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旧 2002-09-10   #27
damin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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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二十五章

我趴在郭家桥千疮百孔的栏杆上吐得分不清东西南北,好像连苦胆都破了才觉得心里略微宽松一点。初夏的凉风一吹,我居然激凌凌打了个冷颤。
    我摇摇晃晃蹭到楼下,掏出一张四人头说,“刘姐,拿包极品云烟。”刘姐从麻将桌上站起来盯了我半天,硬是没认出这个面色铁青西装污晦连舌头都大了的傻X是他的房客。她把烟和找零的钱往我手里一塞,突然惊叫起来:“小林,是你哇?!”
    不到四十岁的刘姐粗手大脚但容貌秀丽为人豪爽,在郭家桥一带大大有名,她的杂货铺和麻将馆早早晚晚生意兴隆,我知道有不少人是来洗洗眼打打精神牙祭的。刘哥少言寡语,一回家把出租车一停就端个茶杯往门口一坐说,“去去去,你去搓麻,我守到。”刘姐嘻嘻一笑就在楼下扯开喉咙喊,“小林快点!二缺一哈!”
    刘姐把我往床上一丢,倒杯水放在床头,又去弄来湿毛巾给我敷在额头。她轻轻地叹口气说你的头很烫。我情不自禁地倒在她温暖的怀里,悲痛欲绝。
    他的儿子去年刚考上电子科大,都跟我差不多大了。这一家人的生活平淡得没有任何波澜,不知道为了什么,我看着这个健硕的背影羡慕不已。我想我已经很久没有回家看看了,那个支离破碎的家庭仿佛在所有看得见的角落里都隐藏着一双双冷漠的欲苦无泪的眼睛,我从中感受不到丝毫暖意。
    我脆弱到了极点,我想我需要找一个倾诉的人,但这个人似乎并不存在。
    屋里伸手不见五指。刚搬来的时候我特意选了一副厚实的窗帘,只有在黑暗中我才感觉到安全。水龙头有点漏,在厨房里滴答不停,除此以外我只能听到心脏沉重的跳动。
    老松提起电话的时候声音模糊不清,“我日你妈老林!你也不看下几点了?耍个锤子!”然后是断了线后嘟嘟的忙音。我躺在床上很无聊地想,老松这淫棍今晚搂着个什么样的女人睡得正香?多半是个圆滚滚的波霸,这鸟人身边女人不断,但胸大没脑是统一的标签。
    我的思维电光石火闪动,四肢却疲软无力动弹不得。我满嘴苦涩,突然觉得如此这般的意淫毫无价值。我悲从中来:我日你妈老松!要耍都不等我!
  
    醒来时外面大雨倾盆,我的肠胃和头脑一样的空空如也。我给秘书小王打电话说上午不来了。
    我打车先去零点,然后开着那辆屁股都没坐热但很快将不再属于我的2000去老松公司。
    我坐在老松的对面,不等他宣布坦白从宽抗拒从严的政策便竹筒倒豆子,把自己所犯下的滔天罪行一五一十供认不晦。然后我点上一支没抽完的极品云烟,等待一份迟到的判决。我记得当年一代系花玉殒香销以后,我们在宿舍里对老松同志严刑逼供,这小子一个劲地高呼冤枉,最后气冲冲地出门,两只眼睛作纯真无邪状:“老子是清白的!”
    我不擅表演,而且即便是个演技精湛的人也不可能在此时此地摆出无辜的表情说,“我是无辜的。”如果这一切是一出滥情的电影,那么也到了应该结束的尾声,我并不觉得轻松反而感到说不出的惶恐。
    老松背对着我抽烟,我嘿嘿地干笑说,“老子死有余辜。”
    老松指着窗外的滚滚车流,“老林,你看,在这些来来往往的人流里老子可以肯定,比你更死有余辜的人多如牛毛。”
    老松冲我微笑,笑容里深不可测的东西让我迷惑。“跟我有关系的女人比你多,但是我现在坐在这里稳如泰山,你小子却失魂落魄,你知道为什么吗?”我摇摇头说我不知道。
    老松的总结让我心悦诚服。“我活得很现实,但你活在理想中。我用金钱或嘴巴去交换感情,而你用感情去换感情。”我咀嚼着他的话有些黯然。我们每个人为了生活都在透支,透支了金钱可以挣回来,但透支了感情却不可再生。
    老松站在门口用力地搂了一下我的肩膀,“老林,我帮不了你。”他又约了人搓麻,我想说什么,但张张嘴却说不出来。我自身难保,而且牛哥说得也有理:一个男人连点爱好都没了,活着还有什么劲?即便如此我已经对老松感激不已,他没有像我想像的那样,对我无耻地“勾二嫂”行为展开铁面无私的控诉,并进而理直气壮地跟我翻脸。
    我垂头丧气地坐在车里,倒了半天带才听到张惠妹富有磁性的腔调传出来--
    你给我的天堂,其实是一片荒凉......
    大雨倾盆,我看见慌乱的男女四下逃窜,只有极少数早有准备的撑开了伞或穿上了雨衣,在城市这个夏季的开端闲庭信步。
  
    大雨时断时续,我如坐针毡地在办公室里抽烟,笔提起来又放下然后再提起,磨蹭到下班时间除了一个“辞职报告”的标题,我的心境仍旧烦乱没有任何进展。透过虚掩的房门,许丽和斋藤站在电梯口四手交握低声耳语,我隐约听到小日本在走进电梯前说,“就这样吧董事长,我已经决定了。”许丽站了一会儿,然后朝我走来。
    这鬼子“决定”了什么?我心怀鬼胎。
    许丽说,还不下班吗小林?我随手把狗屁辞职报告揉成一团,勉强做了个笑脸说正准备走。
    许丽看我的眼光有些复杂。每次我一看到这个女人许愿的身影就在脑子里飘来飘去。我不得不对死去的梁叔抱以十二万分的歉意,我一步走错步步皆错,一如某个舞盲踉跄在舞池中,被周围鄙夷的目光注视得无地自容。
    许丽突然笑了笑说,“小林,要是晚上没事一起吃顿饭吧。”
    坐在海上海的包房里我胡思乱想。是老奸巨滑的王老头出卖了我的叛逆之举?是鬼子斋藤抓住了把柄公报私仇?又或者是丁晓南两面三刀推我下坎?我冷汗淋漓:任何一条罪名都可以让我马上立正稍息死无全尸。
    许丽的头一句话就石破天惊。她的声调不疾不徐然而我瞠目结舌,“我女儿和林凌奇今天离婚了,这事你知道吗?”
    我干咳几声说不出话来。
    “你们的事我都知道,我现在只想你告诉我,你倒底有什么打算?”这个城府极深的女人高高在上,而我是一个被捆作一团的粽子毫无还手之力。许丽手握一把牛耳尖刀,每句话每个字都深入骨髓,在我的关节间游走。她是疱丁而我是牛,我在心里黯然叹息。
    两年以后一个我永远无法忘怀的夜晚,电视台的大腕文亮陪我站在天台上看远处绽放的礼花,他告诉我说,其实我们都是一样的行走在路上,生命不止行走不停。你总是认定自己的人生最为不幸,殊不知别人这时候正躲在某个角落痛哭流涕。生活的悲伤一如爱情的对错,它从不会像算术题般让你可以轻而易举得到答案。
    我不再憎恨这个叫许丽的女人,因为他不等我寻根究底就给了我许多回答,我不太记得在海上海她告诉我的每句话,但我后来一直记得她最后笑着拍了拍我说,“你真的很像阿伟,小愿的爸爸也是这样说的,但是真的很可惜。”
    我明白她或者梁叔可惜的是什么。
    死者已矣,王老头不久后退休了,但他可以无忧无虑安渡晚年,因为他手里握着川富10%的期权。斋藤“决定”的不过是离开公司,趁着年富力强到北京出任一家大型日资集团的中国区总裁。倒是我引为知已的丁同志打了我一个小报告,目的不言而喻。
    没人逼着我离开,但是我除了离开找不到更好的解脱或者说逃避的方法。
    我的脑海中有个模糊的轮廓,但我说不清道不明。正如书香门第出身的老文所言:当人们行走在路上,是非对错不是打个勾或是划把叉那么简单。
  
    这以后的两个月里,我两次到双流机场送别我的朋友,无一例外都仰望云端泪如雨下。
    前一次是在清晨。我陪着一袭黑色夏装的许愿坐在简陋的咖啡厅,她告诉我说想出去走走,第一个要去的地方当然是地中海边的普罗旺斯,“薰衣草在这个时候开得正好。”我开玩笑说你送点什么纪念品给我吧,她迟疑良久才取出一个信封,里面是那束干燥的薰衣草和一张照片,照片中18岁的许愿张开双臂站在风中,大片大片的紫红色映上脸庞美丽无比。
    我没有问“你什么时候回来?”她也没有说“祝你幸福”。一年前我们在机场相识,一年后我们还是在机场分手。这样的场景挺好,生活中真实的成分本来就够少了,我们又何苦言不由衷?
    许愿搅动着面前的速溶咖啡若有所思,“你是不是很恨我妈?”
    我说谈不上恨还是不恨,我只觉得你爸爸很可怜。
    许愿轻轻一笑说,“其实我很明白她的感受。我妈不是一个女强人,她一个人支撑不了那么大的公司。知道吗?我妈心里一直爱着另一个人,她和这个人生了一个女儿,就是我。”
    我完全呆住了。我想了想说,“那个人就是信升那个刘老板?”
    许愿抬头看落地窗外的停机坪,我看见有一滴眼泪顺着她的腮滑过,在阳光中分外晶莹,“我们都很可怜,但只有我爸爸最可怜。”我明白她说的是梁叔。那个头发花白的老头如果泉下有知,又会想到什么呢?
    后一次是在黄昏。我杂在一大堆人里送别斋藤。直到现在我也没搞清楚,斋藤在我的心里倒底算是什么?一个朋友?上司?情敌?抑或其他?
    斋藤在我的印像中像流星一样短暂,我想在宁秀的脑海中也是一样。我记得斋藤跟我说话时还下意识地摸摸脑门,“你为什么不继续干下去?我的经验告诉我,你可以干得很好。”我说老斋你不会明白,我胸无大志就想当个写足球的小记者,在川富我渡日如年。
  
    我开着新买的二手奥拓在机场路的黑夜里前行。路两旁的红灯笼仍旧高高悬挂,浓妆艳抹的坐台小姐们仍旧在昏黄的灯光下嗑瓜子搓麻将摆龙门阵。车过缘园圆时我不可避免地想到了好兄弟阿伟,一瞬间我恍如隔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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