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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2-22   #5
sohu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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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五)


  最后我们被关了起来,写了很长时间的交待材料。起初我是
这么写的:我和陈清扬有不正当的关系。这就是全部。上面说,
这样写太简单。叫我重写。后来我写,我和陈清扬有不正当关系
,我干了她很多回,她也乐意让我干。上面说,这样写缺少细节
。后来又加上了这样的细节:我们俩第四十次非法性交。地点是
我在山上偷盖的草房,那天不是阴历十五就是阴历十六,反正月
亮很亮。陈清扬坐在竹床上,月光从门里照进来,照在她身上。
我站在地上,她用腿圈着我的腰。我们还聊了几句,我说她的乳
房不但圆,而且长的很端正,脐窝不但圆,而且很浅,这些都很
好。她说是吗,我自己不知道。后来月光移走了,我点了一根烟
,抽到一半她拿走了,接着吸了几口。她还捏过我的鼻子,因为
本地有一种说法,说童男的鼻子很硬,而纵欲过度行将死去的人
鼻子很软,这些时候她懒懒地躺在床上,倚着竹板墙。其它的时
间她像澳大利亚考拉熊一样抱住我,往我脸上吹热气。最后月亮
从门对面的窗子里照进来,这时我和她分开。但是我写这些材料
,不是给军代表看。他那时早就不是军代表了,而且已经复员回
家去,不管他是不是代表,反正犯了我们这种错误,总是要写交
待材料。

  我后来和我们学校人事科长关系不错。他说当人事干部最大
的好处就是可以看到别人写的交待材料。我想他说的包括了我写
的交待材料。我以为我的交待材料最有文彩。因为我写这些材料
时住在招待所,没有别的事可干,就像专业作家一样。

  我逃跑是晚上的事。那天上午,我找司务长请假,要到井坎
镇买牙膏,我归司务长领导,他还有监视我的任务,他应该随时
随地看住我,可是天一黑我就不见了。早上我带给他很多酸琶果
,都是好的。平原上的酸琶果都不能吃,因为里面是一窝蚂蚁,
只有山里的酸琶果才没蚂蚁。司务长说,他个人和我关系不坏,
而且军代表不在。他可以准我去买牙膏。但是司务长又说,军代
表随时会回来。要是他回来时我不在,司务长也不能包庇我。我
从队里出去,爬上十五队的后山,拿个镜片晃陈清扬的后窗。过
一会儿,她到山上来,说是头两天人家把她盯得特紧,跑不出来
。而这几天她又来月经。她说这没关系,干吧,我说那不行。分
手时她硬要给我二百块钱。起初我不要,后来还是收下了。

  后来陈清扬告诉我,头两天人家没有把她盯得特紧,后来她
也没有来月经。事实上,十五队的人根本就不管她。那里的人习
惯于把一切不是破鞋的人说成破鞋,而对真的破鞋放任自流。她
之所以不肯上山来,让我空等了好几天,是因为对此事感到厌倦
。她总要等有了好心情才肯性交,不是只要性交就有好心情。当
然这样做了以后,她也不无内疚之心。所以她给我二百块钱。我
想既然她有二百块钱花不掉,我就替她花。所以我拿了那些钱到
井坎镇上,买了一条双筒猎枪。

  后来我写交待材料,双筒猎枪也是一个主题。人家怀疑我拿
了它要打死谁。其实要打死人,用二百块钱的双筒猎枪和四十块
钱的铜炮枪打都一样。那种枪是用来在水边打野鸭子的,在山里
一点不实用,而且像死人一样沉。那天我到井坎街上时,已经是
下午时分,又不是赶街的日子,所以只有一条空空落落的土路和
几间空空落落的国营商店。商店里有一个售货员在打瞌睡,还有
很多苍蝇在飞。货架上写着“吕过吕乎”,放着铝锅铝壶。我和
那个胶东籍的售货员聊了一会天,她叫我到库房里看了看。在那
儿我看见那条上海出的猎枪,就不顾它已经放了两年没卖出去的
事实,把它买下了。傍晚时我拿它到小河边试放,打死了一只鹭
鸶。这时军代表从场部回来,看见我手里有枪,很吃了一惊。他
唠叨说,这件事很不对,不能什么人手里都有枪。应该和队里说
一下,把王二的枪没收掉。我听了这话,几乎要朝他肚子上打一
枪。如果打了的话,恐怕会把他打死。那样多半我也活不到现在
了。

  那天下午我从井坎回队的路上,涉水从田里经过,曾经在稻
棵里站了一会。我看见很多蚂蝗像鱼一样游出来,叮上了我的腿
。那时我光着膀子,衣服包了很多红糖馅的包子(镇上饭馆只卖
这一种食品),双手提包子,背上还背了枪,很累赘。所以我也
没管那些蚂蝗。到了岸上我才把它们一条条揪下来用火烧死。烧
得它们一条条发软起泡。忽然间我感到很烦很累,不像二十一岁
的人。我想,这样下去很快就会老了。

  后来我遇上了勒都。他告诉我说,他们把那条河岔里的鱼都
捉到手了。我那一份已经晒成了鱼干,在他姐姐手里。他姐姐叫
我去。他姐姐和我也很熟,是个微黑俏丽的小姑娘。我说一时去
不了。我把那一包包子都给了勒都,叫他给我到十五队送个信,
告诉陈清扬,我用她给我的钱买了一条枪。勒都去了十五队,把
这话告诉陈清扬,她听了很害怕,觉得我会把军代表打死。这种
想法也不是没有道理,傍晚时我就想打军代表一枪。

  傍晚时分我在河边打鹭鸶,碰上了军代表。像往常一样,我
一声不吭,他喋喋不休。我很愤怒,因为已经有半个多月了,他
一直对我喋喋不休,说着同样的话:我很坏,需要思想改造。对
我一刻也不能放松。这样的话我听了一辈子,从来没有像那天晚
上那么火。后来他又说,今天他有一个特大好消息,要向大家公
布。但是他又不说是什么,只说我和我的“臭婊子”陈清扬今后
的日子会很不好过。我听了这话格外恼火,想把他就地掐死,又
想听他说出是什么好消息以后再下手。他却不说,一直卖着关子
,只说些没要紧的话,到了队里以后才说,晚上你来听会吧,会
上我会宣布的。

  晚上我没去听会,在屋里收拾东西,准备逃上山去。我想一
定发生了什么大事,以致军代表有了好办法来收拾我和陈清扬,
至于是什么事我没想出来,那年头的事很难猜。我甚至想到可能
中国已经复辟了帝制,军代表已经当上了此地的土司,他可以把
我锤骟掉,再把陈清扬拉去当妃子。等我收拾好要出门,才知道
没有那么严重。因为会场上喊口号,我在屋里也能听见。原来是
此地将从国营农场改做军垦兵团。军代表可能要当个团长。不管
怎么说,他不能把我阉掉,也不能把陈清扬拉走。我犹豫了几分
钟,还是把装好的东西背上了肩,还用砍刀把屋里的一切都砍坏
,并且用木炭在墙上写了:“XXX(军代表名),操你妈”,
然后出了门,上山去了。

  我从十四队逃跑的事就是这样。这些经过我也在交待材料里
写了。概括地说,是这样的:我和军代表有私仇,这私仇有两个
方面:一是我在慰问团面前说出了曾经被打晕的事,叫军代表很
没面子,二是争风吃醋,所以他一直修理我。当他要当团长时,
我感到不堪忍受,逃到山上去了。我到现在还以为这是我逃上山
的原因。但是人家说,军代表根本就没当上团长,我逃跑的理由
不能成立。所以人家说,这样的交待材料不可信。可信的材料应
该是,我和陈清扬有私情。俗话说,色胆包天,我们什么事都能
干出来。这话也有一点道理,可是我从队里逃出来时,原本不打
算找陈清扬,打算一走算了。走到山边上才想到,不管怎样,陈
是我的一个朋友,该去告别。谁知陈清扬说,她要和我一起逃跑
。她还说,假如这种事她不加入,那伟大友谊岂不是喂了狗。于
是她匆匆忙忙收拾了一些东西跟我走了。假如没有她和她收拾的
东西,我一定会病死在山上。那些东西里有很多治疟疾的药,还
有大量的大号避孕套。

  我和陈清扬逃上山以后,农场很惊慌了一阵。他们以为我们
跑到缅甸去了。这件事传出去对谁都没好处,所以就没向上报告
,只是在农场内部通缉王二和陈清扬。我们的样子很好认,还带
了一条别人没有的双筒猎枪,很容易被人发现,可是一直没人找
到我们。直到半年后以后,我们自己回到农场来,各回各的队,
又过了一个多月,才被人保组叫去写交待。也是我们流年不利,
碰上了一个运动,被人揭发了出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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