周一的公司高层例会推到了礼拜三,不知何故。董事长办公室大门紧闭,又恢复了我刚来时的样子。斋藤好几次在外间跟我照面,一副欲言又止的模样,我硬着头皮不理不睬。我的明灯王总打过一次电话来,关切地问小林你开车没出事吧?
我想我开车也出不了什么事,倒是公司里总给我一种山雨欲来的感觉,加上许愿在电话里那重重的“哼”一声,我头痛不已。
好容易磨到礼拜三,一出电梯就看见斋藤贼头贼脑地跟许丽并肩走向会议室。我心里一阵发紧:狗X的斋藤奸似鬼,多半是没给他那部分回扣,打老子的小报告了。
我坐在会议室有些不安,斋藤一项项通报近来公司的情况,许丽默不作声。我悄悄看王老,老革命闭着眼睛,两手抄在胸前作微笑倾听状。斋藤在讲话的最后对已经推出的“在水一方,有缘相伴”的企划大表赞赏,“林总刚到公司不久,在企划宣传上就显示出了相当强的能力,我在这里代表公司表示祝贺。”
我抬了抬屁股,牢记阿卫的教导说,“这都是企划部的功劳,丁晓南经理做得相当不错。”
许丽总结了一句,“楼盘下月正式推出,最近大家手边的事都不少,会议就到这儿吧。”我暗自着急,眼盯王总。王老对我抱以一笑,“小林,你还有事?”
我嘴里说“没事没事”,心里对这糟老头的祖宗八代致以最恶毒的问候。我还没傻到甘当炮灰的地步,更何况还不知道斋藤和许丽背地里正酝酿什么厉害的招术。
一回到办公室,王老头不请自来。他在我面前一坐,开门见山,“小林啊!这事不好办哪!”我丈二和尚摸不着头脑。王总推心置腹,“这种事没证据就不好讲,信升刘锦江那家伙精得很,你看到现在他那边既不来人也不露面,我们要先搞清楚他打的什么算盘撒。”
我表示同意,“不过我觉得也不是不能提啊?当着这七八个高层的面提出来,看看她什么反应也好。”
老王还是一副成竹在胸的样子,“打草惊蛇,打草惊蛇啊!”
秘书小王来叫我去董事长办公室时我心中仍旧抑郁不平,许丽招呼我坐,脸上的神色似笑非笑莫测高深。许丽先是询问最近广告投放的事,随后很客气地说,“小林,你看在楼盘正式面市以前,企划方面还能不能再搞点新意出来?”
什么新意?这是卖房子又不是卖服装,不可能三折四折跳楼甩卖,也不可能买一送一吧?我露出不解。许丽接着解释,“我们首次跟信升合作,在水一方这个楼盘不太大但是一块精品牌子,我希望能够做得精彩一些,为年底我们在武侯大道动工的大型项目做准备。”
我作出一副谦恭的表情,“董事长太高看我了,我的能力可能会让您失望。”
许丽打着哈哈陪我出门,说了一句意味深长的话,“你梁叔没有看错,我发觉你跟我儿子阿伟真的很像。”房门在身后无声地合拢,我呆在原处一阵发愣。
下班以后我心中烦躁不安。我想在川富继续呆下去,问题是许氏母女如两座大山,凭我的眼界难以翻越,斋藤和老王反而还在其次。
一小时后几个鸟人又坐在玉林搓麻。老松坐我对面凝视半天,“今天太阳从哪个方向出的哦?你林总居然主持麻局。”我讪讪一笑,“这几个老搭子好久没打了,手痒。”
我对007的一举一动倍加留意。自我们重新化敌为友后007跟我说话似乎总是语带机锋,防备的意思显而易见。我做贼心虚,他锐利的眼光射到时,我不敢逼视,只能顾左右而言他。
007手气不错,频频自摸还不忘买马买中自己。我趁机装作不经意地问,“007你两口子怎么从来耍不到一起啊?”007看我一眼低头砌牌,忍了半天才叹口气说,“我已经搬出来住了。”
我们的动作同时停顿。一张三万被我的手一碰,掉在地上。
老松的车送去修理了,我送他回家。临下车他递给我一张新名片,“我换了个号,你以后打这个。”我一看是139后面一串9的尾数,“这号在外面要卖一两万吧?”老松一笑,“电信的销售公司拿嘛,不要钱,你想要我帮你拿。”
我灵机一动,“那麻烦朱总给我十个特号如何?”老松跳将起来,“你狗日的要那么多做什么?你想去当倒号贩子唆?”
我说你倒底拿不拿得到?老松嗫嚅说可以是可以。我卖个关子,“那请朱总明天驾临鄙公司一谈。”
“你不说老子不来。”
“如果有钱挣你来不来?”
我摞下一句关键的话绝尘而去,朱胖子站在路边发呆的样子好不可爱。
这事情完成得极其顺利。我跟许丽一说托朋友从电信局拿十个特号,在近期的广告里加上去:前十位购房的顾客每户赠送后四位相同的139特别号码一个,许丽听了连连点头,很大方地批了两万,“给你朋友发点辛苦费吧。”
老松颠颠地弄来了特号,我往他手里塞上一万,两人相对而笑。这小子又来拖我晚上“去牛哥那里耍”,我两手乱摇说算了算了,“我晚上还有事。”我说老松你带阿卫去吧,他最近失恋了。我想起上次搓麻,阿卫自摸清一色或点了“带根”都阴沉着脸,心里阵阵难过。
我想跟许愿谈谈。虽然我不知道见了面该说些什么。我想可能在许愿或宁秀之间我曾经骑墙而立,但当秀秀泪眼朦胧地说“我等你买了房子来娶我”时,我已经没的选择。
我惴惴不安,而许愿在电话那端却欢声笑语,“林哥哇,你过来耍嘛,我一堆朋友在鑫磊。”我说小愿我们可不可以换个地方?我想跟你好好谈谈。电话里嘈杂不堪,许愿的声音冰冷刺骨,“你爱来不来。”
升降舞台上一个穿紧身衬衣有意无意露出胸膛肌肉的男人正搔首弄姿。许愿冲我尖叫了一声,我顿时后悔,恨不得马上夺路而逃。五六个男女围坐在一大堆酒瓶四周,我只认得其中的两个:许愿,和她的丈夫。
007看起来心情愉悦,连拉带拖地把我扯过去,“这是我大学同学林雨扬,公司老总哦!”我四肢僵硬头皮发麻,木偶一般跟每个人握手,嘴里喃喃地说“你好你好”。
这他妈是哪儿跟哪儿啊?许愿躺在007同志的怀抱中小鸟依人,我的老同学老朋友醉眼迷离附在许愿耳边说个不停。一旁身段妖娆的MM把两杯红酒往眼前一顿,“林哥哇,我叫秀秀,我们喝一杯撒。”
我触电般一跃而起。这是他妈的什么鬼地方?你他妈的居然也叫秀秀?!许愿在007怀里狂笑不止,“你别把林哥吓倒了,人家的女朋友也叫秀秀哈。”
舞台上换了个袒胸露背的女的,满脸堆笑柔情似水,“甜蜜蜜--你笑得多甜蜜----”我只觉得嗓子发涩,嘿嘿地干笑说,“对不起对不起。”那个什么妖娆的秀秀继续进逼,“林哥我们算是有缘撒,来,喝一杯。”许愿靠在007的肩头目光深邃,我说好啊秀秀,我们喝一杯。
血红色的液体穿过干涩的咽喉,我闻到甜腥的味道。妖娆MM招招不离要害,我一次次仰头酒到杯干。我的视线开始模糊思绪飘浮不定。
迪士高音乐开始在耳边隆隆滚动,透过摇移的舞台,我看见俏丽的许愿和挺拔的007如鱼得水般游来游去。我被妖娆MM拖进了怀中(又或者是我自己钻了进去?),我目光呆滞地举起酒杯说,“为许愿她们天生的一对干杯!”MM把鲜红的嘴唇凑近我的耳畔,“不,为我们俩自己干杯。”
我的神智变得迷惑,我看见可爱的秀秀对我微笑,露出两颗亲切的虎牙。我轻轻地喊,“秀秀!”一个性感的声音“唔”了一声。我揽住这苗条的腰肢,紧紧地吻住这张凑上来的柔软的嘴唇。
我听见一个清脆的嗓音在耳边炸开:“林雨扬----”我应声回望,一片血一样的液体张牙舞爪地扑上面颊,然后一只浑圆的酒杯猛烈地撞上地板,发出一片破碎的音响。
再一次,我感觉疯狂的音乐陡地静默,一如我把许愿带回郭家桥的那个夜晚。我推开身边的“秀秀”,神情丑陋。
“小愿你干什么?!老林又没惹你!”007死死拉着自己的老婆一脸错愕。
“他惹没惹我你知道个屁!”一个头发散乱的神经质的女人奋力地挣扎。007突然松开了手,眼光如刀将我瞪视。
周围所有的场景仿佛在瞬间定格。我听见一个卑微的林雨扬喃喃哀求,“小愿,你别疯了你别疯了。”我听见另一个许愿尖叫,“林凌奇,你他妈的听清楚!我跟他不只有一腿,你管得着嘛?!”
一个高大的身影从眼前一闪而过,我感到裆下剧痛难忍。
24岁的林雨扬是一袋垃圾。当所有的意识重回到脑海时我像一滩烂泥,蜷缩在鑫磊俱乐部的门口,每个过往的行人都投来异样的目光。我的好兄弟终于用同样的方式把仇恨还给我了,同时归还的,还有我们五年的友情。
一切都结束了。我从地上爬起来只觉得天晕地转,我摸出电话对着那头怒吼,“朱忆松!你狗日的现在在哪里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