几个人一下子都慌了,一时间包间里静得出奇,能听见彼此的心跳。
六指使个手势,服务小姐走了出去。黑孩儿嘘口气:
“亏得他妈的先打听了,要不死都不知道怎么死的!”
“二十万呐!”六指将半茶杯酒一口抽了。
“要是一百万,还真他妈拼了!”另一个也将酒一口抽了。
“你这话别叫闻天海听见……”黑孩儿说。
“我不是说他啊……”这一个嗫嚅起来。
“喝酒喝酒,”六指拍了下掌,叫服务员再拿两瓶过来,“反正钱已经动了,今天喝死去球!”
几个人拼命地喝酒,大叹时运不济,说老天爷总把不该发财的人骗来骗去,最后给你路上竖个碑:你他妈还是穷人。
烂醉的时候,六指说:“干脆把钱分了吧,剩下的钱再想法把他套过来,过几天自己捅自己两刀,说打不过人家。”
“什么话!这样不是不江湖了!”黑孩儿将手指头伸进喉咙里,一抠,吐了一地。服务员听到动静,推开门要来拖,被黑孩儿赶走了。
“可是这钱过过手,又成人家的了,气得我要吐血!”六指又朝杯里倒酒。
“先分了再说!”其他几个也说。
“哗啦啦”一阵响,黑孩儿把桌子抽了。
“你们他妈的没一个人物的!”黑孩儿眼睛血红,气急败坏。
服务员把经理喊来了,黑孩儿把怀里钞票抓出一把用力抖着:
“都给我滚!该多少钱我出多少钱!快滚!”
看着门关上了,黑孩儿气咻咻说道:“拿人钱财,替人消灾,咱混了这么多年,这点起码的道理咱得懂。现在碰上硬的了,咱惹不起总躲得起。人家陈锋对咱不错,有啥事情求人家,人家从没给过脸看。我在牢里的时候,陈锋也没少去看我。这回没帮上人家忙,心里原来就过意不去,哪能再去害人家!六指,你是咱们几个里面最有钱的,今天花了一千多块,你先垫上,我三天之内还你!”
“我现在身上没钱,得回家拿。你也真想不开,二十万,你什么时候才能挣二十万!人家说越坐牢越奸,你反而越坐越仁义了!好好好,我把这钱垫上,你拿什么还我?这事可是你惹起的,不关我的事!”
“我认识一个有钱的生意人,我明天去撬他家门!”
六指从家里出来,回头看了看,将钱塞给躲在黑影里的黑孩儿。
“这可是背着我老婆拿的,她要买电脑,你三天还我。”
“你罗嗦什么,我黑孩儿什么时候说话不算话过!”
“哎,不是我说你,现在这社会,七十二行,诈骗为王,多好的机会,我们完全可以把这笔钱吞了的,你想想吧,要是把钱搞过来,咱俩背着他们几个,一人十万,什么样好女人弄不到手。你看看你现在,吃了上顿没下顿,还去干那些小混混干的事,那点钱一喝酒就没了,自己还是光棍一条。一旦翻船,你没钱不是?得,不关你关谁!你不是喝稀饭喝上瘾了吧?”
“我算彻底看透你了!”黑孩儿一阵冷笑。
三天以后,六指浑身冰凉,差点没背过气去。
黑孩儿跑了。
六指去找黑孩儿要钱,将本田车停在一片破败的居民区口上,一边嘟哝着一边沿着坑坑洼洼的小路往里走。到了一排平房前,黑孩儿那扫马路的母亲正蹲在门口洗衣服,搓板上满是肥皂泡。见是六指,冷一张脸,站了起来。黑孩儿母亲对六指充满了仇恨。一起打的架,他却不去坐牢,逍遥法外。后来听说六指结婚,她气愤不过,打探了六指住址,颠着小脚去派出所报了案。她亲眼看着六指被抓进了警车。没多久在街上又遇见了六指,从小车里出来,跟着一个大腹便便的汉子。又一次气愤了。跑派出所质问,派出所人爱理不理,告诉他当时打架六指根本没在场。不知怎么从派出所走出来的,回到家门口就坐地上号啕痛哭起来。
“没回来!”黑孩儿母亲气哼哼道。
“那我晚上再来。”六指准备走。
“你这个渣滓不用再来找他了,我家黑孩儿学好了!他去山区搞养殖去了,离开你们这群渣滓,不信我家黑孩儿混不出个人样来!”
“我、我、我操你祖宗八辈子啊!”六指脸都白了。
一盆污水泼过来,六指浑身冰凉,差点没背过气去。
陈锋喝了个大醉。
陈锋独自一人进了家高档餐馆,喝了个酩酊大醉。
陈锋不知道自己说了些什么,好象和邻桌吵了起来。有一拨人消费完朝外走,陈锋正吵,不经意扒拉了以下,正扒拉到一个五十开外的穿着考究的人身上,这个人就教训他,陈锋当然不听,好象骂了一句,还挥手要打。结果陈锋就被两个身材魁伟的人架进了洗手间。
陈锋是这时清醒过来的,陈锋被打得酒水喷了一地。那两人洗洗手走了,陈锋挣了两挣,没有起来。
接着就是警察来了,陈锋被带进了看守所。巡警大队长陈锋认识,陈锋坐在警车里,看着路边的树木呼啸着朝后飞,问道:
“我犯了什么罪?”
“你完了,”大队长说,“如今这社会,不知道会碰见谁,千万不能太狂!”
“闻天海的人?”
“呵呵,他算什么!这是个上头的大人物,唉,算你倒霉。”
“要关多久?”
“不好说,估计一时半会不会放你。万一把你放了,人家问起来,谁也吃罪不起。”
“那不是乱关人吗?”
“呵呵,你扰乱社会秩序,怎么是乱关。”
进号子里时,已是半夜。陈锋有些忐忑。陈锋还是过去在外面混时进过拘留所,看守所从没见识过。
陈锋进去时,屋里躺满了人,一个个冷冰冰看着他。陈锋四处打量了一下,看看有没有可以自卫的东西。心想实在打不过就高声叫喊,把干部喊来。
上铺有人发话了:“这不是陈锋吗?”
陈锋借着微光看过去,喜不自禁:“高四儿!”
“过来过来,上铺给你腾个位置。”高四儿说着话一脚将身边一人踹了起来,“你这家伙老重复讲流氓故事,听烦了,睡中铺去吧!”
陈锋走过来,坐在了上铺腾出的位置上。这里解释一下,所谓上铺,就是离便池最远,中铺就是中间一块,下铺就是靠着便池。
“你是号长?”陈锋问。
“我不是,”高四儿指了指身边一个肥头大耳的中年人,“他是号长。我操,现在号长都是经济犯,经济犯有钱,到哪里都吃得开!”
中年人笑笑,递给陈锋一枝烟:“兄弟应该在外面混的不错吧?如今睡上铺的,除了我这一号,就是社会上的大哥。敢问兄弟大名?”
高四儿抢过话头:“他是陈锋,说了你也不知道,和你吃的不是一路!闻天海你知道吧?知道就好!闻天海胸脯上的那一刀就是陈锋扎的!”
中年人赶忙拿出半盒软包中华来,“拿着兄弟,不够了还朝我要!”
“因为什么进来的?”高四儿问。
陈锋就讲了一下,几个人都笑,说该你倒血霉。
陈锋又问高四儿:“你因为什么?”
“我他妈也冤。一车外国人去宾馆,被人拎走了一个包,都是贵重物品,还有不少现金。我正好在那里转,不知被谁点我了,就进来了。人心险恶啊,道里面现在许多人都玩阴的。不过我快没事了,吴少侯正帮我活动。”
“你不是早不偷了吗?”
“那还用说!我后来在赌场里放高利贷,虽说比不上陈万明,可吃不愁花不愁,谁还去干哪个!可现在就是这样,一发大案,大伙都跟着倒霉。”
“呵呵,主要是你那时侯拎包太有名。”
“那是。那时侯拎包有几个拎到大点儿的?有的人拎一辈子,也碰不上一个大活。命里没有,再强求也没用。那次我和余三还有五六个人在街上溜达,我一眼就看出一个外地人包里有大的。跟了一条街,趁他喝汽水,刚将包放柜台上,我拎了就走。余三又换了个包放上面。你想想,人有三迷,那会谁也不在意。等他发现不是自己的包了,我们早没影了。包里放了四万多块钱,那时侯四万顶现在四十万!余三我们都傻了,商量了一下,就跑到一个派出所外面,隔墙把包扔了进去。四万多,谁敢要!关键是人太多,要是我自己拎的,肯定吃了!可这么多人,谁要是漏漏嘴,小命都没了!那时侯还没改刑法,三万块以上炮打头!”
“我听他们将过这事。”陈锋说。
“现在随便偷,只要别沾着国家财产,咋说也炮不了头。可现在来钱的渠道多了,偷东西太累,腿都跑细了,说出来也不威风。”
一股臭气飘来,高四儿跑过去,将便池里的人猛踹两脚:
“他妈的,你一直没记着规矩不是?水要一直冲着,跺死你个龟孙!”
“你干吗一个人在酒店里惹事啊?你好久不惹事了,是不是你媳妇跟人跑了?”高四儿又躺了回来。
“是黑孩儿那个王八蛋!”陈锋气又上来了,将事情讲了一遍。
“更可气的是他临跑又骗了三万块,他叫把那剩得十五万全拿过来,事主没同意。”陈锋咬着牙帮子。
“哈哈,黑孩儿这家伙回来以后就完了,你看他过去多猛,提起来哪个不佩服。监狱把他的英雄生涯划上了句号。有次我们打牌,都没烟了,他捡地上的蚂蚱头吸,我就知道他完了。不过你还算幸运,黑孩儿真去了,你还真捅大漏子了。”
“什么意思?”
“那帮人我知道,后台你猜是谁?”
“谁?”
“闻天海。”
“想不到他现在已经弄的这么大了。”
“即来之则安之,只当住院了。回头托人活动活动,叫外面多送点钱过来,照样快活。咱们不用干活,其他的人,”高四儿指了指下铺躺着的人们,“一早就要干活,累死这些鳖孙们。每天分配的有任务,完不成觉也不能睡!”
“吃的好不好啊?”
“有钱就吃的好,和在外面一样。你要真舍得花钱,干部还可以领你出去下馆子,一只手把你铐凳子上。”
“呵呵,我想起来了。那次忘记是谁说的了,潘云飞黄老歪建明从外地干掉三个人回来,潘云飞去一个朋友家被堵住了,这个朋友刚犯了大案。潘云飞哪里知道,一去就被枪抵住了头。带回分局,潘云飞铁嘴钢牙,就是不说自己是谁。可他身上带着枪,公安肯定他有来头,先关起来再说。黄老歪建明怕夜长梦多,就通过朋友托了看守干部。干部拿了钱,就领潘云飞去酒店里吃饭。黄老歪建明早准备好了,上等啤酒伺候。干部憋不住尿急,去了趟洗手间。黄老歪就拿出钥匙给潘云飞开了铐。喝酒时黄老歪就把钥匙偷到手了。干部一回来,一个人也没了,一屁股坐地上了。”
“那干部坐罗卜了,据说开除工职,剩下的再怎么处理就不太清楚了。嘿嘿,不过你这种没事,你这种犯不上跑。要是大案,谁也不敢再领出去吃饭了。”
“他妈的,我真倒霉。”陈锋想说刘总还不知道发生了什么事情,话到嘴边又咽了回去。
大概是天蒙蒙亮时,陈锋睡着了,睡着的陈锋梦见了玫。
玫在一家事业单位作出纳。玫天生丽质,又善于打扮,属于那种雕栏玉砌今犹在,朱颜愈朱颜的女人。三十多岁的玫看起来像二十多岁,女人年龄是个迷,在她身上得到了验证。
玫来看陈锋时,陈锋已经关了快一月了。和玫同来的有派出所的李所长,还有倪总经理和凡。
陈锋接过玫递过来的信封捏了捏,估摸有五千块。
“这里的东西傻贵,象住宾馆。”陈锋说。
“别怕贵,该吃吃,该喝喝,啥事别往心里搁。”李所长说。
“你瘦了。”玫说。
“呵呵,”陈锋笑笑,“在这里吃了睡,睡了吃,就是不长膘。”
“上回托人送的钱收到了吧?”倪总经理问。
“收到了。”陈锋说,“就是不挡花,也不知怎么就没了。”
“快放了,关系全部给你打通了,你再忍两天。”李所长说。
“小甜甜还好吧?”陈锋想起女儿,问玫。
“前两天发烧了,一直打吊针,今天烧退了。”
“多给她穿点衣服,一天比一天冷了。”
“知道,”玫看着陈锋身上的皮衣,“这是谁给你送的?”
“穿别人的。”陈锋说。
玫就去看倪总经理,倪总经理轻轻解释:
“忘记给他送衣服了。”
李所长笑笑:“剥别人的吧?”
陈锋又笑笑。
凡出去转了一圈,回来问:
“我看有的犯人可以乱走,有的却不能出笼子,是不是有什么区别?”
“呵呵,是啊,一会我可以去送你们到门口,多数不能。这里的区别大着呢。”
“讲讲这里的稀罕事。”凡说。
“没什么稀罕事,这里今天是昨天的重复。”
“现在看管更严了吧?”李所长说。
“是啊,”陈锋给李所长和凡把烟点上,“听说T市监狱跑了几个死刑犯,各个监狱都下了通报。”
“怎么跑的?”玫问。
“那几个人很有耐力,”李所长说,“他们不知道从哪里搞到了锯条,每天先锯自己的脚镣。死刑犯都是带着手铐脚镣的。脚镣上缠着布,要不磨脚脖。他们把脚镣锯开后仍用布缠着,因此没被发现。每天放风时,他们就搭人梯去锯上面的铁网。每个监室都有一个独立的放风院落。这几个人很狡猾,将铁网锯断以后,再把馍嚼碎粘在上面,用墨水涂黑。这样上面放哨的武警就不容易发现。据说锯了几个月,终于把铁网锯开了。”
“刘总现在还去咱们饭店不去了?”陈锋问正听得愣神的倪总经理。
“哦,”倪总经回过神来,“还是去,只是话没从前多了,怎么了?”
“没什么。”陈锋用看守的电话给刘总通过话,可刘总一听是陈锋,就把电话挂了。
“明天给我买个手机,连充电器一起送进来。”陈锋对玫说。
“这是不允许的。”李所长说。
“知道。”陈锋说,“在这里很想念外面,藏个电话方便多了。对了李所长,有个叫大裤衩的你认识,和我关一个号。”
“这小子吸上大烟了,我不和吸大烟的人打交道。”
“高四儿也吸大烟,在号里照吸,有人给他带进来。”
“高四儿有钱啊,他妈的!你抽个冷子举报他一下。”
“我不干那事。大裤衩最恶心,老爷爷奶奶的求高四儿,叫赏一口,高四儿就不甩他。高四儿吸净的锡纸要丢便池里冲,大裤衩抢过来,再用火燎一遍,过过干瘾。”
“吸大烟的人都这样,不象喝酒,老怕别人喝少了。吸大烟是一口也不让你的,自私到了极限,这种人少接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