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陪读夫人 >> 第八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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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八章
露西亚今天早早回家,她借口和客户联系工作,与总管打了个招呼,闷闷不乐地离开了
办公室。
半小时前,乔丹从他办公室打来一个电话:
“你是否叫一个工人到我们家去检查音响?”他问。
“是的,那个激光唱机声音突然不对劲。怎么,他认为出了什么毛病?要多少钱才能
修?”露西亚一叠声地问,唱机对她来说太重要了,一天不听就憋得难受。
“你是否和他说好付检查费?”
“……是的,十五美元。”
“但是你没有给他留下支票,对吗?”
“So what(这又怎样)!要是我让他修,当然会一起算给他的。”
“你只要求他检查,并没有提修理的事……”
“别这么认真了,”露西亚打断她,“反正没人会为十五美元去控告别人的,快告诉我,
唱机出了什么毛病?”
“这我不清楚,那个工人给你留了条子,艾拉代你付了钱。”
“什么,她付了钱?”露西亚叫了起来,“我没要她帮我付啊。”
“是这样的,那个工人检查完,知道你没给支票,很不高兴,说你骗他。艾拉向他解释我
们大概忘了,还打电话向我证实了一下,于是她就帮你付了现金。”
“艾拉为什么不打电话给我?我会告诉她怎么处理的!”露西亚觉得这中国保姆瞎起
劲,不免有点恼火。
“亲爱的,她并不知道这笔账该由你付,也不知道我们会分得这么清楚,她没有做错什
么。”乔丹提醒她,“你想过没有,那个工人开车到你家,为你付出了劳动,你怎么可以不
付账呢?”
“我没说不付,我是要看情况再说。”
“和人家讲好的事能这样吗?露西亚,我有时候真不理解你,”乔丹耐心地说,“如果
人家这样对待你的劳动,你会非常生气,可是你对别人的劳动,却不很尊重。比如说,你叫
艾拉加这么多班,据我所知,你一次也没付过加班费,对此你怎么能心安理得呢?”
“她很喜欢小汤姆,是出于志愿,她从来没提出过加班费的要求,为什么我要给她?”
露西亚辩解道。
“你知道他们需要钱,只是不好意思向你提出,中国人的观念和我们不一样。再说,艾
拉不懂美国的劳工法,如果她懂了就可以告你。”
“放心!我很了解她,即便你教她,她也不会告我。她傻得很可爱!”
乔丹叹了口气,“露西亚,你真是个吝啬鬼!要知道,这样会害了你的。”
“有那么严重吗?”露西亚反驳道,“你不吝啬,为什么你不付给她?”
“那好,你同意我来付给艾拉加班费?”乔丹认真地问,他倒很愿意这样做,而且会感
到十分愉快。
“不,”露西亚立即后悔了,他知道乔丹很慷慨,“我不许你付,你的财产也有我一份
呢!”
“露西亚,你真让我失望!”乔丹的口气非常不快,他不等露西亚回答就挂断了电话。
露西亚微微一楞,缓缓将手中的话筒放下。她心里很清楚,自己是理亏的。一般来说,
乔丹并不干涉她如何用钱,如何与人讨价还价。象有些双职工的家庭那样,他们很清楚地划
分了各自付账的范围。每个人都有权用喜欢的方式支配自己的钱。他们夫妇俩在化钱方面相
对独立,有很大的自由。乔丹从来没有象今天这样批评过她,她有点心虚。他们的婚姻并不
一帆风顺,任何一点不和对这样的婚姻都是不利的。她不应该和乔丹强词夺理,而是应该以
温柔、可怜、娇媚去取悦于乔丹,这在露西亚来说是不难做到的。
只怪自己太任性,她想。就因为自己比三个姐姐聪明漂亮,她从小倍受父母娇惯,养成
我行我素的习惯,害得她现在常常因任性而惹出些麻烦。她不由得埋怨起自己的父母来。
开车经过阿克密超级市场,露西亚想到该给汤姆买一罐脱脂牛奶。她嫌蒋卓君给汤姆喂
得太多,汤姆太胖了,需要减肥。尽管医生说小孩需要脂肪,喝脱脂牛奶不利于生长发育,
可是,露西亚害怕汤姆长得像她小时候那样,父母让她无节制地吃甜食,吃糖果,吃肉,使
她长得很胖。学校里的同学喜欢嘲笑她,加上她是犹太人,人家就说她父亲一定是做“嘴
巴”生意的,让她的嘴巴也揩了油。“嘴巴”生意指的是开餐厅、酒巴、小吃店、夜总会。
同样做这样的生意,犹太人就要被人家议论,说他们精明,知道一切活人都要和嘴巴打交
道,所以经营此道。这些嘲笑犹太人的话在她脑子里留下了很深的印象。直到自己长大成
人,她才学会约束自己的食欲,使自己的体重趋于正常,加上她还认真练习了简・芳达的健
美操,才使体形日趋苗条,仿佛和小时候换了一个人似的,她如今体态轻盈,充满性感。
一进门,露西亚一眼就看见森森和汤姆正坐在起居室的地毯上玩猴子爬树的拉线玩具,
汤姆被逗得格格格直笑。蒋卓君坐在沙发上,一边和他们说话,一边缝着什么。
“妈――咪!”汤姆看见露西亚,高兴地叫了一声。
露西亚心里的烦闷立即抛到九宵云外,她放下手里的东西,扑过来一把抱住儿子,左亲
右吻,“噢,汤姆,我的宝贝,我爱你,我非常爱你!”
汤姆挣脱她的拥抱,拿起地上的塑料小猴,递给她。
“艾拉,看!汤姆现在和我亲热起来了,”露西亚接过玩具又一次亲了亲汤姆,“他到
底懂事了。”
“是的,他越来越懂事了。”蒋卓君放下手里的活儿,站起来,准备去烧晚饭,“我
想,世界上没有一个孩子不爱自己的妈妈。”
“艾拉,你在做什么?”露西亚注意到蒋卓君手里针线。
“补森森的裤子,他老是跪在地上玩,几乎每条裤子的膝盖都破了。”蒋卓君把手里的
裤子抖给她看。
“你干嘛还要补呢?”露西亚连连摇头,“我们美国已经不这样补了。”
“你们美国的裤子实在太贵,实在买不起,”蒋卓君以为露西亚要让她给森森买新裤
子,就解释说,“我已经写信叫我妈妈托人从中国带来。”
“不,我不是这个意思,”露西亚打开壁橱,从缝纫机抽屉里拿出一塑料袋五颜六色的
布,“我说的是用这个。”
蒋卓君接过塑料袋仔细看看,里面有着一块块各种颜色象中国伤筋止痛膏大小的布,
“这是什么?”她问。
“专门补衣服的布啊,”露西亚说着兴致勃勃地撑开烫衣架,把森森的裤子放在板上,
在塑料袋里找出一块和森森牛仔裤一样颜色的布,贴在裤腿膝盖破损的地方。等熨斗热了,
她拿起熨斗往布上一熨,布就粘在裤子上了,“看,补好了,多省事!”露西亚得意地说。
“太方便了,”蒋卓君摸着熨得平平的补丁称赞道。她想起在农场里,劳动衣服一出汗
就容易破,男青年讨厌补衣服,不知谁想出用伤筋膏往破衣服上贴,虽然被领导批评是浪费
药物,这方法还是流传开了。当时怎么没人发挥想象进一步发明成这玩意儿呢?“你们真聪
明,”她感叹地说,“我还以为美国人这么富,不补衣服的呢!”
“怎么不补?”露西亚说,“美国的衣服很贵,一件好衣服,破了一点就扔太可惜,所
以就发明出各种补衣服的东西。比如补西装,就有专门补西装的粉剂,用的时候调成糊状,
涂在破处就补好了。其实,富和补是不矛盾的,正因为会补,所以才富得起来。但是补又不
能太化时间,如果要化很多时间,象你这样一针一线,那么美国人就要选择扔,因为时间就
是金钱,他可以用这点时间去赚比这条破裤子更值钱的东西。你看到美国人很爱扔电视机,
就是因为那东西修理起来化时间,化钱。所以,美国人扔东西是有选择的。”
“以后我回国,也要带点这种补衣服的布回去,让国内也来生产这种东西。”蒋卓君
说。
“这可是有专利权的,你们只可以买不可以仿造。不过,我们还有一种补的东西没有专
利,那就是我们发明的各种各样补救社会问题的方法,”露西亚的思想运作起来比计算机还
快,她说,“比如,补家庭婚姻的裂缝有心理医生,补环境污染有环境保护者协会,补两性
间的鸿沟有女权组织,我们民间发明了这么多补的方法,政府就轻松多啦!你们不仿也学
学,这完全可以仿造。”说着,她把裤子递给森森,“拿去吧,小家伙。”
森森连忙说:“谢谢你,露西亚!”
“谢倒不用谢,别忘了付钱!”
蒋卓君吃了一惊,简直不敢相信自己的耳朵。记得第一次听到这样的话是来露西亚家工
作的第一天,露西亚要她支付为她取“艾拉”这个洋名字的报酬,她当时觉得只不过是个玩
笑而已。但是,在她认识露西亚五个月后知道这不是在开玩笑,她想这种补衣服的布大概很
贵,连忙问:“这布要多少钱一块?”
“我没算过,是一袋袋买的,平均……”她算了算,“大概二十美分一块,一点不贵。
不过,还得算一算我帮你们补上去的工钱呢。”她笑着对森森说:“你妈妈从我这儿赚去不
少钱,我从你这小家伙身上再赚一点回来。”
森森抱着牛仔裤,莫名其妙地看看妈妈。
“你怎么和孩子说这些?”蒋卓君不高兴了,“我会付你的,只要你告诉我多少钱就
是。”
“算啦,这次免费,下次再说。”露西亚摆摆手,“不过,你不用害怕在孩子面前说这
些,你们中国人不培养孩子赚钱观念,长大了一个个都不会赚钱,所以国家才搞得这么
穷!”
蒋卓君一时语塞。为什么在露西亚面前,常常有一种有理说不出的感觉?她不是一个象
露西亚那样能言善辩的人,但是当了那么多年教师,她起码会用逻辑的语言表达自己的思
想。可是,她竟然一句话也说不出,心里象堵了一团棉花。真后悔让露西亚帮她补了这条裤
子,她非要把这钱付掉不可。于是,她连忙去拿钱包。
“象你这样自尊心强的人真少见!”露西亚见蒋卓君要付钱,露出不屑的神色:“如果
我是你,人家说了免费,我才不付呢!你真是个傻瓜!”说着,撇下拿着钱包站在那里无所
适从的蒋卓君,径直走到起居室的长桌旁,拿起当天的一厚叠邮件。正准备上楼,突然想起
乔丹给她的那个电话,于是问:
“听说你今天帮我给音响检查工付了钱?”
“是的,我打电话问过乔丹。”蒋卓君回答。
“以后这样的事你应该问我,不要自己决定怎么做。”露西亚想起乔丹在电话里对她的
责备心里就不痛快。
“对不起,”蒋卓君说,“我不知道这样做有什么不妥,我以为问过乔丹就可以了。”
“不,不可以,我的事你应该问我。我和乔丹分工很明确,凡是屋里的支出,吃、穿、
用、电话、煤气、水、屋内设备等等都由我付。乔丹只管买房子和房子以外的支出,比如维
修房子,花园种植,游泳池,汽车,汽车保险,还有高尔夫球俱乐部费用等等。所以,这件
事你得和我商量才行。”
“我明白了。”蒋卓君纳闷,看着露西亚拿着邮件噔噔地上楼,心想,这件事如果和她
商量,难道她就能赖掉这笔检查费了吗?
一股股酸甜苦辣在心里翻腾,蒋卓君懵懵地站在起居室里,她已经承受了太多的委屈,
太多的困惑,太多的辛酸,任何一点新的苦楚就使她几乎无法承受。
“艾拉!”屋子里刚刚安静下来,露茜亚又在楼上叫了,手里拿着一张电话账单。
中国人会贪小便宜!她不高兴地想,艾拉打了纽约的长途电话怎么一声不吭?她再一次
看了看账单,上面记录着八月份她家的电话费一共一百零八元三角八分。其中,八月八日,
上午十点零四分至十点零五分,纽约,电话号码(201)367-5392,电话费八角三分。那天是星
期二,她和乔丹都不在家,何况他们压根儿不知道有这样一个号码。这个长途电话显然是艾
拉打的,那天只有艾拉和汤姆在家。幸亏自己多了一个心眼把这百来个电话逐个查了一遍,
否则艾拉打的那个电话她就可能永远不知道。想到这里,露西亚很满意美国电脑账单列得如
此详尽,如果帐单上不列出通话的时间和对方号码,她是无法可查的。她曾经听说有个中国
女学生违反美国房东不许她在厨房炒菜的规定,被房东赶走,还没收了她房租定金。那中国
女学生很生气,临走那天,打了好几个给中国的长途电话以示报复,费用高达一百多美元。
房东收到账单那学生早已开路,只好自忍晦气。不过,艾拉好象不是那种人,也许她真的忘
了,露西亚准备提醒她。
“什么事?”听到叫声,蒋卓君抱着汤姆走到楼梯口,仰起头来问。
“上个月你打的一个纽约长途电话在这账单上,八角三分,一会儿付给我。以后打完后
请告诉我一声。”
“上个月?我从来没有打过什么长途电话啊!”蒋卓君感到莫名其妙。
“你不是说过,你有一个好朋友住在纽约吗?”
“是的,可是我没打电话给她,我只是和她写信。”那一次露西亚的三姐来看小汤姆,
闲来无事,打了个长途电话给旧金山的大姐,还让小汤姆在电话里对他大姨嚷了两声。她三
姐很是开心,当一件趣事说给露西亚听。没想到,露西亚一听顿时沉下脸,“如果我是你,
不会在别人家里打长途电话,这不礼貌。”她三姐连忙说:“别担心,我会付你的。”蒋卓
君听了姐妹俩的对话奇怪了好一阵子,从此她绝无在露西亚家打长途电话的念头。
“你看看这个号码,”露西亚从楼梯上走下来,把账单递给她看:“这不是你朋友的电
话号码?”
“我记不住她的号码,不过,我肯定没打过……”她看了一眼账单,摇摇头。
“你再想想,也许忘了。”露茜亚不相信蒋卓君的记忆力这样差,但是她还是很礼貌地
说。
这样的谈话使蒋卓君觉得很难堪。不过八角三分嘛,付她就是了。可是,事实总要说清
楚,莫名其妙付了钱,还要让露西亚觉得自己不诚实,这反而不好。她把汤姆往露茜亚手中
一放, 去卧室拿自己的通信录。她必须证明她的通迅录上没有这个号码,她不会随随便便胡
乱想出一个电话号码去打。要是自己打了,不要说八角三分,哪怕是八百,也会马上付清
的。
她把通讯录翻到纽约朋友地址那一页,对露茜亚说:
“这是我纽约的朋友,你看嘛!”
露茜亚看了那号码,确实和账单上的不一样,顿时无话可说。
然而,她不想让这件事不了了之。她皱着眉头,自言自语,“可是,那天我们都不在家
呀,这是怎么回事呢……你纽约还有其他朋友吗?是不是给他们打过?”
长这么大,蒋卓君还没碰到过这样的人,一种被侮辱的感觉使她无法抑制自己。再穷,
也不会这样去占别人便宜呀!
“西比尔夫人,”她换了称呼,强忍住涌上心头的委屈,一字一句地说道:“我已经把
证据拿了出来,如果你还是不相信我,我也没有办法。但是,无端怀疑一个人难道是应该的
吗?”
“我只是想弄个明白而已,那天只有你和汤姆在家,总不见得电话是汤姆打的吧!”露
西亚坚持着。
“那么,就请你仔仔细细查一查我的通讯录,”蒋卓君把手里的小本子递给露西亚,
“那上面是我和廖沈在美国所有朋友的地址和电话,我不至于疯疯颠颠随便想个号码去打给
一个不相干的人吧?”
露茜亚并不在乎蒋卓君明显不满的语气,她确确实实想知道这个电话到底是谁打的,她
从来不付与自己不相干的帐单。于是她拿起蒋卓君的通信录,一页又一页认认真真翻看了一
遍。在这小本子上,201当头的纽约号码确实就只一个,她感到很失望。
“那么,八月八日那天有什么人来过吗?”露西亚又问。
简直象沙士比亚笔下的威尼斯商人夏洛克,才八角三分钱,她非要刨根究底不可!只有
搬出证据才能洗刷自己,蒋卓君想着又去卧室拿来日记――那本黑色的本子。她把日记翻到
八月八日,那天上午只有她和汤姆在家。露西亚和乔丹一早出门,晚上去好莱坞环球剧场听
音乐,深夜才归。汤姆的外婆来过电话……她一一读给露西亚听,没有什么人来过。
露西亚一手抱着汤姆,一手要过她的日记,上面全是中文,她看不懂,很扫兴。于是皱
着眉头问:“那么,你有朋友来过我家吗?”
“你……”蒋卓君气得说不出话来,剧烈的痛苦使他从头到脚哆嗦,心被咬螫着。从学
校宿舍搬到这儿,她几乎断绝了与一切朋友的来往,就因为这儿不是自己的家,就因为居人
篱下,她不能随便叫朋友来玩。连这儿的电话号码她都没敢告诉别人,怕电话多了会使西比
尔夫妇不耐烦。她只能通过廖沈和朋友们取得联系。可是露茜亚怎么可以无缘无故怀疑到她
的朋友身上呢?此时此刻,所有的委屈都涌上心头,她再也忍不住,眼泪夺眶而出。她猛地
转过身,跑进自己的房间,房门在她身后“砰”的一声关上了。
汤姆在露西亚手里“哇”地一声哭开了。
这个温顺的中国女人怎么了?露茜亚抱着儿子愣在楼梯口,蓝灰色的眼睛变得迷茫。问
了半天也没问出个结果,倒闹得一大一小都哭了。只不过问问嘛,就生这么大的气!“哼,
看来这笔糊涂账要我来付了。”她自言自语地说,早知如此,真应该叫廖沈他们另装一个电
话。石油大王盖帝在别墅的客人房间里就安装了付费电话。尽管被舆论界非议,说他有亿万
资产,舍得化数百万美元购置艺术品,捐几万美元给教会,却不舍得让客人打电话,实在吝
啬得不可思议等等,但露西亚认为盖帝是没做错什么,他凭什么要帮客人付电话账单呢?
说起来,露茜亚的工资比当律师的乔丹还高,因为她所在的银行是全美国最大的银行之
一,她已升任某一部门的经理。但是,那怕她已成为百万富翁,也不会忘掉父母给她的教
导:“永远不要轻易开你的支票,那怕只是一分钱。”在这点上,她的父亲是她最好的榜
样。四十多年前,她父母千辛万苦从苏联辗转来到美国,当时,父亲的职业只是一个理发
师,他们一家穷困聊倒,住在贫民窟。但是,美国给露西亚的父亲提供了一个与人平等竞争
的广阔场所,他拼命赚钱,每天十几小时地干,终于有了结余。他在支票本的第一页上写着
这样一行字:“不要轻易开支票,哪怕只是一分钱。”每当打开支票本,他必定先看一眼这
句话。然而,一个人光是勤奋和节约,是不够的,还要敢于冒险。于是他去买股票。露茜亚
的母亲是个胆小谨慎的女人,害怕辛苦得来的钱落空,吵着不许他做股票生意。但是,露西
亚的父亲不怕。穷惯的人,即使失败,大不了再当穷人。他每天看各种报纸,打电话收集股
票行情,没想到从此就富了起来。他创办一个建筑公司,专为别人造别墅,几年下来资产越
来越雄厚,公司规模也越来越大。北起大西洋城,南到佛罗里达,在美国的东海岸,到处有
他父亲建筑公司造的别墅,名声也越来越大。露茜亚非常佩服自己的父亲,父亲是她心目中
的英雄。可是,她觉得,父亲经验中最好学的一条就是支票本上的那句话,她已经把它加以
大大发扬,至于另外两条经验――勤奋和冒险,她不喜欢。因为,冒险是男人家的事,勤奋
是很累人的。
汤姆越哭越起劲,小手一个劲儿指着蒋卓君的卧室,双脚在露西亚的肚子上乱蹬。本
来,露茜亚下班后的第一件事是上楼换衣服,可是,今天一进门,就被汤姆的一声叫唤高兴
得忘乎所以,刚才在楼上只顾查帐单又忘了换。眼看汤姆把眼泪鼻涕掉在她丝绸套裙上,她
心痛得什么似的,赶忙到厨房拿来纸巾,边擦边对汤姆大声呵道:“别哭了!真讨厌!”
这一声呵斥,引来汤姆更响的哭声。要在平时,蒋卓君一听到汤姆的哭声就会出现在面
前,可是今天什么动静也没有,露西亚看看蒋卓君紧闭的卧室门,恼怒地抱着汤姆上楼去。
“好了好了,妈咪跟你说对不起,妈咪不生气了!”她亲亲汤姆,把他放在卧室地毯
上,又从汤姆房间拿来一堆玩具,立刻,哭声停止了。
露茜亚对着镜子摘下镶着翡翠的耳环、白色的珍珠项链、还有那只淡绿色的玉手镯。这
些手饰是专门配这套化了三百美元买来的野草原绿丝绸套裙的。每当她穿这套衣服,就象一
枝亭亭玉立的水仙,显得格外高雅。办公室来来往往的人就会多起来,银行里的人有事无事
都想借机会看一看她,尤其是男人。可惜她不能天天穿这套漂亮的衣服,为了显示自己有很
多的衣服,她必须每天换一套,等衣柜中所有的衣服轮着穿过一遍后才能重新穿上这件最喜
欢的。银行是使人致富的地方,它的工作人员更要表现出富足的派头。前几天,她的部门要
招收一个男职员。面试的时侯,她觉得那男人一切很令人满意,可是,总经理不要他,就因
为他穿的西装很皱,看上去还有点脏,银行的职员不允许有这样的形象。“这男人真是的,
何必装潇洒!”露茜亚很为他可惜,“要申请银行的工作,那怕去借一套高价的西装也值
得。”她很欣赏那男人的风度,倒希望当时总经理会雇佣他。
她小心翼翼地脱下丝绸套裙,挂进壁橱里。又在挂满衣服的杆子上左挑右拣,找出一套
非洲紫罗兰色的套装,挂在壁橱门外,这是明天上班的衣服。隔天不准备好,第二天一早就
会手忙脚乱。而后,她穿上宽松的T恤衫和运动裤,等着晚饭后和乔丹在草坪上打会儿羽毛
球。这是一天里最愉快的时刻,夕阳西下,枝繁叶茂的树林围绕着碧茵茵、软绵绵的草地,
挥舞着球拍,看白色的羽毛球在晚霞的光芒里来回穿梭,一天工作的劳累就会烟消云散。
该吃饭了,她焦急地想,乔丹怎么还不回来。
每天,吃一顿艾拉煮的中国菜,使生活添色不少。她很高兴和乔丹做出这个决定,让艾
拉一家和他们住在一起,所得到的好处远远超过他们预料中的。在钱的支出上,她用低于别
人一半价钱的工资就雇到这样一个有爱心,负责任的保姆。她奇怪中国人怎么一点不讲价钱
就答应下来。晚上和周末,她多次叫艾拉加班,艾拉从没有说过要加班工资,世界上难道真
有不爱钱的人?这就是共产主义国家里的人,雇佣这样的人简直妙不可言。她对乔丹批评她
不付加班工资的事不屑一顾,艾拉不提出要,为什么她要自作多情送上去呢?傻瓜才会这样
做!
她的伙食费支出也大大便宜了。艾拉每天很耐心地从一大堆购物广告的邮件中找出那些
便宜的,购物时总是反复挑选价廉物美的,这使六个人的伙食费比本来三个人的还便宜。她
和乔丹去商店,眼睛不好意思盯着最便宜的,也没时间对每一样价格进行比较。而艾拉总是
很有兴趣地读着那些英文商标和介绍,就象读英文课本一样,也许她是借机会学英文,管她
呢,只要她有耐心挑选就好。从前一下班,她和乔丹就为晚饭发愁,晚饭有一半是在饭店打
发的,又贵,又腻味。现在,她几乎每天都要和办公室里的人眩耀她吃的正宗中国菜,那不
是中国城里那种完全美国化的中国菜,而是她的管家艾拉的杰作。而且,更重要的是,她很
满意艾拉一家这样喜欢汤姆,汤姆已经离不开艾拉了,这尽管使她略略有些妒忌,然而把孩
子交给艾拉是完完全全放心的。艾拉比他有经验,又是个知型识妇女,她还有什么可挑剔
呢?
想到这里,她隐隐感到自己刚才是不是太急了,也许艾拉真的没打过那电话,不然为什
么这样生气呢?真没想到她是个自尊心这样强的中国女人,才问她几声就受不了了?不过,
她立即安慰自己,我只是问问而已,问一下有什么不可以?艾拉有义务配合她把这件事弄清
楚,账总要搞清楚的嘛!
她感到饿了。艾拉在生气,不知什么时候做晚饭。
突然想起汤姆还在地毯上玩,一点声音也没有。自己呆呆地想了半天,怎么把他给忘
了?
“汤姆,我的宝贝,你在干嘛?”她边叫边回过头来,汤姆不见了!
“汤姆,汤姆!”她满房间找。卧室不大,才二、三十个平方米,她壁厨里,浴室里、
桌子底下找了个遍,最后趴到床底下看,仍是没有汤姆的影子,急得她一身汗。
“汤姆,汤姆!”她又奔到汤姆房间找,还是没有!是不是艾拉悄悄抱走了,怎么也不
说一声,她很生气。
“汤姆!”她对着楼下大喊一声。
“汤姆在这儿,露西亚!”楼梯上响起森森惊慌的声音,露茜亚走到楼梯口往下一看,
森森正吃力地抱着汤姆要上楼,汤姆紧紧地搂着森森的脖子。
“这是怎么回事?”露茜亚扬起了眉毛。
“他自己从楼梯上爬下来,敲我们房间的门,叫‘艾拉’。”森森在楼梯中间停了下
来。
“真的?!”露茜亚简直不敢相信,汤姆会爬楼梯?这太危险!汤姆还会敲门找艾拉!
“天哪,要是从楼梯上滚下去就糟了!”她掩住自己的嘴,吓得说不出话来。
“你妈妈呢?”露茜亚终于想起艾拉怎么不在。
“她走了。”森森伤心地说。
“走了?!去哪儿?”
“……不知道,她说去找一个我们自己的家。”
“找一个自己的家?”露茜亚慌了,“她还说什么?”
“……”森森不说话,瞪大眼睛看着她,眼里噙着泪,紧紧地抱着汤姆。
“快告诉我,森森,”露西亚几乎是用命令的口气,“这到底是怎么回事?”
“我怎么知道呢,我一直在看电视……”
森森还没说完,就被乔丹的声音打断,“嗨,小家伙们!”他在楼道里站住,笑呵呵地
招呼大家。
所有的人都默默地看着他,一声不吭。
“怎么了?”他感到不对头,一屋子的紧张气氛,他把公文包放在地板上,向楼梯口走
来,望望互相搂抱着的森森和汤姆,望着在楼梯上紧张不安地站着的露西亚,“发生什么事
了,露西亚?。
露茜亚还是不吭声。
“乔丹,”森森终于委屈地哭了起来,“我妈妈走了,她很伤心,她不让我跟她一起
去……我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我正在看《变形金刚》,她哭着跑进来……”森森泪如泉
涌,不停地抽泣。汤姆伸出小手,在他脸上抹着眼泪,小嘴一瘪一瘪马上要哭出来的样子。
乔丹用目光询问露茜亚,露茜亚耸耸肩,“我们上楼说吧。”说着,伸手去抱汤姆。
没想到,汤姆搂住森森的脖子死也不放。露西亚又气又恼使劲一拽,就把汤姆从森森手
里拉了过来,转身往楼上跑去,汤姆哇哇大哭起来。
乔丹望着露西亚气呼呼的背影,轻轻地摇摇头。他弯下身子,轻轻拍拍森森的肩膀,
“别哭,男子汉,我会帮你找回妈妈的,”他拿来纸巾帮森森擦去眼泪,用络腮胡子的脸贴
着森森的小脸,说:“相信我,好吗?”
森森乖乖地点点头,慢慢止住哭泣。
楼上传来争吵的声音,夹杂着汤姆的哭声,越来越响,越来越激烈。森森瞪着哭得红肿
的眼睛,心里很害怕。他悄悄地走到起居室的电话机前,想给爸爸打电话,可是怎么说呢?
他犹豫着。
就在这时,森森看见乔丹冲下楼,露茜亚抱着汤姆跟了下来,他吓得连忙闪在一边。
“你怎么能查她的通讯录和日记?!”乔丹大声说:“亏你还是律师的妻子!”
“是她自己给我看的。”露西亚辩解道。
“那是因为你逼她,你侵犯了人权!”乔丹怒不可竭,“她要是有个好歹看你怎么
办!”
“我又没有赶她走,这能怪我吗?”
“你永远都有理由!”“哗”的一声,乔丹拉开门刚要出去,立即转过身来,用命令的
口气对露茜亚说:“你马上给廖打个电话,让他快回来!”
慌忙中,露西亚抓起起居室的电话,刚要拨号,也犹豫了。她抬起头,看见站在一旁惊
恐地瞪大眼睛的森森,连忙把他叫过来,异常温和地说:“森,快给你爸爸打电话!”
门外传来急促的汽车马达声,瞬间就消逝了。_