你能出现在我身边,以解苦楚。”

闻言,瑶光一颤,容色陡地沉下,如罩寒霜。

“周公子请自重。你……你不该说、说这样的话。”

“喔?说怎麽样的话?”他单眉挑起,偏淡的眼瞳流转冷光,半身隐在黑暗
中。“你告诉我,是哪一句话惹你生气了,我不说便是。”

“你――”瑶光觉得自己受了轻薄,却穷於应付。陶家村向来民风朴实,她
流连在这水岸长久岁月,还没见过哪家青年敢如此调戏姑娘家。

黑头的反应好怪异,浑身肌肉都绷紧了,喉间发出低低咆声。

瑶光心思转著,不禁忆起魑魅魍魉擅自前来拘提大声嫂魂魄的那夜,黑头也
是现在这模样,一副想将来者撕吞入腹的扑咬架式。

二话不说,她捉紧裙子举步便走,上臂却教他拽在掌中,拖了回来。

“你想干嘛?!放开――”除了脸白得可怖外,他哪里像个生重病的人。瑶
光生气地瞪著他的眼,一阵麻冷由脚底窜起,漫到头皮,天啊!这情况真的诡异
至极,她原就是一团寒冰,竟还会感到战栗的冷意。

黑头叫了一声扑将过来,爪子尚未触及他的身体,便让一股突来的阴风扫至
墙角,嘴中溢出血丝,动也不动了。

“黑头!”瑶光拍打著他,“你到底是谁?放开我啦!”

他低低笑,苍白中有一股骇人的阴森,脸庞对著她逼近。

“你又是谁?呵呵,小小的孤魂鬼魅。你的路走岔了,到我身边来吧。”

他知道她,打一开始,就清楚她的底细?!瑶光怔了半晌,瞠目结舌,甚至
忘了挣扎,隐隐约约猜到他是谁了。

他锁紧臂膀将她抱在怀中,沙哑地道:“你夜夜徘徊肯定尝尽了寂寞,我可
以给你温暖,跟我在一起,永远都不会孤单。”在吞噬她之前,他倒可以尝尝她
的滋味。

她已不孤单,因有一份情,她呵护在心。

“放开我!”猛地,她扬起未受束缚的另一只手,狠狠甩了他一巴掌。

他的脸教她打偏了,双臂仍抱紧她,下一刻,毫无预警的,他按住瑶光後脑
勺,发狂地蹂躏她的唇瓣。

周遭空气陡凝。危险!

还没尝够怀中人的甜味,他已惊觉气流中的紧绷,一道半月形的光刀迥旋而
至,加上瑶光愤恨的挣扎,为避袭击,他不得不放开她。

光刀似有生命,在夜月下划出银亮轨迹,他躲开第一击,身躯凌空後退,当
光刀旋至跌坐於地的瑶光头顶,那个人终於出现,他立在她之前,白衫飘飘,掌
心轻轻托住半月形的光芒。

不由分说,连半点思考时间也不给让,他五指一旋,光刀复又飞去,接连发
出三道杀气。就见三片薄光如疾箭,分向三个方向包围对方。

“若非我受那老道一剑,这区区光刀能奈我何?!”他喊著,声音已在远外,
那三道光力有法术加持,亦破空追击出去,纷纷消失在夜中。

文竹青晓得该追去,为这魔胎,天上地下不得安宁,如今他主动现身,应趁
其魔性大减之际灭绝他的肉身。

他不该迟疑,可想归想,两脚却走在原处。

指节在颤著,他在生气,心几要炸开。

撞见她让那魔胎幻化的男人抱在怀中,见他强吻住她,文竹青脑中已没有理
智这种东西。

方才的杀意中,不仅是为公,更是徇私,为报复他胸中翻涌著、教他再难忽
略的嫉妒,那三道光刀有他私欲的加持。

大半晌,好不容易按捺住凌乱的情绪,不教它们淹没意志,他转身回头,却
在瞧见跌坐於地的瑶光时,又险些崩溃。

她像个受了委屈的孩子,小脸埋在弓起双膝,长发披著怜弱的肩胛,哭声被
压抑箸,只见小巧的两肩紧紧颤抖,瞧起来这麽小、这么的需要保护。

他走近蹲在她身边,捺下想碰触她、将她拥在怀中安慰的欲念,温和地道:
“我教的那几招,怎麽一招也没用上?你是不是又偷懒了,临了忘记语诀?”他
故意说得轻松,唇角微微弯箸,胸中却郁结难受。

瑶光不理他,还是维持不变的姿势,只是哭声响了点。

“看来,我得督促得紧些,总不能一遇上危险,就傻傻任人欺负。”

这话说中瑶光的痛处,她具的是教人欺负去了,委屈一波波袭来,她猛地扑
进他怀中,抱住他的腰,毫不矜持地放声痛哭――

“都是你……是你不好,呜呜呜……谁教、你、你来得好慢……他、他……
呜呜呜……”她边说边哭,边哭边说,小手有一下没一下地捶著他,“都是你…
…都是你啦……”

“好好,是我错,我不好。”他长叹了一口气,双臂有些迟疑,咬了咬牙,
还是轻轻地搅住她。

珍惜生命,远离灌水的意思是说,一定要把论文压缩在50页之内。 (=^_____^=) 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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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六章 可怜攀折谁人手

终於,文竹青明了,近日瑶光身上隐隐约约的妖邪气息从何而来。

在不知觉中沾染,若不除去,时日一久,将延生魔性,进而侵扰意志。

瑶光哭过後,整个人就昏昏沉沉的,他如何放得下心,住她一个人继续留在
水岸。不由分说地,他抱著虚弱的她返回冥界。

“怎会伤成这样?!”喝声暴起。

天师得到消息,立即派遣小鬼探查,自己则先行下至地府,一面来瞧妹子,
也与文竹青问清整件事的来龙去脉。

瑶光半卧在床,有些儿发寒,小脸白得透莹。见大哥的爪尾眉和发须又在张
扬,她强忍寒意,尽力把话说得平稳。

“是瑶光不小心,我、我不知那人是魔胎所化,才会一而再、再而三地同他
接触,他……他要欺负我,幸得文判官及时赶到,大哥……您别生气,我好好的,
没受伤,只是、只是有些冷。”

“早要你别再流连水岸,那边的山头亦不平静,从来就是精怪聚集之所,若
是潜心修行的那倒好,就怕遇上邪魔妖道。唉,你偏不听,瞧!真的碰上了,还
是从鬼怒山下来的祸首。”他来回踱步,嘴不停歇地念著,阴冥地板差些要让他
踏塌,多出个第十九层来。“可怒也!可怒也――”

文竹青此时上前抱了抱拳,坚定而和缓道:“一切怪我。天师尽可将怒气发
在小弟身上。”

是他心不沉稳,生了涟漪,若待她能如以往清心寡欲,不动不乱,他定能早
一步意识出她气息的变化。

“不是的,是瑶光任性。”

真怕他背下这罪名,自己又拖累他,瑶光一急,陡地由床上跪坐起来,只觉
气息相冲,那感受彷佛回到她在水中丧命的那一刻,冰冷的水灌入鼻喉,她没法
呼吸,从此在幽幽水泽下芳魂独依。

“大哥,不是文――”她的脸逼近透明,整个栽倒下来。

“瑶光妹子!”天师趋前欲扶,可有双臂膀比他更快。

文竹青将她接在怀里。

她身子又轻又盈,没半分重量,好似徒具形体,而这个形体正在消失,三分
虚无三分缥缈,轮廓沾了光晕似地模模糊糊。

“陶姑娘……”他唤著,语气仍旧温和,淡然的眼底闪过些什麽,快得教人
无法捉摸,双臂却十分温柔,轻轻放下瑶光的头,还不自觉顺了顺她的长发。等
直起身躯,才发现天师正别具深意地打量著,他些微心虚,唇边浮起淡淡一笑,
又忍不住瞥了眼半昏半沉的瑶光。





天师没多语,迳自在床边坐下,将他挤开了点。

仔细端详了瑶光面容,手在额堂和鼻下游走,忽而骂出:“这魔胎恁地厉害,
已中我铜钱神器一剑,妹子不过与之交谈,竟使阴寒魔气侵入魂魄。若不趁他未
成气候除之,后果不堪设想。”

不是交谈,该是那一吻,在口舌相触间音灌了妖异的寒气。思及此,文竹青
双掌猛然一握,任由嫉妒之情占满心胸。

此刻,天师单手已运起剑诀指,以中指和食指同时按住她的眉心穴,口中暗
吟咒语,灵气由指尖潺潺流入,不过须臾,瑶光的形体已见落实,不再轻飘飘的,
如要飞走了一般。

“多谢天师。”文竹青见状一喜,不禁忘形了。

“我救我的妹子,你同我道什么谢?!”他眉目陡扬,目中戏谑了然。

文竹青神情一顿,竟不知何以回话,假咳了咳又四两拨千金地搪塞,“多谢
天师未加责怪。”

“瑶光妹子遇上魔胎原是无谁能料,不能怪你,不过本天师倒有一事请教。”

“不敢。”他又抱拳,“天师请讲。”

那爪尾眉挑高,炯目如火。“妹子将串铃许为姻缘信物之事我已知晓。文老
弟,你是瞧不起她?抑或瞧不起我?你既取下串铃,按理瑶光妹子是你的妻子了。
前些日子我下阴冥来,托众位替瑶光留意好对象,实是想测知文老弟的心意,没
想到你仍一副无关痛痒的神态,著实教人恼怒。”

“取下串铃的确是我的错。”他不想多说,淡然著脸。

闻言,天师猛地跳起,“那好,既已知错,如今弥补犹未晚也,你与瑶光妹
子佳偶天成,我很是欢喜。”

“我不能娶亲。”静静地,文竹青道。

“不是不能。若是你不愿说,本天师出面与阎王说去。”

“地府该信守的规条不比天庭少。”他语气快了些,“天师不该不知,世间
情爱是不能沾染的,心不动,强逼亦无用。至於串铃之事,只能说是我太过莽撞,
惹得瑶光姑娘与天师不快,我十分抱歉。”这是他首次轻唤瑶光的名,虽说後头
还加著姑娘二字,渐转清明的瑶光听在耳中,自有一股难以言喻的酸楚。

天师嘿嘿地哼了两声,双手抱胸。“要谈天庭与地府的条规吗?世间情爱不
允许?嘿嘿,只庆幸此乃冥界,文老弟已非凡人,瑶光妹子更是不属尘世,这同
世间情爱无关,是你取走她的姻缘信物,就该负责到底,要不,本天师誓将此事
告至天庭,要众家评理。”

一只小手握住天师的红袍衣角,轻轻地扯动著,瑶光睁开似雾的眸子,柔缓
而安抚地笑,“大哥,我不嫁他……您别恼……”

“不行。此事得有始有终,你非嫁他不可,本天师要嫁妹子,没有嫁不成的。”

瑶光瞄了文竹青一眼,视线相互接触,又极具默契地调开。

是的,心不动,强求亦无用,何苦……何苦……

“大哥,那串铃儿已让我抛入河中,早不知随著流水飘荡到哪里去了,我与
文判官的事就这么了结吧,其实也没什么,是我一时好玩才将串铃儿挂上树的,
不过是样玩意儿,何必认真?”那串铃儿自从由魔胎化成的男子手中取回,就一
直放在她袖中,没再系回原处,因为瑶光知道,自己祈求的情已有著落,是遗憾、
是往後千百年的情思,而串铃儿是再也系不回去了。

“瑶光妹子,你这是唉唉、唉啊――”天师重重喷气,来回踱步,接著大袖
一甩,“不想啦不想啦,我追那妖魔去,你们的事就自个儿解决吧。本天师还是
老话一句,若要嫁妹子,没有嫁不成的!”意思挑得极明,若瑶光真属意文判官,
他想逃也难。

撂下话,铜钱金剑握在大手,天师移身变影,瞬间了无踪迹。

然而,两人共处一室,却都无言。

瑶光累了,合著眼也不知是醒是睡,直到略冷的指尖轻碰自己的眉心,她才
陡地睁开双目,难掩讶然地望住坐在床沿的男子。

“天师将真气灌入,你的眉心正泛著红,觉得痛吗?”

为什麽要用这般呵护的语气?为什么那对眼要这般的温柔?她同他早已说得
清楚明白,从此,不涉情爱,而自己的那份儿,她就珍藏著,悄悄隐在心中,不
再教谁窥知。他、他又何苦来撩拨她?!

瑶光摇了摇头,瑟缩地偏过脸蛋,避开他修长的手指,那教他引起的烧麻感
还在肤上流连,轻咬小唇,忍著体中奇异莫名的感受。

“怎么不说话?”他上身趋前,两手撑在她身侧。

她眼睫微垂,偏不瞧他,幽幽的嗫嚅:“不知说什麽好。”

许久,他叹了一口气,微微地茫然若失。

是自己将她推开、不愿她近身,见到别的男子吻她,他怒火中烧;听她亲口
道出不嫁他的话,他心如受重槌,顿时空虚一片;现下面对她闪避的神态,他该
顺应走势,让两人和平而安全的相处,却矛盾得放不下手。

原来,他六根并未净除,还柱称要助她修行、为她说道。

“那就什么都别说吧。”

他口气中的消沉引起瑶光侧目,偷偷瞥向他,见他双目合起,两手登在胸前
摆出太极中云手的姿势,两掌中间忽现一颗银色球珠。

他一手反掌,将银珠托在其上,瑶光稍稍撑起身子,眸光则在他的面容和手
中银珠来回穿梭,觉得他有些抑郁的神情教自己心又疼了。

“你、你……想做什么?”

他微微一笑,温和未变,只是染上些许情感。“你受阴寒魔气所侵,还得调
养数日,这银珠有法力加持,有它伴你,我尚可安心。”

光瞧外形与流转的光芒便知此非凡物,瑶光摇头,纳讷地道:“我不需要…
…”

岂有容她置喙的馀地。

文竹青一手扣住她的下颚,趁那小嘴儿张著,一手将银珠拍入她口中。动作
皆在须臾间完成,瑶光想喊,珠子已进,滑溜溜地顺著喉头直下腹中,登时体内
一股热气,流窜到四肢百骸。

“你――”她又恼又急,发现他大掌还覆在自个儿嘴上,一开口,两片唇就
刷过他的掌心,腹中的热更炽烈了。

文竹青亦是一怔,掌心像教火烫箸,他若无其事的收回,起身离开床边。

“你、你到底让我吞了什么?你怎么这么不讲理?人家不要也不行吗?”瑶
光指控著,试著想将银珠呕出,只是徒劳无功。

“别费力气了,你自己是取不出来的。”瞧她呕得眼眶发红,心又紊乱。他
是为她好,以自己的元虚灵神守护她。

瑶光擦掉眼泪,楚楚可怜的,还嘟著嘴骂著:“你最差劲了啦!你不帮我取,
我告诉大哥,他自能取出。”

文竹育无语,自是清楚天师若是知晓此事,见她吞下他的元虚,对他定又一
番揣测。他暗暗苦笑。唉,随他吧……

“累了就睡会儿,好好休息。”

他转身步出,将房中姑娘摒除於门内,心却如阡陌凌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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阴间生活其实与人世并无异处,只是无人世间扰攘喧嚣。

瑶光想起阴冥一日、阳世一年,她在这儿已待上五日,想必陶家村已过了五
个春季,而小豆子不知安好否?有否勤作学问?还有黑头,不知是生是死?她想
询问文竹青,可从那日他逼她吞下银珠後,就再也没出现了。或者忙於公务,也
或者加入追击魔胎的阵列中。

这里应是属於他的住处,屋内摆设朴素简便,除卧房外,尚有小厅和书房。
而书房算是最有看头的地方,四壁皆是书,摆著一张极大的古桌,四宝齐全,还
架著一座琴。

屋外养著几株花草,颜色稍淡,不比世间娇艳,瑶光凑近鼻尖轻嗅,连香气
也淡上三分,如同此屋的主人,一切冷清淡然。

倒是一丛绿竹长得极茂极高,翠绿得有点儿不真实,无时无刻不与清风嬉戏,
发出缓缓的响声,竹叶沙沙。

这里虽说安全,之於她却完全的陌生,她宁可回陶家村,继续著那永无止境
的飘游,也好过被困在此地,心已不自由,她不想连身也受禁制,在水岸,还有
一轮明月与一弯清溪给予安慰,她可以在熟悉的月夜下,独品心中情怀,便这麽
度过下一个百年。

她思索著,身子倚著绿竹丛,此时另一边响起细微的脚步声,两个略嫌尖细
的声音交谈,由模糊变清晰。瑶光由绿竹问的缝儿看去,是两只小鬼,认得其中
一只正是那日啮咬她的魑鬼,她略略惊心,身躯缩在竹後。

“我没说你不知道,我说了你才晓得,整件事便是这样子的。”他拖著另一
个夥伴,一副东家长西家短的嘴脸,“那日情况可惨烈啦,文爷见屋里那鬼丫头
教咱们咬得血肉模糊,冷箸一张脸,二话不说,就这麽一翻手,把住著咱们元灵
的琉璃珠给翻了出来,接著剑指咻咻咻连划三下――”

“怎么?”那递补上来的小鬼瞠大血目。

“还能怎么?”他没好气地道:“就只剩下咱啦。其他三只全魂飞魄散。”

“嗄!”吓得缩起一只脚,咽了咽口水,小心翼翼地道:“听说……文爷连
自个儿的银珠元虚也给了她……”

“啥儿?!此话当真?!”魑鬼听到最新八卦。

在绿竹後的瑶光听得心跳促急,手不由得捉紧裙子,大气也不敢喘。

“千真万确哩。前天武判官发现文爷神气怪异,逼问之下,他不肯承认,後
来还惊动了阎王,文爷不愿事情闹开,主动承认了,这可是随在阎王老爷身旁多
年的心腹小鬼道出来的。是机密中的机密。”

“嘘嘘――”魑鬼连忙捣住他的大嘴,东张西望一番,确定无第三者,才紧
张而小声地骂道:“要死啦、要死啦!是机密还嚷得这麽大声,咱逃过一劫,可
不想真的魂飞魄散。”

“来不及了,我全听见了。”

“哇!哇――妈呀――”刚喘下一口气,抚著小心肝,却教绿竹後头突然跳
出的影儿吓得跌在地上,两只鬼就这麽抱在一起。

“你、你你――这个鬼丫头!躲著听咱、咱们说话是何居心?!”魑鬼在冥
界混久了,大阵仗也瞧过几回,胆子是大了些。

原来自己吞下的真非凡物,还是他的元虚,若是如此,那她身上有他的法力
吗?思及此,她口念他教授过的法咒,抬手一挥,一道银光竟由指尖射出,砰地
一声打在地上,爆出万点火花。

“哇妈呀――”两只鬼真的吓坏了,胸贴胸、颊贴颊地抱成一团。

瑶光自个儿也愣住了,恍然地盯著指头,感觉体中有源源不绝的能力。心念
一动,她有了他的法力,那他呢?岂不是、岂不是――

“我要找文判官,他现下何处?”又急又气,她真弄不懂他到底想如何!

不愿接受她,又要待她好,万一因元虚离体教他有了什么意外,她怎能承受?!
怎能谅解自己?!她宁可教自己陷入险境,也不要他以这样的方式护她啊!

可恨自己徒有法力,却不知退出元虚银珠的方法,早知有这么一天,她便该
好好学法术,学光他一切本领,也免得受他欺负。

文竹青,你这个自私的混蛋!瑶光咬唇忍住泪,心中恨极,她才不要承这样
的情、受这样的罪!混蛋!混蛋!混蛋!

“说!他在哪儿?”她的逼近让两只鬼吓白青脸。

“不、不知道啊……”

瑶光眯起眼,她现在正处极度愤怒之际,缓缓抬起纤纤玉手,捏著剑指――

“呵、嘿……哦……”魑鬼赶忙转舵,“虽然不知道,不过就、就小的看来,
八成是出、出了冥府,哦……助天师收妖除魔去啦。文爷将冥府的事儿,暂托武
爷照看著,还、还得了阎王爷的旨意,所以、所以……要好一阵子才会回来吧。”

瑶光一怔,放下手。“他、他如何收妖除魔?他的元虚银珠在我这儿呢,此
去若遇凶险,岂不是以卵击石。”这呆子,他不是说这儿最最安全,干嘛将元虚
过给她?他到底想怎样,难道就为大哥的托付吗?急死人也气死人了。

“也没那么严重啦。只是无灵通护体,法力仍是有的,不过……威力可能没
平常强盛,嘿嘿……对付三、四百年道行的妖魔,哦……应该是游刃有馀。”但
是这会儿追击的并非普通魔物,是万魔中的首恶,他无灵通护体,身躯与凡人无
异,若是受伤……若是受伤……

“我要找他。放我出冥界。”她坚决地扬起下颚,谁也不能阻拦。

随两只小鬼渡出冥河,瑶光独自返回阳世。

在冥界,她无法痴等乾著急,如今出来了,才想起不知至何处寻他与大哥。
也许可先到鬼怒山一趟,沿途说不准有他们的消息。

或许是因她体内的银珠,日光照在肤上无丝毫刺痛之感,只是移形换位的法
术不太灵通,她口中念著艰涩咒谙,心中驱动灵想,试了几次,才慢慢捉到诀窍。

至鬼怒山山脚下,原以为能有所收获,没料及当日大哥亲临除魔,虽教魔胎
脱逃,其馀窝藏在鬼怒山中的群魔众妖早已灭绝,如今的鬼怒山青翠颜色,尽是
自然气息,实不该再称“鬼怒”两字。

瑶光好生失望,又迷惘又忧心,心绪不宁地离开此处山区。

茫无头绪,不知往何处追寻,毕竟她百年来的岁月一直在水岸徘徊,这算是
第一次走踏“江湖”,跟鬼不熟、跟地界守护神也不熟,真不知问谁才好。不知
不觉中,随内在的意识而为!回过神智来时,天色已沉,瑶光发觉自己竟回到陶
家村的小河畔。

已有五年左右的光阴吧,可对她说来,不过才离开五日。她无奈苦笑,随即
忆起小院落里的男孩,她回身,见院子屋中的灯还亮著,脚步不由得移近,悄悄
的由窗外瞧著,怕惊动了里头的人。

豆子长大了,已是个十七、八岁的少年郎,正自练著书法。瑶光见著,心中
不下欷吁,她还记得那晚陪著他练了一百个字,帮他缝补衣衫,再见时竟是如此。

“黑头,怎么啦?”伏在桌脚的老狗陡地站起,一拐一拐地往外走,豆子以
为它要到院外撒尿屙屎,便由著它去,仍专心地练字。

黑头跛著脚,静静来到瑶光脚边,仰著头颅不停地摇动尾巴。

经过那夜,它存活下来,脚跛了,瑶光蹲下身抚著它的顶毛,才发觉它亦瞎
了一只眼,心一痛,轻轻地揽住它,“黑头,对不起……”

“呜呜……”老狗在她怀中蹭了踏,似乎颇为眷恋。

“黑头,你跑哪儿去了?”

屋内传出喊声,豆子的脚步传了来,瑶光不想与他相见,需解释的事太多,
也怕他知道真相会吓坏了。

“去吧。豆子在找你。”她朝老狗微微一笑,身形隐没在黑暗当中,离开小
小院落。

无情无绪来到水岸,她仰望天上明月,忽然觉得自己好没用处,什麽事都做
不好,她沮丧地咬著唇,小手探入袖中轻轻握住一串铃儿,心绪飞梦,一切的一
切,都是由它开始,在那株柏杨树下――

在那株……柏杨树下――

瑶光瞪大眼眸,用力地眨了眨,然後膛得更圆更亮。她、她没眼花,不是自
己的幻觉,他真的在那儿,静静地、孤独地立在树下。

感谢天,感谢月娘,感谢所有天地神灵。她眼中起雾,小小身子已朝他直奔
而去。

“文竹青,你、你混蛋,你、你怎可以把我软禁在冥界,自己一个人跑得不
见踪影?!你、你再也不可以这样,我告诉你,我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很生气!”
她冲著他喊道,小手握成拳头,眸子水水雾雾的。

这丫头好似变美了。粉嫩的颊!弯弯的眉儿,气嘟嘟的小嘴,他就著月光瞧
她,想起上回的体验,他只尝了点甜头,尚不及深入便教那阴冥判官半路杀出,
打断他俩的温存。

“别生气,是我不对。”他语气放柔,眼眉俱缓,顺著她的话尾。

她是让他幻化的外表迷惑了,会变成那判官的模样原为避开捉鬼老道底下的
探风鬼,那些鬼灵极难应付,当他选下一个藏匿地点,他们不久便能寻来,累得
他无法专心疗伤。

而会在此地遇见她是一项惊喜。

瑶光没料及他这度快便承认错误,满腔的激动顿时化为乌有,她小嘴一张一
合的,怔怔瞧著他,竟不知要说些什麽才好。

好半晌,她绞著小手,瞥瞥河面皎洁银光,又调回来瞅著他,眼眸如欲诉情
衷。“你别再丢我一个,你要去助大哥一臂之力,我也要去。”

她喜欢他。嗯,正确说来,应该是她喜欢他幻化而成的这个阴冥判官。有趣。
他暗自冷笑,就不知是单相思?抑或两情相悦?

还有,大哥是谁?该不会――

“不是我不让你跟,是你大哥……他不会应允的。”他隐在树影中,深知幻
化他人时,最难学的便是眸子,即使变得分毫不差,流露出来的目光依然不同。

“你带我找大哥去,我自个儿同他请求。”瑶光趋近一步,小手自然地扯紧
他的单边衣袖,玉般的脸蛋微仰,“我不会碍著大家,那魔胎受大哥一剑,得尽
速寻到他,将他除之,多我一个,也可尽点绵薄之力。”

果然。呵呵,是那捉鬼老道的妹子。

见他不语,瑶光又想起一事,语气中夹著关怀和指责,“你强迫人家吞下珠
子,我告诉你,我已经知道那是什么东西了。你、你这么做,是不是又为了顾及
我大哥的托付?你没有必要如此,我们……我们都请清楚了,以後你还是你,我
仍是我,我会学你的法术,但不再痴缠著不放,不再涉及情感,你将那麽贵重的
东西给我,可曾想过我的感受?”她顿了顿,心发热,眼眶也是,但她倔强地眨
掉湿气。“如果……如果你在这次追击中受了伤,教我怎能安心?我会觉得这一
切都是我的错,我、我不要做这样的罪人,我也不希罕那颗珠子,我也不要你这
样护我――”

唔,感人的语调,可爱的面貌,可惜,站在她跟前的不是她所想的那个。

瑶光微微喘息,感觉四周静得出奇,空气中有一股怪异的波流,她忍不住轻
问:“文竹青,你为什麽不说话?”

“不说话有不说话的乐趣。”

他逼近一步,瑶光下意识後退。

“什麽?你是――唔――”

虽已惊觉不对,还是慢了。

瑶光让一只强劲的手臂拉进怀中,她仰起头,正巧方便他俯下衔住她的双唇,
极度愕然中,她瞧清了他的眼眸,那目光不似文竹青,没有他自然而然的温和神
气,阴森中带著诡谲,彷佛嗤笑著她。

又是这只该死的魔胎。

正是新仇旧根一并涌上。瑶光气得险些晕厥,这次倒是镇定了些,她合上眼,
死咬住小嘴,脑中暗想法咒,正要催动之际,他双臂竟如前次一样猛地放开她,
力道之大教她差些滚入河中。

柳眉一扬,就见夜月中三道银色光刀迥旋飞至,後头追来了两人,一是白衫
飘飘,一是红袍凌扬。那魔胎见到对头,自知重伤未愈不是敌手,躲过光刀袭击
後,身子往暗处窜去。

“哪里走?!”天师大声怒喝,一柄铜钱剑法力加持,“去!”剑笔直飞去,
破黑暗迳自进入另一空间,追那魔物而去,再加那三道银色迥旋光,全无声无息
地没入漆黑当中。

瑶光还是跌在地上,没惊慌,没失措,见他们两人赶到,心定了下来,才欲
开口,却见白衫男子怒气冲冲地朝她大踏步而来,气势逼人。

“你想干嘛――”她怔怔问。

文竹青以行动替她解答。

忽地,他蹲下身用力抱住她,一手支著她的後脑勺,一手箍紧她的腰身,半
句话也没有,低头就印住她的唇,动作粗犷中带细腻,反正是牢牢含住了瑶光的
嘴,将两片唇瓣融在自己嘴中。

“唔……唔……我……嗯……”瑶光动弹不得,也没打算要动,真的是吓到
了,想说话,唇微微一动,他的舌已探了进来,将她的小舌含著缠绵。

到得最後,瑶光只有两个念头――

这是一个非常完整而结实的亲吻。

而,不说话有不说话的乐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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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14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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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七章 千金难比方寸动

一对缠绕人儿的身後,那笑声陡起,隆隆震响。

“哈哈哈哈,文老弟,是老哥哥瞧低了你,还骗我不动心,没想到你是不呜
则已,一呜惊天地、泣鬼神啊。哈哈哈哈,很好很好,我可开心啦!你们俩多亲
近亲近,本天师早说了,我要嫁妹子,没有嫁不成的,你俩喜事我来负责,天庭
地界无谁敢反对。”

那两个刚由梦境转回,正彼此凝视若,瑶光脸蛋发烫,她下意识抬手轻捣,
颊边的热度是她从未体会,这即是脸红心跳的事吗?她顿觉羞涩,咬著小唇,发
现这小小举动转移了他的目光!细长眼瞳更为黝黑。

“哈哈哈,本天师也不来打扰两位,你们慢慢温存。”最后一字刚落,大红
袍凌扬半转,壮硕的身躯瞬间消失,感应那柄铜钱金剑而去。

“大哥,等等――”瑶光唤出,已然不及,想起在大哥面前上跟他、跟他…
…心中羞涩荼乱,不明白他是怎么一回事。

“你发什么疯?!你、你怎么可以这个样子?”推了他一把,无奈对方八风
不动,胸墙坚实得紧,瑶光不甘心,改为捶打,“放开我啦!混蛋!你不娶我就
算了,我也不会死赖著不放,但是你、你怎么可以随便、随便……那样啦……”

气得真想咬他一口,她“哎呀”一声,小脸整个皱了起来,手竟捶得发疼。

他终於有所动静,一掌包住她的手,静静审视著,以和缓的力道揉著痛处,
脸色前所未有的深沉,口气有些冲、有些紧,“我随便怎样?”他睨了她一眼,
继续揉著小手,男性的掌心和女子的纤柔大不相同,引起瑶光体内阵阵骚动。

他继而又道:“你反应就这么迟钝,连对方其正底细都感应不出?!还像个
小傻子被骗得团团转。”他在生气,心中极不爽快,没想到同样景象会再见一次。

之前,他尚能安抚自己,虽说勉强,理智一方还是占了上风,可这一回,因
体认那莫名的妒意,一经引爆,嫉妒和愤怒交杂,如开闸猛虎、如波涛汹涌,挡
不胜挡。

瑶光想抽回手,他不让,挣扎下心底好生委屈。

“谁教他变成你的模样,半身还藏在树影下,我、我一见他……”那时见著
了他,她不知有多欢喜,哪里揣测得到他是魔胎所化?!头偏向一边去,她咬著
唇不说话了。

“他抱住你、吻住你时,你没察觉吗?还分辨不出他并非是我吗?为什麽不
施法将他震开?就这麽傻、这么笨,只会教人欺负?!”妒火中烧,他不知自己
现下的神情,脸色臭得可以油炸臭豆腐。

瑶光瞧著他好一会儿,才讷讷地说:“你又没像他那样抱过我、吻过我……
我怎么察觉?怎么分辨得出?後来知道了,我正要施法,大哥和你就来了……”

闻言,文竹青心脏猛地一震,眸色更深,闪烁著奇异光芒。





他的脸缓缓趋前,好缓好慢,两人的眼神交缠,他的鼻尖点著她的,然後是
唇,轻而柔地朝瑶光压下。

“记住,我这样抱你……这样吻你……”他贴在她唇上低语,双臂捆紧了她,
将那娇小的身子压入自己的胸怀,在瑶光发出嘤咛的同时,舌尖窜入小口之中。
遇上她,一抹水岸飘荡的孤魂,文竹青从不知会陷得这么深,莫非那串铃儿真有
灵性,他无意间取下它,就已受其支配。

是她的真性情动摇了他,难以相信她百年来孤单的游荡,守著一弯水域,偏
不忍心让他人落得与自己相同命运,是傻、是心性太过柔软,才又接二连三阻碍
鬼差拘提一名妇人的魂魄,怕那遗留下来的孩子失去亲娘,会孤苦无依……孤苦,
无依……这是她百年来尝尽的吗?

心微痛,他掌心抚顺著她单薄的背脊,脑中闪过她强要他收下串铃,脸上期
盼可怜的神态,还有每回陶家村相会,她欲言又止、努力压抑著,却还是难掩爱
慕的眸光。

而一旦承认了对她的感情,自己将面对的是来自天庭与冥界的指责,虽有天
师支持,恐怕也难以善了。

在意吗?心中有个声音问自己。

他亲著她,深入的吻转为轻啄温存,听见自己回答:他不在意。

这便是世间男女之情,是她放弃修行成正果、寻寻觅苋的东西,却将他缠困
了进来,他忆起那位仙籍为太白金星,入凡间了却尘事,最後却为捞起水中映月
而溺毙,他为自己的死法下了注解:心动,一切值得。

当时,尚觉无稽,如今他仿佛来到这样的境地,感觉怀中女子就像水中潋滟
的月华,静谧而美丽!他也想融入水里,将她捞起。

体会著何为心动,若因而受罚,亦何惧何忧?!

小手熨在他胸上,推开一小段距离,瑶光抬起眼眸,晶莹水亮。

“你为什么……为什麽……”她不知该怎麽说。

而他明明懂她的意思,偏不开口,细长的眼底闪著兴味,细细瞧著她。

“你的脸蛋好红。”温和的话语略微低沉,气息拂过瑶光面颊,更是发烫。

闻言,她又是双手捣脸,真的好烫,“为什麽……噢――”不知觉呻吟了一
声,觉得好丢脸好羞赧好――唉,就想挖一个大洞把自己埋了,或是跳入河中,
再也不要起来。

“你体内有银珠,阴寒大减,自然有冷热之感。”纵使内心情丝缠动,他不
改惯有的神色,松开臂膀放她自由,但仍是触手可及的距离。

提及银珠,瑶光意识陡地一震,本是满腔激动要对他大加挞伐,可是方才错
认本尊,已对那魔胎发泄,後又让他抱入胸怀,热情对待,心中的怒气消了一大
半。她看箸他,眼神哀怨,闷闷地将非讲不可的话重复了一次。

“那银珠便是你的元虚灵神,我已经知道了。你把守护的原灵给了我,这么
贵重的东西,我承受不起……我、我也不要。你大可不必为顾及托付,做这样的
牺牲,若是因此你受了伤,我、我岂不是成了罪魁祸首?!你怎能这么自私、这
么可恶?!”

这男人看得她心跳促急,险些忘了该说什麽。

瑶光垂下螓首,踩了跺脚,牙一咬,“还有,我们不是说好了吗?你要我别
招惹你,我、我很认真在做了,你干什麽要亲我、抱我?还在大哥面前,他会当
真的。一定要将我、将我……嫁给你的,你到底想怎样?!”乱成一团,她又跺
脚,急得快哭了,感觉他的靠近,小手推了他一把,“别来招惹我啦,我、我已
经忍下来了,藏得这么辛苦,你偏不放过我,你、你走开啦!”

若走得开,也毋需痛苦挣扎。他立定,双手负於身後,压下想再度拥她入怀
的冲动,知她内心起伏,而自己何尝不是。慢慢来吧。他告诉自己。

“你如何离开了冥界?”他叹息,眉淡淡蹙著,“那里安全无虞,你偏偏不
待,莽撞只会让你身陷险境。”

“安全无虞又如何?!对我而言,那是一个牢笼,没一处熟悉,哪儿都不能
去,大哥忙,你、你把我丢下,自己却跑掉,我到头来仍是孤单一个,我还宁愿
在这水畔,胜过那里千倍、万倍。”她唇抿著,睐著他,“我不管,我要跟著你
们,怎么也不回去。”

“胡闹。”他静静责备,月光在两人身上洒落银辉,亦将他皱摺的眉心映得
清明,他生气了。“我得阎王命令,需助天师追击魔胎,已无暇顾及你。将你安
排在冥界是最好的抉择,你跑了出来,无谁能护你,若又发生如方才的状况,该
如何是好?!”顿了一顿,他出其不意地握住她的腕,坚决不让地道:“跟我走,
我带你回冥界。”

“不要。”瑶光单手捶著他的胸,连声轻喊:“不要不要不要――”

这个恶劣的、恶劣的男人!原来他的一派温和都是装出来骗人的。瑶光不愿
回冥界,若此次让他带回,要出来可不再容易了。

先躲再说。心中意念一动――

“瑶光!”他怒喊,可是掌心已空,她竟以他教给的法术,借用他元虚银珠
的法力逃离他的身边。该死!这到底该怪谁?!

他铁青著一张脸,双手在胸前变换给印,无奈心思太过凌乱,再加她有意躲
他,刹那间竟感应不出她在何方。

该死!该死!他又低声诅咒,连续造了好几个口业。

“唉唉,当初收这个妹子,本天师就知她不平常。”他假咳了咳彷佛忍笑,
听了来龙去脉,心中虽也担忧,但知道瑶光竟能由他手中逃开,还是用了“借力
打力”的法子,想想便觉好笑。

“文老弟莫愁,我已遣出小鬼追寻瑶光妹子的踪迹,待她回来,我这当大哥
的自当多加管教。”他说著,发须自有生命似地缓缓飘动,“嘿嘿嘿,你对瑶光
妹子原来是情深意重啊,助我对付魔胎,还敢将灵通护体的元虚过渡於她,别再
同我办称这仅是普通情怀,本天师压根不信的。呵呵呵呵,你们很好,这样很好,
待此事了结,我便与你同上天庭请示,将妹子嫁你为妻。”

文竹青心思尚不在此,只担心著一个姑娘,他的直觉向来其准,总感应著危
险即要发生。

“她该是在这附近,偏不现身。”已有好几日,他与自己的元虚互通,猜测
她暗暗尾随著他们,而自己在能抓出正确地点时,总让她先著一步地逃离。如今,
她借他元虚银珠的法力施法的技巧是愈来愈纯熟了,时时感应,时时躲他。文竹
青除了苦笑,还是苦笑。

“呵呵呵,她不出来,是怕你要押她回冥界,再加有我在旁,她定知若要反
抗毫无胜算,哪里还敢出来?唉,你这是打草惊蛇。”瑶光尾随而来正中下怀,
她发倔地不愿待在冥界,任她暗自跟随,反过来说,亦可关照她的安危。

“天师,二十里外的村落有异状,民家的鸡犬一夜间死得精光,还伤及人命,
暴毙的村民全成乾尸,血被吸得一滴不剩。”小鬼来报。

闻言,天师与文竹青双双立起。

“这魔胎需吸饮生血才能维持灵力,再不拾掇,伤的人命将愈多。咱们多次
扰断他疗伤,他胸口的剑伤定尚未复原,铜钱剑神力无边,那伤处拖得愈久将愈
益严重,他能力不聚定要发狂。”炯目炽焰,黑瞳在眼眶中滚动,他手拿一翻,
剑由虚空中生出。“多次教他逃脱,也该有个了给了。”

文竹青听那小鬼来报,心没来由地一紧,知事有蹊跷,双目淡合,两手给印。

此次的回应好生猛烈,持有他银珠的姑娘没有刻意躲藏,他用心感应著,透
过自己的元虚传回讯息,排山倒海而来――

蓦地,他双眼暴睁,其中锐光闪烁,可怖异常。

“瑶光危险!”

话语刚下,除音尚存,他白色身影已移形换位追寻而去。

这几日总是躲躲藏藏的。

她怀疑,其实大哥知道她匿在何处,因她悄悄看著他们时,大哥那对铜铃大
眼好几回都对准她的藏身处,了然地笑。

而那个白衫男子……瑶光想起他,不由得哀怨地扯了一下小草。

都是他啦!谁教他没来由对她又亲又抱,弄得她神思一团荼乱,也不肯给她
一个理由,最後还气死人地要强押她回冥界,当时,自己急著逃开,却忘了好重
要的一件事――

她前来寻他,是为了把元虚银珠物归原主,没想到到得最後,事情全在意料
之外,弄得珠子没还,自已也不敢随他而行。

讨厌啦!她手一抬又想扯草,突然记起他说过的话――

石子也有精魂,你踢它,它也会痛。

唉,是的,万物皆有精魂,不仅是石子。她想著,终是放下手,赔罪似地轻
轻抚摸著被自已拔得乱七八糟的小草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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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怎麽?独自一个?”

瑶光惊跳起来,瞧见那人的白衫尽是血红,从前襟染至下摆,两边的袖口亦
是,斑斑血迹,那模样阴森得令人毛骨发寒。

历经两次的教训,再没察觉,她就真的是笨到了家。宁下心神,她稍退一步,
视线戒备地随他移动,丝毫不敢松懈。

“呵,怎不说话?你上回瞧见我,主动拉我衣袖,还同我说了好多的话,才
几日不见,这么冷淡?”他连文竹青负手於身後的样子都仿得惟妙惟肖,若不看
他的眼眸,没有上次的教训,瑶光仍是难以分出。

“你自己没躯壳吗?干啥儿只会化成别人的模样,拾人牙慧。”她成语用得
有点儿怪,可眼下是非常时期!没时间斟酌。

她的话刺中他痛处,苍白的脸转为沉凝,他逼近,森然地道:“若非我遭那
老道一剑,躯壳毁去,我何须化成他人样子?!哼哼,他不让我安稳,我也不教
他好过。”

瑶光被逼得节节後逼,他虽说受伤,可是瑶光不知他伤至何种程度,以自己
尚称三脚猫的法术不知可抵挡多久?

她有银珠在身,照理说能大有作为,可惜念得最顺的法咒就是移形换位和五
心雷咒,前一个是经常使用,后一个是因法咒好记,仅五个字。至於其他高保一
点的还得顿一顿再想一想。

可是眼下机会千载难逢,她不想施法避开,拖得一时是一时,大哥和文竹青
就在左近,希望在这段时间,他们有所感应,能在自己被他撕吞入腹前赶到。

“你说话便说话,不必一直靠近,我没有耳背。”闻到他身上一股浓稠的血
腥味儿,惹得瑶光直想反胃,她捣住心口,声音持平。

“你不是喜欢这个家伙吗?”他指了指自己,笑得诡异莫测,“现下,我是
他,他是我,你大可将我当成他,我想靠近你、抱著你,闻闻你身上的味儿,尝
尝你小嘴的柔软,让你快活。”

回答他的是一记五心雷,出其不意地轰在他脚边,他好似有些讶异,没料及
她低微的灵通能制造出威力甚强的法咒。

“该死!”瑶光极不淑女地诅咒,距离这麽近她还会打歪!天啊!她真想捅
自己两刀。不给对方思索时间,她手结法印,连续三记五心电,打得他倒退三大
步,最後一记还烧破他的衣摆,给了瑶光好大的鼓舞。

她不曾歇息,一口气击出十几掌,将他驱过一段距离,却无法打中他身躯。
瑶光觉得气息不顺,手在胸前不停地给印,“天、地、乾、坤、气!”她掌心朝
他击出,竟无任何动静。一急,她再试一次,仍是发不出威力。

“天、地、乾、坤、气!”再试一次。

没有,什么都没有。她喘著,额际怖满冷汗。

“呵呵呵呵,敢情是黔驴技穷,你只会一招。”

“有、有种你等我,我、我休息、休息一下再同你大战三百回合……咳咳咳
……”她体内有灵能,却不知如何用之。

“打是情、骂是爱,你既不打我,就挨我爱你了。”他飘得好快,迅雷不及
掩耳地扑到瑶光面前,她伸手欲要推开,身子教他箍在双臂中,连手也一同抱住。

“小人!”血的腥味。

“呵呵呵,你错了,我不是人,你也不是。你该跟我在一起,来到我的身边。”
他的头倾下。

“作梦!”她好想吐,好多好多的血味。

瑶光眯眼瞪住他,彷佛见到他周遭一圈绿光,他的脸妖异地变化颜色,最後
脱去人的皮相,血盆似的大口,皮肤……瑶光不知那可不可以称为皮肤,像无数
的小瘤连结而成,泛著诡异的育光。

“放开我……”没什麽说服力,因她已开始呕吐,腹中并无任何食物,只是
止不住的反胃。他想吃了她,瑶光有这样的感觉……她就要被、被吃掉了……

黏稠又冰凉的东西滑过她的脸顿,血腥味中还夹杂著一股腐肉的恶臭,瑶光
睁开眼,差些厥过去,见那血口中吐出一条黄绿颜色的舌,正上上下下舔著她的
脸。

她之前……就是被他强吻的吗?简直是青天霹雳!

不能慌、不能慌!她再度闭眼,心中暗念,成功的移形换位,但可能是灵力
不聚,也可能心神难定,瑶光发现自己并未远离他,约莫十步之遥,她跌得极为
狼狈,已是气喘吁吁。

而那魔胎怀中空空,回转过身,对住瑶光咭咭怪笑,人皮已裂至腰际,显露
出来的躯壳真不好看,真的……很不好看。

瑶光再试一回移形换位,已不管用。她勉强爬起,拨开黏在脸上的长发,不
住用袖子擦去他舌头分泌的黏腻。

既然法术不行,只好回归原始,在他朝她冲来之际,瑶光飘开,速度之快教
她没暇顾及方向,接著腰间一紧,无中生有的一只臂膀捞住了她。

“啊!放开放开,滚啦!”以为是那魔物,她踢脚挥手地疯狂挣扎。直到自
己被举到一张英俊却又怒不可遏的面容前,瑶光愣了一愣,终於喜极而泣地唤著:
“竹青――”

不允许多说了。那魔胎完全褪下人皮,身躯暴长倍馀,胸口曾经中剑之处泛
著妖邪红光,尚未愈合,渗出的却是青黄色的血,好似极痛,痛到无法忍受的地
步,他发了狂地扭动身体,周围的绿光范围加大,一对眼闪著红芒。

猛地,他血口大张,五指生出锐利的长爪,臂膀伸长好几倍,直直对住他们
俩扑来。

“竹青?!”瑶光闭目狂喊,却不是躲在文竹青背後,而是张大双臂,咬著
牙挡在他身前。

自己都难自保,还妄想护住旁人。文竹青教她气得七窍生烟,彷佛这么长久
的岁月中,所有怒气都在遇上她後一并爆发。

传人耳中是一声震天裂地的痛苦嘶吼,利爪没有落下,瑶光睁开一只眼,再
睁开第二只眼,一对臂膀掠过自己的两边肩胛由身後伸出,文竹青双臂平举,掌
心击出的五心雷威猛更胜方才,准确地打中魔胎,将那人不人、鬼不鬼的东西震
出大段距离。

“躲好!”趁空,他拉著她塞至身後,眼眸几要烧出火花。

“不要!”

“脸都吓白了,别说你不怕!”

“我怕。”她坦然承认。

“那就躲好!”

“不躲!”瑶光甩开他的掌握,跟著喊:“你没有灵通护体会受伤的!”

“我没那麽脆弱。你该死的给我躲好!”他怒瞪她,但效果不彰,瑶光仍是
倔强又顽强。

“我不会拟著你!”她吼回去。如今情势紧迫,要他取回元虚银珠也已不及,
她怎能躲开,要他单独对付一只发狂的魔物?!

“你在这儿就该死的碍著我!”她一定要这般固持己见吗?

唉唉,没谁能化解,但现下实在不是吵嘴的时候。

那只魔胎重新站起身躯,绿色光圈逐渐加大中,表示能量增加,一定要趁此
次将他收拾,若再让他逃脱,后果不堪设想。

文竹青双手连环结印,“去”地一声,两片银色光刀以迥旋方式凌厉地飞去,
分左右两方攻击。

此刻,气流中邋邋作响,一柄铜钱金剑破空疾射而来,直对魔胎后背。

他已然发觉,喉间发出嘶叫,铜钱剑的神威教他惊惧於心,他费劲而狠狠地
躲开,腰间却避无可避地中了一片光刀,登时浑浊的血流了出来,空气中散著一
股浓烈的恶臭。

“老妖魔,今日本天师就收了你,替天行道!”

铜钱剑飞转回来,那驭剑者凌空而降,稳稳地握住飞回手中的神器。那些伴
随的小鬼一落地便主动分散四方,将魔胎团团包围。

大哥来了。瑶光心稍安定,咽了了教紧张情绪掐得发疼的喉头。

魔胎自知难逃升天,仍是顽抗。他朝暗处扑去,欲籍黑暗来隐藏行迹,实则
声东击西,一干小鬼教他的利爪扫过,开膛剖肚,哀声遍起。寻得空隙,他正要
投身於漆黑中,铜钱剑将他逼了回来,为防他再度脱逃,文竹青身如雷电地飞奔
而去,与天师双双夹攻。

“去!”他结印出掌,银光飞旋,纷纷击入魔胎躯体。

那魔物仰天狂叫,绿光时明时灭,忽而掉回头血红的眼定定地看住文竹青。

结印不停,他双目亦精光闪烁看著那只魔,手指在胸前变化,一面瞧著他对
自己飞扑过来!他不动不躲,宜挺挺立著,想以最后一个银光刀击入魔胎的眉心,
减其元灵。

“风、火、雷、电。四豫听我,去!”

“去”的同时,入文竹青眼帘的除了那只魔胎外,还有一个惊急飘向他的身
影。他来不及出声唤她,心在瞬间提到喉头,彷佛就要跳出,在眨眼间经历了上
下起伏的情绪,震荡得快要晕厥。

所有的动作变得好慢,一幕一幕地转动。

他将银光击出,不及看是否命中魔胎的眉心,自己的身躯已让一个娇小的身
子冲撞倒地,他感觉得到,她柔软的身子覆在自己上方,他的头教她揽在怀中,
是很生气,因她总说不听,又拿她的小命来玩,可是,不知怎地,心中竟有一股
模糊的暖意……

一声凄厉的嘶呜划破天际,亦将文竹青震了回来,他迅速爬起,改将女子小
巧身子护在怀中,两眼戒备地直视那魔胎。

只见他走了几步,再也无力支持,铜钱剑穿胸而过,碎裂了他青色的上半身。
“轰”地一声,丑陋的躯壳散成片片,恶臭的血喷得四处皆是。

“哇,好臭呀。”天师收回剑,大袖抹去满脸黄黄绿绿的血,一面道:“文
老弟,你的银光刀愈见厉害,又不失准头,改日定要向你讨教。”他大袖一挥,
原地半转,衣袖放下时,又是崭新的红抱大衣。

坐在地上的两人谁也没吭声,文竹青的脸色难看得可以,手劲不知如何掌捏,
是要抱紧怀中人好?还是该好好地赏一顿打?

瑶光知道他忽著,可是有什么法子呢?见那魔胎扑击他,他不躲开,又无银
珠灵通护体,她管不住自己的脚,下意识便朝他奔来了。

“大哥――”她可怜兮兮地唤著,可能受了惊吓,一张脸白得透彻。

“好了好了,文老弟,我这妹子也是顾念著你,才会如此不知轻重,你们俩
就和好吧,别再不愉快了。”天师下来打圆场。

瑶光咬著唇,眼神怯怯地调向身旁的男子,果如预期地接触到他冒火的眼,
登时心中更是难过,她尽量将声音持平,“若是你受了伤,都成我的罪过了……
我才不、不要当这种罪人……”

文竹青忍无可忍,如鹰猎物般地紧扣住她两臂,管不了会不会捉疼了她,向
来温和的语气跑得不见踪影,他对著她狂喊:“你就是要这麽任性,拿自己开玩
笑,见我替你担忧才痛快吗?我的法力足以自保除妖,我懂得衡量,根本毋需银
珠相助,你、你――”他咬牙切齿地瞪著,到得最後却不知想骂些什么好。

瑶光眼神有些涣散,实在好疼,感觉腹部阵阵烧灼,有些支不住了。

“我有银珠……护体,我、我没事的……我没事……”她胡乱喃著,按住腹
部的手无力地垂下,软软地倒向他。

“瑶光!”惊觉不对,他审视著她,终於瞧见她腹上殷红一片,应是方才她
覆在他身上时,中了那魔胎的五爪。

“瑶光――”他狂喊,心脏如受重捶。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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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16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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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天若有情天亦老

肚腹好疼,火辣辣地烧灼箸,锐利五爪划开肌肤的惊恐感觉仍残存著,是挥
之不去的梦魇,即便是睡著,也要纠缠著她。

瑶光的意识在半梦半醒之间,脑中穿梭在现实与梦境中,一会儿梦见魔胎未
灭,张著血红大嘴追逐著、吞噬了她;一会儿又梦见竹青一身白杉,伫立在陶家
村月夜下的柏杨树底下,手中把玩著地的串铃儿……

她想奔去他身边,脚却有千斤重,陷在泥泞中愈况愈深,她拚了命地挣扎、
挣扎,竹青只是瞧著、笑著,脸上的表情好温和,任著她没入黑暗中。

耳边,只有铃音……只有铃音……她哭了起来。

“瑶光!醒醒,你在作恶梦,瑶光!”大掌摇著她,声音温和中有著明显的
焦虑。“瑶光、醒醒。”

“文老弟,别摇得那麽用力,她伤口刚愈合,这般摇晃会扯到她的肌肤,仍
感觉得到痛。”天师在旁提醒。

“是……”他忽然惊觉,怕自己不知节制气力,反令她更难受,双掌赶忙收
了回来,紧紧握住,心中却恨不得将她拥进怀中。

“瑶光妹子有你的银珠护体,仅受外伤罢了,你又以法力为她治愈伤口,不
会有事的,她的魂魄静养片刻,一会儿即能醒来。”天师面容沉稳,瞧著情动的
文竹青,暗暗思忖,这世俗的男女情爱威力真是不容小觑,与他的铜钱神剑一般
神威无比。

如同要回应天师的话,躺在床上的人儿眼睫轻颤,伴著喉间断断续续的嘤泣,
瑶光睁开迷蒙的眸子,见到离自己好近的那张俊容,一时间分不清虚实,心中委
屈,眼泪如泉般地溢流出来。

“好了好了。本天师说会醒,这会儿不是醒来了吗?”忽觉自己在场挺不自
在的,他挺直身躯,笑呵呵地叮咛:“瑶光妹子好生休息,大哥公事在身,只好
将你再托文老弟照看,你可别再私自出冥界,教哥哥我操心。”也不等任何回答,
他忽而移形换位,红抱身影倏地消失。

沉静中,男性修长的手指缓缓地为她拭去顿边的泪,他温和又苦恼地问:
“伤处还疼著吗?”

神智回来了些许,瑶光怔怔地眨眼,眨掉许多的珠泪儿,她明明记得他好凶
地骂人,骂得她几要抬不起头来,莫非自己真的胡涂了,现下仍在梦中。

“还疼?!我瞧瞧。”见瑶光不作声,他心一紧,伸手欲要撩高她的衣衫检
视,那魔胎的利爪十分厉害,划得极探极重,几要刺穿她的肠腹,虽已施法抚平,
他仍是忧心。

而瑶光永远不会知道,当他见著那几道血痕,看著血染红衣衫,他简宜心魂
欲裂,痛苦得无以复加。





“啊!你做什么――”她不让看,脸虽苍白,颊上却染著两朵红云。“你、
你你……住手呵。啊――疼阿……”她扭动箸,腹部的肌理一阵疼痛,反射性地
抱住,身于弓成小虾米状。

“好、好,我不碰。”他有些手足无措,劝著:“你安静躺著,别动来动去,
外伤虽已愈合,但仍需靠你自己的灵能恢复,待精神好些,我再教你运气行身之
法,体中的银珠自会发挥灵通,届时,就不这麽疼了。”

又提那颗珠子了,勾起瑶光一切记忆。

她虽是对他生气,怨怼的心思浓了些。

“我才不要你的什麽、什麽金珠银珠,你快快将它取回,你怎么这样霸道?!
一点儿也不顾及别人感受,人家明说不要了,你偏把珠子强灌进来,我拿你的元
虚珠子做什么?!不能玩、不能吃的。你若是、若是有何差池,岂不是全归我的
错,你可是阴冥的判官,而我只是小小的孤魂野鬼,你这样护我,这个大恩惠,
我承受不起。”

她与他是云泥之差,早有了这般的体认,他是成仙正果,不能涉及尘世的男
女之情,自己虽钟情於他,又怎可任由情感泛滥。

受这苦楚,她一个便够了。

“你气虚、精魂委靡,那珠子可护你。”文竹青眉心淡蹙。

“我不要不要……”瑶光自是明白,他若不取走,凭她自己是没这样的神通
将银珠吐出的,更何况现下还受了伤,灵力更弱。

“听话。”他叹著气,无奈地看著她闹孩子脾气,觉得小豆子都比她懂事些。

“不听不听。为什么是我听你的话,你不听我说?”她轻喊,双颊因激动而
泛红,长发托著她的脸蛋楚楚可怜,眸子却是坚决又悲哀的。

“我已经努力不去招惹你了,已经好努力、好努力,你到底还要如何?!大
哥一心想将我嫁你,是为了我心中的梦……但是我很清楚,你不能动情、不能有
世俗的心,我若痴缠著你,一切只有痛苦。我求你,你把银珠取走可好?我不想
与你再有交集,你好心一点,别教我又抱希望……”

一份情心中自知,瑶光无所奢求,只要有个小小的地方,完全的属於自已,
让她独自浅尝沉吟。难道连这个小小冀篁,也无法得之吗?

静默许久,听她语中悲意,文竹青方寸如火如涛。

以往的岁月无她,是过得轻松自在,如今识得情欲,那千年来的日子如同梦
幻,竟是虚无得无一可记。

“等你伤安稳了,我自会取走。”他的温言对上她的激动,大掌抚顺著她一
头乌丝,聊以发泄想碰触她的欲望。

“呜呜……你不要理我……”感受他的温柔,又无法光明正大地爱他,这痛
比那五爪剖腹更教她难以忍受。

她蜷缩在床上流泪,身子疼,感情也疼,想好好舔著伤口,他就在身边,用
好温柔好温柔的眼神看著她,用好温柔好温柔的语气同她说话,她费尽心力才将
对他的感情埋起,不让那洪流淹没,而如今,他却朝她走来,她真的错乱了,心
又开始徘徊、允许去奢望――

“呜呜呜……若是理了我,又躲开我,我会死的……我真的会死的……”

听著低喃,见她小脸带泪的无助神情,文竹青已难忍受,掌心抚著她嫣红的
脸,一只手扣住她的下颚,心痛地吻住了她。

瑶光嘤咛一声,微微挣扎著,还是融化在火热的缠绵里,毕竟她是喜爱他的,
这麽、这麽地喜爱他,但愿魂魄与他相同。

“我如何能不理你?”他叹息,明白前头有一场仗要打,若因这世间情爱获
罪天庭,也由他去了,因为心动,一切值得。

“我会害了你。”他的唇形这麽好看,俊逸的脸悬在上方,瑶光端倪著,忍
不住轻啄他的嘴,口中却说:“你把银珠取回,从此就不相干了,你仍是掌生死
簿的地府判官,我还是在水岸边的一抹幽魂。你的恩情……瑶光不会忘记的。”
原还想随他学法术,但她多情情重,若在他身边,定是捺不下心思,到得那时,
一切又要乱了,还不如快刀斩乱麻。

她的话令文竹青极不舒服。

什麽叫作不相干?!什麽叫作他的恩情她不会忘记?!唉,他从未谈过情说
过爱,要如何表示,才能教她明白?

此时,某个玩意儿由瑶光袖中掉出,落在地上,清亮亮地一响。

两人视线不约而同地望去,那串铃儿孤零零地躺在地板上。

瑶光轻呼一声想拾回,文竹青比她还快,弯身已将串铃儿捞在手中。他端视
著,忆及那时因月夜中乍现的清音,将他引到小河畔的树下,他随意取下了它,
却难以料得自己亦会在情中伏首称臣。

“是我的,还给我。”瑶光想表现出无谓,但眸中的闪烁已说明一切。

“我记得你说,你将它丢到小河中,让它随水冲走了。”那时听了,心中微
微的怅然若失,如今已知缘由。

“我去抬了回来,不行吗?”她瞪著他,轻喊著:“快快还我。”

他唇边缓缓露笑,将串铃儿收入怀中。

“你……还给我。”她急了,脸颊一羞,而他没费什么力气便将她制住。

“还什么?”他还是笑,大掌安稳地搁在她腹上,一股气由他掌心暖和著她
不时紧抽的腹肌,瑶光几要呻吟出声。

“我的串钤儿……你还、还我……”她想拍开他的手,可是意识好难控制,
却反倒握住他的臂腕。

文竹青低低一笑,声音略沉,“是的,它原是你的,你将它挂在树枝上,给
了我了。你莫要忘记。”

没忘呵,怎能轻忘?!

只是,瑶光不懂,他为何有这举动?为何说如此话语?

抱著一团疑惑,她在他绿竹小屋中调养修行,自那以後,他回复以往待她的
一贯温和,只是好几回瑶光会捕捉到他瞧著她的眼神,揉进一份情愫,温柔又高
深莫测的,总没来由教她心跳加促,耳根发烫。

她想问他,想将一切弄得明白,可是每每话到嘴边,又难以说起。

这日,瑶光独自在屋外漫步,绿竹随风摇曳,青翠中带来舒凉。

正自冥思,不远处的模糊景致中走来一人,她略微惊愕,因这个绿竹小屋除
大哥、文竹青以及他底下办事的魑魅两鬼外,她尚未见过谁来拜纺。

那人亦是一身白衫,肤色较文竹青黝黑,粗眉炯目,肩宽腰壮。他来到瑶光
面前,作了个揖,举止甚是持礼。

“敢问公子――”瑶光盈盈回礼,直觉来者并无恶意。

“瑶光姑娘切莫惊慌,在下与文判同僚,姓武。”

“原来是武判官爷。今日来访,不知有何见教?”毋需问名,反正名字都是
假的。瑶光心中模糊想著,将来的将来,她会不会也忘了自己的名?

“正是为文兄弟与姑娘的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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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17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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闻言,瑶光心头一震,又随即宁定下来。该来的还是要来,该面对的便要鼓
起勇气去面对。她侧过身子,定定瞧著绿竹上的环节,等著他的话。

“三天前,天师前来与阎君密谈许久,后来连裾同上天庭,说是要将你与文
兄弟的婚事知会天帝,此事在天庭引起轩然大波,近日,你们的事已闹得神鬼皆
知了。”他静静叙述。

瑶光瞪大眼睛,小口微张,一脸的不可思议。她知大哥对她情义,可没思及
他连商量也没,便大摇大摆上了天庭,执意嫁妹。

“我一直待在此处,这些事,还是首次听闻。”摇了摇头,她勉强镇静下来。
“我没想到大哥会这麽做……”她忽而抬头,语气转急,“武爷,此事天帝听闻,
是否发了好大脾气?”若真如此,定要招罪,届时,她不仅连累竹青,连大哥也
一同趟了进来,她怎能忍受?!怎能原谅自己?!

武判官微微笑道:“瑶光姑娘毋需慌急,天帝的想法往往是不能揣测的。天
师文武兼具,论口才亦是天庭地界中的翘楚,事先又与阎君商议,此次上天庭,
他指出天条之中明规:成仙正果者需摒弃人间一切情爱。”略顿了顿,当时激辩
的情况光是想像已觉有趣至极。

他再度启口,“天师引用此天条,就人间两字做了精辟的解释,说文兄弟非
世间凡人,瑶光姑娘则是自我修行的魂体,两位同人间半点关系也无,不食人间
物,不饮人间水,因此,你们之间就不包括在人间情爱当中。若天帝与其他众仙
执意阻挠,是师出无名,不让他顺利嫁妹,便是与他捉鬼天师过不去。”

“这简直……简直是……”瑶光咬唇跺脚,大哥这般为之,摆明同众家为难。
而那一番话乍听下虽是有理,仔细一想,则难脱强办之嫌,这简直就是在条规间
寻缝隙,黑也能说成白。“我不想大哥为了我受责罚,可我却累了他。武爷,您
能带著我吗?我、我想找大哥去,把话同他说明白。”

“你想怎么说?”

瑶光又是菱唇轻咬,秀眉微蹙,一会儿才说:“自得知竹青的身分,我便不
曾想过要嫁他……我与他,身分太过悬殊,不相配也无法成对儿,若我痴缠著不
肯放,到头来,我们两个都将痛苦。我会告诉大哥,请他别再为我的婚事烦忧,
反正我是不会嫁的,不嫁文竹青,也不嫁任何人。”她玉面平转,神思染愁,眼
眸似要摘出水来,一片雾气蒙蒙。

这便是文兄弟的抉择吗?为了她甘心冒犯天条,只求短暂的情爱。

那不是极其肤浅又极其虚幻的东西吗?他未掬水而饮,难知其中感受。

“武爷,求您带我寻天师去。可行?”瑶光略略振作地问。

他缓声道:“寻天师前……我想,有件事先说与你知。”

瑶光张著迷惑的眼等著。

“你与文兄弟之事,天帝尚未裁决如何处理。而文兄弟知天师与阎君曾上天
庭为他请命,现今亦前去天庭负荆请罪,一方面是想独自担下所有罪责,请求天
帝别降罪於阎君和夭师;另一方面则为了你们的情事。”

“情事……”瑶光怔然,摇著头,恍惚地喃著:“他不能动情的,他怎会动
情,他对我、对我……”

它原是你的,你将它挂在树枝上,给了我了。

她忆及他的话,在这刹那间,什么都明白了。

脚下软绵绵的,这腾云驾雾之感与移形换位又是不同,风拂面而来,云丝软
柔而冰凉地擦过面颊,该是十分畅意,可瑶光无限焦急,根本没那份心思,只盼
云朵飞得快些,好将她送至天庭。

“你莫怕,两脚尽可踩实。”武判在前领路,回头见她一脸苍白,以为她首
回腾云,怕高。

瑶光感激的回他一笑。“我不怕,武爷可尽力赶路。”

他深深瞧了她一眼,领略到她的忧心仲仲。“那就持稳了。”话刚落,速度
渐渐加快,穿云过雾,最後只闻耳边风声呼呼。

瑶光感觉两人不住地往上攀升,半晌,云雾中陡现一座城门,武判上前交涉,
还未启口,那守门的兵士率先问道:“随武爷前来的是否为瑶光姑娘?”

“正是。”武判回答,瑶光则微微福身回礼。

“两位,请。天帝正等著。”

瑶光虽心下惊愕,仍端凝著,随著武判进入城门。

云海散开,她听见钟鼓之声,一座金耀大殿呈现眼前,两排立著许多男女,
紫冠云集,气象万千。

她恍然瞧著,视线落在那名独自挺立的白衫男子身上,彷佛感受到他的孤独
无援,心一痛,顾不得众家眼光,朝他奔了去。

“瑶光……”乍见她,文竹青先是惊喜,随即想起他此际是向天帝认罪,他
不求饶恕、毋需谅解,因天条便是天条,修行果正後,怎可再陷情爱,他明知故
犯,是触犯天条,有罪,却不後悔。

“你来做什麽?”他语气一转,眉心皱摺,怕她的出现将带来另一波冲击,
更怕自己无法护她周全。

瑶光仰著小脸,眸中有喜有悲,唇边闪动美丽的笑。

“我明白你的心意了。竹青,你收下我的串铃儿了……我什麽都懂的……”

“你……”他长声叹息,面容一弛,大掌握住了她。

“我不要你受罪。”她眨眼,不教泪水模糊现线,说得好轻好低,“别再对
我用心,我只是一抹无主的孤魂,谢谢你待我的好,也请你把我忘怀……”

“无主如何?孤魂又如何?你跟了我,是我的鬼妻,有我为依靠,将不孤单。”

“竹青……”她轻唤,方寸颤抖。

一个柔和却极具威严的声音响起,介入二人的温存――

“文判,你这是执意而为,将众家的劝说掷於脑後了。”

瑶光望向声音的来源,那人金光圈身,面目教光晕染得难以辨明,高高地坐
在半空的金椅上。正是天帝。

文竹青向前一挺,将瑶光护在身後,双目静然无惧,坚定放口,“天条用在
约束众家,我确实是动了情,心中不再静如止水,无法维持超然境界。”他瞥了
眼身边为他思忧忡忡的女子,唇角柔和弯著,“她待我真情真意,我不能负她,
亦不敢负她。触犯天威,甘愿领罚。”

“竹青!”瑶光动容,他的气势感染著她,相视著,不由得痴了。

方寸如此平静,她有了一个依靠,不再孤单寂寥。

缓缓抬头,瑶光望著金色光芒中的天人,盈盈跪了下来。

“天帝,若是要罚,请连我一并惩治。小女子万分感激了。”

“不可以。”文竹青跟著跪下,一把抱住她,彷佛想将她藏在家中。“触犯
天条的是我,跟你无关。”

“怎是无关?!你是因我招罪的呀!”

“你们两个――”天帝好似也在叹气,兀自沉吟著。

此时,两旁众家壁垒分明,一半为文判的抉择大感不值,另一半则深受感动,
正是议论纷纷,私底下已引起一场激烈的辩论。

“天帝。”私声窃窃中,一位仙者打斜里跨出,蓄箸山羊短须,白袍自在,
举手投足间尽展文气。“臣以为,文判触犯天条、心恋幽魂,彼此皆是有情有义。
天条严谨,不外情理,若能促成这异恋姻缘,亦是一段佳话。”

“太白仙人所言极是。”是女子娇柔嗓音,如黄莺出谷。“咱们八个奉召天
命,时入凡间巡视体察,虽说姻缘天定,男与女便要牵连一块,可文判官明知不
行,明知要招罪於身,还是要与这位小娘子一块,明明无缘,却执著不放,要是
我来决定,肯定非成全他们不可。”她笑得极美,与手中一株连茎荷花相映照。

“虽是如此,犯下罪,一样得受罚。若不,天庭纪律何在?!众家往后该如
何依法?!”出现反对浪潮。

“若成全他们,便是只顾情,不管理。於情於理,该寻出一个平衡。”

“仙翁所言正得我心啊――”

“不对,我认为应该要――”

“你先听我说,光有情是不够的――”

“众家都是得道正果,难道有了大爱,就瞧不起小情小爱了吗?”

“众卿。”那威严的声音陡响,大殿在瞬间归於平静。

众家见天帝由座位上立起,莫不停止发表,退回原来的排列。

大殿上,跪箸的一男一女仍在彼此怀中,脸上有轻柔而眷恋的笑意,彷若四
周一切的一切都与他们无关。

那团金光在半空缓缓踱步,许久,他开口,“姑娘,你虽是幽魂,却已灵体
自修。百年来你在世间的善行,孤家了然於心,天师既已收你为妹,你若能随他
修行,成仙正果指日可待。你好好思虑一番,莫要放弃大好机会。”

瑶光想也未想地摇头。“多谢天帝厚爱。可惜瑶光是入世的性于,七情难断
六欲不绝,我对一个人动了真情,心如何平复得了?修行之路,怕是无法做到,
只盼……天帝成全……”手臂不由得揽紧他。

“你要孤家成全什么?要破例条规,让你俩在一起?”

“瑶光不敢奢求,只盼天帝别怪罪文判官,若我义兄对您冲撞,也求您大人
大量,别再对他生气,他们都是教我拖累了――”

“不是。”文竹青愈听心愈惊,截断她的话,“触犯天条是我!与其他人无
关,何况她并不属天庭地界,不在条规的约束当中。”

“竹青!”她看著他,泪沾湿双颊,“我不奢求了,你给我的已经足够,虽
然不能长相厮守,虽然有些许的遗憾,但我从不曾後悔,我识得了你,有一份情。
只要你平安无事,那就很好……很好了……”

就在此刻,庭外钟鼓乐声又响,表示有仙者前来,殿上众家莫不往外瞧去,
一团红云般的身躯飞驰而进,他发须与浓眉生动地张扬,一入殿,声若洪钟,盖
过一切声响。

“谁动我妹子,便是同本天师过不去!”

没谁敢跟他过不去。他幽游天、地、人三界,众家都要给上几分薄面。

“大哥!你、你说话小声一些。你吓到大家了。”瑶光扯著他红袍袖,急得
不知如何是好。这都怪她,都是她任性,将他们牵拖至此,而大哥的性子俩又如
此激烈,对她的婚事一意孤行。

“我声量本就如此,改不了了。你们做什么跪成一团?!不成气儿!”他骂
著,一手一个将两人托起,接著双臂支在腰间,厚胸高挺。“天帝老爷,前几日,
我与阎君来为文判官说项,您说过会好生琢磨,现下,可有答案?”

天帝竟呵呵轻笑,“有是有,只怕天师听了心下不喜。”

“那就请天帝说个让人欢喜的。”

“唔……天师,民间尚有天子犯法、与庶民同罪一说,天庭岂能徇私枉法。
孤家对你的义妹很是欣赏,只可惜她不走修行之道,不愿成仙正果;而文判官助
天师追击魔胎有功,本可加列仙品,如今却为男女情爱触犯天条,若要惩治……
唉,也确实教孤家伤透脑筋。”

殿上百来位,此时却静得无一声响,每个都是凝神屏气的,心中皆知,那团
金光後的天人就要对此事做出最後的裁决。而一旦决定,无谁可改。

“对这事,孤家斟酌许久啊――”金光又缓慢移动,他来回踱著步,终於启
口,“天条绝不能破例,又要顾及情理。瑶光姑娘――”

“是。”她往前,盈盈地曲膝行礼。

“孤家指一条活路给你,应允你的期盼,不过,你也得答应一件事。”

“我答应,瑶光什么都答应!只要天帝爷不怪我大哥,也不怪文判官,瑶光
什么都答应。”她答得好急,两边的肩胛分别让天师和文竹青按住,两者脸上均
有怒色,怪她莽撞。

天帝又是轻和地笑。“你真是个奇特的姑娘。还有,天师与孤家说话向来如
此,孤家哪里会怪他?这点,你尽可安心。”他顿了一顿,“至於文判官,呵呵,
他一日为文判,就绝不能与你在一块,孤家可以减轻刑罚,他依然留有仙籍,依
然掌管生死书记,只是你孤家打算赐你一个投胎转世的机会,让你忘记百年来的
一切,重入生死簿,回归正轨轮。你所有的记忆将全数消失,如同白纸,一切从
头……这对你来说并非坏事,因为不记得,就不会痛苦,不会心心念念,你说,
好不好?”

“不――”文竹青闻言握拳狂喊,向来温文的面容因激动而显狰狞。他想冲
上前去理论,请天帝收回天命,两旁的护卫天将将他拦住。

然而,天帝将答覆的权利给了瑶光,情况急转直下,殿堂上议论四起。初初,
瑶光真的怔住了,思想不能运转。慢慢地、缓缓地,天帝的话在脑海中一遍一遍
地重复著,渐渐成形。

耳边似乎听到大哥惯有的咆哮,四周好多好多的声音,尽是喧嚷。她内心深
处却有一处空灵的平静,供自己细细思量、慢慢斟酌。她该如何决定?竹青。

她缓慢地移动视线,定定地看著他,那张脸尽是焦急!好看的唇形快速动著,
好似对她说些什麽,她听不真切,只觉得那细长的眼瞳深黝黝的,闪著精光,内
心淡淡笑了,知道他在生气。

投胎转世。

这算是一项恩典吧。保住了竹青,也帮了自已,她会忘了他,她会忘了他,
她会忘了他,她会忘了他……她怎能忘了他……

心这麽的痛,已无前路。

然後,她朝著半空那团金光跪伏下来,额头磕在地上,说著自己也不懂的话。

“谢天帝恩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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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18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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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九章 正是因缘有姻缘

这条路,但愿这么走下去,一直到天之涯、地之角,永远也别停。

在天庭大殿上疯狂後,文竹青平静了。至少,表面上是极平静的。

身躯僵硬,每个关节如同让腊封了起来,黏著了、凝固了,面容亦是僵硬,
他忘记该有的表情,五官凝成霜雪,他一步一步地踏出去,每一下都是沉重,双
目沉寂得教人寒心,直勾勾望住走在前头的那个女子。

他不想尾随她的身後,双臂忍得发疼,他多想、多想将她揽进家中,可是,
自己的臂膀分别教两名天将扣住,环压於腰後。

想碰触她呵,可还不到时候,他得等,一切还不到时候。

这是天帝最後的恩典,让他送著她前去六道轮迥处投胎为人,亲眼看她的身
影投入轮迥盘中。

这真是恩赏?还是惩罚?他已经分不清楚,所有都是心痛。

瑶光走在前面,两旁亦跟随著天兵天将,美其名是护送,实是监督,由天帝
亲自指派,从天庭一路回到地府,连停顿话别的机会也不给让,直接命瑶光入轮
迥盘转世。

想来……这样也好。

要说的话怎么也说不完,不如,就别说了,一个字也别说。

微垂著螓首,瑶光缓缓迈开每个脚步,心中有著截然不同、却又相生相依的
两股情绪,是哀伤,是欢喜,拧著心难以静然。

她该笑的。她得到所有的东西,天帝不怪大哥,也承诺对竹青予以宽待,他
仍留有仙籍,仍是阴冥判官。而自己已偿所愿,那串铃儿将他带到她身边,在花
儿盛开时摘下,她有过最璀璨的时刻。

她该笑的,又……为何止不住泪……

而除了心痛,一切终有尽头。她来到了这条路的尽处。

背後两道深沉的注视,教她每分微小的知觉都深刻地感受著,只是,她不能
回头呵,泪已决堤,心智万不能在此刻崩溃。

暗处,一名火布衣裙的老妇旋过身来,她背微驼,脸上皱纹密怖,已瞧不出
原本样貌。钿小的眼仅剩缝儿,面无表情地打量著前来的这一群。

一名天将上前作揖,言语谨慎,“婆婆,天帝有令,要这位姑娘转世为人,
我等奉玉旨一路相送――”

“哼,相送?是一路押解吧。”没想到她出口就不给颜面,冷著脸嗤了一声,
弄得一干天兵天将大是尴尬。





那两道诡异的视线不理其他人,转而端详著瑶光。

瑶光下意识回她微微一笑,眉目轻愁,眼睫又垂了下来,静默无语。

打量够了,那老妇两眼又移到後头文竹青身上,微乎其微地闪过锐光,好似
对这位阴冥判官竟落得如此下场感到难以理解。顿了一顿,才听到她破锣般的声
音――

“阎君已来此照看过了,老婆子自会处理。诸位责任已了,可返回天庭覆命。”

正是阎君前一步来关照,他们才更要注意,不知那怒气冲冲离开天庭的天师
是否来与阎君策谋?若临了出了状况,没法完成天帝玉旨,真要提头去见。

“天帝有令,我等必头亲见这位姑娘入轮迥盘转世。请婆婆依寻常行事,毋
需理会我等。”

“哼,老天呵,棒打鸳鸯,造孽呵……”她摇头低喃,且不管是有意还是无
心,听在耳里,教人鼓膜生疼,心中酸不溜丢的。

“婆婆,您又何必骂――”这名天将的话让那对细小眼儿瞪止了。咽了口水,
还是摸摸鼻子退了回去。这老婆子脾气古古怪怪,听说已有千年以上的道行,却
甘愿窝在这冷暗的角落,没谁知道原因。

气氛静得难受。

她静静转身!双手在暗处不知摸索著什么,只见手腕不见十指,好一会儿才
掉回身来,掌中捧住一只木碗,盛有七分的清水。

“乖孩子,来,把它喝了吧。喝了,老婆子帮你挑一户好人家,忘了今生一
切,你会快活一些。”她招呼著瑶光,语气竟是慈蔼的,缓缓哄著。

忘情之水。瑶光伸手去接,那一捧由忘川而来的清水,澄澈得足能映照她的
容颜,她小心地合掌持著,就著碗中水,怔怔瞧著自己。

瑶光,笑啊,别掉泪,笑吧!

她终於转头面对那男子,唇边镶著浅笑,眼睛弯弯的、眉儿也弯弯的,两朵
酒窝若隐若现。

“竹青,忘了我吧,我不再记住你了。”结束前最後的一句,她说得轻巧,
却如利刃当面刺来。

不敢多看他痛苦的面容,她凑碗至唇边,打散那朵再难维持的浅笑,不许自
己哭,她仰头饮尽清澈。

忘川的水流过她的四肢百骸,好似陶家村那弯小河,潺潺流动,带走许许多
多的岁月,再不返回了……

见著这幕,文竹青双掌紧握再紧握,寒著一张脸,目光几要将她瞪穿。

是她教他识得情爱,如今心弦颤动不止,她却从他身边走开,这算什麽?!
口口声声说是为他,果真如此,她不会这般残忍。

没有记忆,往後,她将他由脑海中除去,而自己拥有下一个千年,和无数个
千年的岁月,却是如何?!却是如何?!

呵呵……是相思难平,永远地沉浸在过去。

“碗给我,对,别想太多。”那老妇仍劝哄著,一手取回木碗,一手则指著
尽头处的石壁,“好孩子,别怕,走过去吧,一进去,你就舒坦了,什麽也记不
得,什麽也毋需记,都舒坦了……”

石壁经她一指,细细的微光透出,然後光线愈来愈亮,开成一道门。

“孩子,去啊,去吧……有人在那头等著你……”

瑶光有些恍惚,摇摇晃晃地走著,瞧瞧自个儿的脚,又瞧瞧那扇门,心中有
一抹空虚,彷佛失去了什麽。

竹青、竹青、竹青……有一个男人,他叫竹青……

她想著,努力想著,每跨出一步,心就拧痛,她下意识抬手捣住,只记得那
遥远遥远的铃音,破云穿雾而来,还有笛声、那一丛翠绿的竹……

“竹……青……”白衫飘摇,她记不清那张脸,模模糊糊的,感觉自己在瀑
布底下,好多的水将她冲淋得抬不起头。

男人听见那声破碎的呼唤,震得心魂欲制,他强忍著,压制得牙已咬出血来,
双目狠利地瞪著,眨也不眨。

还不是时候,再一点点,只差一点点的距离。他见她慢慢地靠近那道门。

“孩子,别想了,忘了吧,只管住前走,什么都是空的,记不起来,也没道
理去记……去吧,快去吧……”

那道门光亮得几要人睁不开眼来。

瑶光终於踏进一脚,光线立即吞噬她的小腿肚,身躯些微不稳,她抬起一只
手支住门边,五指已没入光中。

正在此际,那男子的耐性已至饱和――

他一日为文判,就绝不能与你在一块……

他记得天帝的话,并感谢他无意间的提点,让自己找到要去的地方。什么阴
冥判官、什么加封仙品,谁要谁拿去吧,他半点都不留恋,只要抛弃这一切,他
就能拥有她。

然後,所有的隐忍、所有思量、所有的计谋便在瞬间引爆了。

趁著两旁天将松散力道,他发力震开,顺利将他们逼出尺外,接著身躯如满
弓疾发的箭,挨近尽头那道光门。

“瑶光,我和你在一块了!”他由後头抱住瑶光,两人倏地遁入耀眼的光芒
中,让闪烁刺眼的亮白包围……

光门吞噬了他们,幻化在弹指间停止,仍是一面朴拙无奇的石壁,而壁後的
光景,只有走入的才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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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19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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片刻沉寂――

“哎哟,可把我屁股折腾了。”一名教文竹青震开的天将起身打直腰杆。

“终於完成这差事啦。”第二个爬了起来,“天帝爷料得柙准,就猜文判官
会跟著跳下去。唉,到得最後我根本没施力,就等著他稍有动静,我就自动放手,
可没想到他下手这么重。唉唉,真是挺疼的呢。”

“呵呵呵,那姑娘往里头走时,我早早就把背贴在墙上等著了。”

“喝,你是看顾那姑娘的,又不是负责文判官。真该换你来试试,省得说些
风凉话。嗟!”

“甭试啦,文判官不在,凡间见学去啦!”说到此,四名天兵天将掉头朝那
位望住石壁,尚兀自沉思的老妇问道:“婆婆,您道,文判官他现下落於何处?
能和那个姑娘在一起吗?”

静默许久,就在众家以为不会有答案时,老妇眨著细小的眼,满脸的皱摺彷
佛在笑,沙哑地道:“欲知结果,问天师去吧。”

“咦?!”

另一边。

“恭喜天师、贺喜天师!”那只青绿色的小鬼边冲边喊,一个没留神,教门
槛拐得七荤八素,球似地滚在红柏大汉跟前。

“天师,咦?怎么移形换位了?”他一骨碌地跳起,尚分不清东南西北,头
顶已挨了一记打。

“我在你身後。”他摺起扇柄再敲一次,疼得小鬼吱吱叫痛。

“呜呜呜……天师……”以为文判下凡去,晋升为天师的跟班小鬼会威风八
面,岂知上任不到一日,头顶已连挨好几下敲打。

“说!”

“喔喔,那个……”差些忘了要说啥儿,想了想才记起,眉开眼笑的。“小
的方才打探出来了,是在京畿城南大街上的钟家大宅。是个女娃儿呢,大幸大幸,
还好没投胎变成男的。哎哟――”头顶又教扇柄狠狠地亲吻。

“阎君敢让她变成男身,本天师就踩震他的森罗殿,比当年孙老弟大闹龙王
宫更严重。”他撑开大扇面,自在轻摇,“呵呵呵……姓钟吗?那倒是跟我同宗
了,很好很好,此安排很是不错。”接著,铜铃大眼瞥向一旁抱头暗暗哭泣的小
鬼,“另一个呢?快快报上。”

“呜呜……呃――”

“再哭,也不会把你赶回地府,宜接进我肚里来,省得麻烦。”

进他肚里,那他不就嗝屁了吗?不、不、不――

青绿的手掌赶紧捣嘴捣头,惊恐地跳到一旁,发现旁边“资深”的鬼哥们,
个个都在忍笑似的,呜呜呜……本是同种鬼,相嘲何太急。

硬著头皮,硬把啜泣声压住,戒慎恐惧地说:“另一个、另一个也在城南大、
大街,陶姓人家的宅第啦。”

“咦?!唔――”闻言,天师爪尾眉挑高,掐指一算!忽而哈哈大笑。“这
个文老弟啊,本天师里服了他了。选的人家还真恰好,一户连一户,近水楼台吗?
哈哈哈哈,好,有气魄!”

“恭喜天师,贺喜天师,小姐出运啦。”旁边伺候著的众鬼们见天师大乐,
无不齐声欢呼。当鬼也要懂点权谋之术、小鬼之道哩。

“哈哈哈,不只出运,还要出嫁啦。”阴冥一日,世间一年,算算再过个十
七、八日,他就要嫁妹子了。呵呵,他说过的,天师嫁妹,没有嫁不成的。他心
中欢畅,来回踱步摇扇,突地眉又拧,想到一件极关键的事儿……

“天师,还有啥儿事没办妥?小的替您打点去。”一只伶俐鬼蔡言观色,咚
咚地跳了出来。

“嘿嘿!大家围过来。这是机密,极机密中的极机密,听了只管去办,办完
了谁也不准记得,知不知道?”他露出凶狠的目光,狰狞地瞪箸。

一干小鬼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好,都给咱围过来!听好了――”所有以天师为中心围成一圈,隐约传出
悉悉率率的声响,“――就是如此如此、这般这般……听懂了没?!”

一干小鬼瞪大眼,仍是忙不迭地点头如捣蒜。

“哈哈哈哈,好,现在就去准备东西,众小鬼随本天师拜访月老儿去吧。”

“是!”大家喊得响亮亮的,可各自的肛肠里都有相同的疑问――

天师不是正义的代表吗?怎麽……嗯……那个……唉唉……

月老仙居。

屋外鸟语花香,远山含笑,喜鹊儿翩翩地来、翩翩地去,偶尔还见几只吉祥
燕,翩翩绕檐前。好个喜气祥和之地。

屋外“心心相印亭”内,那白发拖延於地的老翁笑得颧骨高高的两坨,满面
红光,招手要一旁伺候的童子摆上玉樽,呵呵笑道:“天师真是有心,还记得来
看咱这老头儿,呵呵呵,还带著咱最爱的蟠桃酒。”他揭下酒瓷的软木盖,登时
酒香四溢,鼻尖嗅著,老眼半眯,发出一声满足的叹息。“这酒呵,咱去年厚著
脸皮向王母娘娘讨赏一杯,就天天念著这味儿,天师,您真大方慷慨,竟将一整
瓷的琼浆玉露送给咱儿,唉唉唉,怎麽报答呵?您真是有心……”他边说,边将
蟠桃酒倒在两只玉樽中。

是呀,他真是有心哩。

天师爽快地笑,“说这麽多做啥儿?!月老,您是我老哥哥了,这酒其实是
老孙送的,我本想道他一块来,可他的水帘洞的猴子猴孙儿们不知捅了什么纰漏,
他忙处理,没暇来。”大扇不住轻摇,“喝酒一个儿多没趣,说我送礼来,还不
如说我是来找酒伴的。”

月老闻言呵呵又笑。“来来,怎光顾著说话,咱哥儿俩一起乾了,套句民间
闽南一带的话语,叫作那个……”他想了一想,举起玉樽,大声喊著:“乎答啦!”

“乎答啦!”天师跟著模仿,两个乾了杯中物。“爽快。”

“再来再来。”月老要童子帮忙招呼,还命人端来下酒的好莱,虽都是素食,
味道做得极好。

“人生得意须尽欢,莫使金樽空对月!老哥哥,再喝再喝,您不喝,都给我
喝光啦!”他忙劝酒,自己却沾唇即放。

月老一杯接著一杯,原就红光满面的脸更是通通地泛红。

“咱知道,那是太白仙人作的诗,他、他回来啦?怎不邀他一块来咱儿这里?”
哇,这蟠桃酒恁地厚醇,他有点儿、有点儿大舌头了。“咱觉得其他几句更好,
呵呵呵……五花马、千金裘,呼儿将出换美酒,与尔同销万古愁。哈哈哈,好啊!
好!”

愁啊,神仙又如何?!他也有愁啊。

想到那些捆成团儿的红绳线,不知多久才能理出头绪?找到线头,仍得把这
头系在那头,再把那头结著这头,搅得他老眼昏花,还得忙著烧小泥人娃,难道
就没几个伶俐一点的童男童女帮他吗?

瞧天师老弟带来的几只小鬼,虽然是灵魅精儿,也懂得帮他撑伞、探路、当
先锋,个个精灵得不得了,唉唉唉唉,平平是仙,怎么差这么多?!

“唔……老弟,咱俩再乾,与尔同销万古愁啊!”

玩权术、论计谋、设陷阱,月老的男女童儿岂是这群精灵鬼的对手?!没两
下就被骗得团团转。

连原先守护仙居姻缘阁的小童们也都跑开了,让几个小鬼因追随天师来去人
间而收集到的小玩意儿引了去,正在外头树下比赛踢毽子、玩花鼓、斗促织儿、
骑马打仗。

没谁管得了那蹑手蹑脚溜进姻缘阁的两只小鬼。

掩上门,两鬼见满地排列整齐的泥人小娃和成捆的红绳线,相对看,咭咭怪
笑,以为事情就要结束了,却不知是灾难的开始,因月老愁的愁,同样把他们弄
得一个鬼头两个大。

“哇咧!到底是哪一个?!”天啊,已经眼花撩乱。

“天师说,男泥娃要长得像文判官,细长的眼,挺挺的鼻子,薄薄的嘴唇;
女的泥娃娃要像瑶光小姐,瓜子脸儿,长长的眉,大大的眼睛,笑起来有两朵浅
浅的酒窝,一头黑黑的长发。”他可认真了,每个泥像都揍到鼻下仔细端详,坚
定意志,要在满阁的小泥像中找出指定的两个。“唔……不是这个……”他随手
摆下,取起另一个。

“不是这个?哪里不一样了?”难道自己的灵通比他低吗?在自己眼中,每
个小泥娃都是微揭的颜色,眼一般大、嘴一般小,鼻子一般挺啊?!怎么分?呜
呜呜……又要被天师敲头顶了。

“快找啊,发什么愣?!”

“是、是。”找、快找、拚命地找!不找出来誓不罢休!不成功变成人,呃
……说太快了,重来一次,不成功便成仁。

有了这样的“雄心壮志”,抱著破釜沉舟的决心,在外头的踢毽子已轮赛到
第一百场、花鼓玩破了三面、所有的促织儿结束淘汰赛,进入决斗最高潮的同时,
姻缘阁中的两只小鬼终於找到梦寐以求的两个小泥人娃。

“我找到瑶光小姐……呜呜呜,完成大事了。”

“我找到文判官啦……呜呜呜,我出运了。”

擦乾眼泪,精神大振,他们依著两个泥娃娃脚上系妥的红绳一路搜查,却找
到两个各自的伴侣。

这还得了?!他不娶她,未来娘子竟是别家姑娘;而她没嫁他,未来相公竟
是别家公子。天啊!真真不得了、了不得了!

“快,快解下脚上红绳。”

两只鬼动作好快,各持著一个娃娃,把线给解了。

“对,把他们两个系起来,哇――”两只一同大叫。

“笨耶,你!总该留一条红线,两个脚上都光溜溜的,怎么绑啊?!”

“还说我,你不是一样,只会催催催,催魂啊?!”

“哎哟哟,要吵待会儿再吵,先找红线绑了他们。”

一旁成捆的红绳线,两只鬼围著它抽丝剥茧,好不容易才寻到一个线头,抽
将出来,终於将线的一头顺利系在男娃娃脚上,又把线的另一头系在女娃娃脚上。

大、功、告、成!

两只趴在地上喘气,揭掉一额的汗,这差事真不是鬼干的!

忽然,一只大叫了起来。“糟!”

“啊?!”一只尚处茫然状态。

“他们原来的伴儿,怎么办?!”

“嗳,也是一男一女嘛,瞧你紧张的,乾脆就送成堆吧,反正是……佳偶天
成、天成佳偶……嘿嘿嘿,咱俩儿也成天啦,帮人配对。”

“唔,也好。总不能让两个都寂寞。”

取得共识後,两只鬼各自找到脚上犹有红绳线,却已形单影只的两个小泥娃。
将线轻巧地捏在指尖,打了个小套圈儿,正要为他们牵连在一块的时候,姻缘阁
的门突然教人撞了开来。

“哇――”进阁的小童惊慌大叫。

“哇哇”两只鬼跟著放声尖叫,手一甩,两条原要结在一起的线不知抛到哪
里去了。

“你们?!你们两只?!你们两只小鬼?!做了什么坏事?!”

盯著那根指到自己鼻前的胖指头,忍下想一口咬下的冲动,咽了咽口水道:
“你?!你一个?!你一个黄毛小童?!这么凶做什麽?咱俩是瞧这些泥娃娃做
得好精巧,拿在手上玩就舍不得放回去了,又没什么!咱天师老爷特地登仙居拜
访,我们好歹也是客,你怎么这么没礼貌咱其他的鬼兄鬼弟想你们这些孩儿都没
下凡间玩过,还带来不少小玩意儿同你们玩,好啦,现下玩过不想玩了,是来赶
人的吗?呃,赶鬼的吗?”连忙改过,他两手一擦,说得失酸刻薄。

让这只鬼抢白一番,小童有些不知所措,想想自己是太鲁莽了点,不禁觉得
有些对不住他们两只,嗫嚅地道:“哦……我没那个意思啦,只是这姻缘阁不能
让谁随便进来的,两位鬼大哥不要见怪。我是担心月老知道了,要大发脾气。”

“那就别让他知道。什麽都别说。只有你知、我们知。”见好就收。

另一只放缓语气,扮起白脸来了,“哎呀呀呀,原来有这规矩,是咱们的错,
咱们没注意就这麽闯进来了。唉唉唉,对不住,对不住,咱们这就出去,不敢打
扰。”

接著,两只鬼在那小童略感困惑的目送下,手拉著手,跑到外头看斗促织的
最後决赛去了。

阁中,那小童吁了口气,看著满满的小泥娃儿,还好,只是放的位置有些歪
了,想是他们拿在手上玩的缘故。

将位置摆正,他拍拍小手,起身将一旁桌上做成动物模样的泥像放入篮中,
这些是正在修行正道、要晋升品级的动物灵,有虎精、狐狸精、蛇、狼等等,虽
已化成人形,元虚仍是动物。

这些精怪的姻缘自然不列在月老管辖范围,只是天帝托月老将其烧制成泥塑,
送至天庭,听说是在考核他们是否能成仙正果时需要用到。

那小童边想著,耸了耸肩,将一篮的动物泥塑带出姻缘阁,却不曾留意一只
虎儿和一只大狼,各教红绳线套住头,一个牵在男娃娃脚上,一个则与女娃娃系
成一块。

方才满屋子尖叫声时,他们让线套住後,被拉扯到地上的软垫来了,此时,
正静静地躺在桌脚底下,无人过问。

正是……佳偶天成、天成佳偶。

姻缘,由天注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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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5-17   #20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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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十章 侬只今生结目前

京畿城南大街。

热闹扰攘是白天永远的景象,大街两边店铺林立,除了没棺材店,几乎啥儿
都齐全了,再加上叫卖的摊贩,沿街兜售的小玩意儿、竹枝糖葫芦,卖艺走江湖
的,比剑耍刀,吞剑吞火,聚引不少人潮。

然後,直直往前走,一直到了尽头,转一个弯,那儿有一幢大红宅第,门上
挂著当今圣上御赐的匾额,黑实木上烫金宇,亮灿灿的,教人不敢逼视。陶公豆
子府。

“俗气。”那名老者刚下自家顶轿,身著官服,应是由朝廷下班,他不马上
进屋,站在大红毛前一脸的鄙夷。“哼,没品味。”不仅宅子的颜色不对,连名
字都取得难听。

“老爷,您回府啦。”与大红毛比邻而居的一幢大绿宅,两扇铜门打了开,
老管家探出头来,他是见轿子都回府了,却迟迟未见老爷,就猜他老人家八成还
逗留在外瞪著隔壁那幢,反正,每天总要来个几回。

两府之间的明争暗斗,也不是一日两日的事。

“我说钟全啊,”他终於甘愿回自己家门了,他山之石,可以攻错,他忙著
跟老管家交代:“咱们家的铜门能多亮擦多亮,门前能扫多乾净就扫多乾净,别
落得与隔壁一样,灰门尘地的,没点儿朝中大臣宅第该有的气派。懂不懂?”

“是。老爷,小的为您盯著呢。”

“还有啊,钟全,”他向前几步後又走回来,“我问你,你觉得咱们府上的
那块匾额好看,还是隔壁的好看?呃……我是指颜色方面,你尽管说。”

老管家抬头瞧了瞧高挂的匾额,说出正确解答,“老爷真爱说笑,当然是咱
们的好。又亮又威严。”

“是啊是啊,咱们的好。”他笑咧嘴,捋了捋白胡,自在地进厅了。

“唉……”老管家摇头苦笑,再度合门,而门外那块大匾,黑实木上烫金字,
亮灿灿的,教人不敢逼视。

钟公太保府。

同样是当今圣上赐予,若论有何不同,也只有上头的字了。

他总是用那种奇异的眼神看著她。

原来不懂,久了,还是不懂,不过,倒是习惯了,习惯地黑黝黝的眼瞳中,
静静地映著两个自己,不需任何话语。

“竹青,你又爬墙啦。”她放下毛笔,将爷爷规定的练字课程暂抛脑後,跑
向那名攀坐在阁楼窗子的男孩。“唉,你总是不走正门。”她瘦弱的手臂支著实,
想稳著让他爬进来,可是男孩身手灵敏无比,一个翻身已荡进屋来,双脚稳当当
地站著。





“走正门,只怕进不来。”陶、钟两家的大家长斗成这样,他这个陶家大孙
若是光明正大地踏上钟家大绿宅,指名找钟太保的长孙女儿,九成九被人拿扫帚
扫地出门。他微微笑著,伸手抚过她的嫩颊,见她小脸微缩,有些羞涩,才缓声
道,“颊上沾了黑墨了。”

“是吗?”她赶紧捣住,一手掏出帕儿擦著。

“给我,这儿没镜子,你擦不乾净的。”

他半强迫地接过帕子,一下又一下拭著她莹玉般的脸蛋,专注、又有些温柔,
还有一些……她也说不明白的东西。他每回这样瞧她,自己就忍不住思绪纷飞。

九岁,那是四年前的事,他第一次出现在她面前。

打出生,她就是个病胎,也不知染著什么怪症,三天两头的发烧,全身热得
烫人。她还记得那些川流不息的大夫们,甚至在朝为官的爷爷和爹爹还为了她跪
求御医过府治病,每天要灌进好多黑呼呼的药汁,苦得她舌头都没其他味觉了,
可是病还是病著,整天烧得昏昏沉沉,而娘亲几乎是终日以泪洗面。

然後,那一个夜晚,风好大,将阁楼外的花草吹得作响,咿呀一声也吹开她
的窗子,她不想唤丫头来,勉强撑起身子想下床关窗,揭开床帷,他就坐在那边
望著她,那是与他首次见面,也是首次有异性闯进她的阁楼里,一个与自己年纪
相同的男孩子。

“你是谁?”她轻问,微微咳了起来。那个年岁的孩子对男女之防尚称模糊,
她心中不怕,只是觉得好奇,不知他如何进得了阁楼来?

“你可以喊我竹青。竹子的竹、青青河边草的青。”

她喜欢他的声音,很温和很好听。但後来她知道了,他的名字并不是如他说
的,尚有另外一个,可是,他坚持要她唤他竹青。

“你来这里做什么?”她软软的问,不知觉学起他的语调。

“我有一件东西放在你这儿,现下,该取回来了。”

这话她不懂,正欲再问,全身却烧得难过,那怪症又发病了,来得极其突然,
她倒回软垫,就觉得热,好热好热,刚开始几年她会热得痛哭,可如今,已懂得
哭是没用的,只有咬牙撑过,撑过,就会舒坦了。

“你走吧……我、我睡了,不陪你说、说话……”

她模糊地瞧著他,纳闷著为何还不走开,她不想让外人瞧见自己痛苦的样子。
可是,他好奇怪,犹记得当时他手掌抚摸她头发时的两道目光,带著了然的神态,
她虽小,却知他其中的怜借。

他的脸凑近她的,“别怕。”他说。然後口对准她的口,一瞬间恍惚了,仅
觉得肚腹中一股热源不住地流向他,有光,好亮,这是她那一次最後的印象。再
清醒时,窗外的天好蓝,阳光这么温暖,小鸟唱著歌唤她出去游玩,她下了床,
在阁楼外的庭园追蝴蝶,玩了一身汗。从今而後,再也毋需饮那些苦煞人的黑药
汁。

为此事,爷爷和爹爹特意做了个大匾额,送给那名御医好生赞扬了一番,可
她隐约地知道,她的病是教那男孩治好的。

“小脑袋瓜想什么?”他轻敲她一记,唤回她悠游的神智,却见到他将帕子
摺妥放入自己的衣襟。

“你怎么可以……那是我的、我……”她十三岁,明年就及笄了,况且打一
出生就已订了亲,她知道该将事情说明白,不能再任由他偷偷往自己阁楼里来,
毕竟男女有别,有许多礼节非守不可,可是……可是……每回见到他,她心中是
欢喜的、雀跃的,若他真的不再来……唉……

“怎么可以怎样?”他面容温和无害,精锐的是那一对细长的眼眸,好似藏
著无数的秘密。眉微挑,“怎度可以收起帕子?”他替她说完。

她点头,等著他还回东西,暗暗希望他瞧不出她泛红的脸蛋。

“擦完墨渍,你的脸也乾净了,当然是收起帕子啊。我做错什么了吗?”

“不是,可是……我的意思是……那是我的手帕。”

“我知道是你的,而且我已经收起来啦。”

是真不懂,还是假不懂?她感觉,他愈来愈爱耍弄著她,是什么意思,有时
她是又羞又急,有时则又恼又不知所措,有时却又教她心中紊乱浮动,她细细思
量过了,还是不明白如何解释那股心绪。

就如现在,他明明不该拿她的帕子,偏又不肯归还,他们都长大了,她终会
嫁人,这样的事还能允许多久?思及此,心底不由得惆怅。

“拿去吧,别拧著眉,不欢畅。”一方帕子递到她眼下,声音依旧温和。

她略微惊讶地望向他,耳垂泛著淡淡粉色,红唇动了动,被动地收了下来。

“竹青……你很喜欢这帕子吗?”她仰头,唇边有笑。

他点点头,“喜欢。”因为有你的香气。

他们是很好很好的朋友,他一向待她好,教她习字读书,讲述外头发生的趣
事给她听,怕她闷著,总带著一些稀奇古怪的玩意儿给她……他不只待她好,还
有那抹温柔的笑,温柔的眼神,会在自己气闷难过时,温柔地望著她。他们是很
好很好的朋友,而这关系已超越男与女的界限。她咬了咬唇,将手帕递了出去,
笑得甜美。

“竹青,若不嫌弃,我把帕子送你。”

她笑得更欢喜了,因为他收了她的东西,细长眼睛也笑弯了。

“唉,你是头一个送我手帕的姑娘,我定会好好珍惜。”

也就是说,往後还会有其他的姑娘送他东西了。届时,她的这条帕子又会在
哪里?这念头闪过,她不禁一怔,故意抛开那些莫名其妙的思绪,她身子转回桌
边,拾起毛笔,秀腕出劲继续未完的练字课程。

他尾随过去,静静瞧了一会儿,在她写满长开宣纸後,对其中几个笔画提出
意见,如此的相处,这么的自然。

“这一撇该加长,收尾需顿力,以防破尾。”他解说著,提笔写了起来。

“那这个字呢?我一直都写不好,尤其这一捺。”

“要这样写,别贪著想一气呵成,先慢点来。”他又挥毫。

她趋前看著、学著,拿起笔在纸上临摹。“是不是这样?”

“嗯,还不错,可以再好。”他的掌心好自然地握住她的软荑,这举动对他
们来说再平常不过。“你别施力,感觉我的笔触。”然後在纸上写出完美的一字。
还想继续,门外传来脚步声,她一惊,抛下笔赶忙冲出去迎接,顺便档架,挡不
了架就拖延。

“娘,您不是陪常家大娘饮茶吗?怎么有空上我这儿来?”

“什麽大娘小娘的,过几年把你嫁了,她就是你婆婆。”钟氏生得福态,笑
时眼睛眯成细缝,有股可爱劲儿,“哎呀,他们当家也大方,这次过访,还特地
为你打了一对纯金耳坠子,还镶著什么……红宝石的,唉,我瞧跟玛瑙挺相似的,
带过来让你瞅瞅。”她回头对婢女道:“小翠呀,那盒子呢?”

“在这儿哩。”小丫头捧了出来。

“咱们进屋去瞧,也教你戴上来让娘看看。走、走。”

“娘啊,我对这个没兴趣啦。”她亲热地挽住娘亲的手,甜甜地说:“今天
天气这麽好,我们在庭院逛逛好不?”

“嗯,天气是挺不错的。”钟氏望了望天,回头对女儿笑,“好啊。待戴完
耳坠子,咱们到庭院赏花去。”不由分说,人已进了屋。

里头已空无一人,一颗心放了下来。她收拾著桌面,明知留下他的字可能不
好,仍是舍不得丢弃,只得偷偷收了起来,告诉自己,可以用来临摹练写。

“来来,乖女儿,快戴上。”钟氏招她过去。

小翠替她戴了起来,另一名婢女则捧著薄铜镜,让她映照著。

“小翠、小红,你们瞧,小姐这么著是不是很美啊?”

她任著娘亲摆怖,一会儿站侧姿,一会儿要螓首微垂,还得手捏莲花指。唉
唉……

“是啊,美得不得了。”两个小丫头笑咪咪的,八成让当家主母传染,眼睛
全眯成细缝儿。

“我告诉你们呀,你们小姐出生时,房里银光照耀,嘴里好似含著一颗银珠
子,伸手去探却是一空,当时,老太爷和老爷都在怀疑,她就是王母娘娘身边的
瑶池仙子,才给她起个名,叫瑶光。”

这事她从以前说到现在,也会从现在说到将来,乐此不疲。唉,瑶光不由得
叹气。

而附在窗外的身影也在叹息。

本来要走的,却听见常家的事,那是一根刺搁在他胸口上。

他对转世前的记忆是四年前取回银珠元虚後才完整恢复的,可是她已由父母
作主许给了别人,而自己也陷入这好笑无奈的境地,尚是婴孩,便与一家的小姐
订了亲。他与她,各有各的婚约,而他并不打算履行,也不会让她去完成。另一
根心头剌是自己的名字。

那颗臭豆子,白白教了他读书习字,枉费他当上朝中大官,竟给自己的大孙
取个恁俗的名:陶宝铃。

只因他出生时,手中拽著一串铃子。

春夏秋冬过三年。

今天是个特别的日子。

一清早,瑶光在庭院里剪下几株含露花儿,插在长颈白玉瓶中,阳光由阁楼
窗外流泄进来,将花瓣上的珍珠水露镶上璀璨。她想,他从窗子进来时,第一眼
便能瞧见。

跟爷爷、爹娘请安後,她跑到後院廊房去,在那儿磨著厨娘学做糕饼点心。

“哎呀,小姐想吃什么告诉李妈一声就行了,何必这么费劲儿?更何况,今
天是小姐十六岁诞辰,厅外来了几位老太爷和老爷相熟的贵客,都送礼过来,别
待在这儿,去厅前玩玩。”

“李妈呀――”她拉箸她的手,又摇又揉的,“求你啦,我虽笨,可是会好
好的学的,只要教我几样便足了,好不好嘛?瑶光知道你最疼我了。求你啦――”

“唉唉唉,我的好小姐,您这么著求李妈,李妈能不答应吗?好啦好啦,你
这软腻儿,别再揉了,李妈心都成酥油啦。”她笑著。好奇怪,好似除了瑶光,
钟府里的人都是一副福态相,笑起来就瞧不见眼睛了。

“谢谢李妈!”她一高兴,环手抱住妇人胖胖的腰。

“哎呀,都大姑娘了还改不掉这爱撒娇的性儿。”

这一日,瑶光就窝在後院,在李妈细心指导下,做出几样小糕点,虽不完美,
瑶光自个儿试吃,还觉得挺能入口的。

她想,往後她得再多学几样,将来好做给他尝尝……他是谁?心思不由得一
顿,她想著常家公子的长相,却是虚无的轮廓,而心中另一张男子的脸,竟是无
比清晰,她熟知他唇上的笑、习惯他温和略沉的嗓音,还有那对眼眸中若有所思
的含意,她去猜,从九岁时见著地,便试著去解读他细长黑眸中闪烁的意义,而
自己……似懂非懂呵……

端著亲手做的糕点回到阁楼,瞧见瓶中的花,心情些微振作起来。今日是她
的生辰,也是他的生辰,从相识後的每一年,他都会偷偷地抽空跑来同她说些话。

过午,他还没来,娘亲过来她这儿坐了一会儿,谈话间,她总是心神不凝,
眼睛不时往窗外瞧,教钟氏也随她瞧了好几回,什麽也没有,窗外的天很蓝。

“唉,女儿养大是人家的,你爹老想要你早些出阁,可我心头舍不得啊,怎
么也得再留个两年!等你满十八了,身子骨成熟一些,再谈婚嫁也是好的。”

“娘,瑶光会陪著您的。”她脸微赭,听到身子骨成熟的事,因那明显地发
生在她与他之间,男与女差别这么的大,以往身高相同,他却在短时间内抽长许
多,现在与他说话,总得仰著头。

还有许多地方,比如……她的胸部是柔软的,而他又宽又硬,那一回不小心
脚下一绊,他为护她,双双跌在地上,她趴在他胸脯上,有一瞬间脑中是空的,
只觉得他紧紧搂住自己的双臂和胸上的坚实温暖。还有他的脸,有棱有角,轮廓
愈见分明,以前就觉他的气势像个大人,如今更觉他深不可测,在他面前,总感
觉自己好小,唉……他们是同龄,不是吗?

钟氏没注意到她的神思恍惚,自顾自地谈著说著,好一会儿才由瑶光的阁楼
离去,转而到别的院落串门子。

少了人语,房中顿时清冷起来,瑶光摊开宣纸练字,却怎么也静不下心思,
写坏了好几张,她幽幽一叹,人倚在窗边怔怔望著,也不知瞧些什么,直到小红
丫头来唤她用晚膳,才由梦中惊醒。

“小姐,老太爷他们在前厅等著呢,您怎么还不下楼来?”小红探头进来,
苹果脸颊红通通的,笑嘻嘻地说:“今天全是小姐爱吃的莱色喔,李妈还烤了一
只乳猪,上头插著小腊烛,好可爱喔。”

她缓缓转头,幽然低问:“小红,什么时辰了?”

“嗯……咱们家都是酉时开始晚膳!老爷要我过来请小姐,一耽搁,现在差
不多过一刻了吧。”

“喔……”

“小姐,怎么啦?好似……不开心?”她小心翼翼地问,眼睛睁得大大的。

“呃,没,没有不开心,是倚在窗边让沙子进眼了,有些疼。”

小红毫无疑虑地笑,边催著:“对嘛,今天是好日子,小姐怎会不开心。呵
呵呵,偷偷同您说一件事,今天老太爷吩咐得买长寿面和红蛋,还指定要长兴号
的,今早小红去到长兴号店铺时,就见三项大轿子挡在门口,好不容易挤进去,
您猜我瞧著谁了?嘻嘻,是隔壁陶家的孙少爷,和两个打扮得珠光宝气的姑娘也
在店中,其中一位还嚣张地说要包下长兴号今天所有的面线和红蛋,这可急死我
啦,可那陶家孙少爷好似认得我,竟要夥计包妥东西塞到我手上,说要给小姐添
芳龄。奇怪啦,他怎么知道小姐今天生辰,唉唉,我可不懂啦。啊,这事千万别
教老太爷知道了,他要是知道桌上的面线和红蛋是陶家送的,准要气得吹胡子瞪
眼睛,小红就惨啦。”

“小红,你、你知道……那两个姑娘是谁吗?”猛地一阵心酸,听他与别的
姑娘同游,气息闷在胸口,压得难受。

“我当然打听了,是与陶家孙少爷有婚约的沈家姑娘,长得还真不错。另一
个扬言要包下长兴号的是沈姑娘的表妹,姓潘,长得是漂亮啦,不过那性子,唉
……总之,谁娶她,谁倒楣。”小红边说边皱眉,“小姐,您没瞧见哩,这个潘
姑娘脸皮可厚啦,当著表姊的面前黏著未来的表姊夫,拉著他的袖,摆著爱娇模
样,我想,她八成看上陶家孙少爷,唉,可怜……唉唉,小姐,我是来请您下楼
的,怎么扯起这些来了。快快,老太爷等久了可要不高兴了。他疼小姐,只会凶
我,快快,别耽搁。”她一惊,拉著瑶光小跑步朝前厅去。

瑶光没有拒绝,乖乖跟著她走,感觉心和体好像分开了,她咬著唇,心好痛,
怎么会心痛?怎么会心痛?她有什麽资格心痛?

早知两人会走到这个岔口,可她一直不愿去想,如今,这一刻来得突然,她
完全没有对应的能力,她终於知道,原来自己这么自私。不要他对别的姑娘好,
不要他对别的姑娘笑,不要他用那对温柔的眼瞧著其他姑娘,不要他用那种温和
低沉的嗓音对其他姑娘说话,不要不要不要――

她不要他走出她的生命。

只要他属於她一个。

天啊,瑶光,你是个自私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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