喝完酒回来已是半夜,戚孬蛋二伯躺在门口的凉席上,肚皮上盖条被子,鼾声如雷。几个人嫌屋里热,扯条凉席也出来了。这条凉席是新的,狄爱国买的。五个人并排横着躺上去,看着城市缝隙中天上的星星,说着话。后来潘云飞想起什么,爬起来去了戚孬蛋二伯屋里。不一会传来两声放气的声音,陈锋看过去,潘云飞在煎饼炉子那站起身,手中的菜刀闪了一下。
天麻麻亮时,几个人被叫骂声弄醒了。戚孬蛋二伯插着腰站在带炉子的小推车那里,吹胡子瞪眼,嗓门沙哑而高昂。陈锋和潘云飞继续睡,狄爱国黄老歪老哨爬起来,凑到跟前去看。小推车两个车袋被割开,因为一夜重压,轮子有些变形了。几个人帮着戚孬蛋二伯把炉子抬下来,二伯高声叫骂着拉着车修补去了。
又睡了会天就亮了,道路上走动的人多了起来。几个人打着哈欠,把席子卷了,丢进屋里,洗漱完后开始逛街。黄老歪和老哨也是第一次来上海,他们说去逛逛南京路吧,还有城隍庙。
路过一条小街,有一个百货店,几个人进去了。狄爱国要买犁子,他身上已经没有犁子了。所谓犁子就是单面刮胡刀片,割包用的。每次割完包,如果收获可观,犁子就要丢掉,以防不测。
狄爱国买了一打,抽出一片留在身上,其余的交给了陈锋。
“回家后放好,别放显眼地方。”狄爱国说。
几个人顺着树木葱茏的街道朝前走,阳光班驳洒过来,潘云飞首先脱了上衣,打起了赤膊。潘云飞此时身上还没有肌肉,是进劳改队以后开始锻炼的,在劳改队潘云飞练出了一身腱子肉。
“我看高四儿出去割包,如果是夏天,几个人胳膊上都搭着毛巾。”潘云飞说。
“他们几个胳膊上刺的有东西,不搭毛巾没办法。”黄老歪说。黄老歪偶尔也跟着人掂包,一般不下手,跟着人分汤喝。
“冬天六指他们都是披着衣服。”老哨说。
“披衣服是为了遮挡手里的动作,六指他们武艺不行。”狄爱国说,“你看看高四儿他们,从来不披衣服,你见过我披过衣服没?内行人一看披衣服的,流里流气一帮子,就知道是贼,公安专抓这一路,叼上去没跑。”
“搭公交车吧。”老哨说。
“不搭,你们这种打扮,搭上去就被人注意了,咱又不吃公交车,何必呢。”狄爱国说。
“慢慢走吧,反正没事。”
期间陈锋朝母亲单位打了个电话,母亲听了他的声音先是半天无语,后来哭了。
“姥姥从老家回来了,她想你。”母亲说。
陈锋从小是姥姥带大的,陈锋和姥姥有着超乎寻常的感情。三姨在老家,因为三姨那里有事,姥姥回去招呼了两年。
“妈,你给姥姥说,我好好的,我想她。”
“你回家吧……”母亲哭了,“你投案吧,有二十几个学生都投案了,最近陆续也放了。”
“妈,我对不起你,也对不起姥姥……不过那次打架我没动手,只是跟着去了,我躲一段就没事了。妈,现在号子里不好过,这么热的天,这么多人挤一起,我不想投案。”
“你现在在哪里?”
“我就在……妈,你别问了,开学时我应该会回去的。妈,你能不能帮我转个学,偏僻点的最好。”
“你还知道上学啊……你爸都气死了,你爸说再也不管你了。”
“我爸就那脾气,妈,你给姥姥说,等没事回去了我天天陪着她,我晚上还陪她去看电影。”
“姥姥说起你就掉眼泪……你告诉我,你现在是不是和潘云飞在一起?”
“没……妈,我和我同学在一起,我们在农村,我帮他家还种地呢。”
“潘云飞你再不能和他在一起了,下那么狠的手,早晚要出人命的,到时候你后悔都来不及。”
潘云飞他们几个就站在一边,叼着烟卷,四处看着。
“妈,不说了,我回头再给你打电话。”
“千万别再惹事了,不为了我们也为你姥姥想想。”
“妈,我知道了。”
到了南京路,已经接近中午了,几个人都赤了上身,汗流浃背。南京路上游人如织,没有光膀子的,大家都对他们侧目而视。
“妈随便看,”狄爱国骂,“老子今天干活,就是要引人注目。”
“那你刚才还不叫坐公交车。”老哨一直不满这件事,他平时很懒的。
“都挤在那个壳里,别人下手了咱也跑不了,妈就你废话多。”狄爱国骂。
老哨不依了,张口要骂,潘云飞推了他一把,老哨恨恨的走在了前面。
“我发现这条路上也不错。”狄爱国手痒了。
“算了,今天说好是陪老歪他俩转圈的。”陈锋说。
狄爱国穿上了上衣:“你们在这等着,我过去一趟。”
“干啥?”潘云飞问。
“没事,我撞撞大运,我怎么老觉得那两个中年人身上揣着大家伙。”
几个人顺着狄爱国眼光看过去,两个衣冠楚楚的中年人走在对面人行道上,不时朝商店里看一眼。两个中年人头发溜光,身上挎着包。
“那个带小孩的妇女珠光宝气的,包里应该也有钱。”黄老歪使着眼色。
“妈我再说一句,我一不偷老人,二不偷带小孩妇女。”狄爱国说着穿过了马路。
“装神弄鬼的!”老哨骂。
“妈爱国这个坏家伙早就定了这条规矩,我也不知道为什么。”潘云飞说。
几个人退到阴凉里,又开始抽烟。
“你身上装刀子没?”黄老歪问潘云飞。
“没。”
“我装着呢,一会有事了我拿刀子去助助爱国。”黄老歪平时跟人偷钱,也就是事发时起个助威作用,黄老歪也是有名的傻大胆。
“助个屁,爱国不会有事,你以为爱国是你跟的那些家伙呀。”
不一会狄爱国从前面斜穿马路,对他们打了个手势。
“妈,那家伙得手了,两个裤兜那么鼓!”黄老歪很兴奋。
狄爱国离他们二十几米远,独自一人行走,步履从容。潘云飞他们在后面不紧不慢跟着。狄爱国开始脱上衣,又赤了膀子,衣服系在腰里,几个人看见他从屁股兜里取出墨镜戴了。
狄爱国站那里了。
几个人走上来,狄爱国把陈锋身上搭的衣服拎了过去,迅速穿上。狄爱国是件白衣服,陈锋是灰衣服。趁人不备,狄爱国把自己那件白衣服团成团,丢在了垃圾桶里。
“马上分散离开,咱们几个太显眼,一旦人家报案,咱们就是目标。都把衣服穿好,陈锋没事,陈锋面善。现在开始都互相不认识啊,从各个方向离开。”
“陈锋穿我的衣服,妈我啥也不怕!”潘云飞把衣服丢给陈锋。
“你穿你穿,我不穿!”陈锋又丢回来。
“没时间了,快走!”潘云飞把衣服又扔回来,撒开腿走了。几个人穿上衣服,都分散了。
这时两个中年人已经发现失窃,迅速报案,十几个公安人员撒进人流,开始捕捉目标。陈锋和两个公安人员擦肩而过,没人注意他。
这次狄爱国偷了五千多块钱,几个人碰头后狂呼起来。找了家馆子,几个人大吃大喝起来,一直吃到下午五点多钟,约莫着风平浪静了,又找了家澡堂,美美洗了个澡,都躺那睡了。一觉醒来已是晚上八点多钟,几个人离开澡堂,买了些熟菜和酒,拎着往回走。狄爱国给了潘云飞他们每人二百块钱,其他的留下了。
“回去跑事用的。”狄爱国对黄老歪和老哨说。
到了家,戚孬蛋二伯不在,煎饼炉子扔在门口,车子已经修好了。几个人扯张桌子,放在门口,准备吃饭。狄爱国去床底下放钱,出来时脸阴着。
“咋回事你?”潘云飞问。
“床底下的钱被人偷了。”狄爱国悄声说。
潘云飞眼睛瞪的溜园,猛的砸了下桌子。
“咋了?”陈锋几个都问。
“没事,先喝酒,靠他奶奶!”潘云飞说。
几个人说些闲话,潘云飞狄爱国闷头不语。因为中午酒劲还没过,其他人也不太在意,吃的满嘴都是油。
黄老歪说打盆说盆,打碗说碗。
陈锋问什么是打盆说盆,打碗说碗。
老哨说就是被公安逮住了,这次因为啥事,就说这次,其他事不提,抗拒从宽哈哈。
后来陈锋几个喝醉了,先后回了屋里,倒头就睡。潘云飞和狄爱国因为心里有事,一直没喝,愣愣的在那里坐着。
半夜了,万籁寂静,昏黄的灯光一盏一盏都灭了,空荡荡的弄堂里传来阵阵鼾声,那是些在外面露宿的人们。
潘云飞和狄爱国一人一把刀,蹲在黑影里。
“妈那个老杂毛还没回来,可能又去相好那里了。”狄爱国说。
“一会你别动手,反正我扎一个人是扎,扎两个人也是扎,四千多块钱呢,他不吐出来我一刀给他捅死算了。”
“反正得先捅一刀,要不他不会老实往外吐的。他妈他是个老江湖,你看他背上那几道刀疤。”
“那还是我捅,我用刀搅他肠子,看他吐不吐。”
“毛巾在你身上吧?”
“在。”
“你给我,我塞嘴。”
结果出乎意料,戚孬蛋二伯哼着小曲回来时,见两个黑影刷的立起,寒光闪动,扑通给他们跪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