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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8-19   #3
kekemi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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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你让我恶心。这句话有很强的杀伤力,我轻吐舌尖,就毫不迟疑地把它投向潘枫。他
  没有再来找我,我是有点难受但不愿承认。算了也好,他的纯洁无邪更映照出我的污浊不
  堪,我再怎么不在乎,在他面前不可能没有压力。我打起所有的精神来应付学业和赵知
  生,没有精力去和他兜兜转转。这天下午没课,我吃了饭就直奔图书馆,路上碰到班导师
  和师母,瘦长的班导,胖大的师母。我又忍不住想到两人相拥而眠的惨状,差点笑出声
  来。班导温和地看着我,点头微笑。走过去了,鬼使神差,我又回头无意识地看了一眼。
  我感到身上所有的血液哄的一下全部涌到脸上,这不正是我铭刻在脑海中的雨夜的男人背
  影吗,张家仪为之付出生命的男人背影吗,我觉得如此熟悉却又怎么也想不起来的男人背
  影吗?是班导!我不能控制地哈哈笑起来,太老土,太俗套。眼里满是泪花,张家仪,我
  刻薄过你,却仍是亏欠你的泪水,今天就还给你吧。眼看那背影在泪光中模糊到茫茫一
  片,我擦干它,赶上去。
    是你,你有没有为张家仪掉过一滴眼泪?我眼看着他的脸由白变红,又由红变白,脖
  子上的青筋抽动着,脸色最后稳定成灰白,衰败的死老鼠皮的颜色。果然是他。我根本不
  在乎他跟张家仪之间到底发生过什么,都不重要了,我只要知道他到底有没有为那个死去
  的女生掉过一滴眼泪。
    忿极的时候我的声音听上去象动物的呜鸣,我把刚才的问题又问了一遍。他可怜的硕
  白的老婆满脸疑惑地看着我们。他嗫嚅着,终是未能成句。我一拳挥出,没留丝毫余力,
  他的血从鼻腔流出,蜿蜒着象一条丑陋的蚯蚓,暗红色的蚯蚓。他的老婆扑将上来,被他
  拉住。这是你应得的。撂下这句话,我扬长而去。
    图书馆我是没心思去了,这时候才感到打人的手隐隐作痛。我一看,食指关节都青
  了。胸腔里仍是胀胀的,一颗心没有着落地乱跳。我是自私的何盛文,我怎么做出这样自
  绝退路的事儿来。张家仪死了,可我还活着,我还要在学校混下去。一时间我惶惶然起
  来,后悔得要命。
    可是,从小到大,我看到的炎凉世态还少吗,面对的鄙视怀疑还少吗,不管张家仪出
  于什么动机来找我,至少那一刻,她信任我。好了,不再找理由了,也不再自己跟自己解
  释什么了,谁要找事,就放马过来好了。
    我在小树林里窜来窜去,思前想后,书包越来越沉,每走一步就拍一下我的屁股。索
  性提着它,找个条椅坐。我还记得那个美妙的夜,潘枫抱着我坐过的那个长椅子。走过
  去,已有人占了,两个人。正要转身,但……
    为什么所有可笑的、可怜的、可恨的、可鄙的,全被我碰上。
    那条温柔的、漆成墨绿色的长椅上的主角之一,是潘枫。他瘦却宽平的肩膀穿衣服很
  出样子,他端坐着,似乎刻意保持着某种距离。可他身边的女子,那有着优良发质的短发
  女子,散发着娴雅气息的苏茉姑娘,身子微微倾着。
    我立在他们背后,要退却挪不动脚步,要进又少了勇气。可那种距离使得我根本听不
  清他们在说什么。终于,走近点,再近点,我既恶心又兴奋,有种想吐的感觉。
    我跟何盛文其实也不能算是朋友,但你们的事我也知道一些,别说你,连我天天跟她
  一个寝室都不知道她在想什么……,苏姑娘在说话。那位没吱声。
    刚见到她的时候就觉得她不简单,从不谈她的家庭,她爸爸妈妈好象也没有打过电话
  给她,跟谁都保持距离,不过学习特别刻苦,她挺聪明的……,仍是苏姑娘在说,那位继
  续沉默着。
    我不知道你们怎么认识的,她好象谁都不放在眼里,既然你来找我,我就直说,何盛
  文并不很适合你,她太复杂,你可能不晓得,当然我也只是听说,她……她……,苏姑娘
  她了两下,终没说出口。
    不必说了,我什么都知道。那位终于开口了,打断她,接着说,你们都误会盛文了,
  她是去过那种地方,但老早都没去了,她只是有她的难处,你们不知道,她真的很纯洁。
  这个跟我上过床的男人极力辩驳着。纯洁?上床的时候见红就叫纯洁?他哪里知道我早已
  是千创百孔了,我在心里冷笑着说。
    反正你们之间的事你们俩最清楚,我没有资格妄加评断,但是,在我这个外人看来,
  她真的不适合你……
    “对,你适合。”轮到我发言了。
    两人倏的回头。明晃晃的午后阳光不识实务地照清三个人的面孔。少年的脸上欢喜多
  过于惊奇,宽和的眼神叫人心酸。这个傻孩子,他是动了真情了。少女的脸上坦然多过于
  心虚,她今天穿了一件玫红的粗花呢短大衣,把肤色衬得半透明的白,明眸皓齿,清新文
  雅。真是一对璧人。想到这儿,我一阵难受,又是自卑,又是酸涩,说不出话来。
    对不起,我低声道歉,转身快步走开。我的眼里是干涸的,流不出一滴泪。这么多年
  了,噩梦一直攀缠着我,我无法过上正常人的生活。苏茉是对的,潘枫这样的小孩子就留
  给她吧。
    潘枫追上来,逆着光,我几乎能看见他耳朵边缘一层细细的绒毛,象清香的猕猴桃的
  表皮。我怎能无视他的美好。
    我请你不要走开,不管你过去经历过什么,也不管你做过什么,我只是想要和你在一
  起,你觉得我恶心也好,幼稚也好,我都不在乎……,他象是走火入魔了一样,急急地
  说,我心如刀割,无法忍受他在我面前这个样子。苏茉是怎么说的,我既危险又邪恶,总
  有一天会害死他。我志不在他,我不能一边跟他上床一边跟他要钱,我也不能把我的心思
  放在和一个男人痴缠上,我不能把我的心隶属于他。打住,就此打住。
    你说这么多,不过是想再跟我上床吧,可以呀,只要你付费。我轻佻地说,我很聪
  明,知道什么可以刺中他。他扬手就是一耳光,头发滑下来,遮住我的半边脸,我伸手抿
  好头发,掉头就走。“盛文。”他冲上来抓住我的胳膊,“为什么会这样,你说变就变,
  给我一个解释。”我拂开他的手,象赶开一只围着我嗡嗡不停的苍蝇,“白痴。”是我清
  楚又冷静的声音,是金属的声音,它切割开空气,铮铮作响,余音袅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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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我静静等待坏消息的来临,但是,没有。班导照旧出现,象是根本不认识我,不看
  我,也不找我的麻烦。
    赵知生买了一个手机给我,他有需要的时候,打电话给我。我是寝室里第一个有手机
  的人,姑娘们都侧目而视,更没有人跟我说话,我也乐得独来独往。不过有几次,苏茉象
  是有话要对我说,都被我匆匆忙忙装样子躲开了。还有什么好说的。
    一天晚上,赵知生致电,约了酒店。我赶过去的时候,他已经在了。进门我就开始脱
  衣服,他过来止住我,打开一个纸袋,来看看,他柔声招呼我。
    衣服,新衣服。我没有兴趣再看,盯着他的眼睛说:“赵先生,我记得我们有协议
  的,我不需要你给我买衣服,我只穿我自己选择的衣服。”“盛文,你能不能不要这么走
  极端,你就不能把我当成朋友?再说,给你买的手机你不也收了吗?”“那不一样,赵先
  生,手机号码统共就你一人知道,唯一的目的也是方便你找到我,这是属于服务内容。”
  我不象他那么激动。
    “够了,”他抬高了声音,“这么长时间你一直把这当生意在经营吧?”“那你以为
  呢?”他把衣服的包装袋撕开,缓缓地说:当初我跟一个女下属纠缠不清,我和我太太保
  证了几次也没断掉,我太太气很硬,非要离婚,我不答应,她去了国外,一年也难得回来
  一次。我儿子正在上大学,不想中断学业,就没陪他妈去,我知道他对我意见很大,平常
  从学校回来总是去他姥姥家,我很疼我儿子,但他总是躲着我,我自己也觉得很没有意
  思。当时在夜总会见到你,就看你跟别的姑娘不一样。你让我很放松,很舒服,其实那时
  候也没有想到有一天会这样。我不想再跟你交易,但我想能常常见到你。你上次也提过,
  你父母过世了,你的处境不会好,我会提供你上学所需的全部费用。
    静静听他说完,我问道:“那你的意思是,不用陪你上床,你也会付钱给我?”“可
  以这么说。”“谢谢你的好意,不必了。如果是交易,你付钱,我卖身,我会非常坦然,
  因为不亏欠任何人。如果不是交易,白白拿了你的钱,就欠你的情,我纵使学习也不会安
  心,不知道你什么时候会来追讨。”“盛文,怎么会有你这样的人,你还不明白,你比我
  儿子还小,我再跟你上床我有罪恶感,这些钱对我来说不算什么,我是欣赏你,想帮助
  你,我也只是希望你能把我当朋友一样看待。”“朋友?怎么可能,我从来只相信这世上
  没有白吃的午餐。既然你良心发现,那就等于我失业了。那就这样吧。”我站起身。
    “算了,交易继续。”他摆摆手,“盛文,你难道是没有一点感情的人吗?”感情?
  我这样的人还奢谈什么感情。
    赵知生叹了一口气,把他买的新衣服举给我看,是裁剪简单的休闲外套,很学生味
  道,我喜欢的风格。“没有别的意思,只是看到了,觉得很适合你就买了。”最终我也没
  要那件衣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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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晚上七点半,阶梯教室有一个讲座,是我喜欢的犯罪心理学教授开的。进去的时候人
  还很少,我挑了一个好位子坐下。门一开,潘枫和苏茉并肩走了进来。他们在交谈,象同
  学一样的交谈。他一抬眼看见我,突然靠近苏茉,把胳膊搭在她的肩上。她愣了一下,但
  很快镇定,脸上绽开轻柔的笑,象湖中涟漪一样从鼻尖漾到耳垂。
    我调开眼光,装作什么也没看到。但我能感到他正拖着她向我走来。过来了,过来
  了,我半侧着身,感觉到全身的血液都跑到向着他的方向的那半边脸上,脸颊上的每一个
  毛孔都在劈啪作响。
    “何盛文,好久不见,这是我女朋友,你也认识的,苏茉。”他大声、快活地说,真
  象是久别重逢的好友。我注意到苏茉的脸白了一下。
    “好漂亮的女孩,很配你嘛。”我也满脸堆笑。
    “对了,你的报酬我还没有付给你呢。”他想起什么似的,从兜里拿出两百块钱递给
  我,“不知道够不够。”他又补充道,眼睛紧紧盯着我。
    我手脚冰凉,脸上的血不知道到哪里去了。他在羞辱我。
    我把笑容象嚼过的口香糖一样粘在脸上,接过钱,“谢谢你,还以为你会赖帐呢。”
  他们走到后面去了。我依然坐在那儿,一动不动。我不知道是不是他在后面盯着我,只觉
  得背上一片火辣辣地痛。坚持住,坚持住,难受总会过去,这不正是我想要的结果吗,他
  恨我,总好过无望的痴缠。
    我使上全身的力气把自己定在位子上,陆陆续续同学越来越多,在教授要登上讲台的
  那一刻,我再也无法忍受,以最快的速度收拾好书包走了出去。我是硬着脊背走出去的,
  当确信没有人能看见我的背影的时候,开始狂奔。
    居然下雪了。雪花一片一片漫天飞舞,温存地依附在皮肤上,先是冰凉,慢慢润热,
  用它的毁灭来安慰我。拼命地跑,不能停下来,我怕停住就会死掉。一直一直告诫自己,
  身体只是一具皮囊,随波逐流,任性而为,但心还是我的,坚硬的,冷静的,任何人也不
  能拿去的何盛文的心。然而这一刻,它不打算再听命于我,它要难过,要妒忌,要扭曲,
  要发脾气,要发泄出去。雪大起来,当我一口气跑到大体育场的时候,四处已白成一片。
  扔掉书包,我象一头绝望的狼在雪地里声嘶力竭地大喊,啊――啊――,那不再臣服于我
  的心暴烈着,似要撕破胸腔,以求得解放。
    母亲,你现在在哪里,我按照你说的做了,为什么还是一点都不快乐。我可以恨你
  吗,我可以恨你们吗,可我又怎么能恨你呢,如果连你也要恨,我怎么坚持下去?
    黑暗中,有一双胳膊过来圈住我,没有回头,也不管是谁,我跳起来,撕扯它。
    “盛文,求你不要这样,盛文,”是潘枫温柔的,低低的,急促的声音,他紧紧用臂
  箍住我,把我的脸转向他,雪光映照,从他的鼻翼投下浓重的黑影,是半边脸沉浸在黑暗
  中的美少年。他没了刚才咄咄的气势,只有煎熬的痛苦。
    “我刚才是故意气你的,苏茉不是我女朋友,我实在受不了你不把我放在眼里,我快
  被你弄疯了,你怎么可以今天还在我怀里,明天就说我恶心,你到底在想什么,忽冷忽
  热,你说一句真话好不好,你要我怎样?”他语无伦次地说。
    “你还不明白,我对你本来就没什么,没有开始,叫我怎么说分手,既然你非要明白
  话,那好,分手。你不是好好的在跟别人交往吗,那就拜托你别再来找我了。”我下了决
  心,必须断掉,不再纠缠。
    “可那天晚上的事你又怎么解释?”他仍不死心,“我在玩儿你,傻瓜。”必须狠着
  说话。希望你受到伤害,气急败坏,掉头就走,别再回头。
    他一把揪住我的衣服,把我的脸提到他的鼻尖下面,“你这个女人,怎么这么恶毒,
  这么阴暗,你知不知道,我在火车站第一眼看到你,就觉得你那倔倔的外表只是装出来
  的,你不知道我在食堂看到你有好高兴,你懒得理我,我也要去找你,每次见到你,莫名
  其妙又心酸又喜欢,你去酒店上班我想只是经济的问题,跟你提到钱你又反应激烈得要
  命,后来你没去了,我也不提,总之什么都是我听你的,现在你这样说,你怎么能这么
  说?”他喘一口气,“我不生气,因为我知道一定有原因的,”他松开我的衣襟,平静一
  些,“我和你在一起,不是为了跟你上床,虽然那也很美好,我是为了你这颗残忍的,受
  过创伤的心。”“我没法不心疼你。”他转身时又加了一句。
                   
    推开寝室的门,苏茉看是我,一下子从方凳上坐起来,张嘴要说,我摆摆手,她未出
  口的话成了一段隐形冰柱冻住我们之间的空气,还有距离。真的有点厌倦了,情海翻波本
  来就不是我的强项,爱欲纠缠又太伤元气。我打定主义,要将一切和盘托出,让潘枫明
  白。
    中午下了课,我直接去他寝室找他,被告知不在,且会一直不在,因为他请了一个星
  期的事假。也好,冷静一下,对大家都好。
    晚上赵知生打电话过来,我正在图书馆,跑到走廊上接听。他刚出差回来,很想见
  我。一看时间,快十点了,问他能不能改天,他坚持,并在电话那头笑说,你不是很敬业
  吗,我有一种冲动,想把手伸过听筒痛扁他。我说那好吧,你等我。
    一回头,是苏茉冷冷的眼睛,小的脸庞既端庄又安静。“你去哪儿?”没理她,我绕
  身过去,她斜身拦住我,“你到底去哪儿?”“陪男人睡觉,不行吗?”“啪。”每个人
  都可以对我甩耳光,“何盛文,你还是不是人?”我提起她的手,她打我的那支手,“总
  有一天,你会发现你绝不比我高尚多少。”她在身后大喊,“潘枫做的一切全是为了
  你。”为我?稀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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    一个星期了,我不知道他有没有回来,想去问,又作罢,管他呢,就算回来,也别来
  找我,时间久了,再浓的东西也淡了。可这种情绪就象刚掉了牙的牙床,空荡得极不习
  惯,总要不停地拿舌尖去舔。特别是有天在食堂里,一群饿狼般的男生中,有个熟悉的影
  子一闪,看着就是他,等到仔细辨认时,又没了踪影。
    赵知生可能真有意帮我,打电话说想给我介绍一家律所做些文字工作,我接受了。去
  谈了一下,双方都还满意。周六的晚上,我们又约了第一次开房的酒店。仍是不记得是二
  十几层,报了赵知生的名字,服务生领我上去。我仍是黑色的套头毛衣。
    他在等我,还准备了水果,还有酒。开始没什么话,又是吃果子又是喝酒。我渐渐嗅
  到身上也有一股子腐烂味儿,跟赵知生散发出来的一模一样的味道。我叫他打开窗户,凉
  的夜风象个大黑毯子一下子裹住我,我打了个冷噤。但可能酒喝多了,一会儿身上开始发
  烧,我笑嘻嘻地脱自己的衣服,他拿床单来罩我,说是怕冻着了,我一把扯过,又去解他
  的衣服。他也兴奋起来,躺到床上,让我赤裸着坐在他身上,灯光下,他的那张老脸散发
  着粉红色的光,怎么看都是钞票的颜色。
    “盛文,我还真越来越喜欢你了,”他气喘吁吁地说,似乎还表白了些什么,在我听
  来也不过跟放屁没什么分别。窗户洞开着,淡蓝的窗帘被风鼓动得象死神的翅膀。又是淡
  蓝色。
    赵知生的声音嘎然而止,我低头看他的脸,原谅我,我无法以最精准的语言形容出他
  的表情,他的眼神不在我脸上,而是越过我的脑袋――就象我的脑袋是透明的一样――落
  在我的脑后。我赤裸全身,跨在一个男人的身上转过头去。
    潘枫。是潘枫。他直挺挺地站着,我不知道是不是眼花了,我看到他嘴角有隐隐笑
  意。脑子里有一瞬间的空白,三人无语,每个人的脸色都凝成腊像的颜色,就是那种黄
  的、没有质感的、干尸的颜色。窗帘在风里发出噗噗的声音,象是在急切地召唤着我们。
    “你来的正好,我一直想要跟你说明白,现在你也看到了,这才是我真实的一面。”
  还是我先开口,我一边翻身下床,一边说,拿起衣服。
    潘枫没有看我,他面对床上的赵知生语气平静地说:“爸爸,你先出去一下好吗,我
  有话对盛文说。”我突然明白了《大话西游》里至尊宝的那句话:如果上天肯再给我一次
  机会的话……我站在窗口,只想纵身跳下,立时就死了。
    赵知生无话,穿戴齐整,走出去,脚步不稳。
    潘枫走到窗前来,跟我并排站着,不看我,脸对着夜空。
    盛文,这段时间你知道我去了哪里,如果没有这一趟,我……,总之,不明白的事情
  现在都清楚了。
    你知道些什么?
    我去了你的家乡,还有你的中学,我还见到……
    我的眼直直地盯着遥远天边那颗蓝色的星星,是的,那天晚上可没有这么漂亮的星
  星,我在熟睡中被父亲揪起来暴打的时候,屋外雨下得正疯。父亲在外面有了别的女人,
  母亲不肯离婚,他没有办法,只是打母亲,一次比一次下手重,母亲不哭,也不理他。他
  焦躁地开始下死命打我,他要母亲有反应。那天晚上,雨疯了,他也疯了,他拿起什么就
  用什么打我。我现在想来,他也很可怜,他根本不知道自己到底想要什么,没有人逼他,
  他变成了一头困兽。
    母亲扑上来保护我,但没有用,父亲一挥手就把她扔到屋角去。他拿了捅炉子的铁火
  条打我的胳膊,只觉得一阵巨痛,胳膊象是断掉了,我拼命喊母亲。我看到母亲手里举了
  一把刀过来了,脸色雪白。父亲丢下我,象一条疯狗窜到母亲面前去,“你倒是砍过来试
  试呀。”我还记得他那句话,他硬着颈脖凑上去。我眼看着母亲的眼睛亮了一下,手一
  挥……
    我醒过来的时候,我们一家三口坐在血泊里。我从来不知道一个人可以流这么多的
  血,乌黑粘稠的血,我就光着脚坐在父亲的血液里,血腥和雨腥掺和着,笼罩着我。母亲
  面色宁静,轻声细语地交代我,如果当初不是太爱你爸爸,死也不愿离婚,今天也不会这
  样。用情深的人永远都没有好下场。
    她不慌不忙烧水给我洗干净,抱我上床睡觉。我拉住她要她陪我,她笑说,收拾收拾
  就过来。她再没有过来,在厨房自尽了。
    只要有不相识的人问到父母,我就说,我六岁那年,他们出车祸死了。
    “心理学老师说过,一个人童年时经历的事将会对他的一生发生重大的影响,所以我
  知道真相后我就知道了答案所在,盛文,现在我的心里只有更疼惜你,你做什么我都可以
  原谅你。”他仍不看我,对着窗外,象是对着一个隐身的女鬼在说话,“你以为你是什么
  人,你凭什么去调查我,你凭什么鬼鬼祟祟跟着我,你跟赵知生一起来算计我,对不
  对!”尘封的往事象复活的吸血鬼张开了雪白的利牙,咬住了我,胸中血气翻涌,是父亲
  的血从六岁的脚底漫上来,要淹住我。
    “回来以后,一直想找个合适的机会跟你长谈,想的就是今天,看你接了电话出校,
  是的,我再次卑鄙地跟踪了你,我站在门外,等你出来,但终于还是我进来,我并不知道
  你跟谁约的,他是我爸,只是我跟我妈姓。”无数场景闪过,两张不相干的脸在我眼前闪
  现,慢慢重合,一样的清秀的长眼睛,一样带点书卷气的文雅气质。我突然被一阵无比愤
  怒的情绪拥抱,那个穿黑色连身裙,伪装出一副冷漠优雅面孔的女孩撕下面具,困兽一样
  的死去的父亲的灵魂附在了她的身上,她一下子体会到父亲不知道自己到底要什么,只想
  毁了别人也毁了自己的感觉。
    她向身边的男孩扑过去,淡蓝色的窗帘绊住她,最美丽的死神的翅膀眷顾了她,有一
  瞬间的失重,清甜微腥的凉夜气息就包围了她,无比绚烂的夜色,微笑着宽容接纳。

http://pix.xtr.jp/img/pict_2set/031112.jpg
从陌生到关怀,从新奇到喜爱,从思念到依赖,从疼痛到相爱。从熟悉到伤害,从精彩到苍白,从体谅到责怪,从欢喜到悲哀,从连接到断开,从厮守到分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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