主题: 古镜奇谭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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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4-10-13   #4
candock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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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回到清韵居。
  但那里已经是一片废墟,甚至连梁柱都已成为一根根黑色的朽木。我看过许多火焚后的房宅,我甚至可以想象在很多年前这儿的一场火烧得有多么狂烈。什么都没有留下。我辛辛苦苦收集来的书画典籍,还有火都不知去向。我象耽于一场梦一样耽于和青青下棋,如今梦醒了,发现我已经站在世界之外。世界与我两两对立。我想,人类的书籍不要紧,火不要紧,我要继续寻找紫珍。在寻找紫珍这件事上,一切失落都变得无足轻重。我理直气壮的想,寻找紫珍。
  我曾设想过万千种紫珍可能在人间选择的生活方式,但是紫珍没有选择我想象中的那些生活。我只能隐隐嗅到紫珍在人间生活的气息,缥缈,遥远,若有若无,无从捉摸,我感到一股无以言喻刻骨铭心的焦虑。茶说,不如你去问问琥珀看。茶原本是山鬼,在她爱上了一个人间男子之后就一直在人间留恋不去。乱世里,她常常白衣飘飘的出现在那些行将去世的少年人眼前,给他们讲一些关于阴府的趣事。茶的外貌空灵幽渺,在那些少年人临终的眼里,茶这样的形象可能会减少他们对死亡的恐惧和痛苦吧。我不知道茶这样做是对还是错,但她对人类习俗、感情等诸多方面都了如指掌,她常常对每一个来到人间的妖怪说一些非常中肯的建议。茶说,月暗,你是否希望永远也找不到紫珍呢。我说,为什么这么说。茶说,如果永远找不到紫珍,你就可以永远在人间游荡了。我说,紫珍并不是一个为理由虚拟出来的妖怪。茶笑笑说,我啊我眷恋那个人间男子,其实只是一个由头,我喜欢人间,喜欢人类,但我不喜欢介入人间生活,在人间,每一天都有很多少年人去世,我只与他们相处临终的一刻,这一刻他们永远都不会背叛。茶说这话时,笑容平淡苦涩。我想象了一下那些在茶的怀里去世的少年人,他们的临终一定非常平静幸福。这是茶选择的人间生活方式。
  我和茶一起去拜访琥珀。琥珀是一个巫女,住在一棵很大的槿树下,槿树很少有长这么大的,上面开满了粉白的花朵。茶与琥珀相识是因为有一次一个少年人夭折,村里的人们看到了来安慰少年临终时刻的茶,他们把茶认作了索命的厉鬼,巫女琥珀于是被请来通灵除妖。茶说,我要那少年的命做什么。巫女琥珀看着茶,辞不应对的说,你真漂亮啊。作为巫女,琥珀能以巫舞召鬼除魔,她能感知千里外的人事,她的手指能够直接读取人们的心思和想法。茶说,琥珀,请帮月暗看一下他朋友的行踪。琥珀当时正在练习鼓瑟,她停下手来说,茶,我从不无端查找妖怪的行踪,不过这次例外,我可以试试。
  
  西北,有王气,殿宇,宁静的水面,高而辽阔的天空,青年,孤高狷介的青年。
  通灵的琥珀眼神神秘而迷离。
  茶看着我,西北是长安城。我说,我知道。茶说,天下刚刚太平,大乱又要起了。我说,这不关我的事。我听得出茶的弦外之音,但想不出我为什么不能进人间的京都,紫珍就在京都长安。琥珀这时在一旁开口说,我正好有事要到长安去。
  茶临走时看着我说,无论怎么样,月暗,你要记得你并不是人类。
  
  琥珀侧着头问我说,月暗,你说长生不死是不是很有意思的事。她说这话时神情天真无邪。我觉得和一个巫女一起入都这件事本身就带有一种讽刺意味,我问琥珀,你是怎么看待妖族的。琥珀想了一下说,我有时觉得你们和人类太相像了,不好,妖怪是应当比人类有个性的。巫女琥珀完全沉溺在自己的想象中,妖怪嘛,应该长得象妖怪,眼神邪邪的,头上长着形状奇怪的角,毛发可以有红绿青黄紫等许多颜色,指爪尖利,变幻莫测,行事可以任意妄为,来去无踪。我惊异的看着巫女琥珀,除了琥珀恐怕谁也不会对妖族这样想法。我们竭尽全力向人类靠近,一切效仿人类,但巫女琥珀却说妖怪应该象妖怪。妖怪应该像妖怪。我对这句话由衷的感激,我们妖怪无不回避自己的本来面目,以自己的本来面目为耻,可是巫女琥珀却以人类的身份说出这样的话。我想到了紫珍,如果紫珍此刻也在,一定会和巫女琥珀很说得来。
  我说,琥珀,如果我不是以人形,而是以狐的妖形和你同行,你不介意吗。
  琥珀说,求之不得呢,我在施术的时候,常常希望能看到鬼妖的妖形,可是很少看得到,如果是被逼的,不自然,也就没意思了。月暗假如能以妖形和我同行,我真的觉得很兴奋呢。
  我说,好吧,我以妖形和你同行一段。
  那不过是狐妖最常见的妖形,细长妖媚的眼睛,长大蓬松的金黄色的尾巴,一寸来长的尖爪,耸立的尖耳,长发拂拂垂腰。琥珀呆呆的看着我说,月暗,你的头发也是金黄色的呀,你比变成人类的时候还要漂亮呢。她伸出手来,迟迟疑疑的看着我问,我可以摸一下你的头发吗。我说,可以啊。
  琥珀的手轻轻的碰触了一下我的头发,然后她笑靥如花的说,好柔软呀,和人类的头发完全不同呢。她的眼睛笑意盈盈的,真诚而坦率。
  我忽然想起了一个人,她也曾经说过这样的话,她曾经抱着我说,好暖和呀,用同样的语气,同样的笑容,同样的神情。眼前的女子尽管容貌不同,时世不同,那些千百年前的旧事就象大雨一样倾盆而下,我被淋得目瞪口呆,原来她就是她,我寻找了千百年的恩人。
  月暗,你怎么了。琥珀看着我说,是不是在人间用妖形行动很不舒服。
  我笑了笑,是的,就象鱼在陆上。
  那,月暗,你还是换作人形吧。
  过了一会儿,她又忍不住说,月暗月暗,我今天能看到这么漂亮的妖形真高兴呀,我还从来没有看到过象月暗这么漂亮的妖族呢。
  一路上她一直都很兴高采烈。
  过风陵渡的时候,正好是月圆之夜。琥珀有着我们妖族一样的习惯,她喜欢在月圆之夜练习巫舞。当明亮的月光泻照在水边的芦苇叶上时,琥珀取出一根长长的竹笛来,理所当然的说,月暗,你帮我吹笛子吧。我有点哭笑不得,巫女练习驱魔舞蹈,居然让一个狐妖帮忙吹笛子。琥珀用吃惊的神情看着我说,难道月暗的千年道行还抵挡不住我的驱魔舞吗。不是,我说我只觉得很滑稽。我端起笛子来吹了一两声,笛声在静夜里很悠扬清澈。
  我这辈子没有做过比这更荒诞的事了。
  我闭着眼吹奏驱魔笛曲,但琥珀的舞姿还是令我有微微晕眩的感觉。对精通咒术的我而言,这样的巫舞的魔力来自于形体,巫舞中,巫女以形体传达着一种符咒,咒术的终端欢悦骄傲的表现着人类高于一切的法则。一刹间,我真的有一种自卑,一种妄想潜逃的自卑。
  为什么人类能这么自信,为什么人类能这么理直气壮的立于天地之间?
  琥珀的巫舞其实对妖族并没有真正的伤害,它只是瓦解妖族的自信心。一种莫名的沮丧涌上了我的心头,我想我总觉得我是一个很自信的妖怪,可能事实并不是这样。
  我说,琥珀,我想独自走走。在琥珀练完了驱魔舞蹈之后,我神情黯淡的把竹笛还给琥珀。琥珀说,月暗,你怎么啦。我说,没什么,我独自去水边一会儿,我也想练功了。嗯,琥珀接过笛子,看着我说,月暗你要早点回来啊。
  
  水边的风很凉,我抬头仰望明月,月华如水。我忽然有一种悲从中来的感觉,直想在月下象狼人一样放声嚎叫。但是,我只是慢慢的吐出了我的灵珠。
  月光照在灵珠上,散发出淡淡的辉光。这是我的生命之珠,它是如此的皎洁美丽,连月光也在它面前黯然无色。我想,这较之人类的灵魂有过之无不及。
  灵珠在这样月朗风清的夜里如同一只翱翔的白燕,它回旋飞转,自由率性的,缭乱缤纷的,在月光中欣喜的狂舞着,月魄灵华细粉般轻轻敷上它的辉光。我站在一边默默的看着我的灵珠在空中狂喜般的夭矫飞旋。我觉得此刻我的身心也象这灵珠一样无羁无拘,随心所欲。修行其实是一种自制,然而这种自制却令我感到压抑。
  
  有人。
  我倏地收回了灵珠。
  一个女子站在我的面前,白衣白裾。
  她的手里提着一片蒲叶,这是蒲叶剑,专门斩妖的蒲叶剑。
  那个女子什么也不说的,把蒲叶对准了我。一股极为强劲的罡气顿时笼罩了我。我没有逃,就算是想逃,也来不及。
  为什么。
  我知道她绝不是人类,人类不会有这样的气势,漫不经心的,却又凌厉纵横的气势。
  我无法动弹,我问,为什么。
  她说,回妖界去,人间已经够乱了。
  我目光炯炯的看着她说,人间乱不是因为我的缘故,还有,如果我不回妖界的话,你是不是会杀了我。
  她的蒲叶剑尖在我的眼前晃动了一下,她说,我不会杀你。
  我说,我到人间来是来寻找紫珍的,不找到她我不会回妖界。
  她说,可是你必须回妖界去。紫珍我可以帮你找,但你必须回去。
  我说,我绝不回去。
  蒲叶剑抵住了我的眉心,我觉得自己的眉心疼痛欲裂。
  你为什么要帮着人类,我知道你是仙界的人,可是,为什么仙界的人要帮着人类。
  因为,人类是最柔弱的。
  人类柔弱,人类什么时候柔弱了。我讥讽的看着白衣女子,他们对万物有着生杀大权,凡是异类必诛之而后快,人类什么时候柔弱过。
  白衣女子摇摇头说,你现在不会明白的。
  你如果不愿回妖界,我送你回去。白衣女子目光坚毅且坚决。
  不。
  我比她更坚决。
  
  这时我听到琥珀的声音,月暗,你怎么啦。
  琥珀握着笛子,从芦苇的那边走过来。走近了的琥珀看到了月光下的白衣女子。白衣女子深深的看了我一眼,收起了蒲叶剑,长叹一声,倏然消失在夜色里。
  琥珀说,她是谁。
  我摇摇头,不知道,她想阻止我去寻找紫珍。
  然而我觉得我的寻找紫珍并没有伤天害理,如果上天要借寻找紫珍这件事来制造事端,那是上天的事。我想我的路可能已经窄到不能和任何人同路了。我看了看琥珀,月光下她正关切的看着我,月暗你没受伤吧。我笑了笑,拂拂衣袖,说,没事,夜很深了,你去睡吧,我帮你守夜。
  睡熟的琥珀有一种甘美无比的天真之相。我凝望着她婴儿般的睡相,想,以琥珀的才华和法力应该没有什么可以伤害到她。她应该是一个快乐无忧的小巫女。
  我于是不辞而别。

听遍那渺渺世间轻飘送 乐韵
人独舞 乱衣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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