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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3-06-30   #3
spell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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这时,我们的城市里又陆续地造起了一些天桥。天桥不再是一种奢侈的玩意。它越多就显得越重要,我们越来越确信,将来总有一天如果没有天桥,我们连一条马路都过不了。天桥的样子也在变化,一些新造的天桥在楼梯与楼梯之间已经没有了缝隙,躲在下面是看不到女人的内裤的。但是金色天堂路上的那座天桥因为造得最早,所以还能让我们有机可乘。

我们一路摇晃着,脱光了自己的上衣,油光铮亮的,像四条沉浮在惊涛骇浪里的大鱼,按照四喇叭里歌声的节奏,颠簸在盛夏午后的暑气中,最后来到了天桥下面。在耀眼如芒的阳光中,天桥还是那样黑漆抹乌,然而似乎不再是那个原来的庞然大物,我们在它的面前没有了压迫感,我们已经习惯了它。

现在,天桥两侧在人行道和马路之间围起了大约50米长的铁栅栏。原因是明显的,在天桥造起一段时间后,人们不再觉得在上面走是一件新鲜的事情,所以常在这里过马路的人,为了省事还是喜欢在桥下面直接过马路。

“这些人素质真是太差了。”前两年我们去找丁鸿玩的时候,他总喜欢把这件事拿出来,证明漂来人的整体素质是如何之低。他忧心忡忡一脸深沉,总是让我们有些肃然起敬。“如果我们不能尽快提高自己的素质,我们迟早有一天会被开除‘球籍’的,所以你们应该多跟素质高的人在一起,而不要和素质低的人在一起。”

我们第一次从丁鸿那里听说了“球籍”这个词,开始明白原来在地球上生活跟在漂来生活一样,都是有定额的,而且这定额一般由人的素质高低决定。跟素质高的人在一起,会提高自己的素质,跟素质低的人在一起,则效果相反。按丁鸿的说法,他的素质比我们高,我们这些人应该多和他打交道。但是同样按照他的说法,因为我们的素质比他低,所以他是千万不能和我们打交道的。最后我们发现,丁鸿的说法其实对我们毫无帮助。

我们在天桥下面坐定没一会,我们便看到交通警正从马路中央向我们走来。他警惕地看着我们,恶声恶气地向我们挥了挥手:“别呆在这里,快走!”
“哪条法律规定我们不能在这里乘凉?”夏日寒毫无忌惮地反问。

交通警年纪看上去和我们差不多,脸憋得通红,似乎正在寻找着驳斥我们的理由。想了半天,喉结鼓动了半天,终于把悬在半空的手,指在了我们带来的四喇叭上:“这么大的声音,会影响别人。”

黄国歌把四喇叭的声音调低,然后说:“这总可以了吧,声音要比马路上的汽车轻多了。”

“你们……打赤膊,这里……这里是公共场所……”交通警总算又憋出一个理由来。

好像是有默契,交通警的话才刚开了个头,我们就嗤溜一下都将汗衫套到了身上。快得让交通警脸上不由露出了诧异的神色。他瞪着我们看了半天,终于没有再挑出什么毛病来,只得气鼓鼓地回到马路中央。站在岗亭上,他不时地向我们投来警觉的目光。

我们知道交通警还在看着我们,所以我们不抬头,继续喝我们的酒说我们的话。我们的耐心终于让交通警对此失去了兴趣,他离开了这个路口。

用来过马路的天桥,又变成了我们眼中的那个色情舞台。我们开始不时地抬头向上观看。我们城市里的姑娘们似乎比过去更有经验了,不少人在走上走下天桥前,总会警惕地先向桥下看一眼,然后下意识地将裙子缠起来,让下摆变得狭小,接着快速通过。这为我们的观看增添了不少难度,不过我们还是以为我们看到了她们的内裤。我们城市的内裤像我们城市的建筑风格一样,正在变得越来越花哨。虽然形式还不够大胆,但已经由短裤变成了真正的内裤,紧紧地贴在姑娘们修长白皙的大腿上,就像夏日的阳光闪烁出的那一个个光晕,在我们的头顶不断地盘旋。我们被晃得眼花缭乱。



大约是1996年夏天,我们终于又有机会一起躲到天桥下面看女人的内裤了。还有一个星期,李家宅就要被彻底从漂来地图上抹去了。我们已经接到了通知,不管我们乐意不乐意,负责拆迁的施工队都将于再下个星期一完成全部工作,届时派出所和搬家公司也将配合行动,再坚固的“钉子”,也要被从这里拔起。

既然有关部门已经下了这么大的决心,我们知道无论怎样跟拆迁公司讨价还价,也终究是白费心机。
好汉不吃眼前亏,我们只得忙起了搬家的事情。

此时,已经有一些人家从这里搬走了。他们前脚刚走,施工队后脚就把他们的房子粉碎了。所以现在李家宅不再是那番屋檐相连人声鼎沸的景象,李家宅成了一堆废墟上许多幢没有关系的房子。一种悲凉的情绪在整个街区弥漫,还留在这里的居民们因此变得更加沉默,也更加亲密,人人都变成了一幅热心肠,互相关心着守望着谦让着,为以前邻里间常见的摩擦和口角内疚着。虽然大多数人还是要搬到同一个小区去,但大家的心情却好像是末日来临就要永别似的。

我们当年的五兄弟中,只有我和辛强还住在李家宅。丁鸿家最早离开了这里,在丁鸿出国没多久就搬到城市另一个角落的楼房里去了。后来黄国歌也离开了,80年代末,他一边做水果生意,一边收起了国库券,后来又最早炒起了股票,还搞了一个公司,就此发达起来,自己买了别墅,把一家人都接走了。只有他爷爷奶奶坚持不肯从这里搬走,所以为了看他们,逢年过节他还会回李家宅走走。夏日寒吃了官司,今年5月被枪毙了。起因是他在过去五年里,不断地从机械厂偷出各式各样的轴承,前后加在一起,大约从收废铜烂铁的乡下人那里得到了5万块钱,但在他犯事后一算帐,他偷走的轴承实际价值大约有100多万,又正好碰上严打,所以就被判了死刑。

我和辛强都还在机械厂当工人。机械厂的境况已经大不如前,我们的工资领得还是和五、六年前一样,虽然我们省吃俭用,但是不过才存起了几万块,再加上我们都结婚生子,所以根本没有钱去买房子,而工厂里分房子看来一时半会也不会轮到我们,所以我们只好继续在李家宅将就着住下去,心里盼望着这个整天拆来拆去的城市,哪天能把我们这里给拆了,也让我们可以改善一下。但这只是我们一厢情愿,我们不仅要搬到城郊去,因为我们家原来七八个人平摊下来的面积太小,所以我和我老婆还有孩子只能分到一室一厅,而且要自己再往里贴两万块超标的钱。辛强的情况跟我差不多,本来想看看能不能赖着不走,争取更好的条件,但是最终胳膊还是拧不过大腿。

这天,我们下班回家,在临近李家宅的马路上,看到大家正围着一对老人议论纷纷,他们老得连腰都直不起来了,在那里无比焦虑地喃喃自语,意思好像是找不到回家的路了。我们一眼就认出来,这对老夫妇正是黄国歌的爷爷奶奶,所以我们就过去要带他们回李家宅。

然而他们认为他们不认识我们,我们看到他们的目光很空洞,好像丢了魂似的,只剩下了两具浑身起皱的躯壳。而仅仅几天前,我们在弄堂里相遇时,它们还是满的,不仅能叫出我们的全名,还会一个个问候我们的家人。

我们跟他们好说歹说,证明我们一直都是老邻居,掰扯了半天,他们才将信将疑地跟着我们往回走。然而,在进入李家宅看到残破如废墟的弄堂时,他们忽然一屁股坐在了地上,坚持认为我们走错了地方。我们不断地向他们重申,这里就是李家宅。他们却更加振振有词,反复强调,他们在这里已经住了一辈子,难道连这里是不是李家宅都不知道了吗?我们想把他们扶起来,他们却发出了杀猪般的嚎叫,好像我们是想要谋财害命的歹徒。他们是如此固执,又是如此忧伤,好像这里被拆掉的不是房子,而是他们的记忆。我们也没有了办法,只能给黄国歌打电话。

很快黄国歌开着车带着他爹妈来了。老头老太总算还认识他们的亲人,在他们好言相劝下,才确信这儿真的就是他们住的地方。我们看到事情已经解决,就打算离开。黄国歌叫住了我们。

“谢谢你们,唉,都已经八十多岁了,人老了就是没办法。”黄国歌试图着跟我们寒暄。我们已经有两三年年没有见过他了,他变得比以前胖了,眼圈浮肿微微发青,手上带着好几个金戒指,脖子上的金项链宽如食指。他让我们觉得很陌生,我们不知道该用哪一种方式来跟现在的这个黄国歌说话。所以我们只是沉默地点了点头。

“李家宅快要被拆掉了,我们星期六聚一次怎么样?”黄国歌继续问。

我和辛强互相望了一眼,然后点头同意。

星期六中午,我们在附近的一家潮州海鲜酒楼的包房里见了面。黄国歌点了满满一桌好吃的,还要了好几瓶法国红酒。虽然我和辛强都已经记不清我们上一次上馆子是什么时候了,但这顿丰盛的午宴却没有让我们更兴奋。我们不说话,只是一杯一杯喝酒。黄国歌好几次试图打开话题,但是他说的事情我们要么没听说过,要么根本不感兴趣,所以都没有接茬。黄国歌也渐渐觉得无趣起来,和我们一样喝起闷酒来。

“对了,我上个月碰到丁鸿他妈了。”黄国歌终于忍不住,又说了起来。

“哦?”我随便应了一声。

“丁鸿读完MBA后,拿到了绿卡,现在已经做到部门主管了。”黄国歌的语调很夸张,好像这是一个天大的消息。

我们却连眼皮都没有抬,把黄国歌的热情又给憋了回去。我们一直喝到面红耳赤双眼发直,自制力正在离我们而去。

忽然,辛强一个人在那里痛哭起来,一边哭一边自艾自怨着:“唉,老四,我对不起你啊,当年咱们说好,要有难同当有福同享的,可你犯事的时候,咱们连忙都帮不上你。”

“辛强,你不能这么说,”黄国歌打了个饱嗝,“小夏这事情其实咱们谁都帮不上。”

辛强没有搭理黄国歌,继续在那里痛心疾首:“其实,老四卖轴承换来的钱,哪一回是给自己花的,不是请咱们吃饭,就是送东西给我们,我家里的洗衣机就是他送的。我真恨自己,为什么不帮着他一起顶罪啊?这样,也许就只用两个人一起去坐牢,他就不用挨枪子了。我算什么好兄弟啊?唉,我好恨啊,我好恨啊。”

辛强哭得很酣畅,像一棵春天的杨树,身子一抖便抖出无数的泪花来,被包房的空调吸走的汗水,都从他的眼睛里涌了出来。

我的眼圈也红了,心里也不由得生出同样的内疚来。怕自己跟着他一起哭号,我连忙用酒堵住了嘴巴。

“其实……其实,”黄国歌欲言又止,“不是我不肯帮老四,我也知道如果我能帮他赔那一百万,也许他就不用死了,但是那时候我身上确实没有那么多闲钱,而且那个律师跟我说,他有把握让法院只判他死缓,谁想到后来严打了,需要毙一批人,所以……”

我们不说话,也不看黄国歌。我们知道在夏日寒这件事上他已经出了很多力,比我们两个人加起来的还要多。所以他越这样说,我们就越是无地自容,就越是觉得我们是如此无能。

“你们要怪我就怪我吧……反正老四从来没怪过我。”黄国歌有些语无伦次了。

我们抬头看着他的胖脸,不知道该说些什么。

“老四上刑场前一天,朋友帮忙,让我到看守所去见了他一面,他说他这辈子最高兴的事,就是有我们这帮兄弟,他说他真想再跟我们一起躲到天桥下面去看女人的内裤。”

“好吧,我们就到天桥下面去吧。”在沉默了一会之后,我说。

另外两个人同意了我的看法。黄国歌开车把我们送到了金色天堂路附近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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