野性的王小波 zt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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野性的王小波 冰磐石于 2003.03.31 15:02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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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有位哲学家说：读一本好书，就像和一个高尚的灵魂交谈。王小波的书，无疑是好书，但是否属于高尚之列，则仁者见仁，智者见智了。看完他的《沉默的大多数》后，我疯了似的跑遍了小城的各个书店，正版盗版良莠不齐的收罗，才完整的将他的灵魂请进我的书斋。
　　三十岁的午夜，读他的书，不算太早也不算太晚，重要的是，没有与他错过，我就很满足了。倘把读书比作饮酒，他的书不是那种讲究格调与品位的美酒，其味闻之直接，品之辛辣，好一盅地道的北京二锅头。他的师弟，北大教授孔庆东反复对读者说：“我不幽默。”其意是让人们读出幽默背后的含义。而王小波则再三强调：“我的书只讲究好看，没有任何影射意义。”好个“此地无银三百两”。我常在他的冷嘲热讽中，翻回封面，凝视他那张嚣张而生猛的肖像，那挂了一脸坏笑的背后，好象要对我俏皮的说上一句苏格拉底的哲言：我只知道我一无所知。
　　　　　　　　　　　　　　　　　
　　深刻的调侃
　　　　　　　　　　　　　　　　　
　　他的杂文没有任何激动和愤怒的色彩，他只注意不说假话，不说废话，不说官话，也没有多少漂亮话，他说真话，说土话，说老实话，当然也不排除他会说荤话，说怪话，说脏话，因为他认为前者是鬼话，后者才是人话。他不像一位正襟危坐的学者，倒像你面前某位叼着烟卷，侃着大山的哥们，操了一口油滑的京腔，冷不丁就把道理说明白了。
　　杂文也可以写得如此天马行空，是我意料之外。通俗的说就是他的杂文喜欢跑题，所以读他的杂文想寻找主题和中心思想很困难，幸好这种跑题也增加了文章的信息量，并且也让阅读增加了许多的趣味。因为他的文章，与其说是杂文，毋宁说是讲故事，这是他的强项。一个一个趣味盎然的故事让你读得满嘴生香，回头一想，道理就在这里面了。细心的读者可以发现，其实他的小说也是一样，故事与哲理五五分成，一篇大杂文，尽管他不愿意承认这点。
　　在阐述他文章的思想内涵之前，我急切的想把文章“有趣”的表面亮出来，因为文章可以达到“有趣”的程度，正是王小波所喜欢和推崇的。正如他的爱人李银河在前言中所述：“读他的文字是一种享受，可以获得阅读上的快感。”我理解这种快感，是令人会心一笑的幽默，是让人击节叫好的调侃，而不仅仅是肤浅的搞笑。当然，在阅读之前，我必须提醒人们，伤者勿看（读之捧腹），餐者勿看（读之喷饭），饮者勿看（读之呛水）。
　　“在三年困难时期，有一天开饭时，每人碗里有一小片腊肉。我弟弟见了以后，按捺不住心中的狂喜（我有了笑意），冲上阳台，朝全世界放声高呼：我们家吃大鱼大肉了！（我开始笑了）结果是被我爸爸拖回来臭揍了一顿。（我笑出了声）经过这样的教育，我一直比较深沉。（我开始思考）所以听到别人说我们多么幸福，多么神圣，别人在受苦，我们没有受等等，心里老在想着：假如我们真遇上了这么多美事，不把它说出来是不是更好。（我沉思）当然，这不是说，我不想履行自己的神圣职责。对于天下三分之二受苦人，我是这样想的：与其大呼小叫说要去解放他们，让人家苦等，倒不如一声不吭，忽然有一天把他们解放，给他们一个意外惊喜。（拍案，捧腹，深思）”
　　如果这是幽默，应该是种黑色的幽默吧，笑过之后，渐感辛酸，渐入沉思。引述这段精彩的文字，自然不足以反映他幽默的全部，因为这样的“快感”文字，比比皆是，整部杂文，可以说是字字珠玑，琳琅满目。沉浸于那些跳动着“活思想”的文字里面，此中滋味，无从尽述。
　　当然，他调侃的语调只是他表达独特的思维视角的手段，不会流于肤浅和油滑，阅读中的快感也丝毫不影响杂文本身的思想性和深刻性。作为这本比较完整的杂文集《沉默的大多数》，忠实的反映了他杂文风格的全貌。这本杂文集没有非常集中的思路，也没有他不敢言及的禁区。从道德伦理、民族主义的庞大命题，到性问题、同性恋的敏感话题，到日常生活的点滴挖掘，尽收笔端，蔚为壮观。看似随手拈来，却可掩卷长思。
　　对于这本杂文集，王小波是表明了态度的。他说：“这本杂文集，为我自己，也代表沉默的大多数。”如果我们顺着他的人生轨迹，可以理解他为什么要这样说。作为从文革中走过的一代，在掌管了“话语权”的军代表或道德教师面前，在“无产阶级文化大革命，就是好啊，就是好来就是好啊，就是好”（出自《知识分子的不幸》）的偏执与狂热面前，他始终坚持着自由的思想和人性本身的信仰和理智。
　　不盲从应该是整部杂文集的基调，如他所述：“总而言之，从小我对讲出来的话就不大相信，越是声色俱厉，嗓门高亢，我越是不信”（语出《沉默的大多数》）这也决定了他在沉默多年后，坚持以一种平实的语调表达他的观点，而绝不进入“亩产三十万斤粮食，炸过精神原子弹”的话语圈。所以即使鲜明的亮出自己的观点后，他并不强迫你接受什么，形成什么，信仰什么，他一直尊重你的观点，他仅想给你提供一种思想的参考。因为这是他的愿望，因为“你的把把不能代替我的把把，也不能代替天下人的把把”（语见《知识分子的不幸》），话虽粗了些，含义还是讲清白了。
　　他当然也讲道理，但他只是把思考道理的钥匙交给我们，而不直接讲述道理本身，更不灌输什么道德价值取向。他想成为的是思想的精英，而不是道德的精英（《思维的乐趣》）。他一直坚持，无论是高尚还是低级，都是作为一个人的精神世界的综合，无论选择哪种道德取向，都是不完整的。罗素先生说：参差多态才是人生幸福的本源。正是这种参差多态的价值选择，形成了这部杂文集厚重的美感。
　　他同情和悲悯着的，是周围被生活设置后安之如素的沉默者，而足以使他敬重的，竟是一只敢于如此无视对生活设置的猪（《一只特立独行的猪》），他本身也仿佛是一只摆脱了豢养的束缚，还原成了青面獠牙的野猪，坚持着自由的艰难，真实的丑陋。我们遥遥听见的，他来自野林深处的兴风狂啸，是为他自己，也为没有摆脱束缚的沉默者，呼吸。
　　　　　　　　　　　　　　　　　
　　扭曲的浪漫
　　　　　　　　　　　　　　　　　
　　看过《黄金时代》后，你也许会说，这是王小波自己的一本回忆录。你这样认为不错，但只说对了一半，他的小说里，写的可能是他自己，也可能是你，可能是我，也可能是我们的一个时代。
　　灰色的压抑与黄色的冲动，作为故事的两种色彩相互交织。人性在理应得到张扬时，却被生活背景所扭曲，走向了简单的裸露。你也许会在那些近乎丑陋而肮脏的叙述面前，痛苦的问：我们的生活难道是这样吗？王小波在后记中残酷的告诉我们：“正如我们的生活不应该是我写的这样，但实际上，它正是我写的这个样子。”
　　《黄金时代》收录的五部小说里，对那段时期的爱情描写，成为了一个集中的主题。读这本书，你肯定能发现他的文字不是那种循规蹈矩、不温不火的中型语言，他的文字很男性，很阳刚，很粗野，很脏，甚至接近恶俗的乡间俚语。这种语言的风格也决定了他笔下的爱情，不会具备浪漫和诗意的氛围。他描写的生活，当然也不会体现出高雅和积极向上的格调。这种独特的描写是出于一种故意吗？如果你接受现实的话，生长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与生活本身，确实就是这个样子。
　　生活在压抑与沉闷中，拥有那么不堪的一段爱情，可为什么会成为他心中的“黄金时代”呢？因为那毕竟是他充满激情与冲动的“青春期”啊。不论爱情存在的形式怎样，可它到底还是发生了，虽然那个时代没有适合爱情正常生长的土壤。时代是扭曲着的，便有了扭曲的浪漫。当爱情丧失了感情的庇护，必然直接指向目的――性。有了这样的理解，我们终于可以对他满受争议的“性爱”描写，表现出足够的宽容。
　　生活被设置后，在另一个象征权利的“军代表”的话语圈里，他固执的以装“哑巴”的方式表达着自己的轻蔑，并在忍耐达到极限之后，变得凶恶而暴怒，“抡起长刀，照着梁上挂的盛南瓜籽的葫芦劈去，把它劈成两半。”在奔向象征自由的“山上”时，他当然要用木炭在墙上写上：“XXX（军代表名），操你妈。”这句国骂，让反叛来得何等的酣畅淋漓。
　　即使不能得到时代的允许，青春期的他（王二），依然将爱情进行得嚣张而刺眼。“我过二十一岁生日那天，打算在晚上引诱陈清扬，因为陈清扬是我的朋友，而且胸部很丰满，腰很细，屁股浑圆。除此之外，她的脖子端正修长，脸也很漂亮。我想和她性交，而且认为她不应该不同意。”这是他二十一岁关于爱情的愿望，他可以不这样去写，但含蓄与委婉真的能够还原出真实而冲动的二十一岁吗？而与之相呼应的，是陈清扬的黄金时代，虽然那时她被人叫做破鞋。“风从衣服下面吹进来，吹过她的性敏感带，那时她感觉的性欲，就如风一样捉摸不定。它放散开，就如山野的风。”“假如世界上只有她一个人，那实在太寂寞了。”
　　如果在一个“破鞋”和一个知识青年之间，承认爱情的方式是必须在出“斗争差”时，和大家一起振臂高呼：“打倒王二，打倒陈清扬。”所以他们无法不把爱情看成生活本身，也无法不把性爱看成爱情本身。
　　性爱，是叛逆，是别样的浪漫，是一腔奔涌着的热血。
　　　　　　　　　　　　　　　　　
　　真实的梦魇
　　　　　　　　　　　　　　　　　
　　与《黄金时代》一脉相承的，是《似水流年》里，被苦难浸泡的爱情。“似水流年里，有一些事让我日夜不安”，因为贺先生死了，在蹂躏中跳下楼，死得直挺挺；刘老先生死了，死前想吃一只鸭。似水流年里，仿佛满是悲壮和苦难，执拗的李先生自然也无从幸免。那个被踢得“躺在地上象条死鱼”的李先生，那个剃着的大秃瓢上，被激动的革命群众凿得满是疙瘩的李先生，无法不感慨“活着真是不容易。”
　　当苦难无从消解时，如果让人在真实的痛苦与虚幻的麻醉之间作出选择，谁都愿意选择后者。死亡是一种麻醉，所以有人拥抱死亡。爱情是一种麻醉，所以李先生躲进爱情。而爱情之外的生活，权当是那位印度师兄下的一场诅咒，一个魔障吧，欺骗自己才是接受苦难、苟活于世的方式。
　　当生活被冥想成一场梦魇，爱情自然也成为梦的一部分。梦里的爱情是浪漫的，更是直接的。因为有爱的梦，多是一场冲动的春梦。
　　对于女人（线条），爱情产生于一种敬仰，产生于对在苦难面前保持坚韧生命力的李先生的一种悲悯。而按自己的方式，在荆棘路上追求爱情，本身就是“在衰老到来之前，最值得一做的事。”“她（线条）曾在河南安阳某地的一个破庙里，在寒冷和恐惧中，赤裸裸躺在砖砌的供台上，尽全力分开双腿，把贞操献给了李先生而不要任何保证。”
　　在爱情到来时，李先生习惯得闭上眼睛，怀疑这依然是一个梦魇。当他决定相信线条，把理智的命运押在她的身上时，他非常仔细地记下了寒冷的破庙中，爱情发生的所有细节，因为爱呵，是梦魇还是真实，需要得到验证。因为爱呵，毕竟是似水流年的苦难中盛开的玫瑰。“他直言不讳的说：咱们做爱吧。线条一听，小脸挣得通红，厉声说：你倒真不傻！然后想了想，又说：那就做吧。”
　　流年似水，爱情是这场苦难的安慰，尽管，爱情本身也充满了苦难。
　　而在《革命时期的爱情》中，王二将这场充满苦难的生活，当作一次次的“中彩”，中的自然是负彩。无法预测，无法拒绝，无法逃脱，生活就是一场等待“中彩”和已经“中彩”的过程。
　　革命时期的爱情则是另一次“中彩”。发生在帮教青年王二与团支书X海鹰之间的，不像是爱情，更像是一次得逞的“强奸”，是一次情感缺位的媾和。真正的爱情，生活在别处，生活在一段青涩的回忆里，生活在与媾和平行的梦魇中。
　　回忆里，那个姓颜色的女大学生，浑身散发着“奶油味”、“浓郁的酸酸的花香味”、“觉得她像是一堆新鲜的花瓣，冷飕飕的，有一种酸涩的香味”这是爱情美好的味道，也是梦一般的味道。与之对应的，是现实中，X海鹰那间小黑屋里，“昏黄的灯光和阴森森的墙壁”、是“地下工作的气味”、是“霉味”、是“她身上轻微的羊肉汤味”。这是肉欲的气味，是仇恨的气味，是欲望发泄的气味。
　　无论是浪漫还是委琐，是清晰还是虚幻，爱情里的苦难生活与生活里的苦难爱情都是一场真实的梦魇。无论他想诅咒什么，赞美什么，已经不再重要，重要的是，他留下了生存的证词。这些证词，是他的，也是他深情凝视的那一代人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