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面对一派狼藉的屋子和身边呼呼沉睡的男人,心底涌起一股抑止不住的忧伤。我明白这忧
伤不是来自别处,恰恰在我身边。
----陈尘《边缘女人》
红烧排骨在我口中变得酸楚,我知道宁秀一定会问这样的问题,否则她就真的不是宁秀了。
大学四年我们斗智斗勇,我无一例外地总是最终的失败者。很多时候我是一个跪在她脚边的
奴隶,仰望着她纯澈然而深不见底的眼波,不知道她在想什么。但我至少还知道,无论我想做什么
都逃不过这样的眼神。我想那是我的命,也是我必须遵循的游戏规则。
“那个女孩子是谁?她比我漂亮吧?”
这个问题的本身比“1十1”更为简单,但提问的是宁秀,所以我怎样的回答都一定不会让她
满意。
男人和女人似乎从分出性别的那一天起就倔强的对立着,当女权主义愤而勃起后,这样的对
立因为实力的无限拉近而变得如矛与盾般针锋相对。有人说爱情就是一场战争,也有人说夫妻就是
敷衍加上欺骗,不一而足。唯一的共同点在于,和谐不再是生活的基础,仿佛失去了火药的味道爱
情就将失去乐趣。
我说,“她叫许愿,是梁朝伟的妹妹。”我从首都机场的候机室讲起,滔滔不绝,甚至包括
其中的每一个细节。
自己招供比被人逼供要好,宁秀的性格不会容忍哪怕一点点的遗漏,这个我最清楚。在我赤
条条的坦白中我想像自己被宁秀扒了个净光,在光天化日下裸奔。这样的场面我早已习惯,然而
陪着我裸奔的还有无辜的许愿。我凭什么要拉着她陪我裸奔?心里一片恍惚。
我很想抽烟,但家里没有。
宁秀安静地听我讲完,然后微微地笑了,露出她可爱的虎牙。这让人感到亲切,一种如释重
负的感觉从深处涌起。
就是因为这两颗虎牙我才不可救药地爱上她,把她从那个憨厚的大兵手中一把夺走。她是我
的黄蓉,此刻她静如处子回到我的身边,虽然是这样的不同以往,但我还能有什么奢求?我对生
活的要求本来就不高。
回了重庆以后秀秀就进了《渝州都市报》。她在山城最大的报纸跑文化新闻,但她总是无法
适应娱乐圈中杂乱的生活,她一直想念我----这是秀秀说的,对此我坚信不疑。
我说足记和娱记都是最阴暗的两大群体中的边缘人,然而我们却还能在一起,这足以证明老
天待我们不薄。
秀秀是请假来的。第二天我送她去双桥子车站,她已经是个成熟的女人,就这样扑在我怀里
把热烈得让我晕眩的吻雨点般散落。"如果没有意外,我每个周末都来看你。"我的秀秀挥舞着手
臂,一如六月那个阳光沉重的下午。但爱情一旦有了约定,就像舞步流转永不停息。
中午007气急败坏地打电话来,劈头盖脸地一通臭骂,“你个X人是不是吃错药了?日你妈现
在这种人才身材钱财一应俱全的女人比熊猫还稀罕,送上门你不要你还不如拉泡屎把自己闷死算
球!就算你不要也不用干得这么绝吧?”
我半天才回过神来,“我日你妈!第一老子什么事情干得绝了?第二别人当宝我不一定就要
当宝!第三你XX的是不是想上啊?那你上啊!反正你这号鸟人干的缺德事多了,也不缺了这一
件。”
007暴跳如雷说,“你他妈的嘴怎么这么贱啊?你有种过来。我说过来就过来,你还能咬我
呀?”
我说你小子等着。
五分钟后两只斗鸡已经在“缘来是你”对峙。我叹口气说,“唉,奇哥啊奇哥啊,这是何
苦?就算你是西门吹雪,我又不是叶孤城,你单手就能把我剪平,你想打就打吧。”007也叹气,
说坐吧坐吧,我们好好谈谈。
我喝着茶说,007,我不是不想谈,我是不知道怎么谈,谈什么。007看了我半天作语重心长
状,“老林,我知道你不是那种人。你嘴里见谁都口淫,但心肠软,尤其是对女人。”我慌忙说
007你打住打住,我说,“什么叫尤其对女人?我林雨扬敢马上在你面前发誓,我长这么大就宁秀
一个女人!要是我说了谎,叫我以后生儿子没屁眼儿!”
007豹眼圆睁,“那我昨天碰见许愿车停在路边,哭得昏天黑地而且衣衫不整,不是你个禽
兽干的是他妈谁干的?”
我心里一阵发紧,“她没事吧?”我想我终究不能回避,但问题是我又该用怎样的方式来面
对这个爱我的女人?我痛哭流涕,像一个企图坦白从宽的罪犯,把自己的罪行对着007一通狂倒,
完了我哭丧着脸说,“阿奇,你说我怎么办?”
我一度为我的表白和辩解感到安慰,因为我和许愿最终没有发生致命的关系。这个理由在23
岁的我看来是这样的堂皇,我意识不到它的弱不禁风。必须承认我一直都不了解女人,包括曾经
跟我在一起的宁秀,但至少我后来懂得了一个道理:男人对女人最大的伤害,跟那个勾人欲望的
上半身或下半身扯不上任何关系。
在我重新过上单身生活后,我对所谓的爱情产生了本能的拒绝。我不想伤害任何人,更不想
被任何人伤害。爱情是金毛狮王谢逊的七伤拳,威力惊人,然而致命的缺陷却是:未伤敌先伤已。
那天我终于还是给许愿打了电话。我说我几个兄弟都想见到她,听她唱歌。许愿说那你想不
想见到我?我说你来吧,晚上九点还在景立,我有话想对你说。许愿在电话那端犹豫,最后说,
“好吧,我来。”
这是我生命中难以言喻的一个夜晚。
我和007心事重重地坐在包房里。随后来的是春风得意的老松,他甚至带来了那两个新闻系的
师妹,一个叫瑶瑶的胸部丰满,另一个叫小娟的娇娇小小,老松说是介绍给吴卫的,“这鸟人就喜
欢这种型号。”
这两个妖娆的尤物是我们的师妹?我怎么听着名字都跟那些个坐台小姐是一个妈生的。小娟说
朱师兄你干么子笑得这么淫啊?一嘴的湖北腔,跟吴卫当年进校的时候一个样。我想阿卫今晚有事
做了。
许愿最后一个到。她穿着跟那天一模一样的黑色套装(或者根本就是那套),我顿时心头发
毛。我想她今天的心情一定糟糕到了极点,但后果会是什么?我突然发觉我所熟悉的只是她的身体
(而且只有一半),其它的都是白纸。
她轻轻地坐在我身边一言不发,包房内的气氛因此有些异样。老松搂着丰满的瑶瑶说,大家
唱歌吧。自己举起话筒先唱成名作〈情书〉,我想老松唱歌的时候怕再也不会念及那个坠楼而死的
系花了。善于遗忘,人才有资格活得快乐一些。
我在心里冥思苦想几天,最后的开场白还是那电影对白里常用的三个字。我说,“许愿,对
不起。”这个开头使我感觉自己是个十足的负心汉。许愿专注地看着MTV,“你没有什么对不起
我,我来也不想听到这三个字。如果你没有别的要说,那我走了。”007一把拉住她,“小愿,你
听老林把话说完。”我感激地看着007,心里感到刺痛。
我忘记了那天晚上我都说了些什么。我是一个不折不扣的小男人,我像一台破旧的录音机结
结巴巴地重复我与宁秀我与阿伟的种种故事。我努力地想把自己塑造为另一个梁朝伟,高尚地想使
她重新成为一个可爱的公主。我几乎就要被自己精心营造的“兄妹情”打动,以致于热泪奔流,但
许愿冷冷抛来的一句话却证明,无论我是真诚或是虚伪,我将永远都不是女人们的对手。
许愿说,“你倒底爱不爱我?”
我像临死前的阿伟一样手足痉挛全身冰冷,再次被扒得赤条条的任人观赏。
许愿说你爱不爱我,我应声崩溃,还原了可怜虫的卑微本质。
“你倒底爱不爱我?”这是我人生中不需要答案的许多个问题之一。美丽的小愿或秀秀从遥
远的天空藐视着我,像看着一个裸奔着的无赖。
吴卫和娇小的老乡打情骂俏,老松施展隔空取物的手段在瑶瑶的山峰上欢快地爬行。我开始
一支接一支地抽烟,透过厚重的烟雾仿佛一切都不真实。
我听见许愿在唱歌,那是我第一次听到张惠妹的《趁早》----
到后来才发现/爱你是一种习惯/我学会和你说一样的谎/
你总是要我在你身旁/说幸福该是什么模样/
你给我的天堂/其实是一片荒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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可是我真的不够勇敢/总为你忐忑为你心软/
毕竟相爱一场/不要谁心里带着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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若有情太难了/想退出要趁早/
就算迷恋你的拥抱/忘了就好
这是一个放纵的夜晚。男人热爱放纵,就像我24岁时爱上这首歌或我在19岁时爱上宁秀的虎
牙一样无可救药。
当男人和女人都给了自己一个很好的“理由”,情欲便如洪水决堤将他们淹没。这个夜晚包
房中的所有人都找到了各自的理由,烂醉如泥。
没有人离开。我们后来去了薜涛宾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