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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9-10   #29
da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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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七章

在这么多年中,这份工作是他妈最“背油”的。资本家一手握着皮鞭一手空握,说那里面是一把糖,然后一群打工仔像骡子一样奔跑,既出卖体力也出卖脑力。发工资的日子过了半个月,财务室才通知去领张交通银行的借记卡,我兴冲冲找了个提款机一看几乎晕倒:1100大元!我跑去质问那个慈眉善眼的女老总,答曰:目前是报社的困难时期,亏损很大,大家先忍耐一下。
    女老总的桌上没有烟缸,更何况我既没有体力也没有精神。我默然告退。
    我请假在家休息了两天,决定不干了。我想其实重庆也没什么不好,除了夏天太热,公交车太拥挤,城市污染太大,我不太会认那些弯来弯去的路以外,好像跟成都也差不太多,而且换个环境也是换种心情,在一个鬼都不认识几个的地方从头来过,太阳一样的每天照常升起。
    我已经有多久没回家了?半年?还是一年?我呱呱坠地那天,四十岁的老爸翻箱倒柜拿出半斤肉票,颠颠地给老妈煮了汤端去,老妈一饮而尽说,“这娃娃生下来就有九斤半,胖得眼都睁不开,一看就是有福之人。”曲指算来我如今年近三张,唯一带给家里的福气就是鬼使神差地混了一张四川大学的录取通知,给林家光宗耀祖了一番,除此以外我别无建树。
    电话那头老妈连声叹气,说小扬你想去就去吧,这么多年家里没管过你,现在更管不得了。我可以想像放下电话后老妈满街乱跑白发纷飞的样子,我的好大哥又有半个月不知跑哪儿躲债去了,老人家不找到他是断不会放心的。
    我问我妈还欠别人多少,妈支支吾吾地不肯说我也懒得问。我全部的财产就是一辆二手奥拓和三室一厅年底交割的期房,如果是为了我老爸老妈,我光着屁股去重庆也无所谓,赤条条来去无牵挂。但一想到把这些血汗拿去填我那位好大哥的无底洞,我就像吃了几十只苍蝇一样难受。
  
    老松出事了。吴卫在电话里结结巴巴地告诉我这个消息时我淡然一笑,“这烂赌鬼不出事是天大的新闻,出事了正常得很,有什么好大惊小怪的?!”
    吴卫在那头声音突然高了八度:“日你妈!你狗日的是不是许愿走了你就秀逗了?老松现在就在我家,明天不还钱他死得难看!”
    我心里发紧,“他为什么不直接跟我说?狗日的倒底欠了多少啊?”
    在新华公园分手后我们就没再碰面,真没想到这鸟人居然三天没下赌桌。包里的两万没了,赌场的老板兼老乡“义薄云天”地拉他跟一个叫小八地借钱,其后的情况用大脚拇指思考都清清楚楚。
    我气急败坏跑去阿卫家,老松面如土色不停地抽烟,最后一字一句地说,“老子欠小八那龟儿四十万,这回死硬了。”
    我和阿卫差点从沙发上滑下地去。阿卫仰头望着窗外黑沉沉的天空,几次张嘴想说话,却总是用摇头代替。
    老松那个开赌场的德阳老乡我见过几次,印像一般。老松对朋友哥儿绝对比老婆好,如果他有老婆的话。几个月前他号称师妹的那个丰满的小娟,不知何故一来二去就跟他老乡搅和到一块去了,老松一度愤怒不已借酒发疯,可过不多久他照样跟狐朋狗党厮混在一处,老松嘴里说“兄弟如手足,老婆如衣服”,但也就我和阿卫明白,他对那个小娟实在不错,这鸟人是个情种,但死要面子,还一门心思替朋友着想。
    有一晚我陪他喝酒直到天亮(当然也可以说他在陪我),我们一起迎着第一缕曙光,并肩趴在一号桥上呕吐。我说,“老松,你也该好好耍个朋友了。”这衰人还在嘴硬,“我一直都在耍撒!旧的不去新的不来。”说完扑在栏杆上嚎啕。
    现在再怪责老松的老乡猪狗不如显然缺乏实际的意义,不过四十万的票子对我等来说堆起来怕是比白塔山还高了。
    我陪着抽烟,良久才说,“老松,现在就两条路。一条是你把公司的公款看看有没有好挪的先挪来填上,慢慢再想法补回去,第二条是跟007借。毕竟我跟他有仇你跟他又没仇,凭你们这么几年的交情,他没理由拒绝吧。”
    老松愣了半天说,“老林你记不记得军训时你编的<武松打虎>?”我说记得,但此一时彼一时,你原来不干那没屁眼儿的事我一直很佩服,但现在是要救命啊。再说你又不是不还,你就当是在按揭买房算了。
    老松牙一咬说,“我没种跟我爸开口,只好找007了。”
    我们各自散去。我想这事虽然很悬,但007不可能坐视不理,就算让这烂赌棍花四十万买个教训也好。
    离开成都的时候我对老朋友007恨之入骨,当然我在那时也才发现原来他对我的感情也是一样。几年后我坐在南方花园的老树咖啡给刚从二队打上来的小球星刀仔洗脑,那小子为了一拨酒后闹事的兄弟,在零点和一群混混打得头破血流结果被俱乐部勒令停薪反省。我说你自己想想值吗?不关你事你跑去打架,完了别人说你是带头大哥,你居然还就认了?!刀仔说那都是我二队的哥儿嘛。我给他举了007的例子,我说,“朋友也分三六九等,你一辈子能遇到个把肝胆相照的兄弟就是你的福气,有的朋友只是吃饭喝酒的交情,有的是可以说说话聊聊天的交情。你别以为你对谁都可以两肋插刀。就你那身板能插几把刀?”
    第二天我一早醒来就给老松打电话,老松半天不开腔,最后冒了一句,“007说要借可以,必须你去。”我七窍生烟,他007这算怎么回事?不是我欠钱为什么非要我去?我心烦意乱,既而冷笑不已,“007你小子是不是觉得踢一脚不过瘾?你还想让我看脸色那我看好了。”
    走到门口时我下意识抬头看了看,“缘来是你”在阳光里有些晃眼。我心里一阵难过,这个招牌曾经代表着四个兄弟或者说“江南七怪”彼此的挂念,现在有的已经不在这个城市,有的甚至已经不再任何的城市,而我必须跟仅存的其中一个谈判。
    007瘦了很多。我看见他时一腔愤怒都化作了内疚,他深爱许愿,而我赤裸地刺破了他的梦想。
    007冲我抱以微笑,“好久不见你了老林。”我说是啊。
    我没想到这个以豪爽著称的东北汉子居然像最假打的成都人一样跟我左右绕圈,什么开酒吧花了一百多少万,家里在沈阳开酒楼又花了一百多少万,听得我头皮发麻。我打断他的话头说,“007你明明白白说一句,你倒底借还是不借不就完了?”
    007嘿嘿干笑,一句话如菜刀般飞来,正中我心口,“我跟许愿结婚拿了多少钱,你老林应该比我自己还清楚吧?我现在没钱可借,怎么借?”
    我勃然大怒,“我操你妈林凌奇!我的命快没了龟儿子才来找你!老松是你兄弟,你凭什么不救他?”我转身出门,还听见007在背后唠叨说,我过一阵就回沈阳了。我回身瞪了一眼,使劲浑身力气吼了一声:“滚-------”
    这个星期我急急如丧家之犬。老松这一年来过着锦衣玉食的生活,卡上只存着七万多块,我说你想办法在这几天挪二十万公款出来,剩下的我帮你垫着。
    我犹豫良久终于没去跟球队老苏老高他们开口,一是说了别人未必借,那我的脸就丢到家了,二是借这么大笔钱,人情债还都还不清了。球星大腕们跟我永远不是一个阶级,这一点我在骨子里分得一清二楚。
    我拿着收据去双楠,我问房子能不能退。售房小姐倒是很客气,但话里话外透着惊讶,“房子售出是不能退的,但我们可以帮着卖。时间这么短,肯定会很亏。”我只有苦笑,我说等着这钱救命,亏就亏吧。
    不到48小时那边就通知去签字。到双楠买二期三期的多了去了,居然马上就能入住的一期还挂着一套自然有人抢着要。十万块,我想也没想就签字划押。抱着钱回家的路上,我把老松的先人都问候了好几遍,这鸟人算是把老子害惨了。
    阿卫晚上捧着自己的两万块棺材本来找我,神色慌张说快快快。我正在气头上,随口就说懂个锤子!不是明天才到期嘛?
    阿卫面色铁青,“刚才老松打电话来,说不用我们费心他都搞定了。”我说怎么搞定?未必他一口气挪用四十万公款唆?那也太招眼了,债主一走多半公安就来提人了。
    阿卫闷了半天找不到语言来形容,好不容易蹩出一句:“老子听来听去,就好像狗日的在交待遗言。”我的头脑嗡嗡乱响。
  
    老松太迂了。相识五年我竟然一直不知道这小子居然这么有原则,他打死也不肯挪用公款。
    我们赶到羊西线的时候,他家的楼下人群正在散去,有一滩血迹触目惊心地四下绽开。我和吴卫瘫倒在地抱头痛哭。
    自从007为阿伟合上圆睁的双眼以后,我们再也没有勇气参加任何一个亲人的送别仪式。所以对于老松我不甚明了的种种是在以后的一两年里断断续续听说的。
    当这个鸟人孤独地站在七楼的阳台上时,我想像不出他会想起什么,只是我听说老松趴在血泊里时脸上居然带着笑容,那么也许他纵身一跃的刹那应该是寻找到了某种解脱。我听说在老松的灵堂里出现过为数不少的年轻MM,包括那个小娟,她们无一例外地痛哭失声,表达着今生无缘来世再聚的依恋。25岁的老松是不是一个好老总我不知道,但他是一个情圣,这一点勿庸置疑。
    他不再是那个半夜站在女生楼下唱歌的傻X了,我对那么多的女人为他流泪感到羡慕。
    我的脑海中浮现出第一天报到时的情景。老松是我第一个认识的同班同学。那时候的文化路远不如今天的繁华,但两个鸟人坐在路边就着串串香大谈人生理想。朱胖子豪气干云,林雨扬唯唯诺诺,这就是我们人生的写照。
  
    我对这个城市再无倦恋。
    上个世纪的最后一个冬天,我提着两口皮箱独自上路,上衣的口袋里揣着3000大元。
    老松跳楼后的第三天,老妈哭着打电话来,说我的好大哥原来在金马经营卡厅,一众地头蛇哪里容得下外人跑到锅里抢饭吃,轻轻松松下个套,一辆警车就把林雨荣连同他的发财梦连根拔起。老妈在电话里的声音令我无比心酸,“你无论如何得想办法救你哥出来。”我说怎么救?我爸在一旁对老妈暴跳如雷,“小扬哪来的四万块钱?”
    我回家呆了两天,也算是向一家人道个别。临走我连同奥拓的车钥匙一并放在桌上。
    如果我的记忆没有在这个段落出现偏差的话,那么它清晰的告诉我:在离别的时候,我一直没有回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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