河水翻腾着流过时,也会流下几滴眼泪,这条河让我默默无言。我找不到可以倾诉心曲的人,哪怕是一点点也好。
----亨利・米勒《北回归线》
我恍惚地记得,在不短的一段时间里我极少出门,上夜班,出差,打麻将,睡懒觉,除此以外好像没干任何对社会主义建设有意义的事情。后来的很多夜晚,我渐渐地开始轻微的失眠,大脑像一个沙漏,缓缓地把很多记忆的碎片按照它自己的意愿串连,沉淀,有不小的一部分真实的回忆可能就从那时候起消失了。
生活被固执地抽掉了其中的糖分,剩下满嘴的苦涩。
甲A联赛在职业化的第三个年头仍然如火如荼,那时候她还是一个韵味十足的少妇,只不过在歌舞升平的享乐中青春虚掷,总有一天变成讨厌的黄脸婆。传媒的竞争渐趋激烈,主任认为甲A的报道力量应该加强,我有幸从不知所谓的跳水,赛车之类项目脱出身来,摇身一变混入了足球记者的革命队伍。
九月的成都秋高气爽,一年中人们少有的迈动轻快的步伐,然而川队在赛季初的频繁雄起后,到了中后期无可救药地一泄如注,这倒也与城市的某些个特征吻合----“架事”的开头高举高打大鸣大放,随后偃旗息鼓了无声息,最终一无所获黯然退场。大凡炒作往往如此。成都人懂得养生的多,懂得创业的少,但善于炒作却好像天性使然。
成体中心在川沪大战时爆满,三年来川军几乎逢沪必败,让一向瞧不起上海阿拉的成都人好生烦闷。又一次的交锋雪上加霜,成体上空“苏XX,下课!”的呐喊差不多快要成为这个城市人民的必修功课了。在通向出口的楼梯上,我看见郁闷的主教练老苏倚墙而立,沉默地点上了一支烟,大门外惊天动地的下课声见惯不怪,倒是刚才发布会时晚报老徐不识时务地提问让苏导好不恼火。老徐说,“苏导,咱们现在三连败后已经掉进了降级圈,而目前你是甲A中执教时期最长的不倒翁。你是否认为全兴已经到了换手如换刀的程度?”老苏当时就差点跳起来,“媒体什么时候变成老板了?这个问题你可以向我们董事会反映嘛。”
在众人高呼下课时,我与生俱来的投机天才又一次得逞。我在二楼上树起拇指说,“苏导,雄起哈!”一句言不由衷的鼓励显然令狼狈的老苏如遇知已,“兄弟你是哪个报的哟?”我赶忙递上名片,“刚跑球队,还请苏导你多照顾。”
当晚主任捧着我的独家专访如获至宝,“狗日的小林,你头回跟队就挖到猛料了唆?下场对大连你去跟队,再接再励再接再励。”该专访声情并茂,一方面苏导大倒苦水,痛说种种不利因素,一方面恨不得割破手指写下血书,不率队保级就一头栽下府南河。第二天各报倒声一片,唯独晨报独树一帜,受到编委会一致赞誉,特发奖金两百以示激励。
前脚刚到大连,兄弟报社的董欣早已等候在酒店大堂。我每回当班都会跟董欣同志通电话,但见面却还是头一回,不过干记者的全是脸皮厚见面熟,所以交换了名片后我们已经熟得像认识了十七八年。“走走走,”董欣说,“今天当哥的作东,大连的大排(一种卤排骨,巨大无比,哪有四川小菜做得精致?)绝对一流,你们四川可不会有。”
跟北方人打交道自然少不了喝酒。喝到暮色四合时董欣已经高了,他试图压低了嗓门说话,但声音出口却惹得邻桌都回过头来,“兄弟,大连市里没什么玩儿的,你想去咱就去开发区吧。”我慌忙说,“不了,谢谢董哥。头回出来跟队我得挣表现,吃完我就回,我约了苏导谈谈明天的比赛。”董欣摇头,“操他妈!那破比赛有什么好谈的?不就4:0吗?”我一愣,“董哥你高了吧?比赛还没打呢。谁不知道大连队牛逼,今年一场没输,我想再怎么也不至四个蛋吧?”董欣看了我半天说,“兄弟,你才进这个圈,不知道的事多了去啦。”我说所以要大哥们带路啊。董欣就把头凑过来说,“兄弟,我说了你可千万别写呀!这场比赛广东那边有庄开盘了,大连让两球,工作早就到位了。”我的脑子全蒙了,后面的就没怎么听,反正董欣翻来覆去就唠叨这事。
我无心久坐,回酒店一问,狗日的!四个主力来都没来。晚报的老徐见老苏一人坐在咖啡吧想过去搭讪,被老苏一通臭骂。我装着若无其事说,“苏导,明天打卫冕冠军,你还这么好心情唆?”老苏就撇开老徐说,“小林过来坐,什么苏不苏导的,踢球的都是粗人,哪有你们记者有文化?瞧得起就喊声苏哥。”我赔着笑说,“那我不客气了。苏哥,怎么老高,胖子他们几个都没来哟?现在火烧眉毛了,又输就悬起了。”老苏就叹气,“老高上轮神经兮兮地踢了人家一脚吃了红牌,你看见了嘛,胖子那几个龟儿伤了,这个星期都没训练,来了还不是只有看的份儿。小林你就把我们的困难多写一下嘛,回去哥子请你吃饭。”我几次想把董欣的话拿出来问,还是忍了。回房间左思右想,才把“甲A探营”的稿子传回家,标题是:川军屋漏偏逢连夜雨,四大金刚缺阵,客战连城悬之又悬。
比赛果然是一边倒。裁判鸣哨完场时我下意识地看了看记分牌:4:0。我在心里把球队的鸟人操了个遍,对董欣说,“董哥我不舒服,麻烦你等一会把发布会的内容跟我说一下。”董欣说好。我独自打车回了酒店,一头栽在床上。我第一次怀疑这个职业的真实性,想破头也搞不懂,当年怎么就像个五四青年一样,一个猛子扎进了这个行当?
我捧着《足球》报坐在首都机场的候机大厅。球队乘北方航空7:30的班机直飞成都,现在应该已经到家了。前一夜又被热情的董欣拉去金州开发区喝酒,我心里毛焦火辣异常难受,三杯酒下肚就昏昏欲睡,好像有一个人高马大的小姐坐在身旁,我连手都还没碰过已经醉得人事不知,真是辜负了大连朋友的一腔盛情。醒来时日上三竿,球队的毛都不见了,我只好先飞北京,再转机回去。
大学时代的我等球迷几乎把《足球》奉若神灵,记得有一次报纸足足晚了四个钟头才送上报摊,结果成都大街小巷的报摊旁全聚着球迷,我杂在里面唾沫四射地神侃,自我陶醉于所谓的“专业知识”当中。关于昨天连川之战的报道足有半个版,看了半天全是屁话。那个狗屁记者要是不知道那个“内定”的4:0,那岂非还不如我这个刚出道的黄毛小子消息灵通?要是知道干嘛又不写出来?枉自上百万的读者在那里傻瓜一样的苦等了。
离登机还有一阵,我把报纸塞进垃圾筒然后四下里打望。对面那个妙龄少女顿时引起了我的注意。那个女孩大约二十上下,勾着很淡的眼影,属于我在大学时归纳的气质型。一副粉红色的墨镜取代了发夹的位置箍在头顶,右耳上一口气串着三个耳环。我的第一感告诉我这是一个陌生的漂亮MM,但我的第二感却觉得她的眉眼似曾相识。我当然不会笨到走上去搭话说,“小姐,我们好像在哪里见过。”虽然这是我真实的感觉,但我1000%地肯定,在我说出这句上古时代的泡妞语言后,这位美女一定会杏眼圆睁地怒斥:“傻X一个!”我盘算着怎么把这场艳遇从偶然转向必然。吴卫曾经很严肃地洗刷我说,“你小子是最大的口淫犯,最典型的语言巨人加行动矮子。”
“让那个4:0吃屎去吧!”我想,然后从这个陌生而又熟悉的女孩面前走过,步履轻快地登上西航的飞机,坐等机会的来临。
我不是一个有女人缘的人,虽然我一直不承认自己很“搓”,但我不得不承认我的连珠妙语往往对同性有效,而在美色当前时却总是立即失灵。我想我的坐等不过是又一次自欺欺人的意淫,不可能存在任何的开始。但这一次竟然出现了意外。起因是一个电话。后来我一度认为我花掉8000大元(等于我当时接近三个月的薪水)购买松下G500的举动实属英明的抉择,当然我的动机是出出风头,至于由此“种下梧桐引来凤凰”纯属飞来横财。
我正准备关机时,电话响了,居然是苏导打来的!原因是他下飞机时没见到我,问问我在哪里。看来老苏真是把我当兄弟看了,这令我有些感动。末了他在电话那头说晚上回来后给他电话,他作东“耍一下”。我正为昨晚连身边小姐都没看清的事烦恼不已,好事上门自然求之不得。我想事不过三,这第三次总不会再有意外吧?于是我说,“那好啊。苏哥你能不能把高兴和胖子叫上,你手下这几个大腕对兄弟一向不理不睬,你得帮我牵牵线。”
我笑着关机,一抬头就看见刚才的女孩,她居然也正睁大眼看着我,这让我蠢蠢欲动。“你认识川队的高兴呀!”她兴奋地说,“我原来最喜欢川队的高兴了。”我暗自得意,“你说老高啊?我跟他还可以。刚刚他们打电话说晚上回去聚一聚。”
我的泡妞罩门就是常常不敢或不知道如何敲开一扇房门,现在房门既已打开,问题理应迎刃而解。
我把靠窗的座位让了出来,此举极大地激发了MM对我绅士风度的好感。我的许多朋友都艳遇不断,每当他们以吹死人不偿命的语言屡有斩获时,我常常想爱这个东西实在是一种催眠剂,最简单的谎言竟可以当成最香甜的糖果。真诚有时候反而是勾兑工作的一队奇兵,就像我飞翔在从北京回成都的万里睛空中的所作所为。
我的足球记者身份使我们的聊天在融洽的氛围里一帆风顺地驶向目的地。她叫许愿,一个月前刚刚回国。我想这已经足够了,至少在最初级的阶段,我并不需要了解得太多。在差两个月才满二十的美女许愿同志的“一再央求”下,我勉强同意她可以出席今晚与众位偶像的联欢活动。“那你需要我以什么来回报呢?”许愿说这句的时候直勾勾的眼神让我吃惊,我发现我似乎低估了她的智商。我没有多想,因为寂寞中的男人对女人大献殷勤的终极目的大抵只是对方的身体,他们是饥饿的狼,使劲浑身解数不过是想填饱自己的肠胃。现在的我就是一头狼吗?我在心里向自己提了一个不需要答案的愚蠢的问题,许愿靠在我的肩头睡着,如丝的长发在我胸前翩翩起舞。当双流机场很清晰地显现在眼前时,我的脸上泛起笑容。
我想今天晚上的故事一定很精彩。我迫不及待地想知道结局。