对伽陵频伽来说,这是一个不眠的夜晚,在听过龙歌的故事之后。
夜色深沉,天空城中忙碌的人们都休息了。白天热闹非常的金翅鸟王国,到了夜里却是如此的宁静。
迦楼罗女王站在王宫西面的凉台上,四周青藤上的叶片散发着淡淡的清香,从这里的凉台向天界的中部看去,还能隐约看见天宫方向的云层,在节日的狂欢中被烟花和魔法映成五颜六色,就象好远远地看见天空中盛开着一朵柔软的鲜花。
伽陵频伽的思绪悠悠地荡回到十五年前的天空城,三界并不太平,每隔几年都有会来自不同地区的危机发生,有的时候只影响小范围,有的时候却波及整个三界。那是一场三年的恶战过后姗姗来迟的节日,没有欢庆的烟花,也没有歌舞升平的景象,只有冷清的家园和一群望眼欲穿等着父母从战场上回来的孩子们。
有的孩子等来了他们要等的人,而有的孩子等到的是生命燃烧后留下的琉璃珠。
迦楼罗人来自于天空,死后身体也会化做轻烟溶入空气,只有牵挂世间的心会留下来,在身体融化的时候被熔炼成一颗晶莹剔透的琉璃珠。
拿到一颗琉璃珠的孩子失去了一个亲人,拿到两颗琉璃珠的孩子就意味着变成了孤儿。也有的孩子只拿到一颗琉璃珠或者一颗也拿不到,但还是变成了孤儿,那是因为亲人的琉璃珠在战争中遗失了,他们连最后一件遗物也没有留下。
天空城的广场上,有一个七岁的小女孩捧着两颗琉璃珠站在风中,她四岁的弟弟正扯着她的衣角,带着哭腔问:“大姐,爸爸妈妈真的不回来了吗?不要我们了吗?”小女孩说,“他们想要我们,但是他们回不来了……”
迦楼罗的孩子很小就学会自己照顾自己,只要战争开始,他们的父母就会双双投入战斗,在战争频繁的年代,很多孩子的成长过程中能和父母聚在一起的时间非常少,甚至有的孩子长大以后都不太记得自己过世双亲的容貌。在战争中长大的孩子承载着沉重的悲伤,也养成了坚韧的意志和永不放弃希望的信心。
伽陵频伽不想责怪龙歌的残忍,人在绝境中时首先想到的是求生存,只有生存下来,只有生命继续存在着,人才会有别的精力来考虑道德、真理、良心以及其它许许多多必须活着才能考虑的事情。
十五年前的战后,夜叉山城和龙族所受到的伤害也非常大,特别是夜叉山城,几乎毁于一旦,于是,支持着天界和天空城的物质供给一下子变得极度贫乏,为了顾及天宫的需要,天空城被放到次要的位置,所有的食品、用水、衣物以及别的生活必须品突然紧缺,这对于没有任何生产力、只有一大堆战后孤儿的天空城而言,无异于一场比战争更可怕的灾难。
伽陵频伽清楚地记得:那个时候每天都处于极度的饥饿之中,天空城所能分发的食物和用水非常有限,往往只是指头大的一块干粮,还没感觉到湿润的一口水,可以让一个孤儿撑上整整两天,身边都是些同样面黄饥瘦的孩子,就算是没有风的时候也在瑟瑟发抖。每当分发食物的时候,强壮一点、年长一点的孩子就会去抢夺弱小孩子的食物和水,伽陵频伽也抢过,明明知道被抢走食物和水的孩子很可能下一刻就会饥渴而死,但是仍然昧着良心去做这件事,想活下去的信念战胜一切良知和道德,更何况不光是她要活下去,她也要弟弟和她一起活下去。
所幸的是,迦楼罗的饥荒并没有持续多久,那些平时受到保护的弱小民族纷纷送来了补给品:制作粗劣的食品、略有些浑浊的水、粗麻的衣物、加工成半成品的药物……这些在以前迦楼罗人富足的时候完全看不上眼的东西,此时却变成了救命的稻草!那些弱小民族也同样忍受着战争的创伤,也有无数的孤儿和伤病员等待着这些这些毫不起眼的物资,这些都是从朴实忠厚的百姓们牙缝里省出来的,是那些眼看着自己的孩子挨饿也愿意捐出粮食的人们一点一滴积存下来的,是那些走路颤颤巍巍的老人从最后的口粮中抠出来的……
迦楼罗人要是忘记别人的恩德,那就不配当一个迦楼罗人。
同龄的孩子们开始争先恐后地锻炼自己,他们知道这些养活他们的民族和百姓需要他们将来的力量来保护,如果不够强大,就对不起支援过他们的人们。伽陵频伽这一代的迦楼罗战士显得格外的强悍和平易近人,并不是偶然的,他们的心中积存了太多的感激,也激发了他们在战场上叱咤风云、势不可挡的豪情与力量!后世也有人评价,这也许是最具有热情的一代迦楼罗人,他们的凯甲是金色的,他们的座骑是金色的,他们的心也同样是金色的。
伽陵频伽领着弟弟在努力拼搏着,煌羽自从饥荒过后就变得懂事多了,以前淘气得只知道到处捣乱的弟弟,转了性似地把全部精力投入到学习和锻炼中,再也不用姐姐急得满天空城地找他。煌羽没见过双亲几面,对他们的印象很模糊,从小他就和姐姐在一起,对他来说,伽陵频伽不仅仅是姐姐,在某种程度上,姐姐既是母亲也是父亲,既是老师也是朋友,没有伽陵频伽就没有煌羽,是姐姐把他拉扯大的,在饥荒的时候姐姐总是把为数不多的食物让给他,说自己已经吃饱了,四岁的煌羽也就天真地相信了,可是那个时候天空城哪有吃得饱的孩子啊?
再后来,伽陵频伽十岁、煌羽七岁的时候,天空城重新得到恢复后的夜叉山城和龙族的补给,又渐渐富足起来,姐弟俩人收养了一个襁褓中的婴儿――那伽。煌羽每次看见姐姐哄那伽吃东西、睡觉和换尿布的时候就觉得看见了自己的母亲。
三界之内,煌羽最怕伽陵频伽,不是害怕她的威严和权力,而是发自心底深切的敬爱与尊重。
……
伽陵频伽叹了一口气,自己经历过不幸的童年,才会希望给别的孩子一个幸福的童年,迦楼罗的强大,就了为了要给自己所保护的人们得到和平安定的幸福。当人们近乎疯狂地崇拜着天空的守护神,当歌颂迦楼罗的诗歌传唱各地,当孩子们露出甜美的笑容,当老人们能在安详地颐养天年,当年轻人们能有热忱的心情花前月下时,伽陵频伽知道自己和很多人的努力没有白费。
身后传来细微的脚步声,打断了伽陵频伽的思绪。
“煌羽吗?还有那伽……”只听脚步就能分辨出是谁,伽陵频伽知道煌羽和那伽也象自己一样想起往事睡不着觉。
“是我……”煌羽走到她的背后,结实地手臂轻轻地拥着伽陵频伽,“大姐……你很不容易……”
另一个小小的人影拼命挤进两个人中间,小手搂住伽陵频伽和煌羽的腰:“大姐,哥哥!那伽喜欢你们!”
“我们也喜欢你!”姐姐哥哥异口同声地说,妹妹脸上的笑容扩散开来,“那么,既然你们也喜欢那伽,明天就带那伽一起去天宫吧!”
“……”两个人终于意识到又上了那伽的贼船……
※ ※ ※ ※ ※
又是一个明媚的清晨,天宫与十二轮城依然热闹如昔。
娜炽牵着丝织的手在天宫花园里游玩。女孩子爱花爱漂亮是天性,娜炽特别愿意和丝织在一起,天宫的花很美,丝织更美,和她在一起,又看花又看人,怎么看都是享受。
“要是有位画师在这里就好了,把美美的丝织画下来!”娜炽唯一的遗憾就是这个。
丝织今天笑的次数超过以往十五年的所有笑容,她能感觉到娜炽是真心地想让她高兴。娜炽把听过的所有动听的故事讲给丝织听,那些故事都是从母亲和哥哥那里听来的;把所有会唱的歌唱给丝织听,虽然娜炽唱起歌来有些五音不全;把来到三界后的所有见闻和朋友都告诉丝织,让丝织听得睁大了眼睛。
怕丝织身子弱经不起风吹,娜炽刻意多带了两件外衣;怕太阳晒到丝织,娜炽又专门举着一把伞;怕丝织走累了坐下来休息时着凉,娜炽还随手提着一块当坐垫的羊皮。
丝织觉得世界上最好的姐姐也莫过于此,娜炽给了她所有亲生姐姐都没能给她的温暖和关怀,丝织的鼻子酸酸的,心里甜甜的。天知道她多么想要一个好姐姐,龙歌待她无微不至,但毕竟是哥哥,女孩子的多少心事还是要和自己的姐妹才能分享的。
“丝织,渴不渴?”娜炽看见远处有侍童端着饮料走过,想到丝织和自己逛了一早上,还没有喝到一口水。
“有一点渴……”丝织有些不好意思地说。娜炽笑了:“渴就渴了啊,有什么不好意思的啊?你在这里坐着等一下,姐姐帮你去找点好喝的来!伞你自己打一下,小心中暑,不要乱跑哦!”丝织听话地点点头,感激地看着娜炽蹦蹦跳跳地向那边的侍童跑去。
不一会,娜炽端着两杯清凉的露水茶奔过来时,意外地发现有一大群人围在丝织坐着的地方。
从外表看,都是些王族和部将的千金小姐们,间或有两三个贵族的子弟夹在中间,这些人的脸上满是鄙夷神情,嗡嗡嗡地聚成一堆不知道在做什么。
再走近些,娜炽听到人群中传来梦风嚣张的声音:“阿修罗的小妖女!你还敢呆在这里?!这里不配你们这种低贱东西出现,还不快滚?!难道要我动手?!”旁边的男孩女孩们都附合着梦风纷纷说,“就是,快滚吧!”“小妖精!”“肮脏的阿修罗!”,隐约可以在这些骂声中听到丝织断续地抽泣。
“哼!”娜炽怒火中烧,粗暴地挤进人群,把挡路的几个很神气的小姐扔到旁边的水池里!“都给我滚开!”娜炽尖亢的叫声把周围的人吓得让出一条路来,然后她两步抢进去,扬手一耳光把梦风打得原地转三圈!
所有的人都被娜炽风风火火的举动惊呆了,梦风忘记了反击,丝织忘记了哭泣,直到看见梦风嘴角流下血丝,才有几个女孩子反应过来,大声尖叫:“杀人了!”
五六个天族侍卫很快跑过来,不由分说把娜炽和丝织抓起来,天宫的治安都是由天族负责的,敢在天族的地头打天王之子?真是胆大妄为!
“放开我!为什么抓我?是那个臭小子先欺负丝织的!”娜炽不满地反抗,天族侍卫只得花更大的力气来捉着她。
“你们要抓就抓丝织好了,娜炽姐姐是帮我才动手的,你们别抓她了。”丝织也软弱地求情,娜炽怒吼,“别求他们!有本事一个一个上来和我单挑!这么多人对付两个女孩子,你们居然不害臊!”
梦风这时才有点清醒,揉着脸走过来:“死丫头,下手真狠!把我的嘴都打破了。来人,你们给我一人打她一巴掌!我看她还能嘴硬到什么时候?!”
这群跟着梦风一起胡闹的公子小姐们平时张狂惯了,听到梦风的指令,一个男孩立刻自告奋勇地举起了手掌。
娜炽恶狠狠地瞪着他:“你敢!”那个男孩有种被老虎盯着的感觉,打不下去,只好在众人的嘘声中退到人群里。
“懦夫!”梦风不屑地哼了一声,“你们不敢打,我先来!”说着一扬手就冲娜炽脸上拍下来!
“适可而止吧。”一个平和的声音响起来,“有话不能慢慢说吗?”梦风扬在空中的手被这个人握住,没见他用多大的劲,可梦风用尽吃奶的力气就是挣不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