爱上300岁的女孩
吴淡如
山路转弯处有一块草丛地,狭窄的草地上站着一棵很高的榄仁树。
到了初秋,榄仁树开始转红。或许是因为地质特异的关系,这棵树的叶子变
成新琉璃一样透澄澄的鲜红色,每一片落叶都像手工雕琢的古董珠宝,落了一地
血色 。落叶覆住夏末依然青绿的草丛,榄仁树就成为一个骄傲的国王,宣称
自己攻占了所有的领土。
美丽的榄仁树却不能让来往的过客驻足。他们只有在讶於她的美 後匆匆离
开,一秒钟也不多留。
不能多看她一眼。因为依着山壁,榄仁树就站在一个九十度转弯的险坡旁,
隔着不宽敞的公路,白天可以眺望到远方的海平线,夜晚足以俯视灯火灿烂的城
乡夜景。但只要一分心,在这个危险的转弯稍出差错,很可能连车带人滚下山崖
摔得粉身碎骨!
美丽依傍危险而生。
这是车祸发生率最高的地带。
车辆飞驰而过,随呼啸的风翻起沿路祭拜枉死者的银纸。榄仁树守着她不被
侵犯的王国。春天枯萎的落叶叉成为草籽的养料,鲜嫩的春草与榄仁树的新芽同
时向阵阵春雷招呼。年复一年,依然如斯。
微微飘着细雨的初春夜。
一辆摩托车疾驰在几乎无灯的山路上,正要经过在黑暗中沈睡的榄仁树……
对面,一辆小型的跑车也以超过一百二十公里的时速行来……引擎声一路轻
微震动着山壁,似乎也惊扰了榄仁树的恬静与安适--最後两片残留在枝头的老
叶在细雨中忽地刷拉落下来。
叶子落地的同时,高声喧哗的引擎声变成尖锐的嘶嚷,一声巨响,匡!好像
一记极短促的春雷……
寂静的夜里彷佛有叹息声在山谷中回荡--
林祖宁被全身剧痛唤醒过来。雨珠已将他淋待全身 透。
张眼所见,一片漆黑,他怀疑自己是在人间,还是在鬼域……
方才,冷不防刺眼的远光灯迎面打来,让他双眼被朦胧白光全部占据,一时
失去反应,庞大的车体撞了他一下--他才想弃摩托车而逃,已然失去知觉……
从头、胸骨到腿,每一寸肌肤都像要宣布独立一样……
难道自己已不在阳间?
他努力向远处张望,云雾深重,但依稀可以看见山崖下方的零星灯火泛着微
弱的光芒。
那麽,此地不是天堂,也不是地狱。他没死,但奇怪的是,他的摩托车不见
了,那辆撞他的车也不见了。一点痕迹也没有,似乎是被雨腐蚀掉一般。
「难道我碰到鬼了?」
任谁在这种地方有了这个念头都会毛骨悚然。即便林祖宁是个胆子不小的年
轻男子,也不免起了一身疙瘩!没吓昏过去已算是人间英雄。
冷雨让他手脚冰冷,刚才使他脸红耳热全身舒畅的酒气,现在却令他头痛欲
裂,他连动都动不了,全身隐在尺长的草丛中。
就在这个时候,一条滑溜溜的东西大大方方的从他的脚边借道而过。光线虽
然昏蒙不明,他却可以清楚的看见那家伙圆长的身体上黑白相间的鳞片,在雨水
洗刷下露出炫耀的光泽。
一条刚从冬眠醒来约雨伞节!
「屋漏偏逢连夜雨!」他的脑子很难灵活指挥手脚运作,他只知道,这天他
是倒楣透顶!
上辈子欠债才这麽祸不单行!
他平时不喝酒,这天有心情喝酒,事出有因。他刚刚失恋。
失恋两个字,实在不足以形容这件事。应该说,他未来的老婆决定跟别人远
走高飞。林祖宁和旷雨兰同居两年,从互相等待吃晚餐到以纸片留话,再至宿夜
未归连纸条也不留,感情由冷到热顺理成章,爱意随时光共消长,但他从没想过
,旷雨兰有朝一日真的闷声不响的离开……
亲爱的:
我收拾全部的东西走了。
电视机、电冰箱是我买的,所以我一并带走;洗衣机由你付分期付款,我留
下,但我在你抽屉里拿走两千元,因为订金是我付的--收据压在你的照片底下
。康宁瓷器我全部拿走,反正你从不下厨,用不到。
你房间里堆积月馀的垃圾,我顺手帮你倒掉,服务兔费。上个月电话帐单还
没收到,我打过两通国际电话到美国,如收到帐单,请至我公司收款。大恩不言
谢。
但书:敬祝 快乐
雨兰
他刚看见留言时还以为 雨兰在开玩笑。他难以形容自己的震惊,雨兰竟先
斩後奏地搬走!事情发生之後林祖宁才开始推想缘由,明白它沿着一定的轨道运
作,有一定的成因。
即使雨兰後来几个月很少跟他打照面,更甭提同挤一张床,但她的离去还是
扰起他的惊慌情绪。好像某一天早上起床,发现全部家当都给偷走。
他还没想到挽回:雨兰的决议通常无法挽回。他只想喝醉。
不过他可没想到死。
林祖宁瞪大眼睛看着那一条滑溜溜的雨伞节抬头吐信、穿梭草丛中缓缓离开
。
蛇的身影消失的那一刹那,他并没有如释重负的松弛感。林祖宁看见另一样
活生生的东西。
一双脚,站在草丛中。
一双光洁乾净的脚……但它们并不真正「站」在草丛中,它们是与草丛重叠
的,在同一个空间,荒谬离奇的放了两样截然不同的东西,好像一幅立体空间透
视图,一幅未来派昼作。他想自己是眼花了。
他不自觉一身哆嗦。
然後他看见一袭雪白的袍子,和着风和雨的韵律飘飞,袍子里包裹着一个纤
细的女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