当我再想周围找小易时,从北京来的特快进站了。站前广场一下就挤满了行色匆匆的旅人,密密麻麻就象地里丰收的大葱。我当时有点懵了,傻站在广场中央,旁边是几个没洗脸的中年妇女举着大牌子,高声喊着国营旅馆空调电视,24小时热水代买火车票。几个凶神恶煞般的大汉与人群逆流而上,挨个问着,“舒兰舒兰,20一位,马上就走……”“桦甸桦甸,还差一位……”,遇有人稍一犹疑,即刻上前不由分说的生拉硬拽,有的想拒绝但行李已被抢了过去只好就范。
就在我象刚下完蛋的母鸡一样伸长脖子东张西望时,人群中起了一阵骚动;原来那几个拉客的汉子在拽一位学生模样的女孩时,把那女孩吓哭了,一边哭还一边使劲的往回夺着被抢过去的行李,人群中已经有看不过去的开始纷纷出声谴责了。也就在那时,我突然惊恐万状的想到,天啊!小易是不是就这么被拉跑了??
前文我曾提到过的祖编干的就是相同的构当,我不止一次听他说起过他手下的流氓如何把单身的外地人和老弱妇孺强推上车拉走,其实他们的目的地根本就不在那。这个念头一升起我立刻害怕得手脚冰凉!小易这么漂亮的一个姑娘,第一次来这里万一有个三长两短……?于是我发了疯似的在人流中急速穿梭起来,我必须快点找到她!
突然,不远处一个短发女孩的身影一闪而过,是小易!我拼命的往前挤,白T恤,特灰色运动裙,亭亭玉立的背影……是她,我跑到跟前时忍不住低唤了一声:“小易……”贴近的把脸超越、回眸……他妈的!是一张让人想自卫的瘪茄子脸,上面疙瘩密布暗疮林立。我还没来得及细细体会瘪茄子投射来的鄙夷目光,就被她旁边的高个子男拌推了个趔趄,“瞅你妈逼瞅,哪来的你小姨……”我无暇顾及,重又投入人流中寻觅。
我不知道别人在这种情况下会是种什么样的反应。但那天早上,我的惊慌失措在前仆后继的人潮压迫下终于达到无法忍受的程度。人们匆匆而过并不因为我的焦急而减缓速度,到处是草木皆兵式的影影绰绰,经常同时有几个身影象小易而让我疲于奔命。我开始幻视幻听,几次“肯定”的看到小易,听到身旁有人不断的喊我:“小宣,我在这里!”。有那么一会儿我感觉恶心头胀欲裂,并伴随着耳鸣甚至短暂失聪。我快疯掉了!
小易,你到底在哪里啊?!
后来我的手机响了,传来妻子焦急的声音:“你们出发没有?如果没有你就快回来一趟吧,儿子现在三十九度多还咳嗽得很厉害,我妈怀疑是肺炎复发……”
“我马上回去……”我极不甘心的绕车站广场又找了一圈才离开,一边开车还一边左顾右盼,希望能在路边发现小易的身影。
回到家里,儿子烧得脸都红了,当我抱起他时,他还没忘强打精神在我脸上虚弱的亲一口,叫了一声:“爸爸”。我的眼泪一下子就涌了上来,强忍着没让自己发作。我今天是咋地啦!为什么这么倒霉?
到了医院,儿子被确诊患了病毒性流感导致肺炎并发症。打点滴时,儿子疯狂扭动着声嘶力竭的大哭,说什么也不让护士把针扎进去。一边哭一边奶声奶气的哀求护士:“阿姨求求你啦,别给宝宝扎针啦,宝宝乖……”还做着鬼脸和飞吻一类的动作取悦带着口罩捂得严实的小护士。同去的妻子和岳母都心痛的把眼睛闭上转过头去,说什么也不敢看这一幕。
这一针打了整整两个多小时,其间我一直抱着儿子,给他唱歌给他讲故事;他象小易一样喜欢听我唱歌,并在歌声中睡去……但我的心并未因此而好受一些,我还在惦记着我的好姑娘小易。
我还想去找她,去她可能到过的一切地方找她。但我现在不能动,连手都不能动一下。因为我可爱的儿子就在我的怀抱里安静的睡去,脸上洋溢着灿烂的微笑,是那么的放松、那么的信任我!就象我躺在小易的怀里一样……
妻子慈爱的摩挲着儿子的额头,怜爱的叹息,又使劲握了握我的手,传递着无声而明确的信号-----我们会保护好这孩子的。我把脸贴在儿子发烫的脸蛋上,外表平静的坐在医院的长椅上,心中却从没停止过剧烈翻滚。我的心被刀砍被石砸被油煎被棒打被火烧被酸蚀被针刺被电击被老虎凳被辣椒水,被一切的一切!当我再次张口和妻子说话时我才发现,我的喉咙竟然一下子变得沙哑,舌头也突然长起小泡,很疼!
如果说小易怀孕做人流的那段时间,我是被持续的惶恐不安折磨的话,那我那天在医院儿科门诊所承受的,就是一场炼狱之火的煎熬。我在焦急和沮丧中不断的自怜自艾,甚至开始悲观厌世。越想我就越难受,我有事业,但艰难坎坷;我有完整温暖的家庭,但我的孩子在生病,我为人父的关爱也无法使他更好受些;我有甜蜜的情人,可无论我俩的绮梦有多浪漫多温馨,我都不能为她奉献更多,我甚至把她弄丢了,却没办法去寻找……
打完针都快接近中午了,小易还是没有任何消息。随着时间的推移我的绝望与担心在不断的加剧。儿子的烧很快就退了下来,开始大量的出汗。我安顿好他之后就立刻冲出家门。我当时脑子很乱,也来不及编什么贴切的理由,只说了句我去单位看看一会儿就回来。妻子刚想说什么,我的人已经走到门外。
我又去了趟车站,明知道小易不可能在但还是不死心。我打电话到她的宿舍有个学生接的,上去看了一眼下来说小易的寝室门锁着,至于小易去哪儿她也不清楚。我连忙追问看门的阿姨知道不,那人回答说阿姨有事出去了,一时半会儿都回不来。
既然小易已经出来了,她会在哪儿呢?如果她没什么问题为什么连个电话都不打呢?我怎么想也想不明白,就失魂落魄的开着车在大街上乱转,遇到人多有热闹的地方就一头扎进去,看是不是和小易有关。
我的家乡和大部分东北的中小城市一样,有着纯朴但极彪悍、好斗的民风。大街上白天就经常能看到争执和殴斗,很多起因其实都是小得不能再小的事儿,就因致气,一言不合即大打出手。
在我漫无边际的寻找小易过程中,目睹了几起交通事故和街头争吵,大部分演变成小规模斗殴。最后在天津街小商品批发市场门前看到的尤其让我心惊肉跳,因为打架的是女人。
当时现场大批群众围观,甚至造成局部的交通堵塞。我下车挤进人群时,正好看到两个打扮入时的女人撕打在一起。听在场群众说,起因很简单,一个走路时不小心踩了另外那个的脚,一个骂“你眼睛瞎啦,”另一个不甘示弱的回了句“是你那破鞋破脚放的不是地方,耽误我脚落地了……”,于是打了起来。
夏天里,两个女人当街打架是件极不雅观的事,互相撕扯着头发和衣服连挠带抓。其中的高个女人很快占了上风,让矮个女人的脸在几秒之内花掉了。矮女人的老公这时却突然冒出来加入战团,一顿拳打脚踢之后,高个女人哀嚎着在地上滚动,满脸是血,衣服也被扯坏露出胸罩和一身白肉。
110警车鸣着警笛赶到,把三个人塞上车带走……整个过程前后不过几分钟。
那之后,高个女人那张满是血污的脸就滞留在我的脑海里挥之不去,我的大脑还顽固的一次次把那张脸换成小易的脸,我惊骇得浑身发抖出了一身的冷汗;我记得我当时绻缩在车里好一会儿动弹不得,要使劲的抱紧双臂来减轻胸腔阵缩带来的痛楚,那是真正从心脏传来的痛楚,憋闷和压抑一度让我难受得喘不上来气。天啊!我快要疯了!
往事如此不堪回首,令我即使在这个平静的下午,写出上面这段苍白无力的文字时,依然伴随着颤栗与恐惧!我甚至象从前那样交叉双手抱紧自己,还能隐约感受到那种憋闷和压抑,喉咙里还发出某种近似哀嚎的低沉混音;是的,我那天也是这样一直Y着、哼着、呻吟着!
这是我有生命已来,最痛苦的一次身心感受……
当我恢复过来发动汽车重新出发后,我毫不犹豫的做出决定----立即动身前往那所城市去找小易。
实际上这是个愚蠢的决定,也只在我失去理智的前提下才有可能做得出来;我那时根本就没去想,打电话都无法找到小易,即使我长途跋涉到了那里又有什么用呢?一所放假的高校和一座不留痕迹的城市?但我那时完全疯掉了,连是否能向妻子交代、晚上赶不回来怎么办之类的原则问题都没考虑过。脑海里就只有一个念头,那就是我必须去那里找她!
我疯了一样把车开得飞快,在城市缓慢拥堵的车流中左冲右突,不时气急败坏的按喇叭。幸好那天是星期六,街上的车并不算多,路口也看不到值勤的交警。我甚至在没安电子摄像仪的路口公然闯红灯。当我上到宽敞平坦的环江公路时车速已经达到了一百二十迈;这在市区是非常恐怖的速度,路边的建筑飞快的向后掠去,我象公路赛车里那样急速冲刺、闪避,把全部的驾驶技巧发挥到了极至。
在一个弯道我再次野蛮的内线强行超车,还没超过去就看见前面停着一辆警车,一个手举停车牌的交警正好站在便道的中央。我依靠瞬间的本能反应紧急刹车,车子巨大的前冲力使方向盘剧烈抖动起来,并传来一阵刺耳的轮胎磨擦路面声。制动距离实在太短,车到交警那速度还是很快根本无法停住。我完全是下意识的向左打了一下舵,而那个交警正好向右躲了一步。正是这一步救了他的命,但他还是被倒车镜刮了个踉跄。
我只是犹疑了一下,就立即加大油门逃跑,那个交警拼命挥着手在后面追,嘴里好象还喊着什么但距离已经拉开我根本听不到。停在路边的那台警车随即闪起了警灯追我。
其实人到危急时刻都是在瞬间做出判断,根本由不得人冷静思考。我当时既然已经做出了逃跑的选择,就只能硬着头皮逃下去,尽管我也怕得要死。我使劲的踩油门加速,发动机发出可怕的轰鸣声,此时速度已经接近一百四十迈。身后的警车是一辆小解放面包车,性能比我的轿车差一大截,所以越落越远,很快就只剩下一个闪亮的小点了。
我在惊吓中完全清醒过来,并清楚的认识到,剩下的这几公里将是我逃跑的唯一机会。这里到高速公路收费口需要经过一段闹市区,如果我不能在这之前甩掉他们,我将肯定跑不掉。因为那里车多人多不敢快跑,而且交警还可以通过对讲机寻求支援。
此时我已经不愿意去想被抓获后可能带来的严重后果了,惟有破釜沉舟的一条道跑下去,加速,再加速……
(未完待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