想到自己苦心孤诣只为五岳并派,到头来功败垂成,霸业成空,不禁悲从中来,一口鲜血从胸中涌上,“哇”的喷出。心想:“罢了,罢了!”
----金庸《笑傲江湖》
这一天我无精打采神不守舍。
车过滨江路的时候,府河对岸的一片工地正在施工,矮墙上川富公司几个大字份外招眼。初春的成都忙碌的人似乎只是少数,在河的这边,露天的滨江茶园不过早晨八点已热闹非凡,除了刮风下雨打雷闪电,一年四季这里的生意都好得出奇,六七十岁的老太太老大爷捧场并不奇怪,但二十上下的青年男女五块钱泡杯素茶,摆龙门阵磕瓜子搓麻看报掏耳朵,居然也能无所事事地一坐到晚,堪称这个城市最令人叹为观止的标志性特征。
我给秘书小王打电话,把会议推到十点,先去了销售公司王总的办公室。
一坐下来老到的王老就带上了房门,一脸苦笑说,“说不定姓许的早在四周布下线人了,小林你自己也把细点。”我点头称是。
王老再次重申,“都听我的?”我说当然,在这个鬼地方我无亲无故无胆无识,您老怎么说我怎么做,关键是别让新老板把梁叔给坑了。
老江湖的想法是在正式开盘前的公司高层会上发难,让许丽说清楚与信升合作的因由,这以前的调查工作他自己去解决。我这边照常做计划拿预算,“预算报得越高越好”。我听了一惊。王老冷笑着解释,“那女的是不是狗屁不懂,试一试就清楚了。乱报一个给她,她发现不对劲你就说是我这边销售公司的建议,看她什么反应。”
我隐隐觉得不妥,“那要是批了怎么办?”
王老嘿嘿笑,“我操!小林这个还不懂?她批了正好啊,多的部分你我二一添作五,不拿白不拿。到时候钱打到我一个朋友的广告公司账上。让那个婆娘被咱卖了还笑嘻嘻帮咱数钱。”
我几乎从座椅上跳了起来,两手乱摇着说,“不行不行!这种事怎么能做?”
王老盯着我看了半天,脸色从诧异转向温和。他探手过来拍拍我说,“小林,坐坐坐。不拿也没事,我们主要是试探那女人的反应,看看下一步怎么做法。钱到了账,最后说没用完退回去就结了嘛。”
走进会议室的时候我仍然觉得不对头,但具体是哪里却想不明白。至少这笔钱到了斋藤那龟儿子那里就通不过,我们结怨甚深,这小子被我一酒杯砸得缝了七八针,在家里歇了这么久都不见人。换了是我,我不整死林雨扬这小子才怪!
会议总算有些眉目。企划部经理丁晓南认为这个楼盘紧靠河边,所以广告语应该与水有关,毕竟在成都这个平原城市,这种地段越来越少而且寸土寸金。我神思恍惚,想起早上经过河边时的一通感慨,我说,“你们看取名叫在水一方如何?”大家一致鼓掌说好,我在心里叹气,“可能名字还将就,不过这么多资历比我老年龄比我大的下属掌声如潮,八成还是拍马的成分多些。”
丁晓南不愧在进公司前曾是某大广告公司的头号策划,拍马的手段也高明得紧,显出不一般的技巧。他灵机一动接了一句,“林总,我看咱们的宣传语就叫‘在水一方,有缘相伴’怎么样?”
大致的框架就这样定了,我挥手说大家散会,抓紧时间下午就把方案的初稿拿出来。
还不到十二点,我身心俱疲。昨夜我把许愿带回了郭家桥,两个疯狂的狗男女(我找不到更好的词汇来形容我们的关系)折腾到快天亮我才迷迷糊糊地小睡片刻。梦里有些面孔交替在眼前晃来晃去,有的像宁秀有的像007,似是而非。我浑身是汗惊醒时许愿香甜地枕在我的胸前发出轻微的鼾声,她的嘴角向右上方翘起也许正做着美梦,然而睫毛下泪痕点点将干未干。
我的头皮一阵发麻,像被人割裂般的疼痛无比。一种前所未有的恐惧瞬间把大脑占据。我站在洗手间里任由冰冷的自来水一遍遍冲刷,意识一点一滴逐渐回到身体中来。我在心里对宁秀说,这下我们扯直了。我恨恨地说出这句屁话时竟然没有体会到丝毫复仇后应有的快感!
然而我想不出可以对007说什么。我只能想像威猛伟岸的007一言不发地把我上下打量,然后毫不犹豫地一记撩阴腿迎面踹来。我对着镜子苦笑,“奇哥,如果踢我一脚可以解决我们之间所有的问题,那你把林雨扬这个禽兽不如的王八蛋废了吧。”自从薜涛宾馆那一晚之后,我与007就是摔成两半的一面镜子,我们都努力地粘贴,但从他牵强的笑容里我知道,中间的裂缝一直存在并且永难复原。
许愿在床上睡得很沉,我苍黄而逃。
我趴在办公室的桌上睡着了,依旧恶梦连连。直到有人敲门。
日本人斋藤站在门口,脸上居然带着浅浅的笑容,令我毛骨悚然。我想像着《地道战》里的群众甲被进了村的鬼子用刺刀零迟处死。
但斋藤说,“林总,我可以进来坐坐吗?”
看着这个领导兼仇人坐在面前,我实在笑不出来。
尴尬的场面最终还是由斋藤打破。他坐在对面不停地搓手,脑门上醒目地贴着一块胶布,不断地提示着我与这鸟人之间不共戴天。然而斋藤开口了,“对不起。”
我有一万个脑袋也想不出这狗X的会跟我说话,而且是“对不起”这三个字。我的头脑在这一天里第N次嗡嗡作响乱作一团,好像斋藤后来说了很多他刚来成都时的生活,又好像说了些“男人与事业”之类狗屁不是的道理。
我从头到尾一言不发,好几次眼神都在桌上的烟缸和鬼子的脑门上旋来旋去。斋藤走到门口时再次很和蔼的一笑,伸过手来说,“林总,我们是好同事。最近公司的新楼盘还需要我们好好配合。”我本能地缩手,带上了房门。把斋藤和我的某些尚未实施的暴力举动丢将出去。
下午小王把印制精美的文案送进来,封面上是彩色的楼盘效果图,“在水一方,有缘相伴”的广告语十分显眼。我叫来丁晓南,直接就问,“以前公司的这类广告一般是怎么投放的?通常的预算有多大?”
丁经理一听顿时来了精神,滔滔不绝说个不停,言语间明里暗里给我“递托”,不外乎是平面广告回扣多少,立体广告回扣多少。完了他凑过来压低声音说,“林总,我们都是年轻人,千里奔波只为财,这次广告你牵头我跑腿,搞完了我交过来十万。”
我心里一动,不自觉吞了口口水:“日他妈!这样搞一下就拿十万?!”一转念又把自己否了。老松个鸟人天天在麻将桌上给老乡们送钱,别人还他妈挺有原则,老子可不能被他比下去。王总早上的计划让我心惊胆战,现在丁同事又画了好大一个蛋糕,一时间我犹疑不决。
我说,“丁经理,我是媒体出身的,广告上没经验但很多规矩我懂。你把里面的预算再卡一卡,我明天好跟董事长汇报。”丁晓南听了一脸的失望,讪讪地收拾资料说那我出去了。
我把他送到门口,勾着他的肩膀说,“丁兄,水至清则无鱼,这道理我心里明得很。我看里面的价格基本都没什么,你稍微削减些就行。我刚来公司,还请你多多支持。”
丁晓南脸上立马阴转晴,“卑职明白了,总放心。”
我看着丁晓南屁颠颠下楼,暗想没听王总的安排不知对是不对?突然头痛欲裂,日他妈这几天怎么冒出一屁股的破事?老子闲散惯了,这鬼地方处处危机四伏举步维艰,真不是我这号鸟人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