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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3-11   #6
wank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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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从第一次实习说起吧!我必须了解自己未来的辖区。

  当我准备踏进命运海之前,我的主人请人给我叁朵玫瑰。因为我是他最喜爱
的天使。

  他怕我在人间过得不快乐,送我一个临别的礼物。

  那是叁百多年前的事了。

  「你是阴性,所以你在人间注定成为一个女人。在人类的这个时代,女人还
不会过得太快乐,」他以手试试命运海的水温告诉我:「海流太强,女人的身子
薄又轻,容易被暗流怎麽吹怎麽走。当然,连我也没办法改变它,我不是无所不
知无所不能的,我们的天上还有无数重天,就跟星球之外还有无穷宇宙一样……


  「可是我可以给你一个天赋,这样你的任务或许会愉快一些--下了凡以後
你会忘记自己是一个天使,但这个天赋会跟你一生。」

  我的面前有一个用云裁出的盒子,里头放了叁朵刚从他的花园中剪下的玫瑰
花。

  一朵雪白。

  一朵粉红。

  另一朵是浅紫的。

  「它们各代表什麽意义?」我问。

  「白色的是智慧,粉红色的是美丽,浅紫色的是财富。人的命运由无数变数
决定,现在你只能选择一项固定天赋。」

  我很快就明白他的意思。人的生命由许多条件组成,那是X+Y+Z+……
=?的问题,我是得天独厚的,所以我可选择其中之一,让它成为定数,其他则
由运气决定--也许好,也许不好。

  完美是不可能的。比玩宾果游戏中奖的机会还少。

  从我被封为天使後,我便贪恋自己的美貌,我常在他的河流里和鱼儿讨论自
己的美丽有多少。

  所有的鱼都喜欢靠近我,因为他们说,我是最叫他们动心的一个倒影。

  我舍不得自己的美丽,我决定带着自己的美丽到人间。

  因而我想也没想就挑了粉红色玫瑰花--然後我才喝了甜蜜的忘魂水,跳下
滚滚腾腾的命运海……

  我成为江南苏家的女儿。

  从小我就是水云里那个地方最漂亮的女孩子。

  不说话,不笑,不哭,就能吸引所有人的注意力。我的父母抱我上街,总有
一群人抢着抱我不肯放手。

  「这娃儿多美,你们怎麽生得出来?」他们又赞叹又 羡。

  我是父母的第七个女孩。除了大姐二姐外,他们每生一个就送一个,才断奶
就给人抱走,因为我的容貌,使我在家待了叁个年头,直到下头来了两个弟弟,
母亲又大腹便便。

  「够了够了。」

  母亲每次怀孕,都说够了,但从未停止,所以她逐渐变成一个脾气暴躁的女
人,也比其他姑姑婶婶老得快。

  她说我们吸光了她的美丽和耐心。

  父亲是个打杂的长工,在黄员外家管鸡舍,他养不起大多孩子。可是孩子像
鸡蛋一样快速而规律的从母亲的肚子里滚出来。

  大姐和二姐常带我们到山上拔野菜吃。

  叁十岁时我的娘已经在生第十个孩子了。她脸上的皱纹已经和肚皮上的一样
多。

  我记得那天是个雷雨夜。父亲从黄员外家偷回一个鸡蛋,大姐把它煮熟了裁
成六半,我舔着吃,想好好享受鸡蛋的香味。

  娘的肚子比酿瓜的 还圆饱,她忙着用盆盆罐罐接住屋顶罅漏的雨水。

  她看我还在意犹未尽的舔蛋壳,骂了我一声:「女孩子不要贪吃,这麽贪吃
找不到好婆家,会被人家赶回来……」

  话没说完,她惨叫一声,双手捧住肚子,好像痛得直不起腰来……

  我看见满地的雨水变成红色,血红色愈来愈浓稠……

  我吓坏了,咿咿呀呀叫不出声来。

  娘的身体哗啦一声倒在红色的水泊里。有一个东西在胯下滚动,好像就要迸
出来。

  「怎麽了?」爹听见娘的惨叫声才赶过来。

  「孩子,孩子……」

  娘说了两声就昏死过去,无声无息。

  「有东西要出来。」我说。

  「快叫邻村李产婆!」爹叫大姐,「去呀,去呀,死丫头!」

  「天在下雨……」大姐的嘴唇一直抖,此时外头传来轰隆一声巨响,啪啦!

  雷声似乎打坏了一棵巨木。

  她咬着牙打着破伞冲出去了。

  那个东西还在动。

  爹解下娘的裤带,他犹豫了一下,叫二姐帮忙。「把头拉出来,春媚!」

  二姐的手在发抖,她才十一岁,什麽都不知道。闭着眼睛,拚命想把婴儿拉
出来。

  雨继续落了满地,滴滴答答,二姐的手有血也有雨。

  「他,死了。」

  婴儿连着脐带,脐带连着娘。这一端已经青紫,不叫也不哭,不像弟弟们出
生时大哭大嚎。

  爹打了孩子几下屁股:「哭呀,哭呀!」

  肉都快打烂了也没声响。

  二姐和我去摇妈。「醒来,娘!醒来,这样躺会着凉。」我说。

  娘没应我。

  我才发现一屋子都是血水,好像铺了一层地毡。

  李产婆心不甘情不愿的赶来时,娘已经走了。「我叫她打了这胎,她不肯。
怕是男的。」

  那名死婴是个妹妹。

  「还不是女的,干嘛赔上一条命!」李产婆翻翻孩子,不屑的说。

  她跟爹讨上次来接生的钱,「已经是年底了,债不欠过年!」

  爹把腰弯得很低,不知是悲伤还是歉意,「不欠,不欠……」

  大姐冒雨叫人,伤寒入肺,一病不起。

  果然,不到过年,我就给卖到别人家。

  李产婆捏捏我的脸颊:「女孩子有人要买还不容易,你得好好想想,他们可
不是每个都肯要的……叁十两,你看,他们的价出得多高,你若後悔了可没下次
机会……叁十两可以买一块田和好多鸡,有了钱给儿子念书,将来你们苏家说不
定出状元……」

  爹想了想,看看我,摇头,点头,又摇头。

  叁十两打动他的心,卖了一个没娘的女孩子。我被带到浣花楼,给一位姑娘
当女儿。姑娘穿金戴银,我初见她时直以为是仙女。

  她并不给我和善颜色,捏捏我的膀子,又弹弹我的臀:「这麽贵!又这麽小
,我可要养她十年才够!」

  「她可是我们那边最美的女孩子,人也乖巧」李产婆直说好话。

  我看见她捧走六十两大银。

  六岁时我从姑娘的命令,改名叫凉儿,叫她娘。「杨凉儿,」杨是姑娘的姓
,名字是姑娘的一位恩客取的,传说他曾中过乡试。

  「凉儿,趁指骨没长硬,你得学琵琶。」娘对我说。於是我跟一个盲师父学
琵琶。又夜夜被缠脚布裹得痛不堪言,但娘说是为我好,否则人家会说我是从没
教养的人家来的。

  正学奏第一首曲子「蕉窗夜雨」时,我一失神便挑断一根弦。

  盲师父皱眉头:「女孩儿家怎麽下手那麽重,年纪轻,指骨软,力道却猛,
唉!是个外柔内刚的性儿,将来恐怕……」

  将来恐怕?我年纪虽小,却猜得出盲师父要说的不是好话。

  没愁饭吃,不愁衣穿,屋顶不漏水,娘又不生弟弟妹妹,将来有什麽好怕?

  这个娘待我严,却也没对我不好。

  娘的姐妹淘们笑我是娘的「摇钱树」:「将来你老了,靠着这个女儿,依旧
绫罗锦缎,穿金戴玉!」

  娘会用纤纤兰花指轻挑我的额:「就怕她脑袋里使坏主意不要我!」她在我
十岁时开始教我做生意待客的道理,要我十四岁接她的衣钵。

  能接她衣钵,我感到很荣幸,娘是浣花 第一红牌,她穿的衣裳是浣花楼最
美丽的。

  进浣花楼时我不过六岁,是一张白纸,娘绘桃花是桃花,洒墨汁即成泼墨画
。她是对的,我就是对的:她给我不漏水的屋顶,凭这一点我听她。

  十四岁生日。

  浣花楼为我燃起了红烛,好几个嬷嬷尽心费力将我扮成新嫁娘,我近乎凤冠
霞披。

  「终於等到女儿出嫁!」

  娘看着满脸笑,背过我却偷偷用衣袖拭泪,一个嬷嬷走过去劝她:「这是命
,你的女儿注定跟你一样的命,天生写好,何用伤心?」

  娘没有答话。

  我看着自己镜中施朱涂粉後更显 美的容貌出了神,没听见一个嬷嬷叫我穿
鞋,直至我的叁寸小脚被她抓住,才从幻想中醒觉。

  「黄员外送来的鞋,要姑娘试。」

  我一试,小小弓鞋还有馀,嬷嬷们齐夸娘:「这丫头的脚缠得真漂亮!」

  她们都是大脚婆。只有村妇如此粗俚。

  送进洞房。我才发现自己被精心装扮成一个玩笑!

  黄员外,那不是爹为他管鸡舍的黄员外吗?十年前我依稀见过他,还记得他
的容貌。

  他当然此十年前更老。他的样子像个不倒翁,圆圆的脸,圆圆的肚子,泛着
油亮的秃额头。他对我贪婪微笑时我怔住了。

  他扑向我。我不自觉的推开他,全然忘了娘是怎麽教我的。

  「我花了多少银子买你,你却连脱衣服都不会。」他的脸立即变为豆酱色。

  我拔了门栓,提着裙角想逃走,门外守候的嬷嬷企图拦住我,我推开她,让
她跌跤,她尖声大叫唤来其他人。

  娘也来了,掴我两个耳光:「我怎麽教你的,你这麽做辜负我养你这麽多年
,徒然叫我丢人现眼!」

  我的泪水成串落下,脸上粉妆染脏了红裳,娘啐道:「不许哭!」

  她谦卑的弯下腰跟黄员外道歉,然後告诉我,不乖乖照她说的躺床上,就把
我剥光了绑起来。我选了前者。

  我让那个肥肥短短的黄员外把口水吐进身体里,然後他的胖肚子上下摩擦我
的腰。

  我告诉自己:「忍一会儿就过去。」

  黄员外睡熟後,我悄悄起身呕吐,心里却觉得轻松……终於过去了。

  可是这一生才刚开始……

    *            *            *

  「真是个恐怖的故事。」

  林祖宁插嘴,「在这段故事里,我出现了吗?我不是黄员外也不是你娘吧?


  「我不曾告诉你,你少套我话。」她说:「我的故事还没结束……你是个没
耐心的男人。」

  「我不喜欢悲剧。」

  「我也不喜欢,尤其是自己的。我不喜欢当人。」

  「感谢你怜悯我这个人……」

  「你要谁怜悯你?」忽尔传了一个男声,范弘恩不知何时回到家,「你还没
睡一个人自言自语做什麽?」

  林祖宁再回头看时,天使已经消失。看看表,是半夜叁点钟。他有点怅然,
这家伙干嘛回来打断他的馀兴节目?不知道什麽时候天使才有空回来说完故事?

  「怎样,玩得可好?」

  「SO、SO。」范弘恩刻意隐藏情绪。他的眉头 露了他的得意。

  「小心别操劳过度,明天还要上班!」

  林祖宁说完这句自己也觉得毫无营养的话语後,以被蒙头装睡。这一夜,女
孩没有再回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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